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 第12章

任何人,低着头走出去。

祖琪认识他,他是城内最著名的男演员。

到这个时候,祖琪再笨,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站起来离开是非之地,可是双腿发软,不听使唤。

一次又一次受挫折,叫她懊恼得抬不起头来。

这时,会议室门再一次推开,冯仕苗走出来,他一眼看到祖琪。

“祖琪,”他意外惊讶地走到她面前,“你几时来的?”

祖琪张开嘴,说不出话来。

冯君明白了,轻轻在她身边坐下。

这时,有伙计走进来,“冯先生,你在这里——”冯仕苗扬扬手叫他走。

职员退下去。

他问:“你都知道了?”

祖琪点点头。

“你可愿意接受我?”

祖琪看着他,“我对任何人没有歧视。”

“我知道你会明白,你自己也经历不少事,所以会了解我的处境。”

祖琪忽然很幽默,“是,我俩堪称难兄难弟。”

原来,这是他挑选她的主要原因:因为她经验丰富。

祖琪觉得自己是睁眼瞎子,有眼无珠。

“祖琪——”所以他急于要结婚。

所以他父母看见他带女友回家是那样高兴,没有多余要求。

“我都想过了,祖琪,让我们去注册吧,我向你保证,我会做一个好丈夫。”

祖琪双腿渐渐可以活动,她搓揉着双膝,呵!以后再也不想穿裙子,如果今日穿的

是长裤,至少可以挣扎着站起来。

她叹口气,“我累了,我想回家休息。”

冯仕苗看着她,“祖琪——”祖琪不想多讲,取起手袋,走出门去。

幸亏今日无意中知道了事情的底蕴,日子愈久,愈是难缠。

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的心,都是天底下最黑暗的地方。

祖琪叫车回家。

一进家门就找止痛药,太阳穴似中了枪似的,每次呼吸都痛得想呕吐。

佣人迎上来说:“郁先生找过你。”

祖琪扬扬手。

她走进卧室,倒在床上,这时,才缓缓落下泪来。

“祖璋,”她轻轻说:“我们兄妹是否受到诅咒?”

祖琪觉得眼花,只得闭上眼睛休息。

一定睡了很久,佣人进来好几次轻轻推她,“小姐,小姐,肚子饿否?”她怕小姐

睡不醒,祖琪一转身,佣人又放心走开,隔一会儿再来。祖琪在深夜才醒,一点胃口也

无,只觉口渴,她在厨房找到冰冻啤酒,开了一瓶饮尽。

“给我一瓶。”

祖琪吓一跳,看到郁满堂站在门口。

“咦,你自出自入,算是什么?”

“佣人说你睡了十多小时,像是昏迷,十分担心。”

“我明日就把这个佣工辞退。”

“你没事吧?”

“我无恙,你请打道回府。”

“祖琪,坐下,我有话说。”

“郁先生,你不是闲人,为何在此浪费时间,你不如金睛火眼去盯牢市场变化。”

“祖琪,你是真心讨厌我?”他叹息。

祖琪不出声。

“为什么,是因为我长得丑?”

祖琪看着他缓缓说:“我不至于是那样肤浅的人。”

“你们一家都是俊男美女,两个兄弟站出来宛如玉树临风。”

“不,郁先生,你并不丑,你做事有魄力,不计细节,手段大方,你有男子气概。”

郁满堂第一次听到祖琪称赞他,感慨万千,又是高兴,又忍不住辛酸,孩子都已三

岁,他才有机会与她坐下来谈话。

他问:“那是为着什么厌恶我?”

“你真想知道?”

“请一吐为快。”

“是你那种气焰,一种生意人特有的恶浊,以为金钱万岁,自那日你握着屋契走进

来,就有叫人难忍不可一世的表情——”郁满堂跳起来,摸着自己的面孔,“怎么会,

不可能,我没有那个意思。”

祖琪说下去:“你有钱,你买下一切:买买买,房子汽车珠宝,声誉名衔博士学位,

朋友女人佣人,金钱万岁,你说,你有什么不是买回来。”

郁满堂一额头是汗,“祖琪,所有资本主义商业社会都如此运作,你怎可怪我。”

祖琪悲哀地低下头,“对,是我自己先在身上挂个出售招牌走到你跟前。”

“祖琪,丈夫照顾妻子生活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要是觉得闲着无聊,可以学做生意,

说不定比我赚得多。”

“郁先生,你真会开玩笑。”

“祖琪,事在人为,创办e湾网上拍卖公司赚了一亿美金的老板正是名家庭主妇。

还有,最新畅销书作者,写《亨利宝塔历险记》共销八百万册那位女士,两年前还在英

国领福利金度日。”

祖琪忽然笑了:“多谢鼓励。”

“如不想做事,清闲也是福气,无论你怎么看我,我始终觉得女人应受保护爱惜。”

大家把心底话讲出来,舒服不少。

半晌,郁满堂说:“不过,我会检讨我的嘴脸。”

祖琪吁出一口气。夜深,静寂得连掉一根针都听得见。

幸亏冰箱里有的是冰冻德国啤酒,两个人一下子喝掉半打。

祖琪轻轻问:“杨绮德女士呢?”

“你还记得她名字。”

祖琪哼一声。

“她早已离开公司到寰亚机构办公。”

“她们够能干,一下子三级跳,名利双收。”

这时,郁满堂凝视她。

祖琪怪不自在,“看什么,我自知鱼尾纹一大堆。”

郁满堂却说:“就猜你已经知道冯君身分。”

祖琪震荡,“你怎么晓得?”

“祖琪,这不是一宗秘密,冯君也没有刻意隐瞒,社交圈很多人都心中有数,是你

特别天真,又不懂得留意蛛丝马。”

半晌,祖琪自嘲:“是,见有个把追求者,乐得眼睛都花了。”

“要是真的喜欢他,其实可以放开怀抱。”

“哪里有喜欢到那个地步。”

“有些女士不介意男伴这种过去。”

“她们也许另有苦衷。”

郁满堂又开一瓶啤酒。

祖琪说:“我,只爱自己。”

郁满堂忽然说:“不见得,假如有子弹射向祖琛祖璋或是弟弟,你必定会不加思索

飞身去挡。”

祖琪张大了嘴,他真了解她。

“你只是没找到值得爱的男人。”

他放下瓶子站起来,取过外套。

祖琪说:“喝多了不要驾车,叫司机来接。”

“这么晚了,不好叫醒人家。”

“我送你。”

郁满堂笑,“真是孩子气,你喝得比我还多。”

“那么,在梳化上睡一觉。”

“谢谢照顾。”

祖琪呆半晌才说:“郁先生,没想到同你聊天可以推心置腹。”

郁满堂却说:“这些许本事也不能感动你。”

他倒在梳化上,呼噜呼噜扯起鼻鼾来。

祖琪睡了大半天,这时清醒了,无事可做。

郁满堂的手提电话响起来,祖琪顺手把它关掉,喃喃说:“又不是塌了高楼。”她

回到卧室去。

祖琪整晚看电视上演的旧戏,天蒙亮,听到有汽车驶进私家路来。

她下楼去看个究竟,只见司机气急败坏说:“太太,郁先生是否在这里,公司遭人

纵火,我们到处找他。”

祖琪吓一大跳,哎唷,真不该把电话全关上,她连忙去唤郁满堂,他转身醒来,看

到祖琪,一时像是不知身在何处,伸手握住她的手。

司机连珠炮似的报告,他顿时沉着下来。

祖琪发觉郁满堂整个人变了,坚毅、沉默、镇定、喜怒不露,立刻打了几遍电话,

真是个办事的人,处变不惊,祖琪暗暗佩服,她斟一大杯黑咖啡给他。

他还来得及安慰祖琪:“火已救熄,警方正在现场料理,公司一直有保险,别担

心。”

“营业可受影响?”

“马经理说清理后可照常营业。”

“是什么人干的?”他笑笑,“商场上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他披上外套跟司机往外走,祖琪不由得替他担心。

到早上七时正,新闻片段已经播出实况,只见证券行门口熏得一片漆黑,水渍严重,

部分机器受到破坏。

警方说:“怀疑是在股票市场上损手烂脚人士怀恨在心,图施报复。”

祖琪内心极度不安。要是火灾在白天发生,只怕有人受伤,她更衣出去亲自视察。

到了公司门口,郁满堂一见她马上迎出,轻描淡写说:“你来干什么?小事情,一

两天重新装修好了,照常做生意。”

祖琪呆呆地看着他,他真是大事化无的高手。

“你不放心?”对祖琪的关怀,他感动不已。

祖琪点点头。

“警方已在追查,很快水落石出。”

祖琪说:“你赚够没有,不如退休。”

郁满堂大笑,“一点点挫折就要退?”

他握住祖琪肩膀摇两摇,两人竟像老朋友一般。

“我叫人送你回家。”

“我想逛逛街。”

“昨天一夜未睡,你该休息了。”

祖琪答:“心里惊慌,睡不着。”

“还有,如果没有意思,别再去第一书店了。”

“我明白。”

他们竟彼此管起对方的事来。

祖琪独自离去,她到咖啡店坐一会儿,然后接弟弟放学。

司机及保母一见她便走上来招呼,祖琪问:“老师对弟弟有什么意见?”

顽皮的保母笑:“聪明儿通常是这样。”

祖琪想一想:“他纯爱闹。”

别的孩子都出来了,独不见志一,祖琪不禁到课室里找,只见老师正叫他抄功课。

小孩子一坐在书桌前,比祖琪想象中正经得多,她忽然泪盈于睫。

老师抬头,先看到一团艳光,然后发觉一位太太站在门外,她请她进来,“志一马

上就可以走了。”

志一看到妈妈,十分高兴,过来拉她的手,保母司机取过书包,一起上车。

“真没想到幼儿班也要抄笔记。”

她打开弟弟的手册,发现新大陆,“噫,会写那么多中英文字。”

祖琪对孩子的功课一无所知。

保母笑说:“中英文都有补习老师。”

祖琪惊骇,“幼儿园也需补习,这是什么教育制度。”

原来世界无奇不有,原来宇宙间除了彭祖琪与她的私欲,还有许多其它的事在发生。

到了郁宅,管家迎出来,“太太请进来喝杯茶。”

这个家井井有条,郁满堂像拥有一队兵,各有职责,一丝不乱,他天生是管理人才,

可是感情上行了一个错着,失却控制,屋里没有女主人。

弟弟先淋浴,再吃点心,刚在看电视卡通,补习老师来了,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

少女,容貌秀丽,熟络地打开弟弟书包,把家课整理出来。

“今日有三样功课,来,志一,清掉再看卡通可好?”真没想到弟弟那样听话,一

骨碌坐在书桌前。

祖琪自觉像个无用的影子,又像观众,因一早弃权,再也没有资格参与演出。

她累了,靠在梳化上盹着。渐渐入梦,看到自己年纪幼小,第一件长旗袍,戴帽子,

母亲蹲在她身后,她正学走,听到拍手,朝拿着照相机的父亲蹒跚走过去。

梦醒了,发觉仍然躺在梳化上,身上盖着毛毡。

她不禁问自己:“呀!当中那二十多年去了何处?”

管家这时过来说:“太太,喝杯热茶。”

“弟弟呢?”

“已经睡着,明天一早要上学。”

“什么钟数?”她吃一惊。

“晚上九点半。”

什么?她挣扎起来,“郁先生回来没有?”

“六点钟返来过一次,特地陪弟弟吃饭,看见太太睡在这里,叫别吵醒你,然后,

郁先生又出去了。”

“他神情有无不愉快?”

管家答:“郁先生从不把公司事带返家中。”

女佣走过来,“有电话找太太。”谁会打到这处来?

那边是祖琛的声音,“我们在华文电视台新闻里看到消息,着实吃一惊,你们都好

吧。”

“人没事,公司成为灾场。”这时,她身后传来郁满堂的声音,“是祖琛吗?我同

他说几句。”他回来了。

祖琪乐得把电话交给他。只听得他说:“是,是,有人输了整副身家,非常不忿,

嫁祸于我们。不错,警方已经有目标,放心,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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