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霞现在才是半夜,维也纳应该是傍晚吧,他怎么睡这么早?”我仔细地在飘飘然的脑袋里寻找被我学过就忘的世界地图,口气不大确定地问。
等待通话对方回复的同时,我暗自赞叹维也纳的水土养人——令苍霞那么多心理学专家束手无策的ptsd居然都能在短短数日内被维也纳治愈,音乐之都真真是了不起。
“他这阵子每天都要练足十个小时的钢琴,体力消耗非常大,我就不叫醒他了。”郑眉说话的语气里流露出几分不经意的心疼。
再笑。
“正好,我身上硬币也不多!那就晚安吧!”
听出我要挂机,郑眉匆忙唤了一声:“阿芷!”
将听筒再次拎回耳边:“有事?”
对方沉吟了一瞬,慢慢道:“维也纳爱乐乐团要与孔达合作巡演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大笑不止。
“我该知道吗?”
两秒过后,粗鲁的笑声穿越了半个地球,传到世界闻名的音乐之都,再传进郑眉生的小巧精致的耳朵。
又过两秒,一个严肃的让人觉得滑稽的声音一字字撞了回来:“阿芷,请你不要在耽搁孔达的前程!他是个天才,不应该被你牵绊在苍霞那样的地方!”
终于收了笑,深吸口气,我淡然道:“郑眉,这话就算要说,也该由孔达亲自来跟我说!我们两个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你现在叫他起来,我倒要听听看,他是不是真要跟我讲这句话!”
听筒里传来一阵无情的嘲讽:“阿芷,既然你把话讲到这个份儿上,那我就对你实说了吧,他现在就躺在我的身边,不过现在。。。。。。身体很累,就算我想叫,也未必叫得醒!”
紧握听筒,酒醉中的我忘记了去掩饰怒意:“郑眉,你以为就凭这几句挑拨离间的话,我就会上你的当?你也太小瞧我白芷了!我认识孔达快一辈子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明白!想跟我白芷斗心眼,你还早得很!”
郑眉的语声突然变得娇媚起来:“阿芷,到底你有什么比得过我的地方,能让你如此自信?”
我嘿嘿笑着,半响不语。
对方再接再厉:“就凭你们两个青梅竹马?还是仗着你无父无母孤苦无依的境况来博人同情?”
我猛地截住她的话:“郑眉,你胡说什么?谁无父无母了?我爸爸在布拉格学习钢琴,我妈妈在外地办画展!”
郑眉蓦地狂笑起来,由于听筒紧贴耳朵,那尖锐的声音震得我耳膜都快裂了。
笑声中,她呼吸不稳地说:“白芷!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还跟我装什么?虽然你从不跟人说你家里的情况,可是孔达在床上全都告诉我了——你跟着你妈姓白,哈哈哈,你哪来的爸爸?还有,你妈妈早在你上高三的时候就出车祸死了!你不要告诉我,鬼也会办画展!哈哈哈!你可真会搞笑!孔达只是太善良了,这些年来他不过是看你可怜,同情你!你以为他真的会喜欢你这样长相难看、性格顽劣、生性凉薄、一无是处的人吗?”
以前在网上逛论坛,曾看见有人说“耳水失衡”会令人产生眩晕感,我想自己一定是被郑眉的这一场凄厉的大笑给震得耳水失衡了。
还没等我来得及平衡好耳水,身体已经向电话亭一侧倒去,匆忙间,我伸出空着的右手去扶玻璃门,却忘记了那门即推既开,左手还把听筒紧握在耳边的我整个人都跟着乍开的门栽了出去——
无辜的电话线在巨大的拉力下“啪”地一声断裂。
听筒中的笑声倏地止歇,然而,世界却并未随之安静下来。
右腿外侧磕在地上,骨头仿佛要断裂一般钻心的疼,右手掌心被坚硬冰冷的柏油马路给擦破了一层皮,数颗沙粒嵌在伤口里,痛得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一阵又一阵的夜风呜咽着从北街刮到南街,缠着飞沙,拽着我的乱发。散落在地面的肮脏裙角哆嗦个不停,薄薄的毛衫抵挡不住秋叶的寒意,我打着喷嚏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听筒里已经声响全无,耳边却不停地回荡着一个沙哑的,却是婉转动听的声音:
“你妈妈早在你上高三的时候就出车祸死了!”
“死了!”
“死了!”
射手扶住身体右侧的一面斑驳红墙,那墙上用白浆涂着一个大大的圆圈,圈里还有个笔力道劲的楷体“危”字。
用脑袋顶住那个实实在在的大白圈,我却顶不住飘渺无踪的声音的冲击。
以掌击墙,手心的伤口刺痛的我尖叫起来,满腔怒意无从发泄,我只好借酒装疯使出苦练多时的佛山无影脚去恶踹那硕大白圈的边缘——
边踹,我边大声嚷:“放屁!放屁!我妈妈活的好好的!连你个臭墙也敢欺负我,你们都去死吧!”
“死吧!”
“死吧!”
回音未落,只听“咔咔”两声,一个呈中心放射状的蛛网形裂纹在白圈里的“危”字上出现,并迅猛扩散到白圈外围,见事不好,我匆忙收了拳脚,双手抱着黑色的听筒向后倒退了几步——
“轰隆隆!”
铺天盖地的灰尘过后,我放开捂着鼻子的右手,终于看清了那个隔着断壁残垣哭丧着脸与我遥遥相对的中年男人。
一头蓬乱短发的他穿着身红格子睡衣,左手端着个白色的塑料水杯,嘴里叼着一根看不出颜色牙刷,右手还停留在牙刷柄上。大叔的嘴角和下巴上全是异常丰富的白色泡沫,这明显有效妨碍了他的话语能力,使得他傻呆呆地看了我半响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一阵大风吹过,吹醒了我高热不退的头脑。
眨眨眼睛,抱紧断了线的听筒点头哈腰,我谄笑着道:“您吃了吗?”
听到我这句有礼有节的问候,大叔终于恢复了神智,一声感人肺腑的咆哮过后,牙刷从他口中不幸脱落,坠地身亡。
环顾四周,发现身边并没有现成的绣球,大叔遗憾地搓了搓手。蓦地,他眼光一亮,紧接着便姿态潇洒地龙行虎步,不过几个起落就已窜到树根那儿,用树下摆着的一个泥坛子权充定情物抛给我——
虽然白某人不大反感忘年恋,不过鉴于本人目前还与孔达先生保持着不大纯洁的人际关系,我并不认为此时是自己的最佳出墙时机。
脚步蹒跚地向旁一闪,我堪堪躲过那个形状完美、颜色神秘的定情物,而没有伸手去接,或用头去顶。
“啪!”
清脆的一声响过,坛子在我脚边四分五裂,现出内里乾坤。刺鼻的咸菜汤唯甚嚣尘上,呛得酒醉未醒的我差点吐出来。
很多年后,那条月色寂寥、风声呜咽的长街已在我的脑海里变得模糊不清,但那股浓烈的咸菜味却总是在我的鼻间挥散不去,弄得我只要一看到各式咸菜,就会心情烦躁、满地乱跑。从那天开始,我这个穷哈哈的劳苦大众就再也无法享受某种价格最公道的下饭菜,这令经济状况再度陷入低潮的白某人在菜肴的选择方面有了极大的局限性,不免令人感到束手束脚。
——————
歪在派出所冰凉的木质长椅上,听着一位年纪尚轻的值班小民警给絮絮叨叨的红格子睡衣大叔做报案笔录,我抱着黑色的听筒不住地打瞌睡。
睡眼惺忪的小民警也不住地掩口打着哈欠:“这么说,是她踹到了你家的围墙?而且,你还怀疑她就是最近在苍霞市不断流窜作案的公用电话亭破坏分子?”
红格子睡衣大叔不住地点头,讲话的语气多了几分悲壮:“您看她那打扮,瞅着就不像个好人!一个良家妇女能在大半夜浓妆艳抹地上街扯电话线?能那么欠抽地去踹别人家的墙?搞不好啊,她还是被什么别有用心的人派来苍霞,专门破坏我安定和谐社会的反动分子咧!”
一听兴致这么严重,我和小民警的眼睛突地睁大,齐齐看向一脸严肃的红格子睡衣大叔。
小民警口气迟疑地说:“没那么严重吧,她顶多是把你家本来就要拆的墙给提前踹塌了,外加破坏公物罪。。。。。。”
没等他把话说完,红格子睡衣大叔拍案而起:“我说你这个小同志,你怎么这么没有警惕性啊?现在的世界局势多复杂啊?可不能大意啊!”
小民警皱皱眉:“您先请坐!这样吧,我跟市局的值班领导请示一下,再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可以吗?”
红格子睡衣大叔这才安然落座,然后斜眼瞅了我一眼,摆出一副敌我矛盾誓死不可调和的架势来。
我打着哈欠,揉揉眼睛,开始琢磨——这位大叔政治觉悟如此之高,都超过公务员了,估计只要他对处理结果不满意,我就别想出去这个门。与其坐着等,还不如直接在长椅上挺尸!
说做就做,我双腿一抬,准备立刻将腿挪上长椅的另一半——
“哎呀!小同志,你看,她又开始对我进行色诱了!”红格子睡衣大叔跑到刚刚讲完电话的小民警身边大叫道。
我被他的喊声吓得两条腿都停在半空,一阵凉风吹过,裙角渐渐向上翻——
匆忙将腿放回地上,白某人惊慌失措地用黑色的听筒压住了薄薄的裙摆,生怕它再造次,惹气大叔什么不必要的联想。
就在三个人互相大眼瞪小眼的沉默中,一辆闪着警灯却没拉响警笛的车辆停在了派出所门口的停车位上,一个穿着便衣的中年男人走下了车——
看清那男人的长相,小民警松了一口气似的快步行到外面,敬了个礼:“处长,您好!这么晚还打扰您,真是抱歉!”
熟悉的大嗓门在夜空下响起:“别这么说,都是工作!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你在电话里说的都听糊涂了!是有居民发现了外国破坏分子吗?”
从长椅上站起身,我这个双重破坏分子走到门口,咧开嘴一乐:“吴处长,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风之冬樱 autumn 46 一笑,胜樱花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一个女孩子。。。。。。”
时已近破晓,声如洪钟依旧。
已经把脸洗了个干干净净的白某人规规矩矩地坐在木椅上,接受隔桌而坐大嗓门吴处长的训示。他说一句,我便小鸡啄米似的点下头,模样颇为乖巧。
天色空,细碎的秋雨一丝丝飘落,层层凉意顺着湿透透的地表泛起。
站在家门前,望向吴处长绝尘而去的车影,不由得心生庆幸——如果没有这位旧识搭救,此次绝对不会只是训诫一夜如此简单。
进了院落,环顾一眼略显破败的景致,叹口气,拾起花圃边上的小锹小铲,用了一上午的时间休整,方才满意。下午听着雨声睡了个舒舒服服,雨停日落之际,也到了我去花满楼敬业的时分。
出乎我的意料,两日不见,花满楼竟已人去楼空。
玻璃门上贴着一张白纸黑字的告示——
“东主有事,暂时停业。”
简单八字,便断了我赖以生存的饭碗。
我一乐,举步便行。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早就想说这句,可巧而今天得了机会。
夜色还长,苍霞随时穷乡僻壤,却也还有数家声色犬马之地。挨家寻去,个个将我拒之门外,理由不同,但我心知那全因某人这副让人看了不喜的容貌和上不得台面的双手。
好在苍天有眼,这世上也有不看容貌、不查体态的去处。在问过二十余家后,我总算在一家规模很小的烧烤店寻到了一份洗碗工的生计。薪水微薄,总比没有强,何况我现在只想手忙脚乱地干它一场,管它什么名目都好。
偌大的婴儿洗澡盆里,飘着泛黄的油渍和乌黑的糊末。店旁的无人小巷里,滚滚油烟之下,我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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