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结果自非族人们始料所及,而新主任被判六年徒刑的现实更让他们震惊不已,不少人都在悄悄地照顾他的家庭。
据说因为有人保了他,他三年就出狱了。
出狱后,他举家迁到镇上做起了建材生意。因担心他的生活,曾有人偷偷跟踪过他,原本家境并不宽裕的他买了一栋带有很大院子的临街二层小楼,常见有高档小轿车出入。或许事情原该如此,族人们在疑惑和不解中偶尔也能看见他自己开着车回村里一趟,尽管每到村口都会示威似地把车喇叭摁得叫个不停,却绝不跟村里人照面或交谈。
村里人的心情因此变得复杂起来,或愤怒或鄙夷或添了几分嫉妒,因为村里虽没有因他再落下饥荒,由他经手的几项工程却因质量问题变成了村里人似乎永远都无法填满的枯井……
正说着,族长爷爷领着新当选的村委委员们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只见他脸色铁青,额上冒着汗,四肢乱颤,指着我憋了许久讲不出话来,幸喜客户见机得快,连哄带拖地把他扶到了座位上,重又叫了菜。
这时我才发现,新当选的村委班子除了刘老蔫儿一人整个原班人马未动。他们告诉我,刘老蔫儿只得了二十票,还不足他们那一枝人票数的五分之一,而我却得了近乎满票。
我是一个骨子里透着执拗的人,或许听了客户的故事,看着充满期待的他们,突觉得血直往脑门上涌,干脆地说道,豁出去,我干了,但需依我一个条件,到我实在干不下去的时候,得允许我自动辞职。
族长爷爷长吁了一口气,习惯地环顾了一下众人,玩笑道,实在干不下去的时候,想干还不用你干哩。那天,他喝了许多酒,醉得一塌糊涂,嘴里却仍在含混不清地连喊痛快。
后来,父亲告诉我,为了让我当这个村主任,年逾七旬的族长爷爷几乎做遍了村里所有人的工作,可见对我的期望之深之切。
当了官的感觉就是与寻常百姓不同,还没来得及上任,村会计便把三百元钱送到了我家里,嗫嚅着,说是族长爷爷到镇里请我那天中午的饭钱。
我说,那天是我在接待客户,是我在请客呀。
见我不懂,他的语气也硬了起来,嘴里振振有词,说以前都这样的,村长家里无私事,应该的。
奇谈怪论,我坚辞不收。
他缓了缓语气,声音里已多了些钦佩,谈话便变得推心置腹起来,劝我,还是收下吧,长此以往地赔下去,谁也赔不起,传出去,我也不好做人。
我实在无法理解,态度便生硬,说这样的规矩以后得改,这样的好人你也趁早少做。
果如村会计所说,不足两个月的时间,我便赔进去了三千多元,比我从村里应得工资的一半还要多,好在我不在乎这俩小钱儿。
这些琐事且略过不提,只说没等村会计离开,管区那边已来了通知,说是到管区紧急开会不得缺席莫误。
见我要去开会,村会计硬把那三百元钱塞给了我,说用不着再还给他便匆匆走了,看他灰溜溜的样子,我几次想喊他回来安抚几句却都没有喊出口。
其实,管区就设在我们邻村,也是我们管区十三个村庄直选中唯一一个村委委员全部由老干部当选的村庄。说来也怪,管区这帮人开会总要选在临近饭前,说是主要为了照顾村干部们的农活儿,另一个原因正如管区主任所说,大家都心知肚明,心知肚明的事儿最好别去说。不过,如果你能耐心地听完我的故事,自也会心知肚明。
管区主任是个大胖子,有人戏谑,说他只长肚子不长肉,如持立正姿势撒尿必看不到自己的小鸡鸡,他从不辩驳也不着恼反会手扶肚皮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他当了三年义务兵,转业后便到镇里干临时工,先是转正干了合同制,后又办了招聘,九四年过度公务员时转为国家公务员,一直在管区做“片三”,到去年才做了“片一”。
关于这个称呼有个说道,因为工作片一般都有三个人,“片”又与“偏”谐音,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三轮摩托车,按照排名就这样被叫开了,后有高层领导嫌这称呼不雅便把“片”改成了管区,但这称呼还是被当作一种文化悄悄地保留了下来。
他自称是镇里的活字典,连哪位农村干部的身上有几颗痦子都能说得清,邻里之间的家长里短更是不在话下。
他天生一副好脾气,喜欢说俏皮话,一旦惹恼了人家,人家便会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也只憨憨地笑,绝不会多吭一声。
待我赶到后,人便齐了。现场已排下了两桌酒席,自然是书记主任各一桌,两张桌子之间怕打起来似的隔得远远的。桌上的人由于都是邻村,虽不十分熟识,却也相互认识,彼此点了头算是打了招呼便各就各位。
坐下后,因无事可做,我便观察场上的形势:书记桌上恰好十三个人,主任桌上则少了五人,这些人虽都经过了打扮,却仍掩饰不住粗俗和不停地满身乱搓而形成的灰颗粒,有的甚至穿着拖鞋赤着脚沾满了泥巴也不洗。酒宴未及开始,目光便全部扫向了桌上的盘子,我敢打赌肯定有不少人在暗自数着盘子内到底有几块肉盘算着酒宴开始后筷子的进攻方向。
说不清过了多久,管区主任终于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他说,到目前为止,全镇的村委会直选工作已基本结束,有两个特点:一是村委会选举完全依法完全由村民们直选;一是借鉴外地经验,要求全体村支书必须都参加村委会的竞选。
从全镇的情况看,有三分之一的支书兼了主任,也有三分之一的村庄因为参加选举的人数达不到法定人数或者因有人故意捣乱会场至今还没有换届成功。
大家都知道,我们管区算好的,十三个村都已选举成功,其中有五位支书成功兼任了村主任。
在这里,我必须再强调两点:第一,根据法律规定,党支部对村委会具有绝对的领导权,村委会必须绝对服从党支部的领导,特别是新当选的村主任一定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不擅权,不越权,不专权,党支部村委会要密切配合,坚决完成党委政府交给的各项工作任务。第二,不论是支部书记还是村委会主任,都要认真学习,党有党规,村有村法,今后一定要依法办事。还有,管区三个人经过商量,今天特置办了二桌酒席算是为大家庆功。下面,我不啰嗦了,酒宴……开始!
2
象这种风卷残叶一样的山吃海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难免要放不开手脚。邻村的主任是位老主任,曾跟我学过大棚技术,情感上自是近了许多,便劝我,吃吧,不吃白不吃,吃的喝的都是自己的。
我一时不解,他又进一步向我做了说明,镇里原是不给管区拨经费的,怎么办?他们便背着镇里每村收二千元作经费,这些钱都是自经费里出的,不是自己的还有谁的?
仅一会儿功夫,邻村老主任的舌头便已打起卷来,对我愈是亲密,嘴几乎啃到了我的耳朵,你知道那帮支书是怎么弄的?你老兄盖房子,我从我们村给你杀树弄梁杆;我耕地,你免费给我提供拖拉机。他妈的,狗猫腻糊弄了老百姓糊弄不了老子。说着话,我身上已连中了他五拳,醉酒的人不知轻重,捶得我生疼,我便离开了他。
管区主任也沾了酒,据说他喝酒有个不成文的名堂叫做“三二一,一二三”,即是盛三两酒的杯子前三杯必三口、二口、一口干掉,后三杯则正好反过来,未及六杯其他人已溜之乎也,他便唯我独尊,人称“酒王”,居镇机关“八大酒仙”之首。他粘粘糊糊地把我和刘老蔫儿拉到一块,然后把我们的手握到一起,却什么也不说,只嘿嘿地笑着。
刘老蔫儿自那天我的委托票被族长爷爷抢给了村会计便懒得跟我说话,直选结束后更是如临仇敌,至此时尽管我亲热地叫着“老叔”,脸上仍是无一丝笑意。
主任端着酒杯转了一圈又转了回来,两眼直直地瞅了我一会儿,又去瞅刘老蔫儿,刘老蔫儿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表情,他便冲刘老蔫儿嚷道,人家都叫我老王,可有些事我是永远不会忘的。
至今我也搞不清他那句话的含意,权且认作醉话。
这时候,场面上起了一些戏剧性的变化,因轮番离席敬酒,某村的书记和主任不知何时凑到了一起正激烈地争论着,正当管区主任赶去劝架的空儿,已分不清是谁掀翻了桌子,人们便陆陆续续地离去,刘老蔫儿还是象来开会时一样独自走了。
而我感觉还是主动跟主任打一声招呼为好,他用力地握着我的手却已听不清嘴里到底在说些什么,片三趁机给了我一沓单据,说是我们村应交的经费,适逢我身上带着钱便随手给了他,回到家里一看,尽是些手续不全的饭费单子,只好自行销账了事。
从那以后,村支书刘老蔫儿除了骑着他那辆破自行车到处开会之外,对村里的事一概不管不问,之后又称病不出。
村民们也乐得不再去理他,便纷纷涌到我家里,有想建房的有想动员儿媳生二胎的有儿女不养老的也有承包地被邻居挤占的还有因子女不听话想要送去当兵教育的更有张三吐痰沾到了李四鞋上李四出手打了张三等等诸如此类看起来不大却甚是棘手的事儿一古脑全推到了我的面前,而且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在他们看来,只要当了官就会变得孙猴子一样手段无穷起来,着实搞得我头昏脑涨苦不堪言,幸赖各大族长的帮忙,我才稍稍得以清闲了些。
刘老蔫儿有一族人素不喜与之往来,他便长期压着族人的建房申请不予报批,经族长会议审议,其确属住房困难户,我便决定优先为之报批,但到刘老蔫儿家盖章时被他一口回绝了,我与之理论,他虽找不出任何借口却就是不给盖章,后族人又去找他闹,他直挺挺躺倒床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在这里,有必要交待一下:刘老蔫儿做村支书三十年,从来都把公章看成是自己的命根子,他常说这公章就象早年间皇帝老子的玉玺一样,丢了玉玺便丢了江山。因此,他谁也不信,用橡木定做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亲自保管,用时小心翼翼地取出,用后再小心翼翼地放回锁好,几十年如一日。
换届前,他便悄悄地把公章拿回家藏到了一个无人能找得到的地方,扬言不怕小子们发狂,看有谁离了老汉能蹦跶得了几天。
没有公章确有不少事不好办,我只好去求管区主任帮忙,主任整整做了他三天工作,他嘴里愣是没有吐露半个字。
镇里有位副书记甚是牛气,颇感不服,可找了他一天却连个影子也没见到,有人反映他反锁着门在家里睡觉,但任你喊破了嗓子只无人应声。副书记大怒,调了不少司法人员参与,但见不到人影任你有天大的本事,副书记灰溜溜地只有作罢。
最终还是由夏雨这个小女子从家里偷了出来,气得他狂喷鲜血,自此便萎靡不振,逢人就说,旗倒了,小丫头卖主求荣,帅府盗走了帅印。
据夏雨说,刘老蔫儿把盛公章的小盒子用厚厚的塑料纸包着藏到了老鼠洞里,她总算找到时,塑料纸已被老鼠咬破了。
管区主任说,象你们村的这种情况还不算最糟糕的,我们第一次开会就掀翻了桌子的那个村,支书和主任互不相让早闹翻了,村委大院也被分为东西两院,东院归支部,西院归村委。东西两院各有各的政策,各有各的招法,支持支部的群众有事去找支部,支持村委的则去找村委,其实这样,两院的无论哪一面都办不了事儿,最后便谁也不找了,只顾我行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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