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热菜就端上来了,几人边吃边聊,夏紫菱好奇地问:“哥,歌舞厅是啥样儿的?好玩儿不?”
“就是人们聚在一块儿跳舞唱歌儿,”许延道:“我也才跟同学去过一两次,闹得很。”见夏紫菱好奇,笑着说:“你要想去,这楼上不是有?待会儿吃完饭上去看看吧。”
夏紫菱一脸兴奋,连声说好,小司机也不想立刻回部队,几个人吃完饭,就一块儿上了三楼歌舞厅。舞厅四围都用厚绒布遮了光,打着昏暗闪烁的彩灯,人声音乐喧闹异常。节前上班、上学的,大多放了假,四、五百平米的空间里,聚满了精力旺盛的年轻人。
白天舞厅安排了综合节目,四人找了角落的桌子坐下,刚点了几支饮料,音乐就停了,灯光跟着亮起来。红布铺着的小舞台上,走上来两个扮相古怪的演员,自我介绍了两句,就开始表演警察抓小偷的搞笑节目。跳累了的客人们纷纷归座,正好看表演歇歇气儿。
两个演员搞笑素质都不错,不停插科打诨,动作衣装超级滑稽,现场气氛很快热烈起来,舞厅里响起一阵阵畅快的爆笑。夏紫菱和小司机都笑的合不拢嘴,封毅和许延心思虽不全在舞台上,也看得满脸笑意。
节目很快进入高 潮,扮警察那个演员,突然从屁股兜里摸出把怪模怪样的塑料小手枪,捏着嗓门尖叫:“再跑,再跑我可开枪了!”小偷立马撅着屁股翻下舞台,直摔了个狗吃屎,经过特殊处理的裤子立刻嘶啦啦裂成烂旗子,里面的大红裤衩全漏了出来,跟着还掉出件刚偷来的绿花文胸。
哄堂大笑中,警察手里的枪响了,一束七彩烟花直冲屋顶,晃花了台下一片喜气洋洋的年轻面孔。许延也禁不住大笑起来,鼻子里却突然袭来一股呛人的塑料味儿,正纳闷儿,人已被封毅一把扯出座位。
刚才还喧嚣沸腾的舞厅,顷刻落针闻声,诡异地沉寂,两秒之后,灯管嘶嘶闪了两下,瞬间陷入黑暗。烟花引燃的建筑海绵,岩浆般滴落下来,烫起一片鬼哭狼嚎,火焰疯狂吞噬电缆和管道上包裹的绝缘塑料,十秒不到,整个天花已成火海,人群蜂拥逃生、相互推搡践踏,舞厅顿成惨绝人寰的疯狂屠场。
惶恐中只听一片玻璃碎裂的哗响,一件湿淋淋的大衣兜头罩上来,摸黑东倒西歪跑了十多步,许延被急推进一条黑暗楼道,胸口憋闷稍减,紧拉着夏紫菱的手被拽到二层,封毅的声音在他耳边叫:“带菱菱出去,我去找小赵。”
“他不是跟上来了吗?!”许延吓得一把拽住他:“我刚才听见他声音!”
“好像在门边绊倒了,乖,没事!”封毅扒开他的手就走,情急之下,许延只来得及把身上的湿衣服塞给他。
跑到街上才看清状况,整个三楼窗户浓烟滚滚,像无数条死神的凶险长舌疯狂扫荡。窗户玻璃已被打碎,不时有人跳下来,惨叫声此起彼伏远远传出去,楼下围得水泄不通,临近楼房的住户纷纷往外搬东西。紧随他们跑出来的十多个客人全都衣不蔽体,脸黑脚赤。
封毅带他走的不是正门,那条客人走惯的狭窄楼道口,蠕动着被挤得奇形怪状的人体,前面的刚跌倒,后面的就一层层踩上去,惨状触目惊心,哭泣尖叫震耳欲聋。许延担心封毅,转头对夏紫菱说:“菱菱你在这等着……”话一出口差点没昏,自己拉着的竟是个青白愣怔的生面孔,哪儿有夏紫菱的影子。
许延冷汗直流,脱下大衣包了捆雪,捂住口鼻就急冲上楼,一路大叫着她的名字往里找。二楼已经憋得透不过气,三层的人过不了那条通道,纷纷涌入录像厅,有些发现了这边的楼道,拼命冲过来。许延一眼看见门边那件熟悉的花袄子,欣喜欲狂,上前抱了就往下跑。两个人终于安全下楼,都憋出满眼的泪。
许延看见司机小赵摊平一条腿坐在人堆里,应该被踩得不太严重,心中稍安,忙跑过去问:“小毅哥呢?”
小赵一脸惊诧:“他回头找你去了啊?!”
许延两眼一黑,掉头就往回跑,短时间内,客人们逃的逃,倒的倒,这边通道除了火焰肆虐的噼噼啪啪,和重物倾倒的沉闷声响,已再无人声。二楼往上眉毛头发都烫出焦臭味儿,猩红的火舌顺着楼梯扶手一路舔舐下来,沿途横七竖八叠满疲软的人体。
浓烟透过湿衣服侵入憋闷的鼻腔喉管,窒息感伴随刺痛纷涌而来,皮肤被炙烤得快要化掉。许延只觉胸腔裂成无底黑隙,思维意识理智统统失陷,唯留失重般空寂的悲凉,狂喊着手脚并用推开尸体,没命地往上爬,却根本寸步难行。
没顶的恐惧中,脚踝突然被人一把拽住,猛地往下拖,瞬间跌入一双熟悉的臂膀中,许延被勒得浑浑噩噩,狂喜得几近昏迷,跟着他连滚带爬亡命奔逃。当新鲜空气终于涌进鼻腔,才突然恸哭失声,嗓音嘶哑难辨,双手只知道紧箍着那人的腰,全身剧烈震颤,熏黑的脸颊狠狠挤进那人怀里,热泪泻闸般汹涌奔流。耳畔那天籁般动听的心跳啊……感谢天,他还活着,他没有事,他们都没事……
身后扑过来一个温热的身躯,夏紫菱一声声沙哑地哭叫:“哥……哥……”
前后不到五分钟,三个人已在鬼门关前逛了几趟,抱成一团怔怔无言。好不容易开进来的消防车无声地喷洒着水枪,捧雪灭火的路人纷纷退让。一具具踩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和幸存的伤员,被接二连三抬出来,楼梯上露出各式各样变型的鞋子……生命竟是如此脆弱,上一刻还游弋在快乐天堂,下一秒或许,已置身地狱无间……
封毅缓缓扶他起来,一缕笑意在黑呼呼的脸上渐次荡开,慢慢濯清了无边的恐惧,满眼关不住的痛惜,低声骂了句:“……笨蛋。”便再也不忍责备。只是抬起手来,一遍遍小心帮他拭去前仆后继的泪水,轻声叮嘱道:“以后来这种人多的场合,要先看清楚逃生通道,知道不?”
“嗯……”许延死死抓住他的手,屏息仰起头,紧盯着那双幽黑的眼睛,那飞扬的眉,那珍逾生命的脸……
在这混乱无声的街市上,在数九寒冬的冰封世界里,在生与死的严酷交替时,身旁一对对劫后余生的情侣们忘情拥吻、喜极而泣,两人紧握着对方的手,无言相对,掌心被对方凉瘮瘮的冷汗濡湿,手指冻到僵木,心中却是异样的温暖、满足,和——幸福……
漫卷的烟雾
“小封!封毅!”仨人还沉浸在险死还生的震撼里,小赵在后面忍不住喊叫:“你们抱够了没,先送我上医院啊,我脚可能断了。”
许延吃了一惊,掉头看去,小赵黑呼呼一堆瘫坐地面,两手虚扶着脚踝一动不敢动,满脸的冷汗都结成了霜花,滑稽得像个白胡子糟老头,却哪儿有心思逗乐,忙跑过去蹲下来。
“断了?”封毅也急了,上前蹲下就要检查他的腿。
“你别碰!你别碰!”小赵急得双手连摇:“你那无牌无证的,碰坏了咋办,我媳妇儿还没过门儿呢,要是跛了,她还能跟我吗?”
夏紫菱实在憋不住,紧捂着嘴按住肚子,蹲在地上站不起来。许延也忍俊不禁扭开头。封毅笑骂道:“这什么时候了,你还媳妇儿媳妇儿没完没了。”说罢不顾他阻拦小心捋开他裤脚:“我看一下,不会疼的,要不然骨头断了又乱搬乱抬,你就真得当跛子了。”
小赵将信将疑,担心得不得了,连声问:“断了没?情况咋样?”
封毅两手轻握住他脚掌,拧着眉一脸同情:“骨头真断了,这种情况就算接好,腿也得短一截,你完了……”
“啥?!”仨人同时惊问出声。
小赵霎时面如死灰,两眼惊恐地瞪牢封毅,话音刚落,尚未合拢的嘴里突然爆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啊!!!!!!!!!!!!!!!!!!!”
封毅丢开他的脚,一笑站起来:“妈的,你几天没洗澡?臭脚熏死我了!”
“啊!啊!封毅你个兔崽子!王八羔子!哎哟!啊!你他妈太狠了你!”剧痛攻心、惊惧气愤,小赵蹦出一脑门子冷汗,眼泪鼻涕都掉了出来,抱着腿连声惨嚎不止。
许延拽着封毅责问:“你干啥整他?!人家都够受的了。”
封毅噗嗤一笑,抬腿一脚踹上小赵屁股:“还嚎呐?没出息,起来走两步,看断了没有。”
许延顿感心疑,掉头再去看小赵,却见那小子竟停了声儿,轻轻转动着脚脖子,不可置信地看封毅:“诶?咋能动了?”
“你不就是崴了脚吗,鬼哭狼嚎,”封毅一把拽他起来:“快到车上去,他俩都快冻死了。”
不说犹可,几人这才感觉奇寒彻骨,夏紫菱还好,许延跟封毅的大衣都没了,里面的衣服刚才淋湿了大半,冰块一样冻在身上,许延脸都冻紫了。封毅搂住他肩膀往前跑,四人哆哆嗦嗦来到车边。
刚校了位的脚不敢用力,小赵最后一个跑到,丢了车钥匙给封毅,自己开门进了副驾驶位:“你开吧,我脚不好使。”
封毅接过钥匙打开门,笑道:“不怕被逮了?”
“逮住总比丢了小命强,”小赵咋咋呼呼拉上门:“奶奶的,今天这整的是,差点没命回去见俺那娇滴滴的小媳妇儿了。”
“行了行了,”封毅骂道:“没看后面还坐着小姑娘,你消停点吧。”说罢发动车子呼一声开出去。
小赵笑嘻嘻地回身说:“妹妹你别介意哈,哥哥我直肠直肚,但绝对没坏心眼儿!”
夏紫菱抿着嘴扭开头,许延问封毅:“小毅哥,你会开车?”
“嗯,你会不?”封毅看看后视镜。
“你哥可是我精心培养的,”小赵转回身,抬手拍拍封毅肩膀,得意地说:“无牌老司机。”
“滚一边儿去,”封毅笑骂:“不想死的别乱动。”
小赵嘿嘿笑了起来:“得空给我弄两贴上次那种膏药吧?俺这脚虽然能动了,总是受过伤,得好好护理护理。”
“嗯,晚上给你送过去。”封毅娴熟地打着方向盘,转头瞅他一眼:“回去别瞎热敷,不然明天得肿了。”
“嘿嘿,好好。”小司机放下心来,语气又回复了以往的轻快随意,摸出烟盒点燃一支,递到他手边:“抽一口。”随即自己也点上一根,掉头抱歉地对夏紫菱笑:“妹妹,咱哥俩抽支烟,要嫌呛就开点儿车窗哈。”
夏紫菱笑道:“没事儿。”
“点上才问,”封毅挤兑他:“假不假啊你?”
“嘿,小子,这你就不懂了吧?”小赵得意地笑:“哥哥教你哈,跟小姑娘处啊,烟抽不抽不要紧,这话啊,一定得说得漂漂亮亮,小姑娘听了准高兴,”说罢美滋滋地吸口烟,得瑟地瞟一眼封毅:“这叫绅士礼仪,懂不?”
封毅一笑看向前方,轻声道:“屁礼仪!”夹着香烟的修长手指抬起来,递到嘴边,长吸一口,又轻轻落回方向盘上,漫卷的烟雾被窗缝外的寒流忽一下扯走,顷刻消逝无踪。
那梦里倚靠过千万次的宽宽的肩,那稍显凌乱的浓密黑亮的发,那修长有力的温暖指掌,每每握紧他走过危难,给予他无尽的体贴和关爱,许延蓦地湿了眼眶……这一切,都还在,还活生生的近在眼前,近在眼前的满溢的幸福里,却为何参杂了那么多恍如隔世的迢遥和辛酸……
许延一下车就直奔封毅院子,夏紫菱忙喊他:“哥,你衣服都湿了,先回家呀!”
“我去他那儿拿点东西,就来。”许延说完就钻进房里。
封毅跟进来:“延延,拿啥?
上一页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