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食堂后面有两棵樱花树,他还没见过它们开花的样子。春天来了,只要天气稍稍一热,必定满树绽放花朵。只是不知道那花究竟是白色的还是粉色的,可不管是什么颜色,那一番枝头春意喧闹,迎风摇曳染化春烟的景致,一准儿看得人心旷神怡。
白盈然偶尔会在学校的食堂蒸饭,那天他看着她背着书包拿着饭盒从树下走过。他想若是樱花树开满花朵的日子里,她迎着春风在树下走过,漫天飞花随风飘扬,那绝对是校园里一处最美的风景。
春天就要来了,樱花树就要开花了,而她白盈然也总有再去食堂放饭盒的时候,而春风总是这样轻飏……
陆一洲以为他一定能看到这幅心中描画了无数遍的美好图画,可是他没想到,再见白盈然,光阴已然过去了十多年。
人生就是这样奇怪,很多时候你自以为触手可及的东西偏偏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很多时候你全心全意规划的蓝图,却在下一秒突发的事件里灰飞烟灭。你完全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人生轨迹会在何处突然折拐,完全掌握不住那些生命里注定的悲欢离合、失去和拥有,会在何时突然呈现在自己面前。
好比年前那场不可预知的车祸。
作者有话要说:
八 做我女朋友(1)
小年夜傍晚的那场车祸造成陆一洲右侧股骨粉碎性骨折。
当医生拿着x光片告诉冯婉秋的时候,冯婉秋看着病床上因疼痛而冷汗淋漓的儿子潸然泪下。医生说股骨的抗弯曲强度与铸铁相近,但弹性却要比铸铁更好,这个部位发生粉碎性骨折,可见发生在陆一洲身上车祸的撞击力十分巨大。医生说这类骨折致残率很高,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冯婉秋背着儿子痛哭失声,她不能想象她眼中近乎完美的儿子将来要变成一个瘸子。她哭着给丈夫陆鸿明打电话,陆鸿明连夜从北京飞抵医院,在最短的时间内动用一切关系,将已在休假状态中全市最好的骨外科医生拦截在出国度假的机场里。
当大年初一的爆竹声响彻全城的时候,刚从麻醉中清醒的陆一洲被推出了手术室。
医生说手术成功,打了钢板和几颗髓内钉做了内固定。虽然是粉碎性骨折,但好在程度没有严重到需要另外植骨。至于是否会有功能上的后遗症,那就要看术后的修养和复健做得如何。
陆鸿明当即决定带儿子回北京,他再三恳求冯婉秋,冯婉秋把决定权交到儿子手里。
病床上的陆一洲看着自己的父母亲,心里难过不已。半年前,母亲在和父亲大吵一场后,带着他回到自己娘家的城市。他这个年纪,也知道父母已然进入了实质性的分居状态。
也许他的这次骨折是一个能解决父母间激烈矛盾的良机,让走在碎裂边缘的家庭得以重新完整。
父亲坚决要求他们一起回北京,态度近乎哀恳,母亲分明也开始动摇。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些打进碎裂骨头里的钢钉,他愿意用自己把分居两地的父母和岌岌可危的家庭重新修复固定。
只是他的生活里将没有白盈然,她什么时候能再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一切已不可预知。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新学期开学,学校得到消息,班主任第一时间到医院探望了陆一洲,之后隔三差五也有同学陆续前来慰问。陆一洲的右腿绑了厚厚的石膏固定在一定的高度,每天躺在病床上接见前来探望他的人。
一个多月过去,四班的大多数同学都来看望过他,唯独没有他望眼欲穿的白盈然。
陆一洲望着窗外枝头上的一片新绿,心里却渐渐荒芜落寞下去。父母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他拆了石膏就出院,回北京的家继续治疗休养。
陆一洲转过头来,对着床头为他削苹果的保姆说道:“阿姨,你帮我出去买点东西。”
班主任第二次来看陆一洲的时候,陆一洲让保姆把一大袋东西交到她手里。
“老师,我要转学了,这些东西是我送给同学们的,留个纪念吧。”陆一洲说。
男同学一律送文具,女同学,因着白盈然,一律送发饰。陆一洲拿着一个绿色玫瑰对花发饰放进班主任手里,反正都要走了,他也不再顾忌,“老师,这个给白盈然。”
这是他在一堆发饰里挑出来的一件,绢绸的质地,一圈一圈做得相当精致的玫瑰花型。那种绿色他一眼就喜欢,像春天的气息,透着生机,又柔和得带着温馨。他想起白盈然穿的那件绿色毛衣,戴着它堪称绝配。而且,花朵底下的橡皮筋很结实,黄耀宇休想在课堂上再拆散那些束好的黑亮发丝。
班主任的眼底闪过几许深沉的光芒,接了发饰拍了拍陆一洲的手道:“好好休养,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离他离开这个城市的日子却是越来越近。班主任走后的几天,他分分秒秒盼望下一个走进病房的人,会是那个扎着马尾戴着他送的玫瑰发饰的女生。可是连曾莉亚都来探望过他,他眼前却始终没有白盈然的影子。
白盈然,你可真够狠心的!
窗外暖洋洋的风吹进来,吹得他神情恍惚。那风不停地吹上他的脸颊,他终于觉得有些眩晕。
“陆一洲,我们不坐了好吗?我真的有点头晕了!”白盈然骑在电马上望向他,他在同样的春风里微微神迷,那一圈圈的旋转,好似白驹过隙,带走了那十多年的时光。似水流年,仿佛就只在那个春日午后的恍惚之中。
旋转的马匹渐渐停下,白盈然跳下马来脚下微微踉跄,陆一洲伸手扶了她一把。实在是转了太多圈,仿佛把这十多年里漏掉的那些圈数一次补齐。白盈然走出电马场,回头又看了一眼,她成长中的那些岁月就如同这恢复静态的马匹,终将定格在那里,成为过往,消失殆尽。
两人在公园里缓步绕了一圈,从后门出了公园。
公园后门的街在这个时候很幽静。
白盈然想起印象中这条街热闹的模样。总有卖棉花糖的小贩在那个灰色的炉子后面,手脚并用地制作出孩子们十分喜爱的棉花糖。那一堆越来越膨胀的棉花球,入口即化的甜蜜,是多少孩子童年时光的美好记忆。还有那些卖各色气球的小贩,站在这条街的两边,他们手里五颜六色的气球,永远是孩子眼里追寻的目标。不远处应该还有一个卖香菇菜包的地方。
这里她太熟悉,幼儿园大班她生病休学的半年,父亲请了假天天都带她到这个公园来逛。因为医生说她需要好好休养,需要呼吸新鲜的空气。
每一次在公园里呼吸完新鲜空气后,父亲都会给她买好吃的香菇菜包。那个菜包小小的,仿佛是特意为她这样年纪的孩子做的,她胃口好的时候可以吃完两个。回去的路上父亲会买一些儿童手工制作的材料,回到家父亲给她做午饭,带她睡午觉。每次她午睡醒来,总能看见桌上摆放着父亲刚刚完成的手工制作,每天都有一件,永远都不重样。
她很喜欢父亲做的那些可爱的手工制作,而父亲的这个习惯一直保留到她进l中。上小学的时候,她从不在手工课上专心听讲,但她的手工劳动成绩却一直全优,每一次父亲都能看着那些制作说明帮她做出最好的作品。到了l中,劳技课的难度自然不比小学的手工课,可只要出自父亲的手笔,依然是模型飞机天上飞,电动帆船水中行,收音机能听广播,音乐门铃分外好听。白盈然每每把自己的动手能力差归结在父亲的心灵手巧外加一手包办上,她其实从小就知道父亲一直溺爱着她。
可是,如果那半年她不生病,她的人生会不会就能有一些改变,比如,她会不会就能牢牢地抓住顾尘凡?
这样的午后,阳光暖暖地洒落,幽静怀旧的街道,如果身边的人是他……
怎么又想到他?
她不该想他的,他已经不可能再和她的生活有任何的交集。
“白盈然,你知道你多没良心!”
“啊,什么?”白盈然被陆一洲的话惊醒,收回已走远的思绪。
过往的一切在陆一洲脑海里闪回,心头有一丝淡淡的酸楚,陆一洲终于还是有些恨恨地说起这么多年的耿耿于怀。
那次骨折后,他卧床静养了很长时间。他怕卧床久了肌肉萎缩,关节粘连,影响腿脚功能。为了不留下后遗症,为了以后还能天涯海角去追寻他要追寻的那个女孩,在痛苦的卧床静养后,他又咬紧牙关忍着疼痛进行一次次极其痛苦的复健锻炼。父母都劝他不要心急,慢慢来。可他担心再不能正常地走到白盈然的面前,在不知道预后究竟如何的焦灼下,他一遍遍在那个炎热的夏日里加紧锻炼。他永远记得被汗水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的那种粘腻的感觉,被拐杖磨破了皮的掌心和肩窝,虚弱无力的右腿和从伤处传来的钻心疼痛。
“那年我骨折,班里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来看过我,你为什么不来?”陆一洲等着她晚到十多年的解释。
“这个……唉,其实我有阴影。”白盈然笑着叹息。
“阴影,什么阴影?”陆一洲诧异。
“其实整件事情和你很像。那是我读小学的时候,也是班里刚转来的一个男生骨折,老师带着我们几个班干部一起去医院看他。事先老师叫我代表全班写一封慰问信,慰问他的时候读一下。那天也是初春的天气,还下着雨。我当着全病房的人,在他面前红着脸一字一句把那封长长的慰问信像读作文一样认真地读完,然后我看着他和他家长近乎傻掉的表情,恨不得立刻就有个地洞可以让我直接在他们面前消失。”白盈然说完,神情中似乎还留着那时的尴尬。
“有这么有趣的事?”陆一洲哈哈大笑,“你怎么不写一封到我病床前来读?”
“快别说了,事后我越想越傻。他才转学过来没几天,他都不知道我是谁,我就写了那么长的一封信,当着一病房的人,在他面前煽情地读着。我的天,虽然他病好后也没再来我们班读书,免去我再次面对他的尴尬,但是我心里从此便有了阴影,之后就一概不去医院探望生病的男同学,尤其是中途转来又骨折的那种。”
“这不怪你,估计是他见了你过于激动,才会当场傻掉。”陆一洲道。
如果换作他,估计他也会当场傻掉。不,可能当场晕掉。
陆一洲看着春日阳光里的白盈然,心中暗自叹息:白盈然,你真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八 做我女朋友(2)
两人踱回车里,陆一洲放下手刹忽然对白盈然道:“做我女朋友吧。”
“什么?”白盈然吃惊地看他,陆一洲说:“我是认真的。”
白盈然想了想说不行。
有些预料中的答案,陆一洲神色幽怨,“真傻,我这样一颗光芒四射的钻石,为什么你却只当是玻璃球?”
白盈然笑着说:“我当然知道你是一颗求之不得的大钻石,只是我高攀不起。”
“你小小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哪有这么多门第观念,谁高攀谁了?”陆一洲点火启动,一脚油门飞车出去。
“自然是我一寒门弱质,高攀你们豪门望族啊。你们家是有钱人,我们门不当户不对。你看,我在你手下讨生活,哪一天你陆总一不高兴把我甩了,我岂非连人带工作都没有了,那可叫我何以聊生啊?”白盈然望着窗外迅速倒退的一排梧桐微笑叹息。
“你不愿意做我女朋友也不必用这种借口,从古到今多少女孩子都盼着嫁个有钱人,有钱难道还遭人嫌弃了?再说,这世上也只有你甩我的份。”陆一洲降低了车速,声音里多了几分慵懒。
白盈然嗤嗤地笑出了声,“那你说祝英台为什么死也不嫁马文才?
上一页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