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走,鸡子、兔子、猪,事情多得很,再说还多花车费。”
“好好,那我就一人回去,再到你家看看,汇报我们即将取得的可喜成绩。上次回家我已经欠礼了,应该到你家看看。”
“没关系,没关系,我上次回家把你的勤劳朴素全都告诉家里人了。爸爸妈妈又惊又喜。”我笑着对她说,“还有一件事 呢,上次妈妈又给我二十元钱,说我当家了,手头不能空,要求我们再做一身衣服过夏天。”
她脸上荡漾着激动之情:“太好啦,太好啦,下次不能跟他们要钱了。”
“你快走吧,到县城赶上八点多钟的车子还来得及。”我从口袋里拿出钱递给她。
她愣愣地看着钱:“十元就够了,这十五元,你收起来。”
我抛给她冷冷的目光:“你这丫头,要带点礼品给你爸爸,离家一个多月了,回家还能空手吗?”
“这……这……”她眼睛顿时盈满了泪水,用力地抑制着,才没夺眶而出,“我怎么好意思呢?”
“请你不要老是哭哭啼啼的,你又不是泪做的;已有十九岁了,还像小孩样的,给外人看到会笑话的。”我又把事先准备好的小包给她,
“还有三十五只鸡蛋带回家去。”
“我在这里哭,回家逗妈妈爸爸笑。”她擦着泪说。
“是的,你回家再哭,你爸爸妈妈以为我怠慢欺负你的。”
我送她上路,旭日透过薄薄的晨雾照射着她那发际与眼底,显出她的婷婷玉立,黄军装服服贴贴裹着她那匀称的身段,显出她朴素结实。我一直把她送到张庄公场才回头。
队里开始农忙了,大队要求:早上一片黄,晚一片青。再说不忙也不行,有季节逼着。有句俗话:“时霉天蓑衣笠蓬不离肩。”
夕阳缓缓的向西坠去,一抹暗红映照着人们,把每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在公场上,会计王志才那皮包骨的脸上露出
丰收的喜悦,胳肢窝夹着算盘,环顾了公场所有的麦堆,最后目光落在李队长脸上说:“今年收成还不错,每人可以分大麦八十斤,小麦三十斤,小孩子老规矩——八级粮。”
“你算过了吗?”队长用那疑惑的目光扫了他一下,“还要交公粮,留种子,少了找你唷。”
“你把我当瞎子呢。”会计不慌不忙地笑着说。他这一笑,使他那瓜子脸的下颌更尖,两边牙床凸了好些,皱纹就象几层波浪,他用自信的目光溜了大家一圈,“我当三、四年会计了,这几堆小麦估不出来,我真不能算人。”
“这个我相信。”六十多岁的赵老头子,他双手习惯的,也是自然的背在后面,岔着“八”宇步,不知他怕暖还是省衣服,赤着上身,心窝处露出蚕头大的黑斑,要是相命先生到此,肯定就说他是黑心,下身穿着条洗得发白、不知是长裤还是短裤垂延到小腿肚,裤管上下似乎一样粗,用一根白了发黑的粗布条一把扎,那上腹就象青蛙肚子鼓鼓的。此刻他最相信王会计的话,巴不得他将产量估得越多越好,会计假设把其它生产队的粮食也包在里面估,他也不会有意见,甚至还说王会计“胸怀大志”,站得高看得远呢。此时此刻他满脸的皱纹变成了笑丝,“我相信,他估粮食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
“好好,照你的办。”队长对会计说过,又面向大家发令:
“小伙子抽水,女的拔秧,明天上午要把大方田栽完,下午全大队的小队长来我们这里开现场会。每户留一个人在这里领粮。”月圆拔秧去了,我退到公场边,扶着笤帚发愣,这大麦看上去就像野草种子,很粗,粒粒长着针似的尾巴,还不知怎么吃呢?“李素兰,你在发什么呆?还不回家拿口袋领粮。”会计笑着喊“来迟了,是根脚。”我应声就走,回家拿口袋。
麦堆被众人围着。队长掌秤,会计算账,小田子打码子,二瘌子做辣事——监秤。
全部应付走了,只剩下我们几个人。
“李素兰,该轮到你了,大麦160斤,小麦60斤。”队长用脚轻轻地踢着我的口袋,“你这两条口袋不够,拿它装160斤大麦还差不多,小麦没法装。”
我冷冷凝视着讨厌的大麦:“口袋不够,把大麦倒在场上,先把小麦领回家。”
“你还不晓得这大麦怎样吃呢?”会计坐在一大箩麦子上,膝上摆着算盘和账本,微笑的审视着我,“还要向我们学习,不会种田跟人家种田,不会过年跟人家过年。”
“不怕你们好笑,我真不知道炒着吃还是煮着吃。”我又苦着脸,“我真不想要了。”
“不要呢,其他人家想要也要不到。”小田子站在我斜对面把账码和笔向后一背说着,“你去访访,十家有八家缸底朝天了,向人家借都借不到,真是接生娘娘站床边,急等。”
队长愣愣地站着,手里握着秤,垂着眉,真是手掌心握菱角,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好一会儿才悠悠抬起头来:“干脆给你们大小麦各60斤,马上到公房里补上100斤稻子。”
会计嗯嗯一笑说:“就这样,就这样,给她们大小麦60斤刮刮老油,尝尝麦仁的味道。”
我激动地说:“太谢谢了,你们能这样对待我们……”
“小麦该会吃吧?”小田子目光移向我,“把它扛到集上兑换干面,蒸馒头吃,擀面条吃,什么都可以。”
队长秤着小麦,眼睛望着秤,声音甩给我:“还要节省,打糊拉子吃最好,俗话说,‘面条省,馒馒费,夹疙瘩双倍面’。”
队长的顺口溜,把大家逗得哄然大笑,笑声在公场四周荡漾着。我高兴一抬头,顿时打了个寒噤,原来二瘌子伫立在麦堆那边,眼睛怒视着每一个人,最后把恶毒尖刻的目光落在队长脸上:“她她她们应该和和和我们一样,公房里稻子是是种子,如果秤给她们,我我我家又是两个人,也也要一百斤……”
“二瘌子,你不要跟人家攀。”小田子冷言冷语的,“人家吃过大麦的吗?再说你家父子两个如果是知青,我们全秤稻子给你,如果队长会计不同意,下半年就在我家口粮上扣。”
“你你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二瘌子一张口露出一嘴黄犬牙,牙缝里还塞着一片青菜叶子,他急得眼睛闭闭的,把毒结到小田脸上,又用那斜眼巡逡着大家,“反正我我我不同意,知青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又又又不是祖宗。拿拿生产队草机机机草糠我就有意见了,她们养养猪又不给生产队,你你你们再不管,我明天就就到大队提提意见……”
“二瘌子,你说什么屁话。”顿时,队长目光威严起来,直着脖子动着肝火,“我售诉你,机草糠喂猪王支书都晓得,不瞒你说,昨天在大队开会坯表扬她们呢,说她们有着扎根农村的决心,气死你‘x’养的,瘌熊,有意见,大概到公社提去还差不多。”
“李老四,你你你有本事你你就秤。”二瘌子眼睛火冒冒的,急得瘌皮飞飞的,他那脸面就像中了疯,已经不成样子了,对着队长喊,“我我我把秤砸断掉,你当然,用用用集体东西做人情……”
“队长,你们一片好心我们领了……”月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们身后的,清清脆脆的声音送入了每个人的耳鼓。我转身看着她,脸被夕阳映得红彤彤的,裤子挽到膝盖上,一双
泥泞的脚都没来得及洗,大概听见吵嘴而来的。顿时,大家目光一致投向她,从每个人的眼神中来看,像似在同情,像似佩服,又像似只有在她脸上才找到正确的答案。只有二瘌子不敢抬头,望着自己那双绝对“讨喜”的大脚丫。月圆继续说:“我们应该拥护小二子的意见,应该和你们一样,你们能吃,我们也能吃,你们是人,我们也是人;绝对不搞特殊化。”她说过就走到麦堆前弯腰扒着大麦……
“不要怕他,有祸我来当瘌熊。”小田子不服气地说。
“你你你大概头上长角的,今天老子说情都不行。她们一贯都想多吃多沾……”
“二瘌子你废话真多。”我忍无可忍地怒视着他,“不会说话还专喜欢说话,月圆已经秤了,你眼睛大概放狗窝里的,被狗吃啦。。。。。。”
“不不不秤要行呢,我我家一颗米也没有了,哪哪个不不想想白米吃。”他说过一屁股坐在一条满满的口袋上,低俯着头,晚霞映在他那瘌头上似乎更红更秃,头发更稀。“你家一颗米没有怪我们?”会计的眼睛眯着,似乎被他瘌光刺的。深沉的说:“不是一秤杆分给你家的吗?不会过日子还乱怪人呢,粮食下来卖粮,到春天买粮,睡不着觉怪床歪。”
队长秤完,冷冷地对着二瘌子说:“明年队长、会计就给你父子两人当。”他又停了下,粗声粗气的,“这样不得了了,我们这点权利都没有了,你一天到晚全说你妈绝八代的话。我先说后应,你家十代都是痢子。”小田子又补:“瘸狠、瞎毒、瘌子叼,矮子杀人差一把刀,十代呢,这一代就算结束了,娶马马呢,娶骡子都娶不到”
我们虽然领了和社员一样粗糙的大麦,但领了他们的情似乎比白米还要白,还要纯。
“李素兰你们该起床了。”是队长的声音,“忙时了,不像闲时,家家可能早饭都煮好了。”
我眼睛一睁,室内还没有亮,只有土窗里有着蓝蓝的光线,我摸到鞋子,步履歪斜的开了门:“队长,这么早,上工干什么?”
“妇女全都栽秧,男的下粪,挑秧抽水,”他嘴角上挂着笑意,看我系鞋带,“请你把鞋子脱了,大概从现在起一直到八月底再穿吧。”
“队长,让素兰站场头吧。”月圆移出来,光着脚丫,裤子挽得老高,清清脆脆的,“她连拔秧都不会,你看……”
“就是混,最多一两天,公场上已经没有多少事了,除非扫场头,晒晒零碎麦秸。”他从衬衫口袋里漫不经心地掏出一包
“经济”,抽出一支点燃后吸了一大口,转过话题:“第一天开秧门,大队还到我们队里来开现场会呢,专门表扬过我们,现在呢?可能要开反现场会了,到今天还栽不到六十亩……”
“先开正现场会,后开反现场会,这是‘一平’,又不会刮你鼻子”,志强捧着一大碗麦仁圆子当“早茶”,不声不响地倚在门框上,对着队长说。
“刮鼻子呢,里弯不懂外弯事,哪个不想早点把秧栽完,都是自己的事。你看到的,人手不够,牛又忙不过来,社员又要等麦子吃,光公场上就花了不少工。那天分麦子,一家一人领粮,结果男劳力就剩四个人抽水,不派几个女的下粪噢,连下粪人都没有,水源又是大困难,每个塘里还有一点儿水了。”
“就是水,是标准的大问题,要不是水妨碍,再过几天准能了秧,现在靠菩萨要是下场大雨就好了。不要它下它死下,要它下它死不下,哪年有电灌就好了,不沾老天爷的光了。”
“王志强,你还是挑秧,昨天的原班不动,”队长又笑着对我说:“今天你再混一天,明天和月圆一样,你唷,最快活,可能连秧田都没看过,天天在公场上混,你比月圆就差远了。”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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