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之微光》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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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怎么办呢?如果不去,是否他还再继续做一个不孝的儿子?那他要怎么向死去的人交代?

三月已经到了,风不再那么刺骨,他盼望的春天终于来了。

不速之客(三)

没想到,有人会来找他,通过老爷子,在他打算离开北座的前一个星期。

见面的地点约在一家沿海餐厅,那天到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围着绿色围裙的服务员把他引到二楼,他看见老爷子冲他招手。

夜晚的海风有点凉,和着海潮涨落的声音给他某种不真实的错觉。入坐以后发现旁边是个生人,经严建东介绍方才了解到这个人姓吴,叫吴国英。

当时的高杰好像已经失去了作为警察的第一反应,他什么反应也没有,后来连他自己也不相信那时的他的确暂时丢失了一个侦察员应有的基本素质。

“今天找你来,是想请你帮我们一个忙。”

高杰不解听着对方的话,又看了看老爷子,而严建东的眼睛分明没有在看他。他盯着远方的海面,大约思索着什么。

“什么忙?”

对方并不急于回答他的问题。

“听你们严局说你是一名很出色的警察,破过不少棘手的案子,而且,侦察技术不错。”

“您是做什么的?”

高杰这才有些警觉。严建东看了一眼他,还是不说话。

对方豁达地笑了。

“瞧,老严,你连我的身份都忘了介绍。”他挺直了身板,“国家安全局的,负责你所熟知的这批文物盗卖案,当然,不仅仅是这个案子,而是整个网络。”

高杰认真端详此人。实际上在他踏进这家餐厅的那一刻便隐约有种不安,在他优雅涵养的背后,是否带着一把锋芒锐利的凶器?

“您的意思是?”

吴国英夹了一块方糖放进咖啡杯,又用勺子不紧不慢地搅拌着。

“我的意思是想请你帮忙破这个案子。”

“怎么帮?”

“卧底。”

很简短的两个字、很干脆的回答,却又仿佛不可思义般地钻进他的耳朵。他首先看了看老局长,是在征询他的意见,虽然他当时并未自知。

像是察觉了对方的意思,吴国英很快地给自己做了补充,“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不强求,但我希望你认真考虑——这当然也是你们严局的意思。”

“要我怎么做?”

“不用那么快答复。”他老人家总算是说话了,“想好再做决定。”

高杰不理会,看着吴国英,“要我怎么做?”

他又问一遍,语气坚定而中肯。

“打入这个网络,协助我们一举端掉这个盘踞了多年的毒瘤。我们注意到这个组织已经很长时间了,它牵涉的范围很广,也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复杂。国际刑警组织已经介入,而目前根据中国警方调查的情况来看不尽入人意。所以我们需要新的渠道。”

“可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很优秀,符合我们的条件,而且你接手这个案子也有一段时间了,我相信这会帮我们更快地靠近真相。

“这都是你们事先安排好的?”

“我们之前的确有打算安排我们的人,可案情的发展似乎有些失控了,特别是范泽贤的出现,他把一切都打乱了不是吗?”他推了下镜框,“不过那个人不是你。但现在你的情况对我们来说更有利……”

“我的情况?您是什么意思?”

当吴国英提及到那个名字,他应该意识到他的情况怎样,又如何对这些人有利。

“其实你心里最明白,就算我不说你也可以猜得到。现在我想说的是,选择权在你的手上,在我讲完这番话之后你可以答应我的请求为你朋友、同事,甚至是这个国家奉献一己之力;你也可以一走了之,当从来就没有见过我然后去过一种全新的属于你的生活,因为你对于这块警徽的忠诚或者说是责任,在你离开警察队伍的同时就已经消失了。”

一点不错,束缚着他的不再是责任,而是一种情感的羁绊。

“我们都知道,你曾经最好的朋友范泽贤成为了一个杀手,而她的女朋友……”

吴国英的话没有说完,高杰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还知道些什么?”

似乎预料到了高杰会会如此反应,对于这一幕,这位绅士显示出了该有的冷静。

“我还知道是周子峰买通了范泽贤以他的名义绑架你女朋友,而范泽贤在你女朋友身上没得手反而阴差阳错地杀死了许帅,而这些和十三年前的那次事故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看着面前的人,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人,直至被对方看进骨头里,看出他的狼狈和懦弱。那些险些失掉的记忆重新在他的大脑里翻腾起来。

“当你知道一系列真相的时候,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够了!”

严建东打断了吴国英□裸的逼问,无论高杰的态度如何、选择怎样他都是支持他的,他不希望有人以这种方式把他逼上一条没有尽头的绝路。

高杰被所谓的真相搅乱了思绪,他重新坐下来,端起桌上的薄荷水一饮而尽。

“请原谅我的冒昧,但这就是现实,我做事一向比较直接。因为在最重要的利益面前,容不得我耽搁任何一点时间!”

“让他自己决定吧。没有任何人可以强迫他!”

“你们对我还知道多少?我的家庭?我的身世?所有和我亲近的人?恩?我已经被你们控制了,对吗?”

吴国英没有回答他,而是转移了话题。

“哦,对了,听说你要去美国。那么希望在你走之前告诉我你的答案。如果你愿意,你仍旧是一名人民警察。”

当最后留下他一人时,他看不见也听不到。什么海风,什么潮落,不是假象又是什么?不是梦境又是什么?此时的他仅能触及到的,是冰凉的水杯。记忆散失、思想破碎。有谁来过问过这些年他聚集在心里的伤痛,又有什么可以让伤痕累累的自己复员?它们总是在一些瞬间被突然提及,人们仓皇离他而去,然而伤口几时才能愈合。

当服务员赶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在流血——水杯被他狠狠捏碎,玻璃碎片扎进了手掌心。

城市的光芒透过百叶窗照进卧室,床上的人正因在噩梦的情景里无法脱身而挣扎着醒过来。最终双眼睁开,看见一条条形状规则的光线印在身躯上。手因为麻醉药失效剧烈作痛。

高杰吃力地翻过身,试图起床,结果却被自己绊倒在了地板上。汗水打湿了头发,用手擦去残留在脸颊的汗珠,他渐渐开始抽泣起来。就这样在地板上躺了一夜,中午醒时,已经有了答案。

高杰按原计划踏上了飞向大洋彼岸的飞机。吴国英已经交代好了那边的同事,在他美国之行期间负责提供情报和其他所需,总之一切必须要有条不紊地进行,并且不漏任何破绽。

他要给自己重新定位——在这个世界上他即将扮演的另一个角色。

【上卷完】

另一个高杰(一)

北座国际机场。

航班还未着陆,接机口就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了。人群中,一个女人带茶色蛤蟆镜,双手抱在胸前,她看着出口处,又看了眼时间,用手指将微卷长发拨弄到肩后。

人们在人流中各自寻找着熟悉的面孔。

对她而言认出某个人不算一件太难的事,更何况昨天才见过他的照片。

——这是两个月以后的北座,从他离开,到再回来。

他推着行李车。白色休闲上衣把皮肤颜色衬地更深了,可能是因为发型的缘故,看上去少了些亲切感。现在没有谁再像从前那样管他的头发了,这倒多了一种形式上的自由。

“高杰!”

女人又喊了一声,显然他还没弄明白声音从哪里来。看了一阵儿,才凑上前去,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个陌生人。

“不认识我了吗?”

女人大声问着,笑容示意从前熟知的程度——至少也该是一般的朋友。她取下眼镜,露出一双深陷的眼眶,浊色眼球带着卓尔超群的神采。

高杰似乎是在一瞬间记起她的,但叫什么名字的确没有印象。

“你是我哥哥的朋友。”

“看来你的记性也不算太遭,”女人笑笑,伸出手。她的语气干脆妥帖,有种外交辞令的意味。

“唐美玲,你的行政助理。从今天开始,我将协助你作为蓝宇集团销售经理的一切工作,当然也包括你的衣食住行,就当半个保姆吧!”

高杰同她握了手,一个人推东西走前面去了。唐美玲对自己笑了笑,跑了两步跟上高杰的步子。

高杰并不是那种刻意和人保持距离的类型,只是在言行举止里流露出理所应当的高傲和尺度。第一次在他家见到他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十来岁的年纪,留着寸头,不多言不多语,只是在客人离开的时候抛去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她不了解这样一个人,不过倒能很容易理解他。

“你总是这个样子吗?”

打着方向盘的人有着怡然自得的神态。

“什么?”

“我说,你总是这么沉默寡言吗?”

高杰勉强地笑,“不完全是。”

“你知道吗你和你哥差别很大,只不过有一点倒是肯定的,”她用那双蛊惑人的眼睛在对方身上来回打量,意味深长长吁一口气,“都长得漂亮。”

那目光同她嘴角勾起的弧线一般,让高杰有点飘飘然的感觉。典型中国人的相貌,却拥有西洋人外露的性格以及不算柔和的线条,这不禁让他猜测起她的来历。

“你是不中国人。”

对方看了他一眼,挑逗似地问:“你对我感兴趣?”

“不,我对你的眼睛感兴趣。”

“是吗?那算你对了n分之一吧。我是混血,但在中国出生,也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回国。”

“你普通话说得不错。”

唐美玲并不介意谈论自己的私事,她耸耸肩膀,“我在中国呆的时间不长,但是家教很严格,我的祖母从不忘训导我警记自己的血脉,再说了,我热爱中文!”

“恩,所以你决定回国?”

又一个灿烂而热情的笑容在混血美女的脸上绽放开来,“对,来投奔你哥了。”

高杰点点头,好像很认真地听对方说话。对于她和高磊的关系似乎有点尚存的记忆。应该是中学时代的同学,来过家里,因为他记得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浑浊着,又同样清澈着,像画家调色盘中不经意混合而成的一种绝妙且美轮美奂的色彩,透出一丝浅浅的诱惑,锐利又柔和。

“你和我哥是什么关系?”

唐美玲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为什么这么直接?”

“你不也很直接吗?”

“哈,看来你并没有我印象中的那么木纳!”

她夸张地睁着她的大眼睛,完全不担心对方生气。简单地回答了两个字:

秘密。

春天的风依旧清冷,一路刮过冰凉脸庞。窗外,是他熟知的城市,一如既往冰冷空洞,即使有阳光的照耀还是无法改变它本身的宿命。新的开始在等待着他,和过去纠缠不清的千丝万缕无法碾断,回来,就意味着要果断地成为另一个人。

另一个高杰(二)

走出蓝宇大厦,高杰站在街边等高磊的车,准备跟他去见些生意上的朋友。这时手机响了。

“能和你谈谈吗?”

说话人就站在街对面。她语气很轻,像这些日子飘忽在他心上看不见也抓不住的风,没有重量却又让人觉得凌烈难耐。

她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抓紧了驼色风衣的领子,围巾流苏垂到腰际,和黑色头发一般长。风吹乱了丝丝长发,也吹乱了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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