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说:“有基础就可以,我尽力而为。”
出了邓凡高的画室,我与陈思草草地分了手。
有气窝在心里
存活是一些细微的选择,凭着这些选择,存活又成为了可以解释的东西。
我们用它来揣摩生命,实际上,就是揣摩一种内涵。
一种与生死相关的内涵,以及揣摩灵魂深处的思维背景。
直到可以发现,或逮住存活的所作所为。
我是笨鸟,只为觅食而向往蓝天。
草草地料理好林业局的住处,登上了开往岷山的客车。
与几年前离开边城的心境不一样,这次是有目的,有准备地出门。
眼前的岷山,也与几年前见到的岷山大不一样。
高楼大厦遍地都是,仿佛从前的岷山,是一微型三角尺,而今却是一座中国的金字塔。
我在街上东瞧西看,寻找一个曾经住过的海棠旅馆。
从张公桥一直走到岷山市中心的长发街口,才找到了这个有点破败的小旅店。
四周是高楼,估计这个旅店是在拆迁之列。
我走进门去找服务台,什么地方都没有。
刚要上楼梯,忽然有一声音在问:“住旅馆?”
我回头,细细地观察声音的来源。
好不容易才在楼梯下面的一个夹道里,看到一个一尺见方的窗口。
旁边写着“睡觉了解地”。
便笑着摇了摇头说:“这个,还设计得真好,任何人都不可能自由上下楼,被你们看得一清二楚。”
来到登记处问:“边城的胡清泉,住在这儿?”
“包屋面工程的胡老板?”
“是的,就是他。”
“住在这,不过要下午七点过后,才能回来。”
“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干活吗?”
“保险公司。”
“哦,多谢,等会儿让他来帮我登记住宿。”
我出旅店来,一时间才知忘了问“保险公司”在什么地方。
想回转身去问,又觉得烦人。
便招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去找。
去太平洋保险公司大楼,没有找到。
又去长城保险公司找,也不见人影,只好又回到海棠旅馆等。
直到天色渐暗,胡清泉才带着几名老妇女工人回来。
我好似等得快要崩溃一般,责怪着:“怎么才回来?就要发霉啦。”
胡清泉看我站在门口,忙跑过来:“考完了?”
“没考试,来给你当员工,阿姐要我来。”
胡清泉上下打量后说:“要当员工?这身衣服还差得远,当记账的不错。”
“那是你按排,我只管拿工资。”
胡清泉进了旅馆去登记,我同跟在后面的一位中年女工人说:“找你们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找到。”
另一较老的女工说:“我们在新村人保家属楼上做工。”
“难怪,我只去找了保险公司的办公楼。”
胡清泉登记好我的床位后,对大家说:“你们先上去休息,我带小姨妹去吃饭。”
来到一家小饭馆,馆长前一个胡老板、后一个胡老板。
喊得我有点不相信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姐夫。
胡清泉除了对馆长说些大话外,还说:“这是我的会计,专职的,够漂亮吧?”
馆长果然伸头来看我,然后说:“不得了,不得了!超级管家婆。”
我心慌,刚想争嘴。
哪知馆长又问:“会计专业?”
我还没来得及说“不”字。
胡清泉就抢了先说:“对,算账一流,我小姨妹。等我工程做完,就让她帮你管钱,如何?”
馆长大喜过望:“好!今晚这顿饭算我请客。”
我这顿饭等于没吃,有气窝在心里。
吃了一点点,就起身辞了馆长。
回旅馆责问:“怎么将我往火坑里推?我是你姨妹,开玩笑吹牛,也是太过分,明天就回边城算了。”
胡清泉却大笑起来:“这就是社会,走一步看三步。人都这样,好比你这次来,不可能让你去屋顶拉布刷油一样。”
“怎么不可以,她们都能做。”
“那你阿姐不要我老命啊?”
“算了,不给你争。问你,男工人呢?”
“他们得在晚上天冷下来才上班,挑东西上楼,白天人多,天热,不方便。”
你简直就是混帐
对于账,我一窍不通。
一会儿记人头,一会儿记时间,一会儿又记材料。
原本胡清泉自己记,我才一班三天,就给我记成了一本糊涂账。
直到第四天,才腾出时间专门教我。
但我无心学,只说还是却拉布好些。
胡清泉侧脸,直接说是汉晨要求他不准安排做重活。
还说,最好的岷山给我找个好婆家。
我不屑地说:“才不,已经有男朋友。”
胡清泉说:“耍学生朋友,十有十个不成功,帮你介绍岷山市里的,将来就是岷山城里人!”
“既然人家是岷山城里的人,怎么会看上我们这些山里人?”
“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一定要把自己放在一个高处,只低头看人、不仰头望人,就会成为岷山人。你的那个凡高,不配,你也守不住,他不像我,忠诚,有度,顾家,一结婚就没二话说。那个学生朋友真不行,绝对做不到,我看过的人,不会错,他会跑心眼。”
我慌了:“胡说,不许你胡说,他绝对不是那种见情忘义的人。”
胡清泉阴笑不止说:“三妹,你还嫩了点,现在就为他说话。时间证明一切,我不像你的王老师和汉今,能说会道,找得出理由说服你。我是全靠社会经历学会的社会知识,没翻过几天书本来找论点论据,只有一双识别人的眼睛。”
我不耐烦地说:“你能识别人,那么你就识别一下我,看我是个什么人。”
胡清泉想了想说:“你跟你阿姐不同,心大,有想法,易吃亏,没法改。”
胡清泉停了一会,又突然笑起来说:“在说笑话,别信,馆长的三儿子不错,要不要介绍?配对嘛!不是边城那艺术馆长,就是这里的饭馆馆长。呵呵,加油吧!”
我赌气说:“费话比女人还多。”
“那你自己办。”
在胡清泉心里,他觉得用不着跟我争论这些。
刚进社会大门的人,都是这样瞎话一堆。
说不清,就不如不说。
胡清泉取了电铜,出门监夜工去了,样子好像不与我再谈这些对他无用的东西。
我也无法争,躺在□□想邓凡高的事。
第二天,我跟着胡清泉去中百商场买账本。
胡清泉说:“流水账不能少,再不会记,也得将这个账学出来。”
“硬是要将我逼成会计?不,我希望做正经一点的事。”
胡清泉反问:“哦?会计是不正经的?跳舞是正经的?”
我一时语塞,胡清泉显然有点生气,又说:“昨晚你跟我争,就让了你,今天就又想争。不买账本了,去工地,想怎么跳就跳吧。”
来到新村保险公司楼下。
胡清泉问:“最后一次问你,什么是正经的事?”
我赌气说:“不记账的,都是正经的。”
“那好,你就挑沥青上楼,很正经。”
说完,他自己上楼去了。
我站在另两名男沥青工人身边,再次吼:“吓不着我。”
一名工人说:“七层楼,一共十三个拐,每挑沥青一百六十斤,女的怎么行。”
“我担一小半总行吧?”
两男工人只好将沥青给我分很小的一部份,问我如何。
我没回答,跟在最后,两名工人挑起沥青像小跑似地上楼。
我体力差,挑着东西爬楼梯的技巧也不行。
转拐时,老是碰着扶梯或墙壁。
好不容易才挑上屋顶,沥青却快见底了。
气得胡清泉要想骂,又觉得是姨妹,不敢骂。
只好说:“怎么?不能干了呢?不服输就继续挑,有七八挑等着你。”
我不回答,转身下楼去挑。
一连挑了五个来回,一名工人对胡清泉说:“快不要让她挑,整个楼梯间都撒满了沥青,我们已经无法挑起来,踩上去就要滑。”
胡清泉一下反应过来,匆匆下楼梯间来看。
大怒:“混帐,明天回边城,少在这儿坏事。”
我说:“碰倒点沥青就心痛成这个样,还充当什么老板?”
胡清泉几乎是爆吼:“你在楼下倒十桶沥青我也不心痛,这是居民楼!搞清楚!居民楼!把人家的门上、墙上、扶栏上抹满了沥青,人家不骂我们又骂谁?你简直就是混帐。”
“你才混账,是你逼我记混账的。”
拿个“扫盲证”就行了
胡清泉气冲冲地往楼下走,每一个转角处的地上都糊着一层厚厚的乳化沥青。
踩着沥青的脚印,到处都是,黑麻麻的一直到底楼。
胡清泉忙跑上楼顶来对一名女工人吼:“拿去,一百块,赶快去买十把拖把、两桶煤油和两丈最便宜的布匹回来。”
工人拿着钱跑了,两脚像飞毛腿。
胡清泉低下头,很平静地对我说:“苦吧?想挣钱,不是那么容易,更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明天你还是回边城,去拉你的啤酒瓶,跳你的舞,我的事,不欢迎你这种跳法。”
我听着想笑,假意扯:“你让我挑,自作自受,想撵我走?就偏不走,怎样?”
“你狠,惹不起,去乘凉好啦。”
胡清泉转身又对工人说:“大家快干,别误工,雨季就要到了,争取早一天完成。”
工人们又投入到涂刷层面的工作中,可样子是有点为胡清泉难过。
我走到栏墙边看风景,岷州宾馆和大雁河变成了一个整体。
岷山大雁塔在宝云山上坐得极为安详,宝云山就像一艘巨轮。
在岷江、大雁河、青北江的会合处慢慢行驶。
这时,买拖把的工人上楼来。
胡清泉忙又召集工人:“两个用拖把在前面拖路,两个浇煤油,两个用布擦,两个负责将脏了的拖把和布撕成的块布拿去楼底下用自来水清洗干净又送回来,争取赶在居民下班之前将楼梯间全都打扫干净。”
抬手看了手表,表示现在十点过,一个半小时无论如何也要清理干净。
工人们各就各位,开始形成了一条龙的清扫事务。
胡清泉一直跟在后面,检查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我明知闯下了祸事,却不以为然地站在楼顶不闻不问。
主要不满意胡清泉头天挖苦邓凡高,也对我讲些不伦不类的话。
认为自己也是闯过成都的人,觉得没有什么好深沉的东西。
这一点,我错得已经太远,我将自己在成都的那种打杂帮人的生活。
用来跟胡清泉这种做自己的工程、管理工人的生活作比较。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没有任何比较的可能性。
我只单一地把闯世界,看成是让世界闯了。
为了记住邓凡高的一言一行、一笑一答。
我完全忘了王二菲子的叮嘱,把“向胡清泉学社会知识”的话,转变成与胡清泉唱对台戏。
总是认为胡清泉的文化水平低,却忽略了胡清泉对现实生活的自我感悟、摸索、发挥的能力。
所以,读书的事,要么就要不间断地读成高级知识分子。
要么,拿个“扫盲证”就行了。
半多不少文化的人,往往会受到高知的冷眼和现实的遗弃。
成为上下不着边际的一类,也就是低能打工仔或别的不出色的工作者。
我就是处在这个不高不低的文化阶层,看似有点模样。
实为空仓杂物,或者外强中干。
工人们清扫完楼梯间的卫生,还不足一刻钟,下班的职员和放学的学生。
就都陆陆续续地回家,每当上楼一个人,都伸手捂着鼻子说:“好重的煤油味。”
原来还有这样的好事
胡清泉每见一个人,都要做一番赔礼后又提醒不要随便划火柴和打打火机。
避免因煤油未挥发完,从而引起火灾。
工人分别站在每个楼层的转角处,一一提醒居民。
一直站着守到下午两点过钟,上班上学的居民走了之后,才松了口气带上工人去吃饭。
看着一群人不太高兴我的样子,也就不打算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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