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 第17章

过去。

丁太太说:“谁家的太太,长得好端庄,莫非是新邻居。”

她没把敌人认出来。丁先生不出声。

丁太太又说:“过些日子,恒光就会感激我。”

那天,祖琪赶出去做义工,陆医生介绍她到流浪者之家服务。志愿机构每周末准备

免费晚餐招待贫民,祖琪在厨房工作。一做就是数百人分量,相当忙碌,大锅大盘,颇

需要点力气,几位义工太太往往做得汗流浃背。

其余的上午,祖琪在儿童医院癌症部帮忙。

她极早起来,七点多到医院讲故事,教游戏。这段日子里,她一直发胖。

直到陆医生说:“祖琪,已经一百二十八磅,再下去会变胖太太。”

祖琪笑,“医生真难侍候,肥瘦皆不宜。”

“胖了之后是否睡得比较好,白天又有气力应付工作?”

祖琪点点头。

医生却有点遗憾,往日清丽、楚楚可怜、大眼睛略带惊惶的彭祖琪去了何处?他记

得一次她看牢一块巧克力蛋糕的神情:渴望、贫婪,不知多想破戒吃下它,引诱力太强,

就要忍不住了。

忽然又别转头去,狠心地如离开一个不该爱的人,无限惆怅……这种神情可能一去

不返了。真没想到饥饿会叫一个女子销魂。

陆医生定一定神,“目前体重已经足够。”

祖琪并没有适可而止,她一直胖到一百三十磅。

力大如牛,一把可以抱起志一,又亲自到菜市场选购食物下厨,更学打网球。

郁满堂同彭祖琛这样说:“他们说她整个人都变了。”

祖琛不出声。

“你怎么看?”

祖琛说:“三分钟热度吧。”

“你我都比较了解她。”

祖琛问:“可有见她?”

“一个人总有彻底失望的时候,我不再乞怜,已有大半年不见,志一倒天天与她在

一起消磨下午。”

“也许,祖琪已经觉悟。”

郁满堂答:“不能怪祖琪,我的确不是一个可爱的人。”两个男人,说到这里为止。

祖琪只与他秘书联络过一次,代医院向他捐募一架胸肺仪器,他慷慨以无名氏名义

捐出。

一日,祖琪看到窗前那张椅子。

噫,怎么忘记送回去还给人家,现在归还,已经太迟,只得留下。

祖琪走过去轻轻坐下,想学从前那样往窗外凝望,这时偏偏佣人叫她,她一转身,

卡嚓一声,纤细的椅脚吃不消重量折断。祖琪笑了,一直笑得眼泪落下来。不但旧衣服

穿不下,老车子座位也嫌窄,她换了部大型房车,驾驶座似梳化,舒舒服服。祖琪已不

大照镜,早上起来,十分钟可以准备妥当出门,身段磊落。她觉得十分满意。这是她保

护自己的方式。

丁太太还在琢磨:“那个略为丰满的年轻太太是谁?最近没有人搬进来呀,哎唷!”

她忽然变色,“五官有三分相像,不会是那妖怪的姐妹吧。”仍然不知那就是彭祖琪本

身。

祖琛与她闲聊时说:“这一阵子你很静。”

“谢谢你。”祖琪当作是赞美。

“志一同他父亲说,你们母子会去里约热内卢旅行。”

“志一的护照不在我处。”

“阿郁不会反对吧。”

“也得顾全他人感受,他十分不愿离开弟弟,怕绑架似。”

“那么,去近一点的地方。”

“将来再说吧。”

“你懂得体贴别人了。”

祖琪已无话可说,祖琛的确是她兄弟,可是,他也是别人的好丈夫,别叫他为难,

她已十分忍让,学华仍觉得她嚣张,他们生分是一定的事。

一日,与志一翻阅图书,他说:“看,伊斯兰太太把脸都蒙起来,为什么?”

祖琪答:“他们的传统,相信不叫人看见美色,不会受到侵犯。”

这是真的。祖琪终于得到她想要的平静生活,直至一个下午。志一在做功课,补习

老师请求说:“弟弟想休息十五分钟。”

祖琪微笑:“每五分钟就得歇一歇,几时才做得完?”

老师却笑:“快了。”

祖琪笑:“去看一刻卡通马上回来。”

她正把薪酬支票付给老师,忽然听得弟弟在电视机前说:“……开枪,哗!许多

人倒在地上。”

祖琪抬头,书房内有一刻静寂,不知怎地,她轻轻站起来,蹑足走到邻室电视机前。

荧幕上一片混乱,左下角标着“突发新闻”四个大字。

女记者气急败坏地报道:“——初步消息,股票行内有八人中枪,两死六伤,其中

一人怀疑是凶手杀人后自杀,警方已封锁现场,同一股票行不久之前曾遭人纵火……”

祖琪一声不响,轻轻坐下来。

“枪击案在今晨十一时三十分发生,据目击者说,那时,正是股票行最忙碌时刻,

凶手镇静地走进大门,朝各人打招呼,然后,拔出枪来瞄准同事射杀,东主郁满堂闻声

走出来看个究竟,大叫:『区崇光,你干什么?』,便立刻中枪倒地……”

记者涌入想拍摄现场,被警察挡回,引起挣扎,新闻片段有一阵混乱,荧光幕打出

“未经剪接片段”字样。

祖琪站起来,低声同老师说:“你且陪着志一,做完功课便玩游戏,我出去一下。”

这时,司机匆匆走进来,还没开口,祖琪说:“我们赶去看个究竟。”

幸亏她一直穿着运动衣及球鞋,立刻可以出发。

在车子里,司机不住打电话找人。

消息来得很快,马经理发颤的声音说:“郁太太,郁先生已被送到香岛医院急症室,

你快前来会合。”

祖琪轻轻问:“伤势如何?”

马经理受到极大震荡,问非所答:“区崇光是我们新同事,证实日前在股票上输掉

所有财产,迁怒于人……”

祖琪不知怎地,异常镇定,拍拍司机的肩膊。

车子调头,飞快往医院驶去。

祖琪看着窗外,呵!原来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她没有惊惶失措滚在地上痛哭,

她冷静地致电医院热线,一次又一次直至拨通。

“我是伤者郁满堂妻子,我正来医院途中,我想知他情况。”

“太太,伤者身分正在登记中,尚未知详情。”

车子已冲过数盏红灯,飞驰到医院门口。

祖琪跳下车奔向大门,但是记者群比她先到,她挤在门口进不去,现场混乱嘈吵,

祖琪几乎被推跌在地。

忽然之间一只手拉住她,“郁太太,随我来。”祖琪一看,原来是马经理。

他脸上泛油,衣服凌乱,身上溅有暗红色血渍。

警察迎上来,与他说几句,祖琪突出重围,走进急症室。冲鼻而来的是浓厚的血腥

臭,医生看护忙得头都抬不起来,七手八脚动用仪器急救伤者。

接着,祖琪听到极端痛苦的呻吟声,叫人毛骨悚然,像置身地狱修罗场,她觉得脚

底有点滑腻,低头一看,原来尽是血污。

祖琪双脚有点不听使唤,伤者比想象中多,她一个个找过去,不,都不是郁满堂。

有人抓住她的手,“小姐,救我……”

看护立刻把他按住,祖琪衣角已染到血渍。

祖琪做梦都没想到她会看到这样场面,伤者四肢扭曲,混身浴血,男女都分不清楚,

她认手,不看面孔。

终于,一名医生叫她;“郁太太,这里。”

她一步步走过去。

医生说:“郁太太,他头部中枪,垂危,我们尚未决定是否做手术取出子弹,你要

有心理准备。”

他躺在布帘后边。

祖琪毫不犹豫拉开帘子走进去。

郁满堂躺在小小病床上,身上衣物已被剪除,双手叠在胸前,不错,是他,左手无

名指上还戴着白金婚戒,原来他一直未有除下这枚指环。

祖琪过去,看到他的面孔,五官已完全变形,头部肿起一倍以上,右耳上有一个乌

溜溜弹孔。

祖琪蹲下,握着郁满堂的手,“我来了,弟弟等你出院——”说着,自觉渺茫,声

音低下去。

医生进来,“手术室已准备好,郁太太,请到休息室。”

他们把郁满堂推走。

马经理向她汇报:“江医生已联同陈医生赶到,他们会做到最好。”

“你安排得很妥当。”

马经理抹了抹汗,“你有事尽管吩咐,公司人多,容易办事。”

祖琪抬起头来,“那么,清理公司,尽快恢复营业,郁先生会喜欢那样。”

“的确是,我明白。”

“伤重不治的是什么人?”

马经理垂头,“是见习员关桂荣,才二十三岁。”

祖琪叹口气,“请善待他。”

“我懂得。”

“你去照顾其它同事,我留守郁先生。”

“那么,我叫我秘书顾少芹来陪你。”祖琪点点头。

顾少芹过来,“郁太太,有事请随便吩咐。”

“今日会很长,你别怕辛苦。”

“是。”

祖琪坐在长上盘算一会儿,约莫知道怎么做,她同顾小姐说:“我的司机在门口,

车牌号码是八九三,你随他回去,请保母如常照顾志一上学放学,暂时不必让他知道这

事;另外,叫厨房做些粥,拿到医院来,大家吃饱了好有力气办事。”

顾小姐立刻去了。

做得对吗,祖琪不知道,应付这种灾难,谁还受过训练不成,只得见一步走一步。

祖琪一直在手术室门口等。她知道郁满堂没有亲人,他一早是个孤儿,又无兄弟姐

妹,情况与祖琪十分相似。休息室里为他生死存亡担忧的,只彭祖琪一人。

平日刚愎狠勇的他也许永远醒不过来,出事剎那他在想些什么?

祖琪闭上眼睛,时间像过得极慢,可是不久顾小姐已经回来。她挽着藤篮,斟出热

可可给祖琪。

祖琪平静地说:“怎么搬来整个茶水档。”

她的轻松感染了顾少芹,“佣人说太太会胃气痛,叫我先带来青瓜三文治。”

“弟弟呢?”

“已回父亲家去了,明朝照常上课。”

“有无问起爸爸?”

“保母同他说,父亲去外国开会,从前也常常这样,他没有怀疑。”顾少芹办事十

分磊落。

片刻佣人送了食物来,祖琪一点食欲也无,却鼓励自己慢慢一口一口打桩似吃下。

这种时分万万不能倒下来。

祖琪需要力气。

五个多小时一晃眼过去,医生一直没有出来。

顾少芹报告说:“医院门口人群已经散去。”

新闻已经做完,震撼被接受消化,三天后将被遗忘,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祖琪耐心守候。年轻的顾少芹吃不消,她在长上盹着了。

马经理上来,他的面孔比西服更皱,想叫醒助手,却被祖琪阻止。

“外头怎么样?”

“不幸中万幸,其余同事情况稳定,无生命危险。”

江医生出来了。马经理立刻迎上去。江医生讲了几句,走到祖琪身边,祖琪看着医

生,心底发冷,“真是奇……”祖琪松口气,反而用手掩住面孔。

“走到这一步也真不简单,不过,他仍未脱离危险期,手术中发觉视觉神经肯定受

到影响,苏醒后才知道程度到何种地步……

“他会康复?”

“要看情形。”

祖琪低头,郁满堂有的是意志力,但这次是为生命搏斗。

“郁太太,你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们。”

“我想见一见他。”

两位医生想一想,“请随我来。”

私人病房内光线幽暗,郁满堂一动不动躺着。头发剃光了,只见头皮上有拉链似缝

针,祖琪以为头部受伤病人都用纱布缠住,原来并不这样,伤痕清晰可见。

他的面孔仍然浮肿。祖琪坐下,握住他的手。

她轻轻说:“从来未曾英俊过的你今日丑得不似人形。”

看护听见这样的话惊异得抬起头来,她轻轻走开。

祖琪说下去:“你得改一改营业手法,那么多人恨你,发财也无用。”她叹息。

然后,在他耳边说:“弟弟想去南美洲,我想搬家,你一定要醒来。”

医生同她说:“郁太太,稍后再谈吧。”

走出医院,不觉已经

返回

上一页

点击功能呼出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倒序 正序

《蝉》本章换源阅读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