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部曲之一国色》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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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莎正是当初水英和水灵,告别廖家大院、离开乌溪小镇,到省城闯荡世界的年龄。

也许就是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个粉红色的姑娘,顶着头上那颗淡雅的紫星星,带着她的笑靥,带着她粉红脸蛋上那对使人百看不厌的小酒窝,站在河滩上,水葫芦开满紫色的花,不知不觉飘入我的灵魂。

那时,我画室外面那丛血红的胭脂花盛开。花台前,她淋着满天大雨,像风雨中飘摇着的一根紫藤,怯怯地依偎在梧桐树下。那天晚上,我和往常一样,做了简陋的饭菜,吃了,冒雨走进我的画室。那个落汤鸡一样姑娘,胭脂花丛中,闪着一对幽亮的眼睛。粉红的衣裤,紧紧裹着她娇小的身躯。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见到她,那个在河滩上摆摊打靶喜欢绘画的姑娘,紫星星,柳莎莎。

怎么会是你?我连忙把浑身湿淋淋的她,让进画室。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我似乎记得曾给过她一张名片,我惊奇地望着她,为什么会被雨淋成这个样子。莎莎湿漉漉的头发上面,那颗紫星星因雨水的浇淋,格外显眼。而那张雏鸟似的脸庞,阴郁而茫然。她陌生地望着我,没有一点儿终于见到了救星的欣喜。唉!她简直楚楚动人,楚楚可怜!好像整个的女儿泉瀑布下面淌着的一段没有方向的流水。我赶忙取了画架上搭着的人体模特用来遮掩身体的红色绒布,递给她。她接了,心不在焉地擦着头上脸上身上的雨水。我真不知道怎样去帮助她,也不知道她目前怎么会成这样。我也害怕把她领到我离画室不远的零乱的住房套间里去。擦了身上的雨水,莎莎似乎没有一点任何办法似的立在那里,不断抖动着身上脚下的雨水。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说话呀!”

她抖抖地告诉我,她来这个城市已经有段时间了。她是为了寻找她那位在美术学校学习绘画的男友。

哦,十多岁的女孩,又是男友,又是男友!现在的男孩女孩,究竟怎么了啊?

“高中同学,我从很远很远的家乡来找他,已经找了好几天了。”

“找到了吗?”

她呆呆地望着我,两片红得发乌的嘴唇,紧紧咬着,点点头,又使劲摇了摇头。

“找,找到了,可是……”

她咬着嘴唇低下头,那双清亮的眼睛渐渐耷拉下来,留给我的雏鸟样的薄薄优雅的眼影。

我急了。问她究竟怎么回事。她依然木在那里不说话,薄薄的身子似乎摇了摇。可能她很冷。我帮她把厚厚的红绒布披在身上。我说,你说话呀。来了这些天,竟然……怎么不给打我电话?我真不知道问的是一个怎样荒唐的问题。

她立在那里,想了很久很久,才清清楚楚地说:“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三天了。”

我惊得差点儿说不出话来。

她说我看见你常常到这间画室里来。我也从大门口守门的老头那里问了你的情况。你的画室,我问,究竟要怎样才能找到你。守门老头说,你就到他那间画室,外面有一排茂盛的梧桐树,梧桐树下面有个花台,花台里正开着血红的胭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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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莎(4)

“我就这么,等着你,来了……”

听得出来,莎莎说得有点语无伦次。

我惊奇地问:“你把我,搞得那么清楚,为什么不肯给我打电话?同时,你又要在这里等我,等我,究竟等到我,你要做什么?”

我也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她茫然地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我,并不回答,或者,不知怎样回答。

“啊,嗬嗬,这样吧,”我斟酌着说,“我带你到我们画院的招待所去,先住下。”

她不动,低头划了我一眼,眼里的光,希冀,还是恐怖?

这姑娘怎么了?

莎莎揉着身披的绒布,满脸惨白地站在那里,立了很久很久,才抬起头来,目光浊浊地望着我,望着……慢慢从绒布里伸出她的手,那双小巧的曾摘过她家旁边果园里那甜甜的不好看的早梨给我吃过的那双手,“呀嘘”叫了一声,塞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在我手上,然后,把身披的红绸突地一把胡乱甩在我的画桌上,停停,咬着发乌的嘴唇,狠狠低下头,像灵活的野兔一样,“唰”地钻进画室外面苍茫的雨雾中。

一声炸雷。雨越下越大。雨点敲击梧桐树叶噼里啪啦哗哗作响。我急忙打开手中揉皱的纸条,凑近白炽灯光一看,几个歪歪扭扭模模糊糊的字迹,映进我眼帘:

“绝命书……”

一道闪电。我的头“哗”地懵了。脚,本能地跳出画室门口,箭一般的射进茫茫的雨幕中。

大雨夜,莎莎突然来访,并扬言自杀,也许作秀,也许经过周密思考,而且,她的语言行为明显的不正常。受了什么刺激?

“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

她反复唠叨着说。

风雨苍茫。也许,我没有在西岭画院梧桐树叶掩盖着的笔直大道追上她。她淋着大雨飞身出门就赶上了一辆哗哗行驶的出租车。她赶到城外的大江边,正准备从高高的大桥上跳下大雨中湍急的江水。她可能要想趁着暴风雨爬上这座城市最高的楼房顶上去往下跳,但这一切,我都不知道在苍茫雨幕中是怎样发生的。也许,出动了公安消防武警,把她从铁桥、房顶上解救下来,也许是我或其他什么人,把她从大桥栏杆上往回拉。或者她已跳入了大江,我或其他什么人毫不犹豫地纵身入水把她救上岸来,但,我们那一带的大江边,仅仅是个回水沱。表面看上去,水并不深,也没有波涛汹涌,实际上,流经这里江水是多么的湍急。只要掉下去,无论人,还是车辆,就从没有打捞上来过,何况还是在大雨中?我不想对莎莎自杀的动机行为做多少评价。我只是纳闷,从涞滩码头河滩那个帮妈妈做收费打靶小生意的粉红色的姑娘,怎么会在很长时间没和我联系后,突然变成了雨夜中的落汤鸡,并且那么果断地自杀。就在这晚,深夜,或凌晨,我不知把她送到什么地方?招待所、旅馆、宾馆?都不是此刻我手中这只恐怖的落汤鸡最好的去处。大雨如注。她挣脱我的手,跳上倒卧江边的铁塔,紧闭双眼,仰起头,任密集的雨粒猛敲着她的脸。我蹿过去,一把揽住了她那根僵硬的大腿,把她从铁塔上拖下来,扛在肩头,跑向通往城中的立交桥下,放下来躲雨。我气喘吁吁地问她,究竟想上哪儿?你要想干什么?宾馆旅馆酒店?她说,我哪儿都不去,就想跳进江水去死,那是我这些天最想去的地方。说完,她两眼直瞪着暴雨中的江流。我想,今晚我不能把她单独留在任何地方,那样真有生命危险。望着她的泥糊糊的小手,在微凸的胸前划拉乱柳般的头发,而我刚才抱着她的腿,肩顶着她的腹部,又感到冰凉中有点烫人,而且那是我感受到女孩的胴体,湿滑而光嫩。我的心骤然一动,尤其是那双粉红的巧手,曾颤颤地摘了歪扭而甘甜的梨子放在我的手上,那时我拿着果子,她纯洁仙女似的开心地站在果园的黄昏中,望着我,我没吃也很开心。既然如此,我想我哪怕就犯一次错误吧,对她说,我带你回家。她亮着的双眼里,恐怖依旧,哦,不是你的家,而是我的……房子很宽,没人住,只有我一个人,如果,你不怕,不介意,那我们走,怕吗?我问。她又翻了翻眼,恶声说,鬼门关我都敢闯,你的家,我怎么就不敢去?比鬼门关还难闯吗?就在这晚的大雨中,我打了出租车,把浑身湿透的莎莎,带回了画院专门配发给我的卧室,一个很大的零乱的客厅和几间不大的也照样零乱的套房。那是深夜,十层楼房,没有了电梯。除了风雨闪电,一切都很安静。我几乎是扶着她上楼开门,开灯,她闪身进屋,哪儿也没有看,湿淋淋的一头扎在地上。我拖着她的肩,站起来,她歪扭着身子,乱柳般地倒在我客厅乳黄色的牛皮沙发上,蜷缩着,闭上了她温顺、恐怖、恐惧、可怜的眼睛。真像一只受伤的小鸟。怎么办呢?我转转,想想,是不是她已经昏迷?我怕了。找来干毛巾,自己擦了,也给她擦了。她的脸,她的头发,她的腰身,她突然坐起来,跳起来,一把搂了我,口中喃喃,睡觉,睡觉,他在睡觉,我也要睡觉。她在说什么?口气热热的,似乎可以点着火。说些啥呢?我坐下来。她软软地靠在我的手臂上,垂下优雅的眼帘,有气无力地梦呓似的,说:“他和女娃儿睡觉,我要和男娃儿,睡觉,出租车司机,守门的老头,不管是谁,只要是男娃儿,我都要和他睡觉。可是,出租司机,守门老头,都不肯……”

莎莎(5)

嗨嗨!现在的女孩,怎么了?肯定糊涂了。怎么处理?我可犯难了。不过,直觉告诉我,她没有生命危险。但我必须很快处理。她什么也没有带,这不是太难为我了吗?不过,我首先匆匆收拾了自己,也许我明确告诉她,不要害怕。先好好洗洗,胡乱换了衣服,那当然是我那些宽大的不合身的衣物西装。或者,不知什么时候,雨还在下。她穿了长拖鞋,披了军棉大衣,她把她粉红的衣裙和白色的泥乎乎的小花鞋洗好后,晾在阳台上,回到客厅,她说,我已经几天几夜,没吃过东西了。我从冰箱里掏出一罐可乐,放在她面前,又打开了递给她,她接过咕咕几口喝光,翻着白眼仁感激地望着我,擦擦嘴。我又抱出一箱饼干,再开了一罐可乐,她大口嚼着饼干,咳着呛着嚼着。我说慢点,她果然慢慢地喝着可乐,嚼着饼干……嚼着嚼着,她倒在沙发上,睡着了。我把她掉在沙发下面地上的那颗紫星星捡起来,放在茶几上,给她盖好了军棉大衣……连连哈欠,我疲倦极了。我拖了毛毯盖在身上。迷糊一阵,她醒了。

发生在莎莎身上的故事,和我们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的庸俗少女故事,可能有些雷同,但又绝对不会完全一样。她怀着对绘画艺术的梦想,也怀着朦胧的对爱情的追求,来到这个城市。她从小一起上学的同学,一位来自大江边上的其貌不扬的农家小伙子蒲天,在这个城市一所以美女著称美术学校读装潢系。我知道,那是一代刚上路的艺术系学生,没有得到多少真正艺术养分的滋养,但他们个个都做得非常像艺术家。……春天的布谷鸟,或报春的燕子,伴随他们心灵的呼吸。迷蒙地望着琳琅满目的现当代西方艺术,他们欢呼雀跃,拼命吸收。观念艺术。行为艺术。想象奇特。行为大胆。恋爱同居。裸体派对。交换性伴侣。做出一般人难以理解的事情。莎莎的遭遇,令她尴尬绝望。她来找到她的同学,肯定是男友,蒲天。可是,她眼前的蒲天,早已不是大江边上雪梨树丛中纯洁阳光的青春小伙子。一头长发,穿着夸张,时尚浪漫。种了青春痘的娃娃脸,唇边一抹淡淡的胡髭。而且,他在学校里和一个同样来自乌溪,比邻某某大学人文艺术学院,由历史系转到艺术系学习绘画的女孩,哦,我请她讲过乌溪小镇的历史,也请她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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