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有余悸,“再上去我还得吐。陪我走走吧,缓一会儿。”
“那只许走一会儿哦,你先把大衣穿上。”她指着前方五十米左右的一盏路灯,“我们走到那儿,你撒个尿,完了就回来。”
“靠,溜狗哪?”他摸索着口袋,“向阳给我的烟呢?”
狄双羽摇头,“你真是一点都没醉……就故意闹人。”抬手在他额际一点,脚下打滑,给了他机会轻薄佳人。
“也不知道是谁喝了酒。”扶她站稳才背过风去点烟,转回身捉了她的手带到自己臂弯里,没有明确方向地踱步前行。
狄双羽忽然很想看他这一刻的表情,扭过头,却见细细一屑如尘轻雪落下,沾在他领尖上。不可置信地仰起头,雪花映着路灯一篷地飞散,白天还晌晴的北京,又飘了一场雪。她从前最爱看墨绿树梢上方的湛蓝天空,从没留意过夜空里辩不清形状飞舞的碎雪。“你看,又下雪了。”她窃窃地欢喜,仿佛眼前是偷来的景色,不敢张扬。
他笑笑,半截烟卷叨在嘴上,漫不经心地燃着,鼻息中烟雾混成一团白气,淡淡笼罩。
狄双羽耳中有种不真实的咝咝声,好像烟草燃烧的声音,又像他的发在风中瑟瑟抖动的声音,还似乎是带着高温的烟烬落在地上,融化了路面的雪。
“明天去理个发去吧,”她拂拂他头上的雪花,“不然一正月长成疯子了。”
“好。”
“顺便染个颜色吧,我请你,这两鬓白得太明显了。深褐色怎么样?”
“你看着搞吧。”
“……”狄双羽讶然。
“后悔啦?染头发很贵?”
“我以为你又要说:白头发是瑞驰有今天的代价。”
“猪。”对视她半揶揄半认真的眼神,关允忍不住笑骂。
时而精明,时而迷糊的一个女人,敢玩一夜情,敢写天长地久,却因不敢质疑他一个暧昧的电话而整夜啜泣。看起来无敌洒脱,实际却敏感易伤。他也曾想,是否该将她当成个孩子对待才恰当,可她又会在这样的风雪冷夜,不管不顾地陪在他身边,担心他的胃,烦恼他的白发,体贴得让他着迷,情不自禁想说心事。
“你……”狄双羽对他忽而深沉的目光感到恐慌,抬手挡住嘴巴,“不是要吻我吧?”虽然气氛很好,但他嘴里的味道绝对好不到哪去。
“老容知道我南京公司的事了。”关允说,扔掉烟蒂,呼出一大口烟雾,夜在烟雾中模糊,又再清晰。
一张开出去快两个月的发票,到了结款的时候才发现抬头有误。客户不知道南京瑞驰和瑞驰集团的关系,年底着急入账,见发票开错了,电话就直接打给了容昱。容昱虽不见得对每单业务都了然于胸,大体还是有数的,简单一问话就知道差错在哪。更何况,关允的举动,早有人向自己通风报信过,他看在眼里,找不到合理时机追究而已。
这些信息狄双羽都已得知,再听关允复述并不意外,让她费解的是,容昱说过年后再处理这件事的,为什么又选择现在摊牌?“他喝了酒跟你说的?”
关允点头。
“你们吵起来了?”
“没有,他说,把公司名字改掉。”
“就这样?”
“让我做好不再跟瑞驰有任何关系的准备。”无论是瑞驰京业,还是瑞驰集团。
谈话语气、表达方式,都无所谓了,结果他们仍是走到这步。“一时瑜亮?”
“霜雨老师抬举了。”他笑得脸颊发紧,拍拍挂在自己臂弯的那只手,惊讶触感的冰凉, “你冷死了吧?怎么不戴围巾?”
“忘了,光想着要戴眼镜开车。”
伸手将她大衣的领子拢紧,“猪啊,把你宰了过年算了。”
“过了年有什么打算?”狄双羽直视他的眼,“去南京吗?”
关允愣了一下,“或者吧。”直觉避开她的目光,他笑道,“这边还有很多事要交待,也不是说走就走的……”
“我不想你去。”所以新尚居是他的机会,也是她的私心,“关允,我白天见到……”
他抬手示意她等下再讲,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震动不停的手机。
无意识地望向骤亮的手机屏幕,“赵小妹”三个字随着震动的节奏闪烁。狄双羽很后悔自己戴出门的是眼镜而不是围巾,否则也不会看得这么清楚,不会这么冷。
32关于存在
关于存在
可有可无。好一点的话可以说是锦上添花。
我意识到自己对你是这样的存在,在很早之前就意识到,可还是会做些傻傻的事。
记得你曾肯定地说:喜欢一个人是习惯。
我想,一直在你身边,傻傻地存在,慢慢会成为你习惯,然后被喜欢。
这样的逻辑合理吧?
你听的歌我都懂,你想的人我知道。
你笑为什么、沉默为什么、眼睛看什么、潜台词是什么……猜得越准,心越难受。
而你连我眼里闪亮的是喜悦还是眼泪都分不清。
不在你眼中,逞论心里?
你说我没劲,越来越会生气了。
真对不起,这么没劲,我自己也不想。
我希望可以欢笑晏晏、嬉皮涎脸、任意撒娇和亲昵,可以乖乖听你讲别的女人,可以若无其事地帮你分析谁是谁的劫。
就和开始一样。
可是心跟肺有神经,会一跳一跳,会被牵扯,会疼。
2010211
“嗯,刚散……没有,回家路上了……”
关允接电话时声线发嘶,他吐得那么厉害,又一直抽烟喝不下去水,话一多说嗓子更加不舒服,越讲越低声,终于呢喃。
狄双羽系紧了大衣,转身往车子走去。
凌晨1点半通电话的男女,以这样琐碎的话题做开头,代表什么意义,狄双羽不想去探究。当然,也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继续听下去。
关允仍是之前散步的速度,说着走着,发现身边人没跟上来的时候,狄双羽已走回车前,开了遥控锁。车灯骤闪,她的背影也跟着闪了闪,身子一矮,钻进了车里。她个子很高,穿高跟鞋几乎与自己平视,可这个不算太远的距离望过去,瘦瘦小小的,腰杆倒是挺得溜直。
车子低低传来了引擎发动的声音,安静地亮了一会儿灯,前轮转动,开上了马路。
关允看得清楚,经过自己面前时,她连头也没转一下。
电话里赵珂问:“怎么了?突然不言语?”
“没什么。”他笑,“把我扔下开车走了。”
“生气了吧?”
他还是笑,“没事……”
狄双羽没上楼,坐在车里,熄了火,心里的火也正烧烬,灭了,冷掉。她觉得很好笑,自己落荒而逃的样子,在关允看来,一定很体贴吧?赵珂二半夜的来电话,完全不怕关允身边有女人,她也配合,瞬间就让关允恢复单身。
太有大家闺秀风范了!在古代,这绝对是正室的命啊,混在现代,只能说有当二奶的优秀潜质吧。
狄双羽笑着,翻亮手机看时间,看照片,看关允的短信,一条条都舍不得删除,哪怕就是一个“嗯”字,一句“知道了”,一串省略号。她记得这短短回复是针对自己的哪句话,便可会心微笑。
甚至每一个通话记录,他打来电话说什么,她都大致记得。
关允的铃声是特别的,狄双羽有时假装找不到电话,用他手机拨号,故意等铃声响起让他听。那是从歌里剪辑出来的一段,压缩后音乐有些嘈杂,但仍听得清楚:我们之间的爱轻得像空气……
他只单纯地辩识方向,“在卧室。”
她不收线,拿了手机过来跟着一起唱:“我们之间的爱重得像空气,而我依然沉迷不已……”
关允到底还是听出些什么来,笑说搞文学的就是不一样,唱歌都跟说话似的。
彼时她会为他的懂得自己感到庆幸,这份爱啊,她不曾认真说,但他能知道,再好不过。后来她才懂得何谓知道归知道,不要归不要。
他喜欢上了她为自己设置的铃声,朝她要了整支完整的歌曲,晚上在家里工作的时候会放来听,单曲循环。
而回忆太拥挤,我无法呼吸,只能拥抱着空气,假装那是你,不曾远离。
假装那是你……
狄双羽伏在方向盘上喃喃:“关允你太欺负人了。”
他反复说和赵珂再无可能,那张塞在皮箱死角的一寸照片却再次出现他钱夹里。他喝过酒提起赵珂会骂,会不耐烦,他还会说:她有你一半懂事就好。
狄双羽想问:就有多好?天荒地老?
口袋里手机又唱起那首歌的时候,距离狄双羽回到小区里已将近两个小时,足够关允从被抛下的地点步行回来。但他是从一辆出租车里下来的。狄双羽坐在冰冷的车厢里,静静看着他边走路边打电话,这边被自己按成静音的手机持续颤抖。
他进了楼里,她的手机安静了。不一会儿接到他的短信:开门,我没带钥匙。
狄双羽回:钥匙在脚垫下边。
一分钟后,他问:你回去了?
狄双羽删掉了短信。
又过一分钟,电话响了。狄双羽挂断,他继续打,她再挂断。短信就接二连三的发过来。
——她工作上遇到点麻烦,和同事关系处不好,不想干了。身边也没什么朋友可说话,这才找我聊。
——也算和我打个招呼,毕竟这份工作是我给介绍的。
——她知道我现在有女朋友了,听我说你生气,还让我给你道歉。
狄双羽忍无可忍,打了个疑问和感叹成分兼有的句子:这女的是不是就喜欢当小三啊?!
——我和她不可能了。我跟你说过的。我很累,不要闹了。
——接电话好吗?
——好吧,你早点休息,别胡思乱想,我和她不可能的。
狄双羽猛捶了两下方向盘,推门下车,捂住耳朵,把所有愤懑送到喉间,全力喊出去。空无一人的小区里回声阵阵,她被自己的声音吓哭,跌坐在地上,喘息剧烈,吞吐大团寒雾。她垂着头,雾气扑到镜片上、睫毛上、头帘上,凝结成霜。
一阵仓促的脚步声由轻变重,近了变成踩雪走路的咯吱声。
斜长影子缓缓拉近,遮住了她头顶路灯的光亮。
收到她回复的短信,关允猜她并没回家,一定还在这附近,出了门来找,楼道里没人,去平常停车的位置也没看到她。打电话又被她挂掉,短信发到手软也没再得到回复。就在准备放弃的时候,听见了她凄厉的喊声,四面八方的回响,他辩不清方向,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这里。
望着她在路灯下光泽好看的发旋,半晌,他蹲下来,“双羽?”伸手抱住这具不知因寒冷还是盛怒而微抖的身子,抚着她冰凉胜雪的发丝,“双羽。”
他什么也不说,只这样略带无奈地唤着她的名字,音色比抚在头发上那只手更温柔。
“我可怜吗?”狄双羽盯着他的鞋尖,眼泪大滴大滴地砸下来,声音却未见哽咽,“你觉得我可怜吗,关允?”
“说傻话。”他将手臂收紧,哑得就快失声。
那为什么,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呢?
她离不开这个男人,不甘心离开,自作却不肯自受,所以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既玩了命的喜欢人家,又玩了命地闹情绪。跟着关允回了家,然后整夜不与他说话,明知这样两个人都很累,她就是哄不好自己。
关允筋疲力尽,洗过澡头发没干就睡着了。早上醒来已是十点多,推推仍在熟睡中的小姑娘,问她是否上班。
狄双羽看一眼手机,爬起来穿衣洗漱。
关允起床撒尿,跟她说话她不理,恶作剧地伸手捏她的脸,只得到冷冷一瞥。直到出门也没跟他讲一句话,拿车钥匙给她,她视若无睹,动作协调地绕开他,到大衣镜照了照,转身出门。关允的手还僵在空中。
摇摇头,他说:“你越来越会生气了。”随手将钥匙丢在鞋架上,回卧室补眠。
节前最后一个工作日,大家忙着检查系统里各自负责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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