《孽藤缘(上)》 第16章

“王爷,请随我来。”

碧桃引纪凌出了正殿,沿着长廊朝东边的偏殿走去。

这玄武殿内极是幽静,院中的花木也分外素雅。

微风过处,鼻底一股清芬,纪凌平日里也玩些花草,可眼前这些花儿却是见所未见,不由问了声:“这些是什么花?”

童十展颜一笑,指与他看。

“这是川芎,这是杜仲,那边的是连翘、半夏,此地种的都是草药,难怪王爷不识。”

纪凌自入了暗华门,便没见过什么好脸色,纵然是谢清漩待他也是不冷不热的,进了这玄武殿,就等着一场恶风波,不曾想倒遇了个和气的童子。

心下宽慰,他话便多了。

“你家宗主年纪真小。”

童子想了想,“噗”地笑了。

“王爷弄错了。那有须的才是宗主。”

“不是说‘宗主有请’么?那乌衣少年又是何人?”

童子拱了拱手。

“王爷刚才去的是玄武殿,拜见的自然是玄武王了!我家宗主日日随侍玄武王身侧,大到祭祀拜神,小到宾客迎送,事无巨细,均是他一手操持。”

说话间,两人到得一间偏房前头。

童子推门进去,拿拂尘在桌子上轻轻一扫,空空的几案上霎时变出了点心茶水,精致素雅,叫人观之忘饥。

童子摆开椅子,请纪凌坐了,筛上一杯碧幽幽的清茶,递到纪凌跟前。

“王爷慢用。”

纪凌呷了口茶,示意童子坐下,碧桃脸上笑着,却一味摇头。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纪凌再没从他口里套出半句话来。

这孩子委实乖巧,虽则有问必答,口风却是甚紧。

眼见着斜阳渐西,碧桃向窗外张了张,只听“哗啦啦”一阵响,一只白羽红爪的鸽子落在了窗棂上。

碧桃走过去,将它抱在怀里,那鸽子“咕咕”叫了两声。

碧桃彷佛听得懂鸟语,微微一笑,转过头来。

“宗主请王爷过去用饭。”

纪凌跟着碧桃出得门去,又朝东走了一阵,迈过个月洞门,进到一个庭院。

院子不大,却被一池春水占去了半面,临波筑着一座二层的水榭,也是乌木所造。

廊柱纤细,甚是秀丽。

才到了水榭跟前,二楼露台上有个人把着扶栏,朗声笑道:“不曾远迎,子春谢罪。”

纪凌抬头一望,那迎风而立的,正是宕拓派的宗主黎子春。

及至上了露台,两人分宾主坐了。

碧桃斟上美酒,另有两个妙童端出果肴,林林种种,排了一桌。

黎子春把盏浅笑。

“荒山野岭的,只有些粗果,愧对佳客,水酒一杯,为王爷洗尘。”

纪凌按着杯子冷笑了一声。

“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我是你徒弟拿凝华符拘来的,不必灌这样的迷汤,这会待如上宾,下一刻又要打作阶下囚了吧。”

“王爷快人快语,当浮一大白。”

黎子春哈哈大笑,一气干了杯中的酒,对着纪凌照了照杯底。

“我已问过清漩这一路的原委,不过是场误会。至于这凝华符,只是我门中的雕虫小技,我这就帮你解去。”

黎子春手掌一翻,轻轻按上纪凌的额头,嘴里念个“起”字,再撤回手来,掌心已托了簇小小的银星。

“看,这就出来了。”

说着他对掌中吹了口气,那银星化作点点银雾,随风散去。

黎子春虽说得坦诚,纪凌心下却并不安泰。

他很清楚自己跟谢清漩的纠葛,可绝不是一场误会那么简单。

纪凌想知道谢清漩到底是怎么说的,又不好直问,不免蹙紧了眉尖。

黎子春彷佛看破了他的心事,挥了挥手,让碧桃他们退下,露台上单剩了他和纪凌两个。

黎子春自己斟了杯酒,轻抚杯沿。

“宕拓派中的弟子上上下下也有百人,论人品论资质,清漩都是最出挑的,只是这孩子生来运蹇。

“两年前我为他起过一卦,算知他命中当逢魔星,必有一劫,为避祸乱,我才让他下山,去了京中,想借世间阳气化解,却不曾想这人力果然拗不过天命,他还是遇了你。”

黎子春叹息一声。

“我替清漩看过,你们已是命脉相牵,便如同根的两枝藤萝,同枯共荣。我心疼清漩,自然也不会与你为难。

“你虽属妖道,所幸未入邪门,若是留在我宕拓岭中,好好修为,也可保一世的太平,但不知你又作何想?”

纪凌端着酒杯,一味沉吟,这事情未免也人过顺溜了一些,倒更叫人疑惑。

纪凌这辈子什么荒唐事情都想过,却从未料到自己也有修道的一天。

修道便修道,不过是颂颂经,打打坐,可修这东西干嘛呢?莫非还能羽化登仙不成?

他抬了抬眼眉。

“我从不信鬼神,只怕不是这个材料。”

“哈哈,鬼神俱是心生,信自己便可。”

见纪凌杯子空了,黎子春亲自为他倒上了酒。

“修道须心清身正,开始时不免枯燥,可以你的天资,耐上些寂寞,慢慢历练,必成正果。”

纪凌才不理那“正果”,光听了“心清身正”就觉得烦闷。

黎子春见他神色有异,淡淡笑了。

“明日起,你便随门人修行,我已跟清漩说过,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只管问他,他会照应你的,”

纪凌被他那双洞悉世事的凤眼一扫,耳根发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拿酒盖住了脸。

*

次日,天刚蒙蒙亮,碧桃伺候着纪凌洗漱了,又帮他换上领青色的袍子,拿一根玉簪绾住了头发。

他退后一步,笑微微地看着纪凌。

“王爷好仪容,有些仙家风范。”

纪凌冲铜镜里瞥了一眼,“啪”地把镜子倒扣在桌上。

“寒酸死了!”

碧桃憋不住,掩了口笑。

“王爷快去吧,早课就要开始了。”说着正了正脸色,递过本经书。

“修道不分贵贱,总要从底下熬起,宗主虽派我服侍您,日间的修行,王爷还得自己去。”

纪凌接过书来。

“正殿对吧?我去就是。”

到得正殿门前,扑面一股檀香味道,几个青衣人垂首敛眉地正往里走,纪凌跟着那些人进了大殿。

殿内暗沉沉的,玄武神像笼在香火中,虚虚浮浮,颇有些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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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里一排排摆满了蒲团,眼瞅着那些青友人挨个在蒲团上盘腿坐下,纪凌不免依葫芦画瓢也坐了下去。

屁股才沾上蒲团,便听上首“当当”两声。

纪凌抬眼看去,是个童子在敲铜磬,众人听到磬声齐刷刷地垂下了头去,单留纪凌一个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

童子见他不安分,瞪圆了杏眼,纪凌不甘示弱,恶狠狠地回瞪过去。

两下里正僵持不下,匆地那童子头一低,朝着殿门深施一礼。

纪凌扭头看去,门口走进三个人来。

当先一人身穿锦衣,领襟袖口都缀了轻裘,容颜如玉,正是宕拓派宗主的宝贝弟弟黎子忌。

他身后的童子扶着个人,那人青衣薄履,气度出尘,双目空蒙。

纪凌见了心头一动,想到黎子春那番话,一时兴起,喊了声:“谢清漩。”

谁知那人竟像聋了一般,步子都不曾停得一停,径直向前。

倒是黎子忌眉尖一蹙,冷冷看了过来,眼中尽是轻蔑。

纪凌憋了口恶气,有心要走,却见黎子忌和童子都退到了殿角。

谢清漩独自坐到神像前的蒲团上面,磬声一响,朗声颂念经文,底下的门人嘴唇微翕,一个个都跟着念了起来。

谢清漩念的东西,纪凌自然不懂,他贪的只是那个声音。

他早觉着谢清漩的嗓音温而不腻,舒心顺耳,但谢清漩平日里言语不多,更未似这般放声吟咏,显不出那声音的好处。

此处殿宇高阔,又有众人的颂念声托着,倒有些余音绕粱的味道了。

颂经再是好听,听得久了,糊里糊涂,到底也是闷人。

纪凌抓过经书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小字,翻来覆去,不过说些修养身心,天理人伦,好不乏味。

纪凌把书丢到一边,正闷得难受,殿门边溜进个青衣人来,见纪凌旁边的蒲团空若,轻手轻脚坐了下去。

纪凌往那人脸上一张,这人也看向他,嘿嘿一笑,露出…口白牙。

又挨了一会儿,纪凌实在撑不住了,昏昏睡去,头点得跟鸡啄碎米似的。忽觉有人扯自己的袖子,睁眼一看,正是身旁的青衣人。

那人压低了声音问:“新来的?闷不闷?”

见纪凌连连点头,那人又乐了。

正在此时,神座前磬声一响,颂经声歇。

众人纷纷起身,早间的功课告了个段落。

青衣人指了指殿外。

“出去说话。”

两人出得大殿,青衣人引着纪凌一路穿廊过院,到了一道乌木门边,拔下头上的银簪,对着镇眼转了两转,轻轻一推,门“吱呀”而开。

“走啊!愣着干嘛?”青衣人说着,一把将纪凌推出了门去。

纪凌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虎着个脸。

(bsp;一拾眼,眉头舒开了。

面前横着一座大山,坡上浓荫满目,林间鸟语不绝,山顶浮云漫卷,好一番天然景象。

“呵呵,宕拓岭的后山还不错吧?”青友人说着,袖子一甩,瞬间变出一只鹰来。

他托着鹰,对纪凌挤了挤眼。

“能溜出玄武殿撒鹰走狗的,这宕拓派里可只有我陆寒江一人!”

第十章

眼见兔子烤得滋滋流油了,陆寒江将烤兔取下,扎着手撕开,丢一半过来。

纪凌手一抬轻轻接住,陆寒江笑了。

“你身手不错,鹰撒得也好,不似那班人,活死人一样。”说着朝山下的玄武殿努了努嘴。

纪凌听了“活死人”三个字,刚要笑,想到谢清漩邪张淡定无波的脸,嘴角一勾,却僵在了那里。

陆寒江啃了两口兔肉,吮着指上的油水问:“你叫什么?几时来的?我怎么没见过。”

“纪凌,昨天才来的……”

正说着话,陆寒江偏过头来,戳了戳纪凌的那半片兔子。

“你怎么不吃?”

纪凌摇了摇头,围猎他是喜欢的,但这烟熏火燎、少油没盐的野味,他还真看不上眼。

“你吃斋?”

陆寒江往纪凌脸上瞄了瞄,不等他回话,劈手拿过那块免肉,左右逢源吃了个不亦乐乎,赶得急了,前襟滴上了油腻,他也浑然不觉。

纪凌坐在他对面,细细打量,却见陆寒江那领青袍袖口、领子俱是油汪汪的,早黑成了一片。

纪凌往日结交的全是一班纨绔子弟,面上风流倜傥,骨子里穷极无聊,虚伪做作,似这样洒落不羁的人还是头一次遇着,新鲜之余便生几分好感。

“你头一日来,就随我出逃,不怕师兄责罚?”

陆寒江将右手那半兔子啃了个干净,大手在衣摆上一擦,抬头看着纪凌。

纪凌眉毛一挑。

“怕?留在里头才闷死人!”

“好样的!”

眼见陆寒江油汪汪一只手就要拍下,纪凌往旁边一闪。

陆寒江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哈哈笑了。

“对了,你是‘明’字辈的吧?带你的师兄是哪个?”

纪凌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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