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慢吞吞地正欲离去的他,她心里一阵感激,只轻轻地唤了他一声,他便转了身仍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简单地四目以对。突然,他紧紧地抱住了他,抱得她喘不过气来,却依旧没能象她所期望的那样发生点儿什么,只是拙劣地抱,她有点儿失望,便用力推开了他。
其实,她是担心被欢呼着胜利跑进屋去躲雨的弟妹们碰见。刚推开他,她立即就后悔了,因为她发觉自己非常喜欢被他抱的感觉,他的胸是那样的宽大、有力、温热。
他是一个处子,极需要她的正确引导。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儿的时候,也就是她迫切地需要他的主意的时候,再去找他已经变成了不可能,因为她家的门口已被支书安排了岗哨,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她过门的那天。
到那天,她仍不死心。那天的风好大,她在带媳妇儿人的自行车后座上看到了他,她是偷偷掀开盖头看到的,她一直都这样掀着,就是想看到他,她相信能看到他,果然就看到了。
他紧锁着眉,轻飘飘的象是要被风飘起来。她好伤心,所以圆房的当夜她用酒灌醉了他而没有让之沾到自己的边,她莫名其妙地认为自己是他的,第一夜应该留给他。
3
第二天,她意外地发现了正绕着她新房转的他,乘人不备便跑出去欲把属于他的东西给他,他不肯,他甚至不肯听她作任何解释,她又好伤心。
随后,她又发现,那个猴急猴急的家伙竟然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生产队安排劳力锄苞米的那天,她紧赶几步撵上了总是干在前头的他,幸灾乐祸地告诉了他这一消息。原以为必会欣喜之至的他竟愤怒了,先是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不肯做声,继而便用不容置疑的口味质问道,去,为什么不去医院?!你们毕竟成了亲呀!他骂她,她也愿意听他的话,而且似乎这骂声越愤怒越难听她的心里反而越舒坦。
她便带着那个绣花枕头四处去求医,最后才在一家土医院里查出了病因。医生是一位戴着老花镜留着山羊胡的头发花白的自称秘方祖传专治疑难杂症的老中医,说人体就象一口井,如果能够有节制有计划地取水,寿命必可延长;反之,便容易枯竭。原就枯竭了,再加上紧张或过度地惊吓,便得了这病。
问,在做那事的时候有没有受过突然的过度的惊吓?
答,没有。
劝,小人不避医,一定得说实话。
绣花枕头回头看了看正心不在焉的女人,话憋得脖子上青筋突兀就是不肯开口。医生便把难题推给了女人,女人虽十分不愿,好奇心还是促使她逼他道出了真相:支书知道儿子跟自己一样有女色方面的偏好后,便对他看管得极严。他找了女人后就不敢带回家,只能偷偷摸摸到外面去玩。
某一次,他在麦地里撅着肥白的屁股跟一个女人干得正欢实,突然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误以为来了人,待慌里慌张地爬起来,却只发现一只狗正蹲在地头上盯着他们。打那以后,家什儿就出了问题。
问明了原因,医生就对症下药,一口气开了三十付中药,二千多元,幸亏支书家积蓄甚丰,为了儿子,支书肯不惜一切。但花了这跟现在相比绝不可同日而语的二千元,却不仅没能如老中医所说治好儿子的病,反而把人吃的只剩下了一把骨头,再去寻时,老中医早已不知去向,只能自认倒霉,谁让咱偏得这种不要脸的唻?
更要命的还有,守着大嫚儿这么一个美人,就象馋嘴的人看着一盘好菜,馋得涎水直流却就是无法吃到,而且还无法说得出口,这无异是一种令人绝望的折磨。
因此,大嫚儿的肚子意外地鼓起来之后,便有了两种不同的表现:爹娘自是喜极而泣,这毕竟是花掉了两个人近一生的积蓄治好了儿子的病才会有的结果;儿子却是茶壶肚里煮饺子心中有数,但自尊让他始终不肯也没有勇气坦白地讲出真相。
就在他名义上的儿子出生的那天,他死了。临死的时候,他紧紧地抓住大嫚儿的手乞求道,好媳妇儿,能告诉我是谁的种吗?女人的心最硬,不肯说,他便大吼一声而死。
他的死让这事成了一个谜,但一个新的时代往往就是从谜开始的——儿子死后,支书老两口自是对孙儿珍爱异常,这毕竟是一家人的根儿啊。当然,也有让老两口感到恐怖的事儿:现今这社会毕竟不同于过去了,女人改嫁的事儿已是屡见不鲜,不断地有风言风语传来,老两口自不肯信,其实,即使风言风语是真的,老两口也绝不愿去相信,他们宁肯欺骗自己,这并不影响他们加强了对大嫚儿的管束。
在这里,我们没有必要过多地关注支书老两口的的恐怖和村里的风言风语,只按事情本来的顺序讲,因为该发生的即使再恐怖再不愿也还要发生。现在再说这事儿的另一个主人公也就是打赌都备受女人关注的老蔫儿,她娘临终时怎么都合不上眼。
村里人说这是心愿未了的表现,如果不能助其了了心愿,灵魂便进不了天堂。但此时的老人已口不能言,只能靠人去猜测。
会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猜来猜去,都觉那只能是老蔫儿的婚事,因为儿子不结婚便算不得成人,自然也就没有完成他爹的重托,他爹的重托恐怕是她娘唯一的赖以生活下来的动力,为此她娘甚至连别人吐她一身痰的屈辱都能忍受。灵魂进不了天堂无疑是可怕的,有人便提议演一出老蔫儿假结婚的戏。
新郎是现成的,可这假新娘却向哪里去找呢?要知道那个时候的女人,尤其是正儿八经的女人还是很传统很封建的。偏就有人愿演,这人就是支书的寡妇儿媳三寡妇家的大嫚儿。
老人的眼里果然有了些光彩,但仍带着一股淡淡的奢侈的遗憾,眼还是没能合上。这下已不难猜了,有人便抱来了支书正咿呀学语的孙儿,老人的眼突然闪烁了一下,慢慢地永远合上了,立即便传来了老蔫儿震天动地的哭声。守了老人四天四夜等待扶丧的人都长舒了一口气,七嘴八舌地说,这下可好了,老人终于升天了。
许是老人从小娃儿的脸上看到了老蔫儿他爹,临走时竟带着一丝微笑。经这么一提醒,人们才奇怪起来:这小娃儿竟怎么看怎么象极了老蔫儿他爹,这闪头,这鼻子,这眼。快嘴的一时忍不住嘴痒,便说老蔫儿干脆娶了大嫚吧,闹得两人登时红了脸。
老支书原就反感这场惺惺作态的假戏,没料到这个不害臊的浪蹄子还真的说到做到当真描眉画眼去演了,更没料到居然有人敢出这样的馊主意,一时间心中冒出了无数的没料到,肝火大盛,一脚踢翻了桌边的暖瓶,随着嘭地一声爆响,随手又摔碎了前些年当劳模挣来的那把自己爱不释手闲来常泡上一壶茶自酌自饮早已茶锈斑斑的小巧玲珑的南泥小茶壶。
愤怒常有,但愤怒代替不了办法,他已毫无办法——打那以后,女人的心便野了,还得怪罪那些最好没舌头的长舌鬼,长舌鬼若是没了舌头还能够称得上长舌鬼吗?要不是……心中又涌上许多的要不是,便把罪过全部推到了长舌鬼们的头上:这女人的心要是野了,骚起来浪起来当真了不得,她,她们还真敢弄假成真,而且连自己的小孙子都拐走了!
这比刘老蔫儿当初从他手中夺走村里的印把子更让他尴尬,咳,别提了,提起来就上火:现在这人,真是他妈的奇了怪,连一点儿原则都不讲了,谁人不知那个刘老蔫儿吗?一身蛮力,满脑子投机取巧的歪门邪道。那些党员,咳,竟个个都投了老蔫儿的票,会后又都跑到咱家里卖功劳,说是投了咱的票,真他妈的胡扯,难道我就真的糊涂到了连这一票是我自己写的都分不清的程度了吗?咳,也真是丢人,在党内咱也是从不投自己票的,咱当然不能跟伟大领袖相比。要不是大队长这龟孙子连连表忠心,要不是咱天生就是拿这印把子的命……又是一连串的要不是。
提起大队长,更来气:枉费了这许多年,到头来竟连句真心实话也赚不出了。人心不古哪!要不是大队长这小子不按支部形成的意见去办而是与其打什么赌,搞臭了他,还能有今天?真不知这小子是怎么打算的,让咱安安稳稳地干到退休,这第一把交椅早晚还不是他的?其实,咱早就注意到了这帮鬼鬼祟祟的龟孙了,会前好长时间就在嘀嘀咕咕,却不料竟会如此。
他是刚唱完票就独自跑回家生闷气的,缺了他,会上便没有公布任命。这多少还是让他感到了一点儿安慰,还有,公社副书记亲自到家来了,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高度地评价了他,说些什么诸如这是对他身体的爱护、老干部是党的财富、有困难尽管去公社找他之类的话。
也真是他妈的鬼迷心窍,印把子就这样乖乖地交出了。没有了印把子就没有了权力,他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连副书记走都没有力气去送一送,满脑子尽是可恶的老蔫儿。
他没去出工,村里也没人叫他。哼,谁敢?!去,黄毛小子,爷们等着瞧你能蹦跶得了几天。他这样安慰着自己,便又开始后悔没去送副书记……
没有人给汇报的滋味确实让他无法忍受,胡思乱想着便会生气,生着气心里便发狠,心里发狠嘴里就不停地说着死虎发威的呓语,害得他婆娘以为他得了儿子那种病,哭得两眼红肿红肿的。
即使再深的痛苦也经不住时间的浸润,慢慢地,他总算平静了下来。可刚过了不长的一段安生的日子,便又发生了这事,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想让人给他们去说些什么,又往哪里去找人呢?原先那些一刻也不离自己的人早都跑到对方那里去了,自己当真成了孤家寡人。他在心里默念了上百遍也没能找出个十足把握能帮自己做事的人,想想自己这些年也没着意去招谁惹谁,还给了不少人好处,白眼狼,全他妈的白眼狼!
工作?那可是一丝不苟地按照上级的指示办的,上级难道还会有错?至于作风问题,那毕竟就是个作风问题,你情我愿,又没有刻意地去强迫谁。
想着,心里就憋屈得慌,憋屈得慌便决定不去想,决定不去想了,却又想到了王婆。想必她念着自己对她的好能帮自己,越想越觉得有把握,便喊自己的婆娘。
是他忘了,婆娘正骂街呢。这女人就是他妈的头发长见识短,遇上了事儿不晓得想法子就知道发泼。女人也是这些年给惯的,多少年的第一夫人谁见了不低眉顺眼?咋一受到冷遇,心肺都炸了,偏又遇上这等抢人子孙的窝心事,又有谁能任其凌辱呢?
看来自己真的不行了,同床了几十年的婆娘,他居然到今天才发现竟有如此能耐:在街上竭斯底里地千年王八万年鳖地指桑骂槐,回到家里却能丝毫不生气,照旧伺候他吃饭,照旧有说有笑地显摆她的骂果,连声音也听不出一丝沙哑。
可惜的是,自打开骂以来就没人接她的茬儿,人们象定了协议似地,任她鸡狗驴马地数落着,后来甚至连常见的那些晒太阳的人也不见了,任其鸡狗驴马地数落着,独有孩子觉得有趣跟着她,其中一个稍大一点儿的因刚学过赵树理的课文,便从老师处借来录音机偷偷地将其极其丰富的骂语录了下来,遇有烦心事儿就拿出来放一遍,对治疗烦心病竟极具疗效。
骂必对骂,无人对骂就会厌倦。办事不兴这个,需讲究策略。这是他做了这么多年一把手的心得,但仔细想想,竟也把自己变成了废物,他甚至连锄地这样最简单的活儿也不会干了,一想到这,他就有些?
上一页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