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匆匆》 第23章

他说的倒是真的。只是,他什么时候竟然能够百忙中拨冗关注这样的小事,真诡异。

后来他带她去车行,两人意见总是不一致。

“程少臣,开车的人是我好不好,不要把你的高品位强加过来。你见过几个朝九晚五的打工族开着几十万的车到处招摇?”

付账时也闹分歧。

“我自己可以付,公司有补贴。”

“公司给你支付百分之百吗?”

“反正不用你。”

“沈安若,我真是搞不明白,你总在这种无聊问题上跟我别扭,你觉得很有意思吗?”

“我又没打算跟别人跑掉,你有必要像哄情妇一样地整天逗我玩吗?你觉得很过瘾呀?”

结果程少臣冷笑:“拜托,情妇这行业也是需要内外兼修的业务素养好不好,你根本不具备资质。”

结果仍是她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温静雅生了个女儿,十分可爱。

周末回去看她们,静雅抱怨:“天啊,竟然是愚人节的生日,闹闹长大后会多么埋怨我。”

萧贤淑建议不如顺应出生日,小名叫做“阿愚”,可保孩子平安。

两人僵持不下,于是各叫各的。静雅说:“闹闹该喂奶了。”贤淑婆婆说:“李嫂,请把阿愚的小被子拿出去晒晒。”场面十分搞笑,但没有人敢公然地笑。

程少卿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欢喜,至少表面平静异常。反而是做爷爷的和做叔叔的十分开心。

沈安若没想到程少臣那样喜欢小婴儿,抱在手里就不愿放手,笑得十分孩子气,他比月嫂更有办法让小孩子止住哭。沈安若坏心地想,这家伙莫非小时候很喜欢洋娃娃,结果因为身为男孩所以没有得逞?

而沈安若对婴儿天生没好感,尽管是这样漂亮的小婴儿。保姆把孩子塞进她怀里,她觉得好似抱了一枚定时炸弹,心惊胆战,抱松了怕婴儿掉到地上,抱紧了怕勒得她难受,一会儿后背就冒汗。她笑得僵硬,别人却只当她些许的紧张与激动,还打趣她正在体验做母亲的感觉。还好一分钟后,程少臣很自然地把孩子从她怀里接了过去。她从未像此刻这样发自内心地感谢他。

晚上静雅拉着安若聊天。

“你看多么顺利,没有产前焦躁,也没有产后抑郁,比想象中的容易许多。你自己不想体验一下吗?少臣喜欢小孩子,他一直有小孩子缘。”

“要把一个孩子平安顺利地抚养长大,太艰难了。要他身体健康不摔了碰了,要智商正常学习不要比别人差,要不危害社会最好还是社会栋梁……这是多么繁重的使命。人这一生时时处处都会产生误差,稍有偏离最终都要谬之千里。我一想起来都觉得害怕。”

“你想那么多那么远做什么啊,做人先看眼前最重要。”

她从静雅房里出来时,经过公公的书房,门没关严,露出一条缝。程少臣又在里面被训话,真可怜。

程兴华说:“不制造产品,专门高额克扣别人的辛苦钱。黑客!”

“如今制造业的利润率多么低,难为你还做得那么得意。我们赚的也是辛苦钱啊,还有‘黑客’的定义不是这个意思,程先生你落伍了。”

“投机!”

“那叫投资好不好?”

这对父子就从没好好讲过话。

她在看楼梯转角处的几幅油画,非名家之笔,但她喜欢。很小的三幅画,同一处风景的春夏秋三季,远山近树,意境深幽,偏偏少一幅冬天。

偏厅里婆婆与陈姨在闲聊,声音隐隐传来。陈姨说:“听说前阵子紫嫣回来了。”

“少卿知道吗?”

“不清楚。不过少臣肯定知道。”

“初一那天少臣是跟她在一起?”

“应该是。”

“简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祸水!”

“你小声点啊,怎么又扯上老程了?没什么啦,我看少臣跟安若相处得挺好。”

“嗯。告诉其他人,别在安若面前提这个名字。我看那孩子虽然话不多,但心思敏锐。还有,也别让静雅知道,免得她不痛快。”

“还用你说吗?”

沈安若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她听到第一句时就准备转身上楼,但当时偏偏她的丝巾滑落,质地太轻,直接飘到楼梯最后一层台阶处,她只好去捡,于是不免又多听了几句,但她已经尽量用最快的速度上楼了。

她已经上了大半的楼梯,突然听得似有人走出来的声音,不免在心底轻轻叹息一下,只好再转身向下走。她招谁惹谁了呢,枉做小人。

“陈姨。”

“安若,静雅睡了吗?”

“没呢。”

“陪她多聊会儿吧,她这些天念着你呢。”

“嗯,静雅有点饿,我帮她去厨房拿点东西吃。”

回程仍是沈安若开车,三个多小时车程,快到城市交界处时,高速路上的车开始多起来。

程少臣险险地把着她的方向盘替她调整方向:“真是没有开车天分,七歪八扭成这个样子,还敢用这样的速度。”

“我自己开车时比这好多了,都是因为你总在旁边捣乱,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

然后车里沉默。太过安静了,几乎令人昏昏欲睡,沈安若开了音乐,放的喜多郎的《古事记》。一遍结束,沈安若又重播,程少臣忍不住出声:“换一张。听这么别扭的音乐,怪不得你越来越别扭。”

“这音乐哪里别扭了?你就喜欢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

“旋律似乎平静,但编曲很狂躁,节奏太压抑,总之不适合你。春天容易上火,我建议你还是多听听巴赫吧。”

“谢啦,我更喜欢贝多芬。”

于是话题又卡住。

沈安若顺从地换上又一张碟,《花季王朝》,嘻唰唰呀嘻唰唰,吵死他好了。

终于进了城市的主干道。天色已晚,路灯一盏盏亮起来。

“没想到你真的恐婴,竟吓成那个样子。我之前还以为你只是说着玩儿。”

“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有恋婴癖。”

程少臣忽略她的用词:“哎,那么小的小孩子,跟玩具似的,抱在手里那么软,”他用手比画了一下,“我从小就喜欢小动物,常常抱流浪猫回家,然后被我妈训。”

“小动物都喜欢?那你喜欢老鼠和壁虎吗?”

程少臣无视她的挑衅,片刻后又说:“咱们养一只狗吧。”

“你想干吗?”

“迷你狗,长不大的那一种,你逛街的时候都可以塞进包里,我回家晚时还可以跟你做个伴儿,顺便培养一下你对小动物的爱心。如何?”

“程少臣,你觉得养狗会比养我更有成就感吗?”

“……沈安若,你最好抽空去趟医院,看看你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

沈安若这阵子几乎要将行政中心当做第二办公室,结果总能遇上熟人,开会时有一面之缘的a公司甲某,一起吃过一顿饭的b公司乙某,同事的家属c公司的丙某,这世界小的时候就如一个村落。只不过,她却没有想到竟然能够在这种地方遇上秦紫嫣,这里人人行色匆匆情绪抓狂,烟火气息沉重,完全与她格格不入。

安若见到她时,外面正下着雨,秦美女与一堆世俗男女一起被雨困住。她冒雨去停车场取车,后来便将车开到她的身前:“秦小姐准备去哪儿?我送你一程吧。”

秦紫嫣也认出她,微微笑,楚楚动人:“你是安若,我没记错名字吧。”

秦美人将手中纸袋小心抱在怀里,已经有一点点湿:“我没有想到,在国内办一份登记要这样的麻烦。”

“其实你可以请代理机构来做。”

“嗯,对啊。我一个朋友说凭我的丢三落四,肯定要折腾至少两星期才办得出来,我不信,就决定自己来试试,早知道真是这样,就不赌这一口气了。”

“你朋友是为了你好。”

“嗯,应该是吧。”

秦紫嫣要去的地方与她公司顺路。没有程少臣在旁边,其实她的车开得还不坏。

秦紫嫣偶尔地说一两句话,她的声音很好听,长得固然美,但并不冷,有一种柔和的气质,沈安若对她讨厌不起来。

“我几乎忘了自己也考过驾照,倒桩还有上路都是考了两回才通过的,还是教练看我练得太辛苦,决定放我一马,上路时给我安排了最简单的路段。”当沈安若急刹车躲过一辆违章车时,秦紫嫣说,“所以为了别人的安全,我还是不要开车比较好。我完全没有运动细胞。”

“国外考驾照比较难。”

“在国内考的。”

“你不是刚从国外回来?”

“嗯,德国,在那边住了几年,有时候也在法国。不过也常常回来。”

交通电台正在播一支曲子,《somee》,《时光倒流七十年》的主旋律,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秦紫嫣听得入神,直到曲子结束,才轻轻叹一口气说:“我讨厌这部电影,但偏偏喜欢这支曲子,每次都听到想要落泪。”

“这部电影怎么了?”

“那名女子太无望,只能等待,等了一辈子。我不喜欢。”

那日沈安若同事聚会,都是当年同时进入正洋的应届毕业生,一起参加过漫长的入司培训,年龄相仿,经历相似,又多年没有这样齐聚过了,一时大家都感慨万千。其实几年来,他们这批人早已离开了大半,当年的新鲜菜鸟们,如今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话题说着说着难免就转到了柴米油盐上。林某男抱怨自儿子出世后他在家中地位便一落千丈,蒋某女哀叹与婆婆相处得纠纠结结郁闷至极,孙某女大骂老公与初恋情人藕断丝连,新婚的高某男则每过半小时准时接到老婆的查岗电话……也讲别人的八卦,公司内的某某某,与老婆相恋十年才结婚,结果老婆一怀孕就外遇,孩子生下来就离婚了,感情这东西简直比电视广告更不可靠,还有公司内的某某某,马上要结婚了结果发现老婆与前男友私混,于是婚也没结成……沈安若安静地听,心里默念上帝啊,这男人们认真八起卦来完全比女人更胜一筹。终于有人发现沈安若在摸鱼,于是大声说:“你们这些女人都学学安若,从来也不见人家抱怨过老公,或者拿着婆婆说三道四。”目光齐刷刷射过来,沈安若在心里怨念了一句,脸上瞬时挂上最无辜无害的笑:“哎,喝酒喝酒。”恰逢周末,吃饱喝足又去ktv,闹腾到很晚,回家已经凌晨一点。

门只上了一道锁,开了门屋里却是黑的,想来是程少臣早晨离家时没落锁,反正小区治安很好。

她习惯于走到哪里都随手开灯,结果进了客厅,灯却先她一步亮了,程少臣竟然比她更早回家,倚在沙发上懒懒散散地抽着烟,腿交叉着搭在矮几上,就在先前的黑暗里。

她看他一眼,绕过他,去把窗子都打开。她一向讨厌烟的味道。

“去哪儿了?”程少臣漫不经心地问。

“同事聚会。”

“玩得很开心吗,连我的电话都不接。”

“手机没电了。”发现手机没电时她也没着急,因为他极少给她打电话,而且他已经连续两周都是在她入睡后才回家,周五的晚上应该会更晚,因为他周六通常是中午才起床。不过,至少他每天无论多晚都回家,从未夜不归宿,所以沈安若也从未发表过什么意见。

“我觉得累,要去睡了。你怎么不去睡觉?”

她都走到了楼梯转角,结果听到背后程少臣不紧不慢地说:“程太太,以后不要这么晚。”

这句话的内容还有他那副腔调真是惹恼了她。沈安若回过头,吸口气,免得失了风度,然后也学他的腔调说:“程先生,你快天亮才回家的时候,我从来说过什么吗?你自己也是连续两星期都凌晨以后才回家的,怎么就忘了呢?”

“沈安若,男人跟女人一样吗?而且,我那是工作好不好。”

“知道了,下回我注意。”沈安若偃旗息鼓,继续往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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