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与暖风终年相遇》 第6章

“嗨,别怕。”他居然还安慰我,“sam这人其实不凶啦,就是睡觉被吵醒的时候, 脾气格外大,很快就好了,你不用怕他。”

“你怎么知道他在睡觉?”

“文艺工作者有个共同特点,就是夜里特精神,特灵感,特喜欢昼夜颠倒。上午睡 觉很正常。”他镇定地用了好几个“特”。

“……”我无语。

反正丢的也不是我的脸,我不跟他分辩。

又等三分钟,门“吱”地重新开了,那个摄影师王小明出现在我们面前。他换了条 口袋很多的工装裤,套件汗背心,紧紧皱着眉,好像我们三人之间前辈子就欠了债。

我发现王小明虽不帅,但肌肉发达,是个强壮男。胳膊上鼓鼓的肱二头肌毫不逊色 于博尔特,跟他一站,楚襄好比是个女人。

“嗨,sam。”楚襄又兴高采烈地打招呼。

“你怎么来了?”王小明的嘴角却是往下垂的。不知为什么,我心里莫名紧张,生 怕他突然之间,一拳揍向楚襄的肚子。

“找你就是有生意,难道不欢迎吗?”

很显然,王小明对生意很欢迎,他的嘴角立刻由下垂变成直线,语气登时一软:“ 你进来怎么不敲门啊。”

“不好意思。”

楚襄不痛不痒地道声歉,拨开王小明,踱进去乐悠悠地坐下了。原来相框堆当中, 藏着一张仿古长木椅。

“伊丽莎白——!伊丽莎白——!”王小明绕开我,扒着门框,朝外面大声喊。

“你的伊丽莎白小姐不在。”楚襄微笑。

“我操!”王小明恶狠狠咒了一句。我看到他下巴青黑、喉结一滚,至此想象中的 沙孟海与林风眠完全碎成粉末。

“你的伊丽莎白小姐又去外面搞街拍了?”楚襄不动声色地问。

不知那位伊丽莎白是什么人,王小明面部肌肉一阵扭曲,不愿多谈,马上转移了话 题:“你这次什么活儿?”

“女装广告。”

“什么主题?”

“纯洁明朗的恋爱主题。”

王小明瞥了我一眼,问:“她是模特儿?”

楚襄稳如泰山:“介绍一下,这位是徐欢欢小姐。”

我向这个强壮的摄影师笑笑:“你好,sam。”他没笑,但客气地点点头。

王小明走到墙角,搬开两个三角架,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两罐芬达来。长距离抛一 罐给楚襄,又递一罐给我。瞄到他左手背刺着青色字母sam。不愧是搞艺术的,还有纹身 。

“我不喝碳酸饮料。”楚襄款款地挪开芬达。

“就你习惯多。”王小明嘀咕一声。

“有无糖乌龙茶吗?矿泉水也行。”

“要喝自个儿去买。”

“那我去买几瓶。顺便去下洗手间。”楚襄站起身,问我,“徐欢欢,你要什么? ”

“无所谓。”我也嘀咕。

刚才空等这么久,没见他有事,现在倒去买饮料上洗手间了。我掏出手机,瞄瞄时 间。下午还得去春宜商场上班。这段时间管得紧,可不能迟到。

“你赶时间?”楚襄打量我。

“嗯……还好。”我笑。

“等下我送你。”他冲我使个眼色。我假装没看到。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王小明,没话说,沉默着。王小明坐到那张长椅里,顺手拿过一 只尼康照相机,把玩半晌,忽然抬头打量我几眼,问道:“你是蝴蝶还是雅城的?”

“啊?”

他以为我没听清:“蝴蝶还是雅城,哪边的?”

我不解,讪笑:“什么?”

我的反应好像让他诧异,他问:“你是哪个公司的平面模特儿,不是蝴蝶、雅城的 ?难道是艺校学生?”

“不是学生。”我忙说。看他的表情,在等我说下去,只得很窘地解释:“不是专 业模特儿,楚襄问我想不想试试拍平面广告,我就来了。”

“不是专业模特儿。”他重复了一遍。仿佛更诧异了。

“那么你跟楚襄原先认识?”

“不认识。”

“那么你跟楚襄的朋友认识?”他追问,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不认识。”我摇头。

王小明持续地打量着我。

“怎么了,有问题吗?”被他看得心里忐忑,忍不住打听。

“哦,没问题。”他语气一顿,欲言又止。

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把话说出来:“楚襄的要求向来挺高,以前他用模特儿,大都 经验丰富,品质一流,不是蝴蝶,就是雅城——本市最好的两个经纪公司。”

知道他是无心的,但这句话的贬低之意实在太明显了。我顿时尴尬。只好笑问:“ 楚襄做设计,很强吗?”

他定定地盯着我超过三秒钟。

然后他说:“嗯。”

我想大概问错了。忽地记起楚襄那辆大个子卡宴suv来,那是非常有钱的人,才会买 的车,估计一辆就要一百多万,我自己两辈子都买不起。不知为什么,倏然有点紧张, 觉得对楚襄的态度是不是太差了。

我笑着试探:“楚襄在业界很有名?”

王小明一听,把眼光挪向了手里的相机,嘴里淡淡说:“不算太有名,还可以吧。 ”

“不是权威吧?”

“不是。”王小明说,“楚襄是兼职设计师。”

他打断了我后面想说的话:“那么徐小姐,你以前从没拍过广告,对吧?”

“嗯。”

“艺术照?”

“没拍过。”

肌肉男又抬头,高深莫测地望我一眼,我忽然觉得一阵坐立不安。

没多久楚襄胸前抱着三瓶无糖乌龙茶,回来了,分给我们一人一瓶。他拧开盖子, “咕噜咕噜”喝了几口,脸上笑眯眯,好像挺惬意。

王小明问他:“品牌资料呢?”

他抽出一沓a4纸,递过去。“都在这儿,你先看看,反正主题是‘士与女——候鸟 与暖风的相遇’,过几天我们商量商量具体内容。对了,摄影棚最近有空吗?”

“有。”

“找个时间,给徐欢欢试下镜头。”他说的轻松,我一听,不知怎么,心脏怦怦直 跳,全身都绷了起来,觉得手脚没处摆。

王小明问:“模特儿就只有一个?”

“是啊。”楚襄说,“小公司,预算有限。你别指望太多。”

王小明挺直率,毫不客气地说:“业余模特的瞬间表现可能会差一点。具体怎么拍 ,我们要好好设计下。”

“是吗?”楚襄不在意。

顿了顿,笑嘻嘻地说:“嗨,sam,应该比你的伊丽莎白强吧。”

王小明脸上立马晴转多云:“操。”

跟摄影师谈过大概后,我和楚襄离开秋林别墅。

一出门,我掏出手机给吴诚打电话,想找他倾诉倾诉新行当的难处。手机里,陈奕 迅的《十年》朗朗唱起来:“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我不会发现我难受,怎么说出口 也不过是分手……”

咦?换彩铃了吗?原先那首歌,是我给他挑的,周惠的《约定》,用了好几年了。

彩铃唱了一遍,转成语音提示。

没人接。

楚襄已经遥控打开车锁,戴上太阳镜,拉开驾驶室的门,很帅地把手架在车上,看 着我。“给男朋友打电话?”

“是啊。”我把手机塞回包里。

“你对你男朋友真不错。”

我不吭声。

不知道是不是自作多情,总觉得,这人的态度古里古怪。但我有男朋友了;即便没 男朋友,也不喜欢他,所以还是不要太暧昧的好。

“徐欢欢。”他坐进车里,“我送你回家。”

“嗯……送我去春宜好吗?上班。”

他抬手看看表:“不好意思,请你吃中饭吧,上回你请我,这次我还情。”

我忙拒绝:“不用了,我……”本想说上食堂吃,又怕这人脸皮太厚要跟去,话到 嘴边,改成:“单位里还有事,最近在闹培训。”

他侧脸看我一眼,忽然“哧”一笑。

然后扭回头,把车子开上马路,镇定自若地说:“小姐,你真忙。”

我含糊地“嗯嗯”几声,转移话题,问:“楚襄,那个伊丽莎白是谁啊?”

“sam的助手。”

“sam好像……不喜欢她?”

“谁说的,我们大家都喜欢她。”

很快,他把我送到春宜商场。“等确定好试镜时间,给你打电话。”

“再见。”

“再见。”

我下车,卡宴一溜烟地开走了。

时间还有点早,先去更衣室换工作服。真碰巧,吕雪那妞儿也在更衣室里,正挂她 的衬衫,看见我来,高兴地叫:“欢欢!”

我朝她招招手。

“欢欢,你过来啦!”她冲我含嗔带娇。

“干嘛?有什么好事?”我觉得,我要是男人,心都被她叫酥了。

她从衣柜里抽出一个盒子,扬了扬,很显眼的“dolce & gabbana”标志。我马上会 意,跑上去从她手里抢过来,打开一看,盒内躺着一只闪闪发光的黑色双开男式钱包。

“吕雪,太谢谢你了!”我一把抱住她,眼冒红心,欢天喜地。

“多少钱?”

“喏,你说的,千元以内嘛——这只打完折八百九。超低折统共只有两种款式,全 是上季的尾巴,我给你挑了个好的。”

“明天给你钱!”

“不急。”她乐呵呵,眨巴眨巴漂亮大眼睛,忽然又说,“欢欢姐,真羡慕你和你 男朋友。”

我愣了下。

别看吕雪年纪小,却绝对是情场老手,可谓万花丛中过,追求她的男人足有一个连 ,条件好的只怕也不止一个排吧。我诧异:“你羡慕我什么啊?”

她叹了口气,嘀咕说:“跟我好八年的男人,估计还没出生。”

我立刻戳穿她:“什么呀,只要你肯,多的是男人想跟你好八年!谁叫你三心二意 ,非要找保时捷呀!”

她赖皮地嘻嘻笑,过了会儿,说:“可是我有原则的哦,宁肯找离婚的,也不找有 妇之夫,我只当大,不做小,崇高吧。”

我登时笑喷了。

吕雪掏出镜子忙着化妆,我换好工作服,又把钱包美美地观察了一遍。

老实说,我和吴诚都属于穷人,记得那时他刚考上研究生,我们去逛街庆祝,顺道 参观了一家路易威登专卖店。出来的时候,他对我说:“老婆,等我毕业,给你买。”

其实真的不在乎他能不能给我买奢侈品。

那不过是一双鞋子,或者一只皮包。

而我与他是一生。

我把“dolce & gabbana”钱包小心翼翼地放起来,仿佛珍藏的不是钱包,而是美好 的回忆与光明的将来。我乐不可支地做着美梦,直到周末。

离吴诚的生日还差二十四天。

星期五晚上,做完早班,像平常一样去公交车站。

正值交通高峰期,马路车流如织;等公交车的人像甘蔗般一根根竖着,几乎站得没 有空隙。不知为什么,这样拥挤混乱的局面,我的目光瞬间锁住了某辆黑色卡宴suv。那 车悄无声息地驶近,像公交车停站似的,停下来了。

车窗迅速移下,一张俊脸探了出来:“嗨,真巧,徐欢欢!”

我冲他笑笑:“楚襄,你好。”

他坏笑:“来,上车。”

我瞪着他。

“小姐,上车,正有事儿要找你呢。”他一本正经地抖抖眉毛,“照片的事儿。”

我深深吸了口气,冷不防大马路旁汽车尾气很浓,令人不悦的燥味登时涌进气管, 填满了整个肺,不禁咳嗽半天。眼看有辆公交车已经开过来了,堵在卡宴后面,司机不 进站不肯开门。车站群情激愤。

见势不妙,我飞快地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又“砰”一声,用力甩上门。楚襄眼望 前方,什么都没说,把车开出站台汇进机动车道。

我发现,今天他穿了件浅粉红的衬衫,休闲款的,简直可以直接拉去拍偶像剧。除 此之外,还是那副志得意满的神情,让人忍不住很想在他脸上揍一拳。

“嗨,今天周五晚上,你没约会吧?”

“暂时没。”我想了想,闷声闷气地说。看车窗外,不是回红太阳路的方向。“去 哪儿?”

“滨江广场。”

滨江广场以前跟吴诚去玩过,那是个设计感很强的大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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