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宁点点头坐了下来。
父亲骤然过世,人心浮动,看来大哥必须请师傅出来才能主持大局了。
蓁宁环视了一周,母亲没有出席,按照风家惯例,家母并不过问家族外事。
即使是她丈夫故去,她仍然恪守训诫。
又等了一会,门被保镖再度推开。
风桁人还不能走动,三哥扶着他进来。
风泽看了蓁宁一眼,才两三天光景,她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人,原本明亮灵气的眼睛深陷成一个大窝,神色惨败空茫,整个人完全被这样的打击击垮了。
风泽脸上有些不忍,却还是告辞一声出去了。
人到齐了。
师傅一项一项地审查,风桁缓缓地回忆,他们一行人潜入之后顺利见到了c,即使怀疑是敌方设置的圈套,但风仑的指示是,迅速撤退,拼也拼出去。
在撤退时,风桁和方块护着人质先走,谢飞和父亲断后,撤出没有三米,埋伏的枪火已经响起。
他们在和敌人交火的过程中,风桁带着c先冲出了仓库,却没见到蓁宁接应的汽车,只好避往一边的树林,敌方埋伏在高处的狙击手突然袭击,c被击中脑部死亡。
风桁还没来得及回头接应父亲,仓库就已经发生了剧烈爆炸。
风桁说得很慢,但条理很清晰:“是我的责任,我没能保护好目标人物。”
蓁宁抢着说:“不是,是我,是我去得太迟。”
风桁说:“爸爸坚持要断后,让我们先出来。”
蓁宁忍不住抽泣了一声。
师傅看了她一眼:“冷静下来。”
蓁宁忍着喉咙的刺痛,死死压抑着自己不哭出声。
师傅开始发问:“你接到风桁的信号,是几点几分?”
蓁宁答:“十点零二十四分。”
师傅问:“可有立刻出发?”
蓁宁答:“是的。”
师傅问:“你抵达是约是十一时,路上花了多长时间,中间一切顺利?”
蓁宁答:“路上遇到政府军和叛军交火。”
师傅说:“耽搁了多久?”
蓁宁答:“约有十分钟。”
师傅不再询问,只直接说:“蓁宁,你去半堂领罚,由师傅执掌,今后三年,你不得再接触风家事务。”
蓁宁含着眼泪低低答应一声:“是。”
师傅说:“唤保姆带她出去,其他人留下来继续商议。”
蓁宁恍恍惚惚地踏出会议厅,腿一软差点摔倒,守在外面的风泽扶住了她。
她低着头,眼泪一直流。
风泽扶着她的手臂,她脸上的泪一直往下淌,也没有声音,就是肩膀微微抖动,泪水一直涌出来,眼前刺痛成一片模糊。
风泽心疼地说:“蓁蓁,你冷静点儿……”
她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袖白衫,细细胳膊透着凉意,仿佛脆弱得一捏就断,风泽和风家的所有人一样,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没想到他们这一去,竟然最后是带回这样的噩耗。
如果他没有顶撞母亲,如果他没有逼得她在这个家里不得安生,她又怎么会跟着父亲出征。他本来就不应该让她去,如果父亲和家庭必须要经受这一劫难,那么也应该由他来承担。
父亲一向最为宠爱她,而今遭受这般惨死,对她的打击,可想而知有多么的巨大。
蓁宁的心理素质不比任何人差,他却清晰地记得那一天他领着在边境线接回他们,她仍镇定地照顾着重伤的二哥,只是当她在抬头看到他一瞬间,眼底却是完完全全的一片黑暗。
那是行尸走肉一般寂灭的目光,再没有了一丝希望。
每每想到这些,风泽心头都恨不得拿把刀杀了自己。
可是如今风家风雨飘摇,二哥重伤需要修养,蓁宁已经被完全击垮,大哥和他承担起了整个家族的重担,他一向惫懒,这段时间却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为了减轻一点大哥的负担,常常整宿整宿地熬夜做事。
将她送到房间门口,蓁宁仍然低着头,嗓子哑着唤了他一声:“三哥……”
她扶住了门,并不打算让他进去。
风泽低低叹气:“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蓁宁垂着头应了一声:“嗯。”
蓁宁看着门被风泽关上,身体顺着墙壁往下滑倒。
她没有勇气说出口。
她为什么会在路上耽搁,如果她没有救杜柏钦,如果她不理会那一场交火,那么她就能够按时到达,至少她可以和父兄浴血奋战,或许目标人物就不会死,或许父亲就可以逃出来。
她是罪恶之源。
是她害得父亲惨死,是她害得母亲失去依靠,是她害得家族凋零。
是她毁了这一切,她是罪人。
这个秘密日日夜夜鞭笞着她。
保姆一日二十四小时守在她房外的小厅,房间里的一切都危险物品被收了起来。
蓁宁去探望二哥,风桁看着瘦得有些脱了形的小妹:“蓁蓁,不是你的错,别责怪自己。”
蓁宁只说:“二哥,你要快点好起来。”
风桁摸了摸她的头:“会的。”
除夕夜全家人在餐厅吃饭。
蓁宁出发之前记得很清楚,他们完成任务回家,再过一周,就是除夕。
那么他们回来,已经一周了。
那么,爸爸走了,也已经一周了。
按照中国人的风俗,这叫头七,往生的人在这一夜灵魂会回来看望牵挂的亲人,然后就转入六道轮回,重新投胎做人。
这一世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夜色越深,外面的鞭炮声连绵不绝地响起。
这是最喜庆的日子,以往她无论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蓁宁都一定是会回家过年的,每年的大年三十,父亲早早就指挥着工人们贴春联,母亲领着女眷在厨房忙碌,哥哥带着她在早早就在院子里放花炮,一年又一年过去,哥哥们开始携女友来拜年,然后是风家的小一代出世,整座院落里都是欢声笑语,热热闹闹。
这一年,冷风萧肃,大门紧闭,门联上素联低挽,长桌上的人人容颜悲戚,下人在偏厅默默地抹泪。
饭桌上的主位是空着的。
母亲一张严肃的脸庞,硬是没有哭。
蓁宁看到妈妈头发都白了。
那一夜,她睁着眼到半夜,心里焦急无比,后来倦到了极致睡了一小会,可是她并没有梦到爸爸,不知道爸爸的魂魄能不能找得到回家的路,他们竟然最后连他都没能接回家来,这一世的最后一点牵念,也就这样生生地断了。
她睁着眼在黑夜之中听得窗外风声呼啸,那是她一生之中,冷得刻骨的一个冬天。
17
门上风铃叮叮地发出清脆声响。
一个高挑俊朗的男人,穿着的黑色的暗花衬衣和蓝色牛仔短裤,正推门进来。
立在柜台后正在忙碌女孩子抬头看了一眼,露出甜美笑容:“嗨!”
风泽回报了一个微笑:“小安,蓁宁今天没来?”
女孩子笑着答:“来了,在里面算账呢,月尾了。”
风泽推开门,看到桌子后的蓁宁,正埋头专心按计算器。
风泽敲了敲门。
蓁宁抬起头来,唤了一声:“三哥。”
风泽坐到她身边,替她收拾桌面的账目。
待到蓁宁忙完,风泽递给她一杯水,兄妹俩坐在店里聊天。
风泽看了看她的脸色:“身体没有事吧,还有没不舒服?”
蓁宁人很安静:“没事了。”
风泽说:“店里如果忙不过来,就多雇一个人好了。”
蓁宁说:“不会。”
这一家香薰店铺在四方街道已经经营多年,她基本也就管管账目,日常的活计都是小安在打理,她一周还有两天时间,在集团总部掌香司的实验室配香,她将斩金精油成分解析,试图调配出可以有同等替代功效的精油,这项实验进行了一段时间,目前已经开始在集团内部实验,效果还不错。
风泽说:“妈妈让你多回家吃饭。”
蓁宁答:“那我明天就回去。”
“三哥,”蓁宁抬头望他,黑白分明的瞳仁如一潭幽静湖水,乍一眼看下去似乎清澈明亮,细细看下去却深不见底:“有事给我电话就可以了。”
风泽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头:“好好的。”
蓁宁点点头。
风泽起身离去。
蓁宁盘着腿坐在店前的木椅子上,春天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她想了一想,的确是有一阵子没有回家了,上一次回去,还是因为师傅领着她,出席大哥接任风家家主之位的仪式。
风家对外的事务联系,她并不再知晓。
蓁宁在半堂领着师傅的罚,她每周日下午会去到半堂,和师傅论道和习武,然后花一个到两个小时在后堂指点年纪小的弟子练武,她一心一意孝敬母亲,尊敬兄嫂,陪伴幼儿,家里人略微放下心来,原本他们一直担心她走不出悲伤的阴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几乎是赎罪一般虔诚地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她不想让父亲的在天之灵失望。
她守着店铺,游客来来往往,有时候也会有大胆的男孩子给她送花,浓紫色的睡莲包裹在粉色绢纸中,年轻英气的脸上有讨好的神情。
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她的大脑皮层中,某一种的记忆被被尖锐的刀刃细细地刮去,她已经遗忘了,甜蜜的爱情是什么滋味。
有一日几个背包客在店铺外面的桌子上讨论事情,隐约谈起的是墨撒兰的自助游路线,几个年轻男女为了某个景点争论不休。
店里的女孩拄着下巴听了一会,见他们实在吵得热闹,多嘴说了一句:“我们老板算是半个墨撒兰人喔。”
那群男女立刻转过头来:“真的吗,可否请教一二?”
一个女孩大方地问:“请问你们老板在吗?”
正在发呆的蓁宁骤然被推出来,脸上煞白煞白的。
小安正从里面出来,敏感地感觉到气氛不对,马上机灵地说:“田田,麻烦看一下店里茶花香需要补一瓶。”
田田答应了一声走进了店内。
蓁宁回过神来,浮出一个浅浅笑容:“我从小移居国内了,抱歉我也不熟。”
那群年轻孩子哦了一声,转过身去继续高谈阔论。
她坐在阳光下,觉得浑身发冷。
她已经甚少再听过那个国家。
那里曾是她灵魂的故乡,可是世事流转难测,到最后,她在那里,失去了太多太多。
小安递给她一杯热茶:“下午我来顾店吧。”
蓁宁出了店铺,往街道外走去,脚步有些虚浮。
蓁宁在春节那段时间大病了一场,从寒冷的冬天一直到春天回暖,再也没有好。
人瘦得和纸人一样。
她在长水路有一套小公寓,当时还是爸爸送给她的,为了她可以方便休息。
她现在也基本住在这里,周末才回家里的大院。
她始终很难走的出往事,常常独自在深夜告解,然后安静地崩溃,伴随着自己的哭泣声睡着。
风泽不放心,经常来看她,她每次都催促他赶快走。
那一天她回家吃饭,母亲对她说:“如果你跟三儿有感情,妈妈不反对。”
蓁宁摇摇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决:“妈妈,我不喜欢三哥。”
风泽刚好走进来,神色有些黯然失望,却还是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了,我知道了。”
母亲对她说:“他已经申调欧洲市场开发。”
母亲温和劝她:“姑娘还是搬回家里住吧。”
蓁宁柔声说:“我这样挺好的。”
母亲也不勉强:“也不远,开车回来要注意安全就好。”
蓁宁点点头。
她抬头看窗外,庭院里树荫浓郁。
又一个旅游旺季到来了。
五月份的康铎。
气候温暖和熙,街道枝头繁花盛放,正是一年之中最美的的月份。
夜晚的花香阵阵扑鼻,整座城市都沉浸在迷人曼妙的温柔夜色中。
酒店餐厅的顶级包房,绉纱帷幔拉开,对面再无任何制高建筑,只看得见一整片广阔无垠的夜空。
杜柏钦穿了件月牙白衬衣,坐着的身姿也是一贯笔直挺拔,只是神色有些晦暗,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盘中的食物。
将茉雅温柔地看着对面的男人:“礼服已经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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