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照君来》 第10章

如月怔了一瞬,随即笑道:“莫急莫急,先顺顺气。”那名丫头却也挤眉弄眼,伶俐道:“这可使不得!这回,可是关乎小姐您的终身大事呢!”

如月一听“终身大事”这四个字,刹那间脸色刷白,若不是瑞香在一旁,自己兴许都站不住了。如月睁大双眼,声音里竟有几许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说什么?”

那丫头方欲开口,许是体察到如月的颤抖,瑞香忙插话道:“你初来乍到,不可胡言乱语!”丫头有些委屈,小声道:“我……我没有胡言乱语……”

如月有些恍惚,轻声问道:“是谁?”

纵使再迟钝,那丫头此刻也发觉到如月的苍白脸色,小心翼翼道:“是……是林家大少爷。”

“林家大少爷……”如月喃喃。

如月摇摇头,努力想挤出一丝笑容。良久,到底还是笑了,然而那笑容竟是那般苦涩凄楚,恍若燃燃的红烛滚下一滴烛泪来。

终究,不是他。

陪他走过那么多路,到最后,自己也变成了他经过的路。

如月便是这样嫁给了林霍堂,在他提亲的十日之后。

之所以嫁得这样急,其实都是如月的意思。既然不是他,不是那个人,不是江瑜——那么,嫁给谁还有区别么?倒不如早些去一个陌生的环境,与一个陌生的人,开始一段陌生的新生活。

或许——

或许这样,可以淡忘一点蔓延整颗心脏的刺痛。

转眼之间嫁给林霍堂四年了,倒也不坏,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安安宁宁。

两年半前,如月有一次偶然间看到那天的日报,头版头条赫然是两行醒目的大标题:“魏稳山千金法国归来,与其得意门生男才女貌”。如月对于这些新闻向来是没有兴趣,然而标题之下的照片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却让她正打算合起报纸的手顿住了——

江瑜,还是那么英姿勃发的模样,只是他身边挽着手腕的女子,却不再是她。

如月将那篇报道一字不落地看完。原来,江瑜成为了魏稳山的部下。报纸上分析得头头是道,说不出意外的话,江瑜没多久就会提擢为新一任军长,前途无量。

如月那时盯着“前途无量”四个字恍神,忽然想起从前在他被提擢为营管前不久,大伯来双梅的第二天,江瑜前所未有地在明明应该在军营的时间里请了假出来,只为送一副手套给她——

前一天,她正好告诉他自己第二天会陪大伯,因此当他送手套过来的时候,大伯自然也看到了他。没多久,江瑜就被提擢为新军的营管。如月后来才晓得,原来这都是身为军部参谋长的大伯背后使的劲儿。

所以,当看到那篇新闻报道时,如月沉默了。

江瑜,那天,只是你的做戏吧?原来为了你更广阔的仕途,真的一切都是利用。

晚上,用过晚膳之后,本来在书房休息的林霍堂接到张作桐的一个电话后便披上风衣。如月正在给念之和悔之讲故事,见林霍堂从书房里穿戴整齐地出来,抬眼问道:“这么晚了,还要出去么?”

林霍堂脚步没有停下来,边走边答道:“唔,作桐方才打电话过来说有些事情要商议一下。”他忽然顿了顿,接着说道:“可能回来得不会早,你若是累了就先休息吧!”

如月应声:“外头风大,你也注意身体。”

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话,放在夫妻之间再平常不过了,然而——林霍堂却再次顿住了脚步。但仅仅是几秒,之后他大步流星地穿过旷大的会客大堂,打开门,消失在夜色中。

约莫一个小时后,到了悔之和念之的睡觉时间,如月让晓兰带着两个孩子去卧房,自己也向楼上走去。经过书房的时候,透过半掩的门看到书桌上的灯没有关,晕黄色的灯光倾泻出来。

如月平日里鲜少会进林霍堂的书房,一来是不习惯,二来,林霍堂也不是很喜欢旁人进他的书房。不过既然今天他走得急,如月推开半掩的门进去想替他把灯关了。走到书桌旁,正欲旋上台灯时——

书桌上很乱,许多的文件杂七杂八摊在一起。

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竟让林霍堂今日走得这样急这样匆忙?

如月想了一想,还是决定替他将文件收收拢,这么凌乱地摊着终归是不太好。然而,正在将一份份文件收拾时,映入眼帘的一些字却让她愣住了——

新润棉纺厂、简南缫丝厂?

这些不是父亲的厂子么,开在双梅最靠近码头的地方,只是为何会出现在霍堂的文件里头?

如月不觉往下翻了去,竟然有好几份中英文的文件,而“大不列颠帝国”这几个字更是让如月深深地疑惑:林家分明做的是民族实业,何时与英商合作了?而且这样的事情,霍堂竟也从来不曾提及过?

莫名的,如月心中忽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拧去台灯开关,静静关上书房的门,如月便匆匆地回了自己的卧房。她坐在床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疲惫地闭眼按按眉心,半晌后,终于一鼓作气地走到电话旁拨下号码。

接线员接通莫府的电话,很快,那头响起莫世明熟悉的声音:“喂?”

如月下意识握紧话筒:“父亲,是我,如月。”

莫世明开怀朗笑:“哈哈,如月啊!今天怎么打电话给父亲了?是想我了还是霍堂欺负你了?”

听到父亲的爽朗笑声和打趣话语,如月浅促地笑了笑,随后手无意地缠着电话线,咬咬唇问道:“父亲,霍堂借用了你的厂子么?”

莫世明“唔”了声道:“上次你们来双梅接走孩子时,霍堂向我借的。”

如月沉默,上次自己完全沉浸在父亲告知事实的震惊中,对于后来发生的事情丝毫没有注意过。

“那,父亲知道霍堂借去是做什么吗?”

“他说最近从乡下多进了许多缫丝和棉花,他的仓库早放不下了,便向我借来囤积余货。我那两个厂子横竖也不值几个钱,自家女婿还不放心么!”莫世明说完一愣,疑惑道,“怎么了,莫非出了什么岔子么?”

如月向来是不管林霍堂的生意的,也从来不曾打电话给父亲问过这么些生意上的事,于是忙笑了笑说道:“父亲,你想到哪里去了。只是霍堂近来总是早出晚归,我担心他会忙不过来……”

莫世明呵呵笑了:“担心忙不过来是假,来向父亲证实他究竟是在工作还是在外头玩才是真吧?你这孩子,同父亲说话还绕这么大圈子!”

如月干涩地笑笑,幸好电话那头,莫世明看不到她的表情。如月故作轻快地打断父亲絮絮叨叨的话:“好了好了,父亲你就别再笑话我了!时候也不早了,父亲早些休息吧,我也去看看孩子们睡得怎么样。”

从收了线起,如月就坐在床边,床头灯晕黄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斜斜投射在被褥上。

“林太太回家后最好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娘家的产业,仔细你父亲的那些产业,可别让人无形无影地抢走了,亦或是来个移花接木。”

仿佛凭空忽然响起来一个声音,如月一惊。

这是……那天在秦淮楼时,江瑜说的话。

蜷起身体,如月觉得自己脑中混乱得快要找不到出口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如月的双腿双臂已然麻木,说不清是困意还是混沌之感也早已侵袭了她的意识,这才听到走廊处由近到远渐渐清晰的脚步声。

林霍堂推门而入,如月抬头而视,四目相对。

【陆】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2

天刚刚破晓,外头的云彩还是大片大片的厚重漆黑。夏日沉闷得一点风都没有,整个天地的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卧房里还保持着昨夜后来林霍堂摔门而去的模样,如月没有收拾也没有离开,整宿没合眼,如月想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很狼狈。果不其然,镜子里照映出一张憔悴的脸。

梳洗了一番,如月下楼时晓兰已经布置好了早膳。许是昨夜听到了如月和林霍堂的争吵,晓兰今早竟显得有些紧张瑟瑟。

如月坐下来,一边端起牛奶杯一边淡淡道:“晓兰,待会儿你和张嫂带着悔之和念之去双梅吧,在我父亲那里住些日子。”

晓兰低低应了声:“好的,夫人。”

用完早膳,如月换了件旗袍,带着手袋就匆匆出了门。

她不是去跟踪林霍堂的,昨晚父亲的话和后来与林霍堂的争吵让她心中有了些计量。早在那次秦淮楼饭局的时候,江瑜便同她说过那句“小心你父亲家产”的话,这是不是代表江瑜其实早就发现了什么?

那天,因为重逢的无措和慌乱,她甚至不太敢直视江瑜的双眼,更不用提细想他说的话。而曲解,却让她脱口而出“莫家的产业家父自会打理,不劳军长您操心。”

如月没想到,父亲对林霍堂竟会那样的放心。其实若是同英国人合作做生意,本身无可厚非。可是林霍堂的刻意隐藏,以及昨晚不曾说得明的争吵,才是真正让如月担忧的。

昨夜,林霍堂推门而入,如月抬头而视,四目相对。

林霍堂微怔:“怎么还不曾睡?”

如月定定看着他,看得林霍堂有些莫名起来:“究竟怎么了?”忙到大半夜,林霍堂满身倦意地脱去外套换上睡衣,双腿一迈坐上床,正欲躺下,却听如月终于开口了。

“你……方才是去了哪里?”

太累,林霍堂按按太阳穴,低低道:“厂子出了点事,这才处理好。”

“是厂子出了事,还是英方那边出了事?”

如月听不出起伏的一句话让林霍堂一下子惊醒所有的瞌睡,不可置信地转头,警觉道:“你说什么?”

他霍地坐直身子,一把抓住如月的手臂:“刚刚的话,你再说一遍?”

见林霍堂这般警惕和如临大敌的样子,如月的心猛地下沉,嘴角费力扯出一丝苦苦的笑容:“霍堂,你果真是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生意么!方才我也只是猜测,却料你竟是这样从来不曾过的反应!”

林霍堂起初怔了几秒,随后眉心紧锁双目俱瞪:“如月啊如月,你什么时候竟然学会这样阴我?”

如月摇头:“阴你?你是我丈夫,我和父亲原本一直都相信你,你要借厂房仓库父亲二话不说便借给你,可是你……不管你要做多么见不得光的生意,也别把我父亲拖下水!”

结婚四年,他们从来都没有红过脸,林霍堂向来都迁就着如月,而如月对他素来也都是温和相对。只是今天这样的事情、这样的时间和彼此这样的精神状态,让他们的第一次争吵终于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见不得光?要论见不得光,我大概还输于你和江瑜一筹!”林霍堂勃然变色,同如月怒眼相对。

“什么?我和江瑜?”如月震惊,诧异于竟然会从林霍堂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她从不知道,林霍堂居然知晓自己的过去。

岂料,林霍堂以为自己说中了如月的心事,冷哼道:“心虚了?那晚宴请宾客,你和江瑜后来的私会以为我不晓得么?那次作桐的饭局,你自从在阳台同江瑜见面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更甚的是,那次回双梅,你同你父亲在书房说的那些话,我全都听到了!现在,你是不是后悔同我结婚、恨不得长了翅膀立刻飞到他身边?!”

林霍堂的这一番话不啻给了如月更大的震惊,明明是她想和他谈厂子的事,现在倒变成了他对她不忠的指责!

结婚四年,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会平和不再、这样激烈的争吵,但无论如何如月断不接受莫须有的罪名,挺直了脊背反唇相讥:“林霍堂,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这样,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霍堂气急败坏,一下子从床上下来:“我说话不负责任?莫如月,今天我同你把话说开了,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这四年来我待你可曾委屈过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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