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城》 第10章

看热闹的功夫,阮大可听身边的小孩子连荤带素地讲说这场战争的原委,已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原来阮红兵这段时间一直帮小白脸看货摊,连带着应对工商税务卫生治安,及一班白吃白拿的赖皮闲汉,加之帮白虎星那色鬼老爹买过乾坤混沌汤,一时间就博得了白虎星和小白脸的好感,小白脸尊他一声“兵哥”,阮红兵也回敬一句“老弟”,合作得好好儿的。却不料麻烦出在白虎星身上。那白虎星风骚异常,个头虽矮小,却出奇的白净丰满,头顶向上梳起一个美人髻,衬着吊梢眉下一对杏眼,浑身上下带着风情。这女子还有一桩与众不同,知情的人说她胯下无毛,因此上都叫她白虎星,说很能克男人的,第一个男友因她入了大狱,第二个男友也是因为她,活活被摩托车撞残了。小白脸是她第三任男友,心里发怯,可舍不得撇下她。阮红兵算是走南闯北的,不信那邪,每日见小白脸和那小女子相携着走来走去的,不免眼里出火,又仗着买那两瓶药做由头,就施展开一身的手段缠磨她。那女子本就风骚惯了的,禁不起阮红兵三回两回撩弄,两人就胡混起来。一而再,再而三,渐渐地也不大遮掩。小白脸自然不甘受辱,于是就有了刚才那一番厮斗。

那边,阮红兵仍旧是一班闲人的核心。闲汉们皆是些无业游民,平日斗鸡走狗,凑趣帮闲,生怕天下太平无事,这会儿可算盼来一场闹剧,不管小白脸已走得没了踪影,仍余兴未尽,轰轰乱笑着向阮红兵问这问那。其中几个穷追不舍地探问白虎星的隐秘。阮红兵一脸的喜色,边走边说个不住。一个闲汉扯长了脖颈,笑嘻嘻地问:“那小狐狸精究竟咋个样?”阮红兵卖着关子说:“头回见着。硬是一个白虎星——邪!”闲汉的胃口被吊起来了,内中的一个试试探探地说:“兵哥,白虎星是要克男人的呀。”阮红兵脖颈一梗:“她敢!”拨开闲汉的包围,兴兴地走了。岂不知,阮大可已将这一幕真真儿地看在眼里。

闲汉们望着阮红兵远去的背影,转而更换了话题。

“阮红兵这小子不是好鸟哇。”

“咳!那娘们儿是好鸟吗?那是个不挂招牌的窑姐儿呀。”

“你逛过她?”

“扯淡!反正有人逛过。”

这功夫,傻哥打那边唱唱咧咧地走过来,一眼瞥见墙角处呆立着的阮大可,呵呵地傻笑两声,却并无惧色,昂着一张脏兮兮的脸,自管旁若无人地吼:“冒烟的灶坑,漏雨的房,养汉的老婆,瘫巴娘!”依旧是那劈裂般的嘶哑。

阮大可听了,眼角涩涩的,欲哭无泪。

这一天,阮大可刚睡过午觉,听外面门响,随后有脚步声传来。那脚步是犹犹豫豫的,又很熟悉。朝外看去,果然是沈秋草。细看,衣裤鞋袜清清爽爽,只脸上带着几分慵倦,样子就显得格外的楚楚动人。阮大可喊了一声:“进来吧,你。有什么好害羞的,又不是大闺女家。”

沈秋草进来却一本正经地说:“我来有正经事,是买天麻丸。”阮大可看看她,问:“又头晕?”沈秋草轻轻叹口气,说:“是呢。”阮大可乜斜着眼看她:“什么时候喝你跟李雪庸的喜酒啊?”沈秋草满怀哀怨地说:“你也信这些传言?”阮大可说:“无风不起浪啊。”沈秋草腔调就有些沙哑了:“李雪庸人不错,也诚心诚意的,可我这心……”阮大可直眉愣眼地说:“咱俩把喜事办了算了,何必这么揪心巴拉的。”沈秋草有些慌乱:“大嫂她刚刚——”阮大可不等沈秋草说完,就接过来说:“她临死的时候跟我说了,教咱俩好好儿过日子。”

沈秋草还要再说什么,阮大可一把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任凭沈秋草怎么挣扎,也没能避免他那一番惊天动地的折腾。听着阮大可那久违了的呼哧呼哧的喘息,沈秋草说不出心里是甜蜜还是辛酸。她将头扭向一边,闭上眼睛,做梦似的重温着许多年前那刻骨铭心的一幕……

正在缠绵之际,忽听外面院门响。两人慌忙起身,沈秋草的鬓发还是蓬乱的,阮红兵已大咧咧地走进来。这阮红兵是何等样人,哪能看不出眼前的蹊跷?便连忙摆手说:“得得,我这几天着急上火,眼神不济,我什么都没看见。”边说边往外退,“您两位老人家先忙着,我这就告退。”阮大可嗓音低沉地吼了一声:“混账,你给我站住!”阮红兵一脸的无辜,只好站住,朝那两人赔笑。阮大可说:“你看没看见的无关紧要,我倒是要告诉你,我跟你沈姨就要结婚了。”阮红兵眨眨眼,说:“这是好事啊。不过——”阮大可马上接过来说:“不过你老妈尸骨未寒是不是?我跟你说,咱不拘那老礼儿,再说,我这一辈子对得起你妈。”阮红兵忙笑道:“那是,那是。”阮大可又问:“你找我又是有事吧?”阮红兵说:“我想和魏老二合弄个杂货店,也打算着好好儿过一回日子,可就是——”阮大可明白了,就问:“又是借钱?”阮红兵一脸求告的样子,朝老爹双手抱拳,连连作揖。阮大可又问:“你真想好好儿过日子?”阮红兵严肃地说:“这回是真想。”阮大可哼了一声:“多少?”阮红兵连忙伸出五个手指:“五千。我俩各出五千,足足的了。”阮大可从一只匣子里拿出钱,递给阮红兵,说:“我信你一回。不过我可告诉你,别再跟魏老二瞎逗,也别坑人家。”阮红兵起誓发愿地走了。

阮大可叹口气,对沈秋草说:“这俩货要能干成个事,可是邪了门儿了。”

这个魏老二,自小就有些疯。五十年代末,她挨不了那份饿,二十啷当岁的大闺女家,偷着跑出去,随一个小剧团跑了三年多,跟个唱鼓书的半大老头子搅在一起,后来只身回到小城,疯得更邪乎了,像点样的男人没人敢娶她。后来嫁给个木头疙瘩样的男人,没过多少年,那男人教她给活活气死了。乡野之人管男人胯下那物叫作老二,她死的那男人姓魏,恰好与“喂”同音,小城闲人便送了她这个不雅的诨号。男人死后,魏老二再也没张罗婚嫁,整天串门打牌,斗嘴磨牙,寂寞得紧了,就暗地招惹些闲汉做些馋嘴的勾当。阮红兵能与魏老二合伙做生意,其实是有些渊源的。文革的时候,魏老二在学校食堂里干临时工,她见阮红兵一身挺拔的绿军装,年少气盛,又呼风唤雨的,就在一个夜里引诱了他,或许可以说,阮红兵后来在男女方面的种种恶行,与魏老二有着因果关系。但眼下阮红兵与她合作,不是为她那徐娘半老的风韵,而是哄她出些本钱,好去闪转腾挪,淘点银子。

阮红兵满肚子都是鬼,他那一套淘钱的法儿早想好了,说出来都是别人做梦也梦不到的。魏老二呢,也不是等闲之辈,知人论事精明着呢。这二人好似那榫和卯,你凸我凹,恰好一对儿。阮红兵缺的是本钱,魏老二正有些积蓄;魏老二要的是阮红兵的人,她总惦着能重温旧梦。阮红兵对此心知肚明,也便装痴作傻,顺水推舟,眼睛却盯的是她的钱袋。两人是麻将桌上多年玩恋了的牌友,又有那么一段前朝往事,因此上说起开杂货店的事自然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这天一早阮红兵吃罢饭就往外走,陈露问他急着干什么去,他说和魏老二一班人打麻将,糊弄那班老杂毛点散碎银子。他的神气那样轻松,像是一叠叠的钞票就放在那里单等他手到擒来。陈露说:“你要真做生意就好好儿做,别那么不着调。”阮红兵朝她笑笑:“这钱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早几天挣晚几天挣都一样。”说完,火燎屁股样的朝魏老二家那边去了。

奔到魏老二家,刚好三缺一。另两个一个是潘凤梅,一个是李雪庸他那老爹。这四个人聚在一处,也是小城的一景儿。魏老二的闲,潘凤梅的浪,老头子一个十足的兵痞,阮红兵则是不折不扣的无赖。于是,就惹得一些闲汉专来看热闹,捧臭脚,赚点饭后茶余的谈资。这四人的赌注也不大,花样也简单。平和只一元,夹和、边和、单钓、明杠、门清、点炮另加一元,七对子、碰碰和、暗杠另加二元,捉五魁、清一色与一条龙均为五元,惟天和与十三不靠最为难得,就都定了十元的注。自摸与庄家在此基础上加一番。这一阵子只昨天李雪庸的老爹和了一回十三不靠,还惹得老头子差点吃下半瓶的速效救心丸。

阮红兵坐下一看,牌早码好了,就笑笑拾起枣大的色子,捏在手里慢悠悠地捻一回,然后朝那牌墙当央抛去,色子就如陀螺一般滴溜溜转,转了十多圈才又回到原地停下,一圈的闲汉齐齐地喝一声彩。另三个也丢了一回色子,却不及阮红兵的好看。找罢庄家,还是阮红兵的,便又滴溜溜的耍着花样掷两次,合成七个点,阮红兵望望坐对家的潘凤梅,笑着说:“七穿呀,瞧咱俩这缘分。”潘凤梅穿了一件大红的碎花紧身小马甲,绷得个前胸鼓溜溜的圆,回骂道:“美的你!小心老娘再泼你一头臭泔水。”阮红兵忙朝她抱拳作揖。闲汉们就跟着怪笑。

闲磨着牙,紧睁着眼,打牌的和看热闹的都伸长脖子,渐入佳境了。麻将牌哗琅琅的脆响,击打在人的心上,很舒服,像是敲着小城悠闲的日子。李雪庸他那老爹说:“咱这帮子人儿就叫社会渣子,活活的不务正业,放在民国那时候,擎着是挨揍的货。”魏老二撇撇嘴,说:“那是民国,咱这是大中华国,咱是主人翁呀,谁他妈敢揍咱?”潘凤梅说:“咳,你们没听傻哥说嘛,九亿人民忙搬砖,还有一亿侃大山。如今就是那头头脑脑们怕也有好多忙着搬砖哩。”阮红兵赶紧拍马屁:“实话。我也听傻哥念过两句,叫什么九亿人民修长城,还有一亿泡舞厅。要我说泡舞厅比修长城也好不到哪里去。”潘凤梅说:“比修长城更坏。咱修长城是老老实实掏自己腰包,泡舞厅那些头头们搂小姐全是他妈花公款,一点也不心疼。”阮红兵假装同情地说:“你这几年开饭店,教那帮子花公款的头头们祸害得不轻吧?”潘凤梅笑骂道:“我看你是活得腻歪了!”一个疏忽,给魏老二点了一炮,亮开牌一看,三个输家傻眼了,那魏老二和的是一条龙。李雪庸他老爹有点急了,冲阮红兵和潘凤梅嚷嚷:“看看你俩,到一块就黏黏糊糊,净打错牌。想当年阎大帅成群的姨太太,个顶个都跟水葱似的,也没像你俩这样,人家该打胜仗还打胜仗,现如今这人都咋啦呢,全他妈像色痨。”魏老二忙打圆场:“阎大帅是打天下,咱不过是打打小牌嘛。”李雪庸他老爹还不依不饶:“赌场如战场,她这一炮就崩去我五百文,整整一个营啊。”阮红兵和潘凤梅不想惹那老头子,都不做声了,专心地打牌,相跟着一人便和了一回,李雪庸的老爹就急得直嘟囔:“他妈拉个巴子的,八万都跑哪去了?”一看亮开的牌,魏老二手里有一副八万杠坯,把个老头子气得呼哧呼哧直喘,只好朝多嘴的闲汉们乱骂。

过一会儿,老头子终于也和了两回,气氛就缓和下来,又开始有说有笑的了。潘凤梅说:“论麻将牌,小城哪个打得最好?”闲汉们七嘴八舌,有说阮红兵的,有说魏老二的,有说潘凤梅的男人老龚的,阮红兵听了一一摇头,最后一圈人看着阮红兵,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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