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是寻常》 第10章

好不好?”

外婆嘴里咿咿呀呀不知支吾着什么,声音含混不清,连乔轶都听不明白。小女孩却好像听懂了,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桔子,剥开来,一瓣一瓣送到外婆嘴边。

外婆张开嘴,吃得津津有味。很快,最后一瓣桔子也吃完了,老人嘟嚷着,似乎还想要。小女孩耐心地安抚她说:“婆婆,你喜欢吃,明天我再带一个来。”

说着,她掏出手绢,仔细地将外婆唇角流出的口水擦干净,调皮地笑:“你吃东西的样子,真像我爷爷。他也老是流口水!”

这一幕如此自然而熟稔,仿佛已经发生过很多次,又像一幅温馨美好的画。即使多年以后,他早已搬离了紫竹巷,还是忘不了当时的情景——

江南的六月,栀子花的清香漫天盖地。西照的斜阳下,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矮矮的板凳上。她身前的女孩,清秀瘦弱,穿着朴素的白衬衫蓝裤子,那张眉目素净的小小面孔,在斑驳光线的映照下,美丽如栀子花的花瓣,洁白清澈,淡雅芬芳。

乔轶呆呆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女孩转身离开,一直到那抹纤弱瘦小的背影隐没在沉沉暮霭中。

很快,他便打听到,小女孩的名字,叫杜夕颜。

作者有话要说:翟清涟和夕颜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苏航是她生命中的一束光,而她是孤独少年乔轶的阳光……

chapter 14

'紫竹巷'

早晨刚起床,夕颜便接到薛婷之的电话。小姑娘在那一头低低地抽泣,语带哽咽地说:“杜老师,外婆家的房子要拆了,我们没地方住……”

薛婷之和她外婆就住在紫竹巷,属于此次政府规划拆迁的区域。

“别急,老师马上就来!”夕颜问清了住址,放下电话,随便换件衣服就出门。路过水果摊,想到第一次登门拜访,应该给老人买些水果补品什么的。

她拎着一大堆礼品,挤公交车很不方便,打了辆车直奔紫竹巷而来。

站在巷口,夕颜几乎有点认不出了。

紫竹巷是一条很古老的巷子,据说有上百年的历史。青石板铺路,狭窄的巷弄,弯弯曲曲,一眼望不到头。两旁都是低矮的老式平房或二层砖木结构的楼房,青砖灰瓦,木门木窗木楼梯。仰头看四周的天空,晾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衣服、床单,仿佛万国旗飘扬。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贫富没现在这么悬殊,夕颜当时并不觉得住在紫竹巷这样一个贫民窟多丢脸,反而有不少的乐趣。

夕颜最喜欢夏天的傍晚。每到夜幕降临,小巷里的各家各户,都在门外摆上竹床,或者放几张藤椅、板凳。晚饭后,大人们或坐着聊天打牌,或躺着歇息纳凉,还有人自得其乐地吹拉弹唱。老人摇起了芭蕉扇、团扇、鹅毛扇,孩子们在门前的空地上捉迷藏、玩游戏,听大人们讲故事。

那时候,孩子们在炎炎夏日,最渴望的是吃到一根牛奶冰棍。平常吃的都是巷口老婆婆卖的糖水冰棍,五毛钱一根。牛奶冰棍价格高多了,紫竹巷的孩子一般情况下吃不到的。

夕颜儿时记忆里的夏天,是湛蓝的夜空,漫天的星星,树上的蝉叫,不远处隐隐传来的蛙鸣,一闪一闪飞来飞去的萤火虫……还有孩子们稚嫩却欢畅的笑声,有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纯朴和清澈。

夕颜还记得,巷口有几棵栀子树,长得郁郁葱葱生气勃勃,将这条寒酸破旧的老巷,衬得熠熠生辉。每到五六月,肥厚洁白的栀子花,在椭圆形厚实的绿叶掩映下,一朵一朵竞相开放。花瓣层层叠叠,香气四溢,沉郁而绵长。

从乡下爷爷家回来,看到这些栀子树,夕颜就像遇见老朋友一样,满心欢喜。每天下午放学以后,夕颜都要在树下流连。她迷恋栀子花的香味,每次从这里走过,都会感到心旷神怡。

而今,栀子树早已不见踪影,满目残桓断壁,是拆迁后的凌乱和狼藉。夕颜顾不得扑鼻而来的尘土,走进清拆现场。刚迈出几步,就有人上前阻止:“这里在拆房子,很危险,请你离开!”

夕颜问:“附近的房子都要拆吗?紫竹巷45号也拆了吗?”

“紫竹巷45号?”那人皱着眉头,打量她一眼,说:“那是个钉子户,一直要死要活的,赖着不肯拆。我们正在作动员工作。”

“那家住户是我的学生,我要进去找她。”夕颜不顾工作人员再三阻拦,小心跨过地上的断砖碎瓦和横梁,一路寻到了紫竹巷45号。

其实很好找,不用看门牌,因为附近的房子都拆了,只剩下一幢破败的木质结构的老宅。夕颜在那扇红漆斑驳的木门上敲了几下,一个细细的嗓音良久才回应:“谁啊?”

“薛婷之,是我,杜老师。”

木门很快打开,薛婷之站在门内,看见她,眼圈立时泛红:“杜老师……”

夕颜随她走进去,里面有一个不小的院落,中间种着一棵栀子树。那串带着清晨露珠的栀子花,就是薛婷之的外婆从树上摘下来的吧。

薛婷之的家,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桌椅床之外,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祖孙俩相依为命,靠政府发的一点低保金维持生计,经济状况相当窘迫。

薛婷之的外婆是位瘦小精明的老太太,虽然头发花白,皱纹密布,但双目炯炯,身子板还很硬朗。老人生性高傲,执意不肯收夕颜带来的礼品,只握了她的手,恳切地说:“杜老师,希望你能帮帮忙,保留下这幢老宅子。”

年纪大的人,都很恋旧,住了大半辈子,有谁愿意搬家乔迁?何况,老人手头拮据,薛婷之的母亲另嫁,又下了岗,实在拿不出钱来买房子。

虽然如此,夕颜还是劝说老人:“这次拆迁是政府行为,恐怕由不得您老人家,最后还是得搬。不如搬到指定的安置小区,您这房子的面积大,按市价折算房款,不用补多少钱。如果实在有困难,我可以先帮您垫着……”

“这哪里行?”老太太激动起来,“你先前替我们婷之交的学费,我还没有还呢!我家外孙女虽然命苦,但能遇到您这样的好老师,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老人最终被夕颜说动,同意搬迁,只是希望宽限几天,因为要收拾东西,还要另寻住处。夕颜说:“不如这样吧,您和婷之暂时搬到我的学校宿舍去住。暑假我都住在家里。”

老太太感激不尽,连声说“太麻烦杜老师了”。夕颜再安慰了祖孙俩几句,便告辞出门。临走时,趁老人不注意,偷偷地将礼品留在了屋内。

她循着原路,返回巷口的时候,不小心踩着了一颗钉子。

尖锐而锈迹斑斑的铁钉穿透了凉鞋底,刺进肌肤里,钻心的疼痛。

夕颜强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地走出那片废墟,向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走去。

看她行走艰难,路边经过的出租车,故意减速,甚至有按喇叭的。夕颜无奈地摇头,刚才来的时候打车、买礼品,口袋里仅剩下几块钱,只能坐公交车。

一辆黑色的汽车自她身旁驶过,开出几米之后,突然紧急刹车,然后掉转车头,向她的方向驶来,最终停在了她面前。

夕颜有些奇怪地转头,发现这辆黑色的奔驰好生眼熟。

心下不由一跳,没想到,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

在她如此狼狈如此无助的时候。

车门迅速开启,一股冷气迎面扑来。

“杜夕颜,上车。”简短的五个字,低沉有力,字字敲进她的心底。

她抬眸,和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再次在空中相遇。

夏日上午的街道,阳光炽烈,长风寂寂,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叫她“杜夕颜”,他早就认出了她,却把她像猴子一样耍着玩。

不管是现在的翟清涟,还是以前的乔轶,都喜欢玩捉迷藏的游戏。

chapter 15

'迷藏'

乔轶爱上捉迷藏的游戏,全是因着夕颜。

自从那天傍晚以后,他便留意观察她。这个天使般纯洁善良的小女孩,其实和他一样孤独。

夕颜没有玩伴,所有接近她的男孩女孩,最终不过是奔着她那个骄傲而美丽的姐姐而来。

不得不承认,杜朝颜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冰肌雪肤,明眸皓齿,招摇而时尚的打扮,让她更加明艳动人。

但乔轶却不喜欢她,觉得她傲慢自私,而且做作。当然,彼时像公主一样高傲的杜朝颜,被男孩子们包围,也不会注意生活在阴暗角落的乔轶。

夕颜刚从乡下回到家,卑怯内向,不合群,杜耀华担心久而久之,她会变得很自闭。为了找人陪女儿玩,他甚至不惜物质收买。有个星期天,杜耀华在巷子里拦住独来独往的乔轶,用一根牛奶冰棍作回报,请他陪着夕颜玩一个下午。

既香甜又清凉消暑的牛奶冰棍,对十岁的孩子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乔轶满口答应,于是,杜耀华将女儿交给他,急匆匆地去单位加班。

“说吧,你想玩什么?”乔轶问。

“捉迷藏。”八岁的夕颜头垂得低低的,羞怯自卑,和那天夕阳下笑容灿烂、宛若天使的女孩判若两人。

玩了半个小时,这个瘦小单薄的女孩,畏畏缩缩的样子,让乔轶觉得索然无味。他很快抛下她,只顾着自己去玩了。

等到了黄昏,乔轶去巷口扶外婆回家,又帮着母亲收拾摊子。忙乎了半天,天都黑了。一家人正要坐下来吃晚饭,杜耀华突然在外面敲门。这个很书卷气的斯文男人,一进门就抓住他,焦急地问:“看到我家夕颜没有?”

“她不是早就回家了吗?”

“没啊,她一直没回家。”

乔轶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心下一慌,赶紧冲出家门,朝着白天玩捉迷藏的地方跑去。

那个晚上,他和杜耀华把整条巷子都找遍了,也没发现夕颜的身影。

“杜夕颜、杜夕颜……”他大声呼喊,心急如焚,不停地埋怨自己。为什么要丢下她呢?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不,不会的!她不会有事!

向来冷漠高傲的男孩,第一次尝到了恐惧和担忧的滋味。

突然,巷口的栀子树后面,传来了微弱的声音,像是女孩子的啜泣。

他绕到树后,看见瘦削的夕颜蹲在树下的暗影里,满脸鼻涕眼泪。

“杜夕颜,你躲在这里干什么?”他喘着粗气,近乎恼怒地问。

夕颜仰脸望着他,突然绽开了一个笑容,明媚灿烂。

下一刻,她扑进他的怀里,嘴里嚷着:“你终于找到我了!”

傻瓜,她还以为他们在玩捉迷藏的游戏呢!

乔轶想着,心底一阵酸楚,不由伸出胳膊,紧紧地抱住了她。

夕颜偎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半晌才低低地说:“从来没有人找到过我,你是第一个……”

乔轶的心紧紧一缩,低下头去,正好看见她乌黑晶亮的眼眸,泪光闪烁,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脸。

虽然懵懂,他还是隐隐约约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同了。

很快,杜耀华循声寻了过来。乔轶再没有说任何话,沉默地回家吃饭,做功课,一切照旧。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把脸埋在被子里,眼前出现的,却是无数双澄澈清亮、泪水盈盈的眼睛。

现在回想起来,夕颜是他二十几年记忆中唯一的温柔,也是他的……初恋。

翟清涟坐在车里,静静地盯着她,眼中渐渐浮起温柔的光。那些儿时的回忆历历在目,清晰如昨,紧叩着他的心房。

夕颜却觉得受不了。他的眸光如此灼灼热切,仿佛看到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另一个自己。

她避开他太过明亮的眼睛,迟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杜夕颜!”他第二次唤她的名字,“我叫你上车。”

她停住脚步,盯着驾驶座上的男人。俊美无俦的五官,优雅倜傥的举止,像骑着白马来拯救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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