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每年她的忌日人们总是到河边烧纸钱,献花圈。游击队队长带着战士们朝芦苇荡的上空集体开二十二枪后,要给沙沙唱游击队之歌。每年如此,直到鬼子投降,游击队解散——现在你应该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吧?”
“你做得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坟墓——”小赛q含泪道。
张婆婆:“那就走吧。”
小赛q:“婆婆,你在船上等我,我给沙沙说几句话——”
张婆婆:“什么话?代表你自己或是代表他人?”
小赛q:“这——”
张婆婆:“不要破坏我女儿的心情,快走吧。”
小赛q:“这——”
张婆婆:“你这个出家人怎么这样不知趣!你再不走,我就和你拼命了!”
小赛q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尽管夜很深了,可头绪乱糟糟的,没有丝毫睡意。明天看过黄姑娘的墓地自己就要离开英雄的冀中平原了。因为听说黄姑娘的墓游击队早就修好了,他在这块土地上多呆一天都显得多余。
可是该说的话还没有说呢,如若把这些话带走,不仅高个子的灵魂不得安息,自己也会终生不安的。几个小时前,他想不久的将来如果他蔡某人还活在人世,他一定要回来,可现在他终于知道这种想法无疑是画蛇添足——天作坟地作棺流水作酒芦作朋,还有什么比大自然的安排更完美呢?
他不会再回来了。不想来。也不必来。
张婆婆,对不起了,我必须得和沙沙说几句话——她会高兴的。
小赛q偷偷驾着张婆婆的小舟又回到了芦苇荡。他说:“沙沙,容我冒昧地称呼您的名字——沙玛阿妞,我不得不再次打扰你——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主要是求你一件事——你的爱人,那个高个子日本军人,他是个好人,为了赎罪,他死在日本法西斯军国主义者的屠刀下——我用一个中国军人的人格向你担保,他用一生爱着你。曾经不过是无法左右的责任感压垮了他,尽管这种责任感是血腥的,可耻的,不过他最终还是站起来了。他是个男人,请您原谅他——”
黄姑娘葬在河滩边的柳树下,和葬着沙玛阿妞尸骨的芦苇岛遥遥相望。据村民说,她俩是最要好的朋友。
老天的安排太善解人意了,小赛q感到十分欣慰。
本来小赛q想在中秋这天离开冀中平原,他想,自己年过半百,还没见过家乡是什么模样呢。尽管在未庄无亲无故,但一种强烈的思乡情绪困扰着他。他想,人生难测,特别像他这样的人,生命是别人赐予的,一不留神,随时都有可能被拿走。
这一生哪,到头来,一无所有,找点事儿牵挂不容易,家乡可是唯一的理由。
小赛q想躺在家乡的土地上,猜想妈妈的音容笑貌;猜想曾经妈妈怀着他是怎样走过一条条水乡小巷的,猜想妈妈呼出最后一口气时是如何肝肠寸断地舍不得放开他的手。
老郎中说,他的母亲患上无药可救的痨病,那年他才七个月。母亲临死前,他还伏在母亲胸前吮奶。母亲久久没有闭上眼睛。
小赛q相信有一个爱他的母亲,这辈子不算白来人间一遭。
回趟故乡,这是小赛q念念不忘的宿愿,而且几乎大功告成。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一切最终彻彻底底沦为一个永远的梦想——
小赛q那只跛脚引起了抽空下来和群众联欢的领导们。
“村长,这和尚是啥时候来到你们村的?腿咋是瘸的?”
“咦,李老汉,听说这和尚经常住在你家,你有没有发觉有什么异常情况?俺长这么大,走遍大江南北,碰上瘸腿和尚还是第一回…”
“张婆婆,你说这和尚是来为沙沙姑娘和黄姑娘修坟的,一个出家人怎么会认识她们呢?阶级斗争是残酷的——难道他一点也没引起你的怀疑吗?!”
“这和尚肯定有问题。”最后领导下了结论。
领导的言论引起了人们高度的恐慌。人们一时不知所措,因为方圆百十里,几乎每家每户都热情接待过小赛q,如果出点什么差错恐怕脱不了干系。
领导听村长说和尚正在打点包裹好像要准备离开这里。领导脸色一变,对村长如此如此地耳语了一番。
小赛q准备提着包裹到会场上向乡亲们告别。这时村长带着几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对他说:“大师初次到冀中平原……大过节的……不打招呼就想走……太不仗义了吧,再怎么说,应该喝杯送别酒吧?”不容分说,把小赛q手中的包裹抢过来,往屋里的凳子上一丢,拖着小赛q就往会场里走。
小赛q被村长安排在领导身边坐下。
村长介绍道:“这是我们汪区长。”
汪区长端起酒就要敬小赛q:“大师来到我们冀中大地,欢迎欢迎!”
小赛q:“阿弥陀佛,出酒人不饮酒。”
汪区长:“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吃肉!”他往小赛q的碗里夹了块肉,一副不容商量的表情。
小赛q:“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吃荤。”
汪区长红着脸继续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难得大师有如此雅兴来我冀中观光——哦,对了,我这人就是记性差,村民们说大师此次来冀中主要是想为两位女英雄修坟筑墓,对吧?”
小赛q:“阿弥陀佛,贫僧确实是为这件事而来。”
汪区长:“你们认识吗?——我说的是那两位女英雄?”
小赛q:“不认识,是受朋友之托。”
汪区长咄咄逼人:“什么朋友,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刚才,村长粗鲁的举动让小赛q有些费解,接着汪区长俗气的客套和并不高明的问题引起了他的怀疑,现在他可以断定自己将要遇到麻烦了。
小赛q不卑不亢:“出家人慈悲为怀,只解人之难不问人之事,故不知友人与女英雄之间是什么关系。”
汪区长步步紧逼:“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说得对,说得对——大师,你这腿念经坐得稳吗?”
尽管会场气氛十分紧张,但汪区长的话还是引起不少笑声。
小赛q:“谢谢区长关心,狗咬的伤,不碍事。”
汪区长一脸尴尬,有些语无伦次:“狗咬的,是狗咬的,——很好,好得很——不碍事——”
说家里母牛生仔,要去接生的村长回来了。他身后跟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他一上座位就要敬小赛q酒:“无累师傅,你无论如何也要给个面子把这杯酒喝了!”
小赛q想,这一次多半又凶多吉少了。不过他面不改色地说:“村长,出家人不饮酒,你还是和汪区长多喝几杯吧。”
村长:“只有真僧不饮酒,这假和尚就难说了——各位兄弟,拿下这个披着僧衣的反革命分子!”他递给汪区长一把手枪,“这是在这个和尚的包裹里搜到的。”
汪区长拖长声音大声念着手枪上刻的字:“国民党陆军上尉曾定忠——好,很好!哈哈——”
村长讨好道:“汪区长这双眼忒毒了,佩服,佩服。”
汪区长笑道:“你小子少拍我马屁——走,把他押到区上。”
第二十八章 远征西南
小赛q想,自己也真倒霉到了家,以不可思议的毅力干掉中田龟二走出谷口听到抗日战争已经胜利时,以为时来运转,否极泰来,可等着他的是被五花大绑押上战场屠杀自己人;当那个男人兵败如山倒,远走台湾后,发誓冀中之行一结束就隐姓埋名过几天安稳日子,没想到节外生枝,又生祸事。
“无累师傅,不对,应该是曾上尉,你还有什么话说?”汪区长问道。
“无话可说。”小赛q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你真的不怕死?”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我有口难辩。”
“难道你不是曾定忠上尉?”
“不是。”
“难道你不是国民党?”
“不是。”小赛q以为汪区长问自己是不是国民党党员,他没有说谎,他确实没入过国民党党籍。
“莫非你是我们共产党的人?”
“不是。”
“你既不是国民党也不是共产党,那你是什么?”
“和尚—一个出家的僧人而也。”
汪区长以为小赛q在戏弄自己,怒不可遏:“证据确凿,你竟敢背起牛皮不认赃?”
“不用多说,要杀就杀!”小赛q觉得太累了,这样活着不如死去。
说句实话,在这个恐怖覆盖一切,打倒一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年头,汪区长的做法天经地义,甚至人性毕露。就算不问青红皂先打残再审或者干脆用酷刑处死也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他没有这样做。不过,小赛q真的太累了,他看不到活下去的必要,死也许是一种更好的解脱。
这一下到是让汪区长冷静了不少。他沉吟半晌说:“虽然你我为势不两立的阶级敌人,但我承认你这个人气质与众不同——给他支烟。”村长点支烟递到小赛q的嘴里。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来冀中真正的动机何在?不会冒着生命危险专程来为两位女英雄修墓的吧?”
“你错了,这就是我此行唯一的目的。”
“她们是你的亲人?”
“非亲非故。”
“那究竟为了什么?”
“因为她们的亲人都是让我尊敬的抗日好儿男;因为他们为大家的今天献出了生命;因为他们临死之前把这个心愿托咐给我。我真的不是你们所说的什么反革命分子。”
汪区长:“这么说来你参加过抗战?”
小赛q:“我是幸存者。”
汪区长看着小赛q半天搭不上话来。他又点了一支烟,终于开口了:“你说的这一切有人作证吗?”
“一个出家人明目张胆带着国民党上尉的枪,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退一万步讲,假设这一玩笑成立也就是说你无累和尚是真和尚,和曾定忠并非一人,就算如此,勾结反革命分子这一条就足以判你极刑,所以你最好不要负隅顽抗,争取宽大处理——对吧?汪区长?”村长看到汪区长表情明显有所缓和,恐怕阶级立场不稳,毁了自己立功的好机会,于是抢过汪区长的话迫不急待地说道
“出去休息吧,你说得够多的了。”汪区长把村长撵出去,然后说,“只要你能拿出证据,枪的事情我可以网开一面。”
小赛q不说话。慧能方丈能洗清他的罪名,但他不能因为自己而连累那么多无辜的人。
“你还是杀了我吧。”
“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不要忘了,在这冀中平原上,每一个人都十分敬重抗过日的汉子,可你的行为和汉奸走狗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你不想给他们一个像样的交待,背上永远也洗不掉的骂名?”
“别说了!”小赛q打断汪区长的话,“人证我当然找得到,但你得答应我不找他们的麻烦。”
“我答应,如果事情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我肯定不会找他们的麻烦,就是你也要从宽处理,我说到做到。”汪区长信誓旦旦地说,在这种年头没有勇气的人是说不出这种话的。
“你发誓?”
“我发誓!”
小赛q看得出汪区长想全力以赴营救他,只要事情如他所说。
看来阶级成见再深也没有抗日的民族情感深。
半个多月后的一天
上一页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