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臣》 第24章

“回酒店吧?或者回家?”

“不行。”

我推着他走到外面,大伟扶他上车,他吃力的配合着,两条腿垂下来丝毫不能自主活动,不经意间露出的小腿已经明显有了萎缩的痕迹。他这样一个骄傲的人,这辈子恐怕再也不肯穿短裤了。

大伟载我们到附近的公园,我怕车里太闷他不舒服,想下来说话,他拒绝。

“就在这里,大伟,你先下去吧!”他板着脸。

我安静的坐着,等他赶我离开,不是离开车子,是离开他的生活。

“舒然,我很抱歉又打扰你的生活,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巧遇到,否则我不会住在那里。国内的工作很快就可以处理好,我会尽早回美国去的。”他态度从容。

我点点头:“哦,回去吧,那里康复手段更好,我会尽快办签证陪你的。”

“舒然,咱们已经分手了,你不能和我一起回去!”

“谁说分手的?我不承认,也没同意。”我追着他不断躲闪的眼睛。

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不管你承不承认,同不同意,咱们都分手了。你自己要好好生活,好吗?”

我凑过去,一粒粒解开他胸前的扣子,果然戴着那枚羊脂玉观音。我把玉坠握在手心,带着他的体温,又拉到唇边吻下去,真好,已经有了他青草的味道。

他仍闭着眼睛,忽地用力把玉坠扯下来,红色的绳子断开,把他的脖颈勒出一道鲜红的印子。我愣住看他,他托着玉坠送到我眼前:“这个,你拿走。”

“你不要了?”我不接,歪着头问他。

他胡乱的放到我腿上:“舒然,咱们分手了,你不要再找我,我也不会再找你,咱们分手了,以后尽量不要见面,好吗?”

“你的理由我都知道,不过那对我什么都算不上,我压根不在乎,只要我爱你,你也爱我就行了。”

“你这样一再逼我,对我是种折磨知道吗?是不是我死了你才能彻底放下?”他急了,抓着我的肩膀使劲摇晃。

我笑笑:“你别用死吓唬我,你还想自杀不成?放心,我学过医,知道怎么死更快,自杀的话肯定走在你前面。”

“你不要这样,咱们都过得自在些不好吗?找一个真心对你好也能照顾你的人……”他咬了一下嘴唇,接着说:“我也会找一个适合我的一起生活。”

我的心脏在他说这句话时停摆,胃里翻腾,忍不住打开车门一通狂吐,恨不得连胃也一起呕出来。他吓坏了,拍我的背,紧紧抓着我的手,声音发抖:“怎么了,别这样,难受吗?我们去医院,我带你去医院!舒然,你别吓我!”

他把我搂在怀里,顾不上呕吐物落在身上,疯了似的向车外喊:“大伟,大伟!”

我赶紧捂住他的嘴:“没事没事,你别着急!晚上吃得太多了才这样的,不难受,别着急!”

呕吐这几年时时伴随着他,他知道那有多痛苦,所以见到我这样,才会这么心疼。我攥着他手,手很凉,手心里全是冷汗,看来真的把他吓着了。

“没事,吐出来就不难受了,是我自己没出息吃得太多才这样,别担心好吗?”我拿出纸巾帮他擦衬衣上的污秽。

他内疚得两眼通红:“真的没事吗?刚才这么难受。”

“真的,没事了,怎么,是不是心软了,想改变主意了?”

“分手是已经决定的事,不会变,送你回去吧。”他恢复平静,正襟坐好,放开我的手。

“刚才说再找一个人是认真的吗?”

“是。”

我气得冷笑:“好,真好。”随即把手摊开举到他眼前:“你亲手把玉坠放在我手上,就算咱俩断了。”

他捡起玉坠,攥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缓缓地放到我手里。我把断开的红绳系好,挂在自己的胸前,拿起背包,打开车门。费达臣在身后喊:“不可以自己回去,我送你。”

“谢谢,高攀不起,费总再见。”

我沿着路边,一面走一面等着拦计程车,他们很快开车跟上我,大伟打开车窗叫我的名字。一辆计程车停在我面前,我毫不犹豫坐进去,看也不看他们。一直到小区门口,他们都牢牢跟着我,上楼后我偷偷从窗子往外看,他们在楼下停了一会儿,离开了。

桑妮正坐立不安的在家等我,见我进门,扑过来:“怎么回事?他回来了?”

我把事情讲给她听,桑妮惋惜的摇头:“真的分手?”

“我爱他,他也爱我,相爱的人怎么可以分手?只是我不想他心理负担太重,他要分开我只能暂时答应。”

桑妮抱抱我:“宝贝,你那么勇敢,我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我给大伟打电话要费达臣的新号码,大伟不敢擅自做主,我冲他发火:“你都对不起我一次了,还不告诉我号码?放心吧,我们决定分手了,我得跟他聊聊财产分割啊!”

大伟被我逗笑,把号码念给我,又开玩笑:“看来以后我真的要给你打工了!”

我打给费达臣,他接听后不说话。

“咱俩分手我有一个条件,刚才忘说了。”

“说吧。”

想起他变细萎缩的我就难受,又怕伤到他的自尊心,但这是大事,不能马虎,我不容商量的说:“分手也行,你要去做康复治疗,我有责任把你弄得利利索索的再交给下一任女朋友,我要做一个完美前任。”

“行,我会去的。”他语气搪塞。

“不行,我指定医院,也会指定大夫,这样才算数,否则不能分手。”

大学实习时,我认识了一个康复科医生,叫程耀明,是天津同乡,对待病人耐心又负责,理论和临床都很出众,虽然年轻,但在医院口碑很好。他比我大十岁,那时刚刚离婚,还有人撮合我们在一起,我当时年纪小,只知道瞎闹,把这个当成玩笑。虽然没有爱情缘分,不过都是爽朗且不拘小节的人,终究成了朋友。

“同意吗?”我催促费达臣回答。

他想了又想:“去康复你就分手?”

“没错。”

“好吧!”

我对着电话叹口气:“费先森,您是有多讨厌我啊,连最不能忍受的康复治疗都可以同意,您是真真的想跟我分手哇!”

我和大伟带着不情愿的费达臣到医院找程耀明,我提前给他打了电话,他最近刚刚晋升到副主任医师,正春风得意,听说我要来,一口应承下来,还容光焕发的到医院门外接我们。

我给他们做介绍,先指指程耀明,对费先生说:“这是我的朋友,康复科程主任,以后你就归他负责了。”又指指费达臣:“这是我叔叔,远房的,就拜托您了。”

他们几个都呆住了,程耀明反应过来,热情的和费先生握手:“叔叔,您好,我和舒然没说的,以后您尽管放心,我会帮您制定最好的康复方案。”

费达臣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叫我tony就行。”

程耀明不解的望着我,我拍拍费达臣的轮椅:“我叔叔是美国人,他们习惯直接叫名字,省的显老。”

“怎么会显老,我刚要说您长得这么年轻,这么英俊呢,呵呵,舒然,好像真的跟你有点儿像啊?”程耀明一向八面玲珑。

我笑了:“是吗?我长得也这么无情无义吗?”

走到角落,费达臣拉住我:“有必要说我是叔叔吗?”

“按年纪也差不多,这样多好,差着一辈儿,彻底让我死心。”

程耀明让费先生每周来三天,每次两到三个小时。我几乎没再陪他来,因为不想给他太大压力,免得费先生临阵脱逃。费先生规规矩矩的按时去了一个月,我决定找程耀明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程耀明看见我很兴奋,给费达臣调好机器后就坐到我身边。

“怎么样,舒然,谈朋友了吗?”我发现八卦是人类共性,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点点头:“谈了,不过已经分手了。”

“为什么啊?是人品问题还是没有共同语言?”

我瞄了费先生一眼,故意放大声音:“都不是,是因为他那方面不太行。”

话音还没落,就听见咣的一声,费达臣的康复仪器倒了。他大声叫我:“舒然,舒然。”

我知道他是听见对话才这么大反应,暗自好笑,假装不耐烦的问:“干嘛?”

“快过来,我要喝水。”

我走过去蹲在他旁边:“真是喝水吗?”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不行了?我行不行你不知道啊?”他脸憋得通红,气愤的跟我嘀咕。

我笑嘻嘻的说:“您都把我甩了,还不许我发泄一下啊?不爱听别听,后面还有更难听的呢。”

“你一个大姑娘怎么能跟一个男人说这个呢?”他啪啪的拍着身下的垫子,气哼哼的瞪我。

我倒了一杯水给他:“什么大姑娘,我是不是大姑娘还不得问你啊!”

第 27 章

我重新坐回程耀明身边,他告诉我费先生这种瘫痪与颅内手术后运动神经元损伤有关,属于痉挛性瘫痪,也叫硬瘫。这种情况下他的腿部肌肉如果不进行规范锻炼,会萎缩得更厉害,下肢肌肉越来越紧张,痉挛也会愈加频繁的发生,病人非常痛苦。

这样的患者对刺激很敏感,痉挛后体力消耗很大,对意志和身体都是一种考验。所以,有条件应该坚持长期的按摩和复健,这样才能缓解症状。从费先生生病以来,其实我对于他会出现怎样的器官障碍,甚至生命能延续多久都不在乎,我关心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要遭受多少病痛的折磨,他要怎么面对自己从一个健康有活力的人,逐步走到衰竭。

费先生一直偷偷向我们这里看,我察觉后故意跟程耀明套近乎:“你怎么样,找到合适的了吗?”

“没有,我眼光高啊,必须是天津的,而且瘦瘦小小最好,是学医的,还不能真的当医生,就这条件,少一个也不行。”他嬉皮笑脸的跟我调侃。

我乐了:“这条件太高,还真不好找,一般这样的女孩只找高富帅,你还是在医院挨个楼层搜索一遍,找个差不多的就行了。”

“妹妹,我都挨着楼层扫荡好几年了,除了把你扫出来之外,实在没收获了。”

程耀明刚说完这句,咣当一声,费先生的康复仪器又倒了。

“舒然,舒然。”他再次叫我。

我抬眼看看:“又干嘛?”

“过来,我要去卫生间。”他态度烦躁。

我把他扶到轮椅上,推他出去。一出门他就嚷嚷起来:“这是什么医生,怎么可以上班时间闲聊?我要投诉。”我知道他是听见人家跟我贫嘴,心里不高兴,也不戳破,带他到卫生间外面。

“舍得让我陪你去卫生间啦?”

“你帮我进去就行,我自己可以。”

进去后,我把他的双脚从踏板上拿下放平,让他揽着我的肩,慢慢站起来。里面残障设施十分周全,适合各种肢体残疾的病人。他努力够住扶手,以便减轻我的负担,我不敢松懈,牢牢抱着他的腰。

“行了,你先出去。”他一站稳就催我离开。

我掏出手机在里面一通拍照,想回去以后当个参照也把费先生家改造一下。

“好不容易进一次男厕所,我留个纪念。”为避免他尴尬,我胡乱说。

他空出一只手夺过手机:“不用拍了,家里已经装好了,比这里好用。”这个男人,真是把我看得透透的,一举一动都难逃他眼。

结束治疗后,我蹲下把费先生的袜子抚平,穿上鞋子,把脚舒服的放到踏板上。程耀明笑呵呵的站在旁边看着:“很少看见亲戚关系这么融洽的啊,看您侄女人多好,当时我怎么追她都没成。”

费先生当然不爱听,很没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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