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阳光》 第5部分阅读

他轻啄我的唇,说,「到底如何,等你我百年之后,让后人盖棺定论。」

我说,「你和我,哪有什么百年?」

「有的。」他问我,「若你我没有百年,残缺不堪的安燃又何必活着?怎么活得下去?」

我失笑。

这么无所不能的安大公子,这么一个不可解释的问题,竟来问最无能最迷惘的何君悦。

他把我小心翼翼抱到床上,为我盖好被子,钻进来和我并肩躺下,翻身抱着我。

未了,在我耳边清晰说一句,「今天的事,若再次发生,我绝不接受。」

我暗里大松一口气。

结束语,终于还是一句赤裸裸又冰冷的警告。

终于,终于,剧情的发展,回归原定背景设置。

对,安燃,就这样残忍下去。

这样君悦才不会动摇,才懂得继续去恨。

同时,继续地,去怀念逝去的,那完美无暇的安燃。

第二天,继续上裸。

我颇为惊讶,看来要摸清安燃的性情还需时日。

看,我以为他谁都不饶,结果他两个都饶了。

老师依然美貌动人,让我大失所望,终于明白自己多么无知,到今天仍自视过高。

老师说,「今天我们学防身术。」

我等她开讲,她却来一句问话,「君悦,对这个题目,你有没有异议?」

我当然很聪明,立即说,「老师的每一句话,我都没异议。」

老师冷笑,「别那么乖巧。恭喜你昨天苦肉计大功告成,安燃有吩咐,以后凡是上课,一定先问你对课题的意见。如果不喜欢,仅管提出来,我换就是。」

真的?

原来胜利了,还得到胜利果实,我多笨,竟不自知,知道了,也不知应否洋洋得意。

她漂亮的眼睛直盯着我,似乎必要等到我的答复。

我说,「没意见。」

这般好商量,她还是对我冷笑,说,「多谢君悦少爷赏脸。」

叫人进来将讲台课桌搬到一边,辅上软垫,便开始讲课。

防身术我过去学过,似乎先有讲解和动作示范,接着是对打。

老师天马行空的特质未变,也不用打招呼,跳过头两个步骤,直接找我对打,对我说,「知道什么是过肩摔?」

我点头。

她说,「你来摔一个给我看。」

房里只有我和她,要摔,还能摔哪个?

我走上前,努力会议从前安燃教过的一点半点,按样画葫芦,不但没把她摔过肩,而且自己被她摔了一下。

重重一下。

背后虽有软垫,仍痛得厉害。

她说,「起来,继续。」

我苦笑,站起来。

这个防身术学得够刺激,发展也完全符合我的预测。

果不其然,对打变成殴打。

我一次一次站起来,她一次一次不留情地摔,偶尔冷冷说一句,「君悦,攻击的时候,至少留点精神注意防守。」

防守?我当然有防守,每次站起来,按吩咐「摔」她,已经几乎是习惯性地未动手先防守。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

我功夫不好,不代表一点眼力都没有,她功夫仅仅略逊于安燃,我又岂会看不出?

这防身术,师生两人都越学越过瘾,我越来越咬牙地站起来,她越来越用力地摔下去,越摔越重,脊背摔在软垫上,几乎有心肺都被震碎的错觉。

渐渐她不再冷笑,每当我仰天摔下,就对我微微一笑。

我也笑。

真的,痛也痛得开心。

她笑,大概是因为可以光明正大殴打我,这是安燃精心安排的上课,外面的男人们看来绝不敢惊扰。

我笑,当然也是真笑。摔到伤重了,说不定可以换来几天休息,不用上课,要是安燃也肯几天不狠狠「使用」我,岂不一家便宜两家实惠?

难得的如意算盘,竟然有人闯进来打乱。

安燃如怒火魔王般从天而降,风一样冲进来,握住老师的手腕就是恶狠狠一扯,沉声说,「敏儿,看来你真的不把我昨天的警告放在心上。」

哦,原来老师叫敏儿。

灵敏,敏捷,敏感,机敏……也算是个美人的名字,配得上她那张脸蛋。

安燃太不怜香惜玉,手劲那么大,声音那么狠。

老师不是和安燃关系密切,就是胆识过人,或两者兼而有之,见到安燃可怕的样子,居然冷静的解释,「安燃,我只是在教他防身术。如果存心伤他,他脊骨肋骨,早就全部摔断。」

言之有理,我都不得不点头。

身为受教者,我当然知道她有手下留情,所以颇惊讶。

安燃挑的人,怎可以手下留情?要知道,安燃自己就是个下手绝不留情的人。

老师解释得当,态度也不错,但安燃却似乎怒火未熄,冷冷道,「敏儿,我从前欠你一命,今天饶你一命,总算大家一乾二净。你立即离开,不要再出现。支票我签了会派人送给你。」

接下来,我惊讶地见识到老师的女人本色。

她大哭。

不是一般的哭,而是伤心欲绝的泼妇之哭。

一边哭得梨花带雨,一边用双拳拚命打安燃的胸膛,还要哭着骂,「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应下阿鼻地狱,死十万次!死上十万次都不够!」

故事发展得精采绝伦。

一个冷艳动人、一本正经、神经似乎比钢丝还坚韧的厉害女子,昨天还在给我无比严肃讲解骑乘式,今日呼啦啦一下,反过来就演了一出悲情剧。

她还在哭着擂着,「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你真的铁石心肠,怎么就死都不肯忘记一个何君悦?你那么精明,怎么遇到这个白痴就立即变成另一个白痴?安燃,你太令人失望,太令人失望……」

悲情剧演得绝妙,可惜安燃不懂欣赏,让她擂打着自己,趁机把她拉出房间。

哭声渐远,我才摇摇晃晃站起来。

不过一会,安燃又出现在房里。

我观察,安老大脸色不好。

被人又擂又打,任何人脸色都会不好,何况是专制霸道的独裁者?

不过罪魁祸首大哭而去,安燃若要泄愤,难免有人要成无辜池鱼。我左右看看,房中居然只有我一人,真是人不妙。

才略这么一想,安燃竟似心有灵犀,令人心悸的目光转到我身上来。

「痛不痛?」

「嗯?」

安燃目光极冷,「我问你痛不痛。」

我摇头,「不痛。」

他唇角缓缓勾起微笑,让人刹那间毛骨悚然,对我摇头,「君悦,我知道你很会随口撒谎。不过没料到,到现在,你还敢对我这么做。」

不等我解释,声音稍提,「阿旗,进来。」

立即有人应声走进来,就是经常彬彬有礼向我说话的那个斯文人,大概是外面那些男人中的小头目。

他走进来,问,「安先生,有什么吩咐?」

安燃默默打量着我。

那目光无情冰冷,专注执着,还带着些许恼意。

我猜他下面一句,九成就是「把他绑起来」「上刑具」「拿鞭子」「教训他」,诸如此类。

甚至一步到位,两个字,「处死」。

结果,安燃一边盯着我,一边用缓慢清晰,很有分量的黑帮老大的语调,吩咐那个阿旗,「从今天起,君悦可以在院子里自由走动。任何人,不管是谁,只要敢碰他一条头发,不用等我的话,你有权直接动手处理。」

打发了阿旗,安燃走到我身边。

安燃问,「我刚才的话,你都听清楚了?」

我说,「听清楚了。」

安燃问,「你明白?」

「明白。」

安燃目光骤利,像冰冷的剑,冷然问,「你明白什么?」

我不语。

安燃语气更危险,「说啊,你明白什么?」

我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何君悦是属于安老大的,要打要骂,只能让安老大自己来。」

安燃猛然转身,把整张大书桌掀翻。

轰然巨响中,纸张惊惶飞舞,连屋顶都被吓得簌簌发抖。

连我都吓了一跳。

安燃总是冷静得过分,从不曾这样暴怒,发泄于无辜的物品。

毁了昂贵书桌,他又骤然转过身来盯着我,我不由自主一震,畏惧地往后一缩。

他却没动手,不屑地挑起眉,还勾起漫不经心的笑容,说,「看来你跟着敏儿这些天,也不是一无所得。至少她的伶牙俐齿,学了不少。」

把手往隔壁一指,他不容违逆地吩咐,「去,换衣服,穿得漂亮点,我要带你出门。」我心里一寒,不肯挪动。

他笑容更盛,问我,「还是你想赤裸着被我带出门?也不错,何二少爷身材那么漂亮,不服务一下大众,未免可惜。」

这人说到做到的本事,我已经见识过很多次。

于是我立即遵照吩咐去换衣服,还精心挑选最能衬得我玉树临风的纯白套装,配上他为我买的新领带,唯恐有丝毫不漂亮之嫌。

打扮好,主动去他面前接受检查。

他竟看了很久,目光像黏在我身上,一时半刻拔不出来。

最后,转过视线,淡淡地说,「果然,不愧是君悦少爷。」

然后吩咐,「跟我来。」

我乖乖跟他去,在保镖们的前呼后拥中,上了车队中其中—辆轿车。

第八章

暂时离开豪华监狱,并不一定就是放风。

何况这次出门的前提,完全就让人无法往好的方画联想。

我坐在车里,暗自思索安燃会将我带去哪里戏弄炫耀,还未想出个结果,轿车缓缓停下,看来刑场已经到了。

刑场极气派,很有大都市首屈一指娱乐中心的气势。

按照当今最流行的元素设计,赌场、酒店、酒吧、夜总会一体化,两边自动玻璃门自动滑开,安燃在前后保镖的簇拥中傲然举步,那分尊贵从容,绝对不输欧洲王族。

也许,他的权势比王族还大。

穿过一楼大堂,头顶上一排过的大型水晶灯璀璨夺目,所有人见到安燃,肃然起敬,纷纷让道。

「老板。」

「安先生。」

「安老大。」

「老板。」

我本来以为只是虚称,越往里走,越来越多明显是中心管理层的人匆匆起来,口口声声都是「老板」。

才明白,原来他真的有如斯本事,黑道起家后,再不仅限于抢地盘看场收保护费,居然也插手正门生意。

短短时间,却可以弄起这么大的生意,可见这人精明厉害。

黑白不忌,什么时候都比较占便宜。

「安老大,呃……君悦……」

我心不在焉地跟在安燃身边,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猛然刹住脚步。

林信打扮得十分精神,他长高了,似乎比我还高上一点,肩膀宽宽,身上一套裁剪得当的西服,很有精明干练的男人味。

不等安燃吩咐,我自动自觉打招呼,「林信,好久不见。」

安燃嗤笑,「离上一次见面才几天?也算很久?」

果然,入了戏,就要开始得意炫耀所有权了。

我垂下眼,免得自取其辱。

林信想来也有些尴尬,连忙补救,「老大,按你的吩咐,已经预留了最好的包厢。」

我们一行人进了最好的包厢,在装修极奢华的房间里坐下,立即有人端了各式酒水上来。

安燃说,「君悦不喝酒。」

便有人小心翼翼递给我一杯果汁。

我懒得抗议,随便接了过来,可是安燃又说,「不要果汁,拿杯牛奶来,要温的。」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我一切受制于安燃,连喝什么都须经主人指定。

牛奶过来,我接了,果然是温的。

我喝了一口,把杯子搁在桌上。

一眼扫过去,桌上杂七杂八,都是晶莹剔透或红或白的酒类,只有我一杯纯白,和我身上的纯白西装相得益彰,突兀得可以。

安燃还不够,当着一众手下的面,把牛奶端起来,递到我手里,说,「趁着还温,至少喝一半。」

我偏头看他。

得寸进尺真是人的一大本性,安燃权势滔天,要修理哪个不行?偏要棒打落水狗,一棒接一棒。

他多少也读过心理学,难道不知道这样会给旁人留下心胸狭窄的感觉?

安燃见我不肯听话,在沙发上挪过来一点,又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唇凑到我耳边。

我虚心聆听他会说什么恶毒的威胁,例如把我脱光了赤裸裸扔到一楼大堂地板上云云。

不料热气轻轻喷在我耳廓上,竟然听到他叹了一口气,「何二少爷,你要喝酒,至少喝一点牛奶垫底。胃痛起来是好玩的?」

安燃的技俩总让我叹为观止。

每次都不是他的封手,这次也不能例外,附耳一句,我思考了不到一秒就下了决定,真的把温热的牛奶喝了半杯。

放下杯子,遇上林信的视线,有些发怔,彷佛对我的驯服不敢置信。

我举起余下的半杯问他,「要不要也来一杯?」

林信却已成熟不少,竟没被我成功捉弄,眉一挑,显出些当年未曾察觉的黑道桀骜跋扈,说,「不必,多谢。」

安燃在旁边,沉沉笑出声音。

房门打开,两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妈妈桑在门口密麻麻的保镖中穿梭游弋进来,声音甜得腻人,「老板,今天要不要小姐?」

「知道老板今天来,我们把最好的小姐都保留了哦。」

坐在房中的应该大多数是安燃的骨干班底。

其中一人笑着撩妈妈桑,「喂,你们把最好的小姐都保留了,怎么帮老板赚钱啊?」

那妈妈桑真是知情识趣,分外的好口才,不慌不忙地含笑道,「有什么办法?知道老板要来,几乎个个小姐都巴望着进这个包厢。也对,高枝谁不想攀,每次老板过来,我是收她们的红包都收到不好意思,总要多少安排千娇百媚的进来,才算交差。」说完,还大声叹了一口气。

安燃被她们逗得很开心,笑容一展,惊心动魄的俊美,想了一会,淡淡吩咐下来,「你们先安排,等谈完正事,放你那些千娇百媚进来。记得一定要千娇百媚,我可是不好侍候的。」

妈妈桑们连声答应,识趣地告退,安燃却又叫住她们,随意伸出一指,竟指着一直很听话,应该丝毫没惹到他的我。

我头皮一阵紧绷。

安燃问,「知道他是谁吗?」指着我。

「当然知道,哎呀,老板,我又不是第一天出来。君悦少爷的名头,谁没听过?」

安燃说,「君悦很少出来,他人太标致,又爱干净,别给他挑那些如狼似虎的,不然,谁占谁的便宜都说不清了。找一个够清纯新鲜的过来。」

转头来问我意见,「小白兔型的,好不好?」

我笑,「好啊。」

小白兔?

这里已经有一只了,而且还全身雪白,乖得无以伦比,竟然还要弄一只进来,凑成一对配种吗?

打发了女人们,关上门,在残留着若隐若现脂粉香气的房间中,就是一次寓娱乐于工作的小型工作报告。

黑道的工作报告,我听得多了。

也没什么新鲜,不指明含意的数量,日期,晦涩的切口,暗语,外人听了常常一知半解。

安燃在沙发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修长结实的小腿横在膝盖上,宣告着放肆的姿势,在昏暗隐晦的包厢里,演绎出绝对的权利至上。

他看似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拿起酒杯轻轻啜一口,大部分时间都不做声。

我不引人注意地观察他,看他如何控制自己的手下,是否也是如对我般搓圆按扁。

安燃办正事的时候不喜欢多话,他出奇地善于利用身体语言。

一个眼神,一个有含意的微笑,一个看似普通的手势,就可以表达出他对某事的态度和决定。

他会把手指放在沙发的真皮面上轻轻点击,会侧过脖子,用手抚着额头,扬一下眉,有一次,他把二郎腿放下,很轻松,彷佛只是累了换个姿势似的,换了另一只脚搭在膝盖上,这,居然也是一个暗示。

更不用提他偶尔发出的各种单音。

「嗯。」

「哦。」

「呵。」

「……」

不同的单音,组合不同的语气,就具有了丰富的含意。在他的主宰下,越简单的字,可以装载的东西彷佛越多,同—个音里,暴戾、独裁、不容置疑、恼意、饶恕……统统都可以容纳。

我惊讶无比。

他太会控制人,这人不是不懂得利用语言,但可以不使用语言时,他更乐于高高在上地不使用。

一干手下被他调教得精乖伶俐,一个一个轮流说话,一边说,都一边观察老大的轻微动静,如果询问某事,精神更百倍集中,安燃一旦有所示意,居然心有灵犀,伶俐地按安燃的心思来答。

「是,老大,我明白了。」

「老大觉得这样不妥?不如我回来再清查一次,等第二次清查的结果出来,再亲自给老大过目?」

「老大,我会尽快搞定。」

轮到林信,他说几个大码头最近的一些事情,问安燃打算怎样处理?

安燃笑着看看他,林信便界面,说,「是,老大。这些小事我自己看着办吧。」

整个会议,安燃说话的总字数,还不如刚刚和妈妈桑开玩笑时说的多。

最后,安燃环视一圈,问,「说完了?」

大家纷纷点头。

那深深的,总是叵测的目光,又扫向我。

安燃问,「君悦,是不是很闷?」

我摇头。

怎么会闷?看你调教人,真的很有趣。

明里暗里,抽丝剥茧般,让人不知不觉,去努力观察你的喜怒,揣摩你的心思,总在若明若暗中膜拜你的捉摸不定。

原来安老大,是—个绝对强制他人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的霸王。

独裁至此,真令人害怕。

安燃轻松地笑起来,一瞬间和蔼可亲,说,「正事已经谈完,大家尽情玩吧。」

众人不约而同松一口气,立即有人站起来,开门吩咐外面,「叫小姐们进来,不是要讨老板欢心吗?」

顿时,精心打扮的千娇百媚们,笑盈盈都飞了进来,如一群沾了上等脂粉的喜鹊,娇声笑语荡漾,塞满了整个包厢。

「老板。」

「老板啊……」

目光流转,娇娃们在风尘中练出的电眼激射猎物,安燃却如绝缘体,首先指了最后入门那个,「你,给你个机会,陪君悦少爷坐坐。」

被钦点的那个,真的符合要求。

单纯,新鲜,怯生生的惹人怜爱。听话地坐到我身边,光线这么暗,也可以看到她脸上红霞。

我晃着手里的半杯牛奶,不做声。

灯红酒绿,莺声燕语,乱成一团下,居然隐隐还有规则。没人敢随便坐在安燃身边,个个都在风情万种地笑。

正常,安燃是正宗的钻石王老五,有权有势,有钱有金,有身材有脸蛋,身体某方面功能还强得可以,哪个女人不爱?

有人建议安燃多挑两个,林信很可爱,竟然回头瞪了那人一眼。

安燃似乎没察觉,说,「女色误国,一个就够。」

指了一个看起来风韵不错的美人,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剩下的,尽被其它人瓜分,本来宽敞的沙发,顿时坐得挤迫。

只有我和另外一只小白兔坐在另一边,旁边就是宛如一堵墙的安燃,没人敢过来挤上一挤。

男人入包厢喝酒,叫了小姐之后,不外乎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反正灯光够暗,你情我愿。

可怜我们一对小白兔,百分百的不自在。

雌性小白兔害羞了半天,似乎惊讶于我比她还安静,抬起头来,吞吞吐吐说一句,「君悦少爷,我叫小蝶。第一次见面,我……我敬你一杯。」这一句,定是妈妈桑再三教的。

小蝶?不是小兔?

她举着酒杯战战兢兢递过来,发现我杯里液体全然纯白,很可爱的傻了一下。

我笑,「不要想歪,是牛奶。牛的奶。」

毫无预兆,旁边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取走我手上的牛奶。

这么自作主强,除了安燃,绝没有别人。

安燃说,「牛奶已经冷了,不要喝。叫一杯酒吧。要喝什么?」

我说,「威土忌,加冰。」

安燃点头,吩咐下去,「一杯清啤,不要冷的。」

我苦笑。

无可奈何,真的无可奈何。

怎么又忘了,物主才有权利下决定。

清啤送过来,我接了,又发觉林信在看我。

他左拥右抱,唇还正贴着一个女人的脖子,竟还可以分神看我手里的清啤,不用说,一定觉得拿安燃无可奈何的君悦很有趣。

我举起杯,对他隔空遥敬一下,他把目光不动声色收回去,全神去占身边女人的便宜。

小蝶又开始第二次的努力,举起杯,「君悦少爷,我敬你。」

「好。」我取了她手里的酒,仰头喝了一大口,十分心疼,「苏格兰威士忌里面掺这么多水,真是暴殄天物。你不乖。」

这一下暗渡陈仓,安燃彷佛也末察觉。

我偏头,在幽暗灯光下看他。

他懒洋洋瘫在沙发里,似在闭目养神,脸庞性感得有些诡异。我觉得奇怪,认真去看,才知道他为我挑一只小白兔,自己却选了一只如狼似虎。

那美人挨在安燃肩旁,扮淑女状,纤纤玉手却早就伸到安大公子两腿之间,隔着西裤,若有若无地抚摸侍候。

我看了不过两三秒,安燃忽然睁开眼睛,头一偏,立即擒到我的偷窥行径,快到连躲都躲不及。

顷刻间,他又绽放邪魅笑容。

我一看他的笑容,就知道大事不妙。

果然,他立即双掌在空中拍了两下,把所有渐入佳境的痴男怨女拍清醒,说,「临时清场,所有人先出去一下。」

老大的威风立即显露无遣,没人问原因,全部乖乖动身。

我站起来。

安燃平淡地说,「君悦,你留下。」

我倒抽一口凉气。

五个字,犹如被打了五记响亮的耳光。

人人听了,都情不自禁看我一眼,林信如是,连小白兔也如是。

或了然,或羡慕,或不屑,或怜悯,或不解……

我捏紧拳头,僵硬地坐下来。

人走空了,房门关上」

安燃说,「坐过来。」

我不动弹。

安燃说,「你不过来用手帮我弄,那就是要躺在沙发上直接做了?」

我冷笑,「好啊。」

举起手,去解西装扣。

安燃豹子一样掠过来,恶狠狠压住我,不知有心或无意,膝盖恰好顶在胃部,压得我一阵闷痛。

他居高临下,无情地盯着我,彷佛下一秒就会出手撕了我,危险地问,「君悦,你真的想和我对着干?」

我好无辜,又来不耻下问,「安燃,我都自己脱衣服了,也算犯错?」

安燃眯起眼睛,打量着我。

半晌,却又抿唇倨傲地笑,「在我面前脱衣服,是要排队的,今天还轮不上你。」

向后退了,坐回沙发上,冷淡吩咐,「出去,把那只小白兔叫进来。」

我揉着胀痛的胃站起来,开门出去。

门口围了一大群人,差点挤得走廊无法通行,但无人走远,谁知道安老大什么时候又发神经召集群臣?

「喂,」我隔着几个人,对小白兔喊了一声,指房门,「安燃叫你进去。」

懒得再理,往另一头走。

几人匆匆跟上来,毕恭毕敬地问,「君悦少爷,请问要去哪里?」

「洗手间。」

「哦,洗手间在这边,请随我来。」

立即有人带路。

我无言,看着他们走路侧身的方向,居然时时刻刻档在我和旁边的大玻璃窗之间。

真是哭笑不得。

保安之严密,大概和美国总统不相上下。

可惜权利方面就差了点。

到了洗手间,还有人先进去清场,把无关人等礼貌地统统请出来。

我走进去,发现除了门外把守的两个,居然还有一个跟了进来。

我转身,「你不是要参观吧?」

他居然偷我招数,扮无辜的看着我。

我冷笑,「好,给你看。回去之后,不妨四处炫耀一下,你看到什么好东西。」

我作势去拉裤链,他簌簌退了两步,一脸惊恐,最后竟真的退到门外。

松了一口气,这个一定是新丁,要是那个什么阿旗在,怕没有这么好糊弄。

解决后,正洗手,又传来动静,进来的居然是林信。

他显然知道我在里面,见了我,别过目光,也是默默洗手。

温水哔哗直淌,我们洗了半天,气氛沉闷得可以。

我问,「你怎么进来的?」

林信不怎么招摇地回答,「这几个人,还是要给我一点面子的。」

我关了水龙头,从他身边走过。

他忽然问,「君悦,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我停下脚步,问,「怎么会这样想?」

他说,「你脸色很难看。」

我说,「我脸色难看,与你何关?」

他不再说话,仍在开着水,搓洗他的十指,彷佛上面的污垢怎么也洗不干净。

很久,我问,「林信,问你一个问题,如实答我。」

「你问。」

「从前我在你家里喝醉的时候,你有没有趁我睡着偷偷摸过我?」

他沉默片刻,波澜不兴地说,「有。」

令我惊讶。

这个一起长大的纨绔子弟,竟变得有些担当了。

我微妙地笑,压低声音,问,「摸哪里?」

「那里。」

「那里?」我转过来,刚好就站在他背后,绕手过去,报复性地覆在他那个地方,「是不是这里?」

啪!

他猛然一下打在我手上。

我缩回手,手背居然红起一片。

心头火起,再不看他一眼,匆匆出了洗手间。

回到包厢门外的时候,走廊外的人群已经魔术般消失,房门打开着。

我走进去,奇怪地发现只有安燃一人坐在里面,慵懒又危险,指间夹着一支彷佛是新点上的烟。

安燃问,「去哪了?」

「洗手间。」

他看着我,我心脏重重一顿,想起他的厉害,不由生出几分惧意。

安燃习惯性地勾起唇,剑眉间逸着一种极淡的情色味道,「不问我刚才快活不快活?」

我注意到,他两腿之间的欲望已经平复下去。

身为这里的老板,美女如云中,要解决这种小问题真是易如反掌。

我喉咙有些干涩,「有什么好问的?」

安燃说,「你想知道,为什么不问?」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争论这个问题,实在太白痴。

我白痴也就算了,安燃又算怎么回事?

我叹气。

安燃问,「你叹什么气?」

明白了,他一定是哪里不痛快,存心找我的茬。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立即认罪,「对不起,我不应该叹气。」

安燃站起来,步伐如大型猫科动物般优雅,落地无声,却很吓人。

走到我身边,老虎钳子似的手握住我的手腕,猛然一扯。

我闷哼一声,趔趄一下,身不由己随着他往外走。

保镖们四处围过来,前前后后跟着,俨然如一个迅速向大门移动的强悍兵团。

手腕被他抓得很痛,我咬着牙跟着他快疾的步子走,不知他忽然又发什么疯。

到了大门,一排轿车停在那里,早有人打开车门等候。

安燃把我甩进其中一辆车的后座,自己坐进来时,随手把门重重关上。

粗鲁的关门声,让聋子都能知道安老大正心情不好。

我还没坐稳,他已经压了过来,把我往软绵绵的车椅坐垫上按,问我,「是不是觉得我阴晴不定?」

我又不由自主暗赞他的心理学造诣。

别人心里的念头,他总能准确猜中。

但此刻覆在我身上的男人,凶狠如一只饥饿兼发情的猛虎,黑眸尽头渗出暴戾狠毒,谁敢不怕死地点头,说一个是字?

死无葬身之地的惨景可能就在眼前,说不可怕,是不可能的。

我屏息,闭上眼睛,扮驯服状。

可惜他像猛虎,不像狗熊,不然我会扮尸体。

据说狗熊从不吃死物,曾经有人用这个方法从绝境中侥幸逃生。

安燃冷笑,「不用扮可怜。君悦,你想保护自己,告诉你一个最好的方法——不要惹毛我。」

千古奇冤。

谁想惹毛一个恶魔?

连我自己,也十分好奇哪里惹到他。

我睁开眼看他,他眼神骤然凶狠,竟似不知何故暴怒,沉声道,「你还敢露这种无辜眼神?」扬手就挥。

那分霸道狠恶完全不打招呼,以他的手劲,这样的位置,一记耳光打下来,岂是好玩的?

我几乎潜意识地闭上绷紧皮肤。

一阵劲风从脸颊上堪堪刮过,即使只是风,也刮得皮肤生疼。

我身上压力骤减,睁开眼看,他已经不再压着我,坐到了另一边座位上,帅气的眉微微抽搐,似在极力忍耐,不知何时再度爆发。

这样不冷静的安燃,真的很陌生。

片刻,他敲敲车前座和后座之间的玻璃板,吩咐,「停车。」

令行禁止,车队立即停下。

安燃目光不曾转过来,冷冷下令,「你下车。」

我说,「好。」

刚打开门,后腰一阵大力涌来,被他抓得很疼。

安燃在我耳边,沉着声音说,「别搞错了,不是放你走。是要你下车,坐另一辆车回去。」

我说,「明白。」

他才放了我。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知道走不了。

一下车,后面一辆车上就下来了两个专责看守我的男人,对我打个请的手势,「君悦少爷,请这边来。」

上车后,车队继续前进。

到了住处,才发现前面载着安燃的车没有一同回来。

没人告诉我安燃中途转了去哪,安老大的行踪,谁敢乱问乱说?

又回到熟悉的寝室,我抱着膝盖,坐在沙发里。茶几上摆着整整齐齐的新杂志,像是每天都有人来更换,隔壁摆着一本厚厚的书,原来是《三国演义》。

我怔了—下,上次取下来,好像不是放在这里。

到如今,安燃还看这些?

拿过来,胡乱一翻,随便看两眼,聊以打发时间。

一目十行,不求甚解。

那个姓孙的,真任性,明明受伤,还死撑着,结果英年早逝。留下大片江山,都给了他小弟,临死前,还叮嘱两句,什么内事问子布,外事问周郎。

不过,这最后两句,倒也算他有眼光。

子布周郎,都没怎么过桥抽板,趁你病取你命,干出些反叛之类的事来。

科技进步也不是好事,武器先进,害多少人没留下遗言就告别人世。

大哥,如果你临去前,也像那姓孙的一样,召来家臣心腹,嘱托两句,起码让我知道一两个可以信任倚重的人,那有多好。

我苦笑。

斯人已逝,多说无用。

何家的江山本来就是血肉纷飞中打下来的,在血肉纷飞中失去,恐怕也是天意迥圈的一种方式。

我抛了《三国演义》,倒在沙发上打哈欠。

安燃,你看,我终没有读书的慧根。

好好一部名著,只能充当催眠物。

安燃,你已经集天下优点于一身,何君悦全身都是缺点,为什么,还不放手?

其实,你叫我下车时,有那么刹那,真的以为你放手了。

那个时候,为什么,我竟丝毫也不惊喜?

安燃,安燃,你真不是凡人,你太厉害,太可怕。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轻轻拍我脸颊。

我迷糊坐起来,揉眼睛,发现天色已晚。

安燃回来了,冷静的,从容的安老大,又回来了。

安燃问,「洗澡了没?」

我摇头。

他说,「一起吧。」

我们进了浴室,脱得一丝不挂,并肩坐在大浴缸里,享受温水浸泡身体。

看惯了那些斑驳伤痕,已不觉得怎么可怕。

安燃身体结实精壮,其实十分性感诱人。

他静静坐在我身边,后仰着头,脸颊上流露—丝愉悦,忽然在热雾飘渺中,不动声色地问,「当年林信偷偷摸你,你其实心里清楚?」

我陡然一惊,顿时浑身僵硬。

浴缸里水很温暖,安然的语气很冷静。

冷静的拷问,令人难以招架。

我瞬经硬成一团,千百个念头却又万花筒一样在脑中乱闪。

不会蠢得去问他怎么知道洗手间里发生的事,那是安燃的地盘,处处都有安燃的耳目,至少洗手间门外就有一堆,天知道他们通过什么管道侦测敌情,第一时间向老大报功领赏?

我深吸一口气,说,「安燃,今天我和林信没做什么,不过开个玩笑。」

安燃说,「君悦,你没听清楚我的问题。」

我愕然。

当然知道他刚才问的是什么。

当年林信偷偷摸我,我是否心里清楚?

那一段年少任性,模模糊糊的年代,谁能说得清楚什么?

若说为了今天摸林信胯下一把,安燃为那么短短不过一两秒的事情择问,我不过给他一个独占欲可怕的评语。

但连那些陈年旧事都不肯放过,还牵涉到是否心里清楚,这个黑道老大就真的小气偏激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不过,安燃早就变得令我匪夷所思。

他唇边的笑意有一分不屑,淡淡问,「你心里清楚,对吧?」

我没必要回答。

他够聪明,从我的脸色,足以全部推测出来。

他说,「林信以为你醉了睡了,悄悄接近你,抚摸你,你其实知道,但却继续装睡,不做声地鼓励。睁开眼后,又扮出一脸无辜。君悦,是这样吗?」

我越听越毛骨悚然。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本来无伤大雅的捉弄,从他唇间侃侃道来,罪行重了不止十倍。

我正色,「安燃,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但不要这样侮辱我。我虽然贪玩,可是除了你,从来没和其它人做过。林信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当时年纪和我一般大,也不过是一时好奇,男孩子之间摸一下两下,有什么大不了?」

安燃微笑着叹息,「君悦,你这个人,真的从来伤人而不自知。」

他看我的眼神,让我非常害怕。

那不是蛇盯着青蛙的眼神,毕竟蛇盯着青蛙,还只是一口吞掉果腹而已。

安燃给我的眼神,复杂得多,远不止如此。

出了浴室,安大公子邀我一起看片子。

我不得不答应,虽然心底知道片无好片,恐怕又是性虐待之类让人头皮发麻的东西。

我们一起坐入沙发,安燃拿出准借好的碟放进去,将要按下播放键,又似忽然想起什么,问我,「知道今天你做错多少事吗?」

我挑眉。

调教方法略有改变。

这次是先问罪定案,再施行视觉上的恐吓,千变万化不离其宗,反正到最后,三呼万岁,说罪臣该死的,一定是我。

所以,我直接说,「安燃,我错了。」

「什么地方错了?」

「不应该和林信开玩笑。」

安燃轻轻叹气,「到现在,你还只当这是一个玩笑。」

有权有势者可以得寸进尺,但起码应该让人知道怎么退。

他连退都不肯让我退。

我也叹气,「安燃,你不过想折磨我,何妨直接点。我对你毫无还手之力,横竖已经肉在砧板上,你是清楚的。」

安燃打量我,沉默了很久。

他忽然说,「君悦,这个片子,你如果不想看,我不勉强。」

他又说,「不过,今夜我打算做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底。」

我真想笑。

这也算一项恩赐?荒天下之大谬!

反正他要做到底,看一下预告片又有什么?

我也大方点,自己取过他手里的遥控器。

安燃说,「君悦,你看了,会很痛苦。」

我说,「我明白。」

我的身体,我的心理,也不能全送他任意作践,多多少少,自己也应享受一下动手的快感。

按下播放,屏幕上首先跳出一个清晰的男性器官特写。

熟悉的锁链和拘禁器具,其它人不见面目,只有操纵被压迫者的手。

果然,又是性虐待类的恐怖片。

镜头转了一下,我忽然呆住。

不敢置信,我按回放,找到刚才一掠而过的镜头,猛然间浑身发冷。

口衔将片中人的脸型勒得几乎变形,但我还是将他认了出来。

千真万确,竟是林信。

我转头去看安燃。

安燃很从容,迎着我的目光,「不敢置信?」

他从我手里拿走遥控器,继续往下放。

我猛然站起来,他比我更快,伸手就将我拉得跌坐回来,鼻梁压着我的脸,只说了三个字,「看下去。」

异常凶狠。

我被他的残暴刺激到冷静下来,推开他,咬着牙坐起来继续看。

我看。

我要看他到底变成怎样一只畜生。

看他怎么对待其实并无大错的林信。

片子是无声版,像旧时代的无音电影,使人只关注屏幕中正进行的酷刑。

有人手握着奇怪的机器,按一下,机器上预先放上的银针,轻而易举穿过优美漂亮的乳头。

银色的光芒,带着一点血。

打一个孔,我的心脏就猛跳一下。

银色终于出现在两腿之间男性最敏感的顶端时,我拿起桌面的大理石笔筒,直接砸中残忍的画面。

电光白烟,什么都没了。

安燃打量我,只说,「你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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