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偷情》 第7部分阅读

电话铃响了。我忙起身去抓电话。

“喂,是你”

“夏瑜,是你啊!可听到你的声音了,我快要急死了,你的腿……”我眼里的泪不知不觉得流了出来。

“已经好多了,你知道,我是爬着下来给你打这个电话的,我从床上爬到电话这里用了20分钟,我浑身被汗湿透了,今天是星期四,我再也躺不住了。”

“谢谢你,亲爱的夏瑜,我哭了——”

“我听出你哭了,你不要这样,我一个女人都没哭……我非常高兴,你常对我讲,一个人活着就很幸福了,你给了我生活的信心和勇气,我应该谢谢你, 每当想起你,想起你讲的一些哲理之言,我就充满了活下去的信心,你的比较哲学,让我更理解了活着就是幸福的实践意义,你曾和我讲一篇写《什么是幸福》的 文,有一句话:当你失去了左腿,你应该庆幸,还有一条腿没失去……这种自我安慰使我一直处在庆幸自己仍活在幸福之中。你曾向我推荐看《轮椅上梦》这本书, 使我对人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更丰实了我对人生意义的思考……书的序言里有一段文字现在我还能背下来:”她以自己残缺的但又是绚丽的生活说明,有生命力的 美从来是残缺的,当人类面对自身壮丽的生命时,也不能不面对疾病与残缺所带来的缺憾……“我的心理素质是健康的,我们的感情是我生命的力量,这种力量也可 以说是一种能量正在裂变。我截肢手术后,愈合地很快又很好,医生的说我是一种奇迹,只有我知道,这是爱的力量,是爱与被爱的奇迹,爱在非常时期才能显示出 它的价值和伟大。”

“现在怎样了,那天晚上,啊,就是你回来后第四天吧,我在你的楼墙外站到12点。”

“真得?我那天晚上觉得你在下边站着,下着雨,好像还叫着我的名字,我还认为是我的幻觉。”

“听到你的声音我就高兴了,放心了,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焦虑,这几个月差点把我完了。”

“我真怪,这几个月,我没想到你不爱我了,我没有一点担忧”

“我永远爱你,我还在想,向最坏处想,他(丈夫)不要你了我要你,你不能走路了我背你走我推你走,一直到咱们死亡的那一天。你知道吗?这些天来,我在无比的思念中模仿爱尔兰著名诗人远,我们无惧……飘雨的黄昏,我们无伞而行,

小路的泥泞虽给我们的记忆一抹浪漫,

我们心中有一股无雨丝与失落的爱和感动。

阳光怀有真爱而把每一份幸福的微笑送给曾素不相识的有缘人,

我们心中洋溢着夜与昼的交错和连接……

我们用心营造着属于我们的那座天堂……用心营造,

所有失缺都会变得圆满,用爱相接所有失落都会消失无踪,

为此,我们珍惜属于我们的特别真挚之情。

是我把这篇文改读成散文诗了,不一定顺口,行吗?“夏瑜朗读完了对我说。

我说:“很好,像散文诗,我都背过了,不信我叙述一遍”。

我大体背了下来,夏瑜很高兴。她说听到有人敲门声,便把电话扣了。

这一夜我在梦中听到了夏瑜的假肢触地发出“咯——咯——”的声音,让我心碎!

第45章 君不见满川竹叶,萧萧的是离人歌

11月2日

今天星期日,我值白班,今天上班,沿街而行。满路的法国梧桐树叶被昨晚的一场冷雨浸得失去了秋风嬉戏中的灵气,零乱的贴在路面上,

述说看冬天将要来临前的凄凉。天还阴着,不时还淅淅沥沥地下几滴。

我走在上班的路上心如街景的冬色,我想起了“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的词句。天下文人多悲秋,一个不悲是英雄。文人的才气大多被这灰色的心境毁坏了,历史上不悲秋的文人都是英雄,英雄无文气也只能称为侠客。而我也只能算作苟且偷生而已!

今天值班无事可做,一致有兴画起竹来。我喜爱郑板桥、虚谷、徐渭、石涛等清代画家的风格,这些年常有临摹,还写了不少题画诗,以自喻自乐自趣以聊生,就抄造日记上了。

何来之趣也难知

爱看古人画竹之

兴时也学摸一笔

老瘦之年作杖依

谁见古人画竹枝

古人画竹也无师

板桥有句不戏言

画到生时是熟时

镜前挠首发稀稀

人间烦恼多自欺

四十以后方明了

夜间挥笔竹一枝

能画百卉争相艳

能涂千鸟舞翩迁

真想写好一叶竹

似像非像难上难

呕心沥血学写竹

不图名利不求贾

一生清风随叶去

但愿来世再做竹

板桥手下无胖竹

吴镇笔头竹无根

我学写竹枝弯弯

新人总想超古人

初学写竹惟求真

写真再透无精神

一旦悟醒写竹事

活竹逊墨也三分

二十年功夫画竹枝

不悔当年立志痴

人贵适性而为焉

岂可利名亦奴隶

画竹须先学吟诗

无诗有骨缺精气

一幅竹图诗书画

缺一无颜挂墙坯

千人画竹各有术

师承百家须自悟

我有我姿我是我

真善美恶任点厾

我写下:“君不见满川竹叶,萧萧的是离人歌。”

第46章 男人婚姻需求层次

11月3日

下午,照常值班。

我在看司汤达的《论爱情》。这位写出了《红与黑》而闻名于世的大作家,一生在女人复杂的性爱中生活,也使他有了创作的冲动。在他的半是哲学半是 自传的《论爱情》一书中,他把爱情分为肉体的、体验的、虚荣的、感情的四种方式。他自己讲:第四种方式感情的爱,是超过一切的最高级、最强烈的形式,正如 他对恋人梅蒂妲的爱。我觉得他表达的还不那么理想,我就学着在马斯洛“人的需求层次”理论的引导下,竟写了下“男人的婚姻需求层次”。即生理的需要,生活 的需要,美的需要,羡慕的需要,爱的需要,从低到高呈阶梯型,用图表示其下:

爱的需要

羡慕需要

美的需要

生活需要

生理需要

生理需要:就是性欲的需要,这是男人的最基本生理需要,不论伟人还是凡人都一样。食色性也(孔子语)。

生活的需要:这是男人生活需要,包括生儿育女,衣食住行等等,依靠女人的相助。生理需要和生活需要,是婚姻的基础。

美的需要:这是男人对女性的追求,爱美之心,作为男人首先表现在对配偶的选择上,文沙公爵“不爱江山爱美人”和后来的“爱江山也爱美人”是男人的最高代表无可指责。

羡慕的需要:男人有一种特殊心理,就是被人羡慕感,首先是他人对自己配偶的羡慕,其次才是社会地位和财富。无钱无世,以配偶美而为荣,有了钱和地位,则更换配偶选美人,男之性也。

爱的需要:男人婚姻的最高层次,男人并不满足于性欲和生活之需,还追求一种感情,美女在榻侧必须有爱,如项王与虞姬,是男人追求婚姻的最理想目标。

信不信由你了!

第47章 我到秦皇岛去

11月4日

今天上班。这几天的初冬淫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这是暖冬,冬不寒更令人不爽,昨晚怎么也睡不着,取出了本《吸毒少女的日记》翻到零点左右。 早晨昏昏然地起床洗刷后便早早地来到厂里。雨变沙雪作响于办公楼外的雪松上,蓦得有一种“惜我往日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之感怀。夏瑜什么时候来上 班?我多想见到她,我多么盼望她尽快投入到生活和工作中来。

爱人这几天“病”得历害,我无可奈何。年底了办公室里开始忙了起来。不容我思考什么,直到远处传来了“广播体操”的音乐,我才知道,上午已快 10点了,学校课间操开始了。学校这是一块静土,代表了纯真无邪,象征着渴望与理想,我多么思念学校,或唱着那首《荡起我们的双桨》再回到童年去……

晚上,夏瑜的影子又浮现在我的面前,总在乱我的思绪让我回答不了一个小学生的急转弯作业题。爱使人木呐,使人迟纯。真爱一个人竟是这样的撕心裂 肺,食不甘味。这样的爱,这样的情——真爱一个人是一种自责,我或想,人间不能有真爱,我忽然想起了王蒙《蝴碟》中的男主人公的自责和自我反叛的那段描 写,此时正合我之心境:

我请求判我的罪。

你是无罪的。

不,有轨电车的叮铛声。

便是海云青春和生命的挽歌,

从她找到我的办公室那一天起,便注定她的灭亡。

是她找的你,是她爱的你,你曾给她带来幸福。

我更给她带来毁灭。

11月26日

又很多天没记日记了,家事烦人,这段时间爱人的病间段性的加重,什么怪病!经常受耳朵里的“人”支配,不,她现在是叛逆耳朵里的人,想解脱,又 出现了出走的欲望,无法生活。对她这种现象,精神病医生都无法解释,像精神病,又不很症状,一位专家跟我讲,不管怎样要想尽一切办法治疗,药物治疗,心理 治疗,但:一是她拒绝付药,二是心理治疗不起任何作用。专家还讲,气功治疗也可试一试,我无所是从。有好心人劝我和她到秦皇岛气功基地去试一试。我决定去 一趟,砂锅里捣蒜一锤子买卖了,我的责任!只好自己前行。我请了三天假,迎着初冬的寒霜薄雾,登上了去秦皇岛的列车。

秦皇岛啊,这个我在《青春之歌》里自小就“认识”了的地方——这块神密的宝地,但愿我从此得到“神”的恩赐吧!

11月27日

列车在夜间运行。车厢内昏暗的灯光里,横躺竖歪地乘客使一节节车厢像一个暂时的收容所,连车厢地板上都躺着人。在昏昏欲酣的乘客中我似乎显得独 醒。我没有座,站着倾斜在一个座背一旁时时保持着平衡,列车稍一震动,我就会“侵犯”别人和被别人“侵犯”。只有一个被混浊的空气熏醒了的小孩在打着酣声 的母亲怀里聒噪样的哭着,让我感到像一阵阵生命的呐喊。凝固了的车厢一点也不能流动,没有音乐,没有列车员的报站声。

夜已深,列车孤行。在相对寂静中,我无暇观察周围乘客们各自的身份和职业特征,只觉得人们都在扮演“逃难”的角色,就像《羊脂球》里描写的马车上那一堆人物,只有我在去一个又向望又神密又未卜甚至让我可怕的圣地。

秦皇岛啊!你的美丽,你的历史,像一位充满传奇的女人,你曾是殖民地半殖民地时期外国人的乐园,你曾是……现在你又是气功崇拜者的圣地,但愿我在走向你的同时别在通过你再走向迷茫和无知,我崇拜什么?!

我不能入睡,劳累使人有一种病态的清醒。我期盼着车窗外那鱼肚的微光,我盼着或紫或红或金色的朝霞,我——

第48章 我不该这次旅行

11月28日

我在秦皇岛跑了一天,仓仓卒卒地找到了所谓的气功基地,找到了几位“权威人物”,介绍了我爱人的情况,他们 不予作答,也不收留这样的患者,可以说是没什么收获,我很沮丧,决定今天晚上一定返回,离开这个地方。也就是在今晚的列车上遇上了20年前下乡时的一位女 友,叫流云(前面提到过她)。她与夏瑜都是我的两位初恋情人,这是永不会在我的记忆中抹去的两位女人,这种感情很容易死灰复燃。

世界上的人大该很少有我这样的旅行。

“由秦皇岛开往北京的107次普快列车已停在始发站内第三号站台,去天津、北京方向的旅客请赶快到剪票口剪票上车……”

车站播音员那低沉而柔和的播音像是一道逐客令使我猛然觉醒:走,一定走,决不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过夜。

我慌慌张张地随着人流涌进站台,活像一个头次外出打工的雏子。因为同时放剪几次始发车的票,所以进站口内外显得很乱。又加上天色已黑,卧在站内的车厢在 苍淡的灯光下失去了它原来的色调——黑糊糊地,又红淡淡地,好像还透出黄黄的底色来(可能由于我视觉的原因)。一时间又分不出东西南北,我只好在慌乱中慢 下步来,挨条车厢前查找那列半途还要扔下我的列车。

当那“秦皇岛——北京”的牌子映入我浊浊的眼帘时,我便站住了,深深地吸了 一口凉气。在确定了列车的前后方位后,我便沿站台往车厢后方向走去。这时,站台上的“蜂群”不见了,三三两两的人在站台下,或向车厢内招手,或窗里窗外握 手交谈,有的还向脸部抹拭着——这都是送行的人们。我蓦地产生出这样一种感觉:车站的站台并不都是游子们浪漫的开始,而是人生的悲欢离合最易找到感觉的地 方。“人生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雨清秋节”的词句竟不用搜肠刮肚便从嘴里冒了出来。此时正是农历的11月初了。

秦皇岛的车站不是我想象的灯火通明,北方初冬寒冷和雾气的阴霾使我感到如同在人生的一个个驿站上。

当我察觉到既没有车站领车人的哨子声和飘动的指示旗时,我意识到,刚才这是一场人为的混乱。离开车还早,我便进一步放慢了脚步,走下站台沿路基面向列车的尾部走去,直到最后第三节车厢了才站住了脚。

这是列始发车,列车员也不知那里去了,车厢的门还敞开着,我又加快了步子登上了车厢,也想快找个座位,好打发这难挨的旅途之夜。车厢内很静,不知是始发 车的缘故,还是车厢太靠后了些,车厢内空荡荡的,几乎使我产生了上错了车的感觉。只有几个人散坐在后面靠左边的长排座上。我忙凑过去问:“喂,同志,是去 北京的车吗?”长排座上一个人抬起头,毫不在意地瞥了我一眼,立即低下了头,很吝啬地吐出了一个字:“是!”我又追问:“同志你到哪里?”“天津”。我证 明无误后,便去找那个适合我的位置。 则走几步便听见回答我的那个人又吐出了几个字:“什么年代了还叫同志”!我暗自好笑:同志不就是志同道合吗?即便是看我不是和他求得一个“道”,起码今晚 咱们还寻在一条路上了。没什么值得可生气的,我想大凡逃到列车后面来的大都和我一个心绪,不管是愁离还是怨逃,不是“十年才修得同船渡吗?”总还有一种缘 分吧,是缘分就应该珍惜!

我向车厢门那头走去,也在靠左边的长排座上找了个靠窗的座位。独自一人,除了一个手提包外什么也没 有。其实不必要选择座位,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容得下我。我快坐下好让我这跟着我超负荷工作而爱了多少委曲的心脏安顿一下。但总觉有点闷,便使足了劲提起了车 窗,一股凉气涌进车厢内,但我还是顶着凉气探头于窗外,似乎想寻找一种什么东西。站台上已是很静了,先前的那种慌乱消失了,人们好像找到了一种暂时的归宿 ——找到了那在文明时代快节凑迫使下忘却了一切的奴隶们想偷享又难得到的安谧和恬然。我突然意识到,我不是也像躲进笼子里的一只鸟吗?钻来钻去,总还是钻 进这笼子里才安静下来。恍惚中朦朦胧胧地也感觉到了一种归宿感。

列车启动了,它没有习惯地那惊心动魄的长鸣。可能不需要喧嚣,不需要张扬和热烈,尽量别再惊动这座古老而又现代化的城市那难得的静寂,让夜在这里继续浓缩吧!

列车启动地很慢很稳,让人一点也感觉不出是在运行,只觉得车窗外高低不平的灯火在后移着,由慢而快,最后由轻而重地听到那车轮轧过钢轨缝隙而发出的有节奏的“嗒嗒”声。这是火车运行中特有的一种伴奏,这种环境最能使人沉入过去的回忆里。

我终于离开了这个神而又使人怨气的地方!

这些年不知怎的,我总是在往后走。开会老愿意坐在后面,坐车总是找后面的车厢,即是排队买东西,眼看快没了,人乱了向前涌,我也不愿抢先一步……

“旅客们,本次列车是由美丽的海宾名城,旅游胜地秦皇岛开往首都北京去的,秦皇岛是一座……”列车开始第一次播音。

我讨厌这种明显带有商业味的过分渲染的播音,什么“大雨落幽燕”什么“白浪淘天”地不分四季照本宣科地念着那可能是祖师爷就给写好了的广播词……我忽然觉得奔波了几天的肚子又饥又渴,热乎乎地。

我便去摸手提包里那离家时放进去的几个熟鸡蛋。还有三个,蛋皮已被挤破了。三个打发这个肚子也是足够了。这时有瓶碑酒才好呢,那怕是那种劣质的也行。

可能因人少的原故,经商意识很强的列车员们还没把杂货车推出来。我只好从提包里取出了一个茶杯和一包茶叶,便想起去列车茶水炉取一杯热开水。即起身向茶 水炉寻去。正巧,车厢头部立着茶水炉,煤火正旺,水正开着。我真感谢,这次列车上还及时供应热水。正在我急不可待伸手去拧那小阀门时,炉底部的煤碴子里窜 出几只小老鼠。奇怪!我还是第一次在火车上见到老鼠!两只冲在前面的小老鼠一点也没有怯意,身子圆圆地,瞪着两只鼓鼓的眼睛注视着我,好像对我的到来已在 它们的预料中了,我伸过去的手又轻轻地缩了回来,多可爱小东西,多可爱的小生灵。我不愿再把它们惊跑了,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对视着。我忽然对这些特殊境遇下 无家可归的小生命们产生了一种特有的怜悯感,本来这些人类厌恶的动物,今天竟显得这么可爱!既然命运把我们赶进了这同一个暗淡的铁笼里来了,咱们就“相逢 一笑泯恩仇”吧!

我盛满一杯水回到座位上,但总觉得应该有一种报答,便下意识地拿起了一个鸡蛋又向茶水炉走去,去关怀一下这些可爱又可怜的“同路友”吧,既是它们不在了,我也会把这点施舍放下,放在炉子一边,让它们感到一切生灵间虽说不是“同志”但也绝不都是仇敌和冤家,起码是我。

第49章 我和流云相遇在列车上

列车开始高速运行,车厢里不时地抖动得很厉害,我只好借助于两边的座背找着身体的平衡。

啊,好熟悉的轮廓,好熟悉的身姿,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不,还熟悉些,像共过事,像在一起生活过……

她,就在靠车厢门左边的短排座上,整个上身趴在小桌上,头向车窗倾着。看什么?窗外除了偶尔闪过的灯火外什么也看不见。是在眷恋分手的亲人?还是在回味一个还没完全忘却的梦……

她是刚才走过来坐下的,我想。

当我把眼的焦距再一次集中的瞬间里,大脑蓦然闪出一个名字:

这不是流云吗?——这不是我们曾共同度过三年插队生活的战友吗?

我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流云——”喊出后,我感到有点太冒昧了,在这毫不相干的旅途中,万一不是,怎么收拾这尴尬的场面,尤其喊一个女人。

她猛地回过头,注视着我,且立即站了起来,脱口而出:“江桅!”

“阿呀——你怎么——”

“你——是,真得是你——”

……

相互惊讶着,四只手紧紧得无秩序地握成一团——这是一种久别而重逢的故友特有的握手方式。

对视,对视,长时间无语的对视。

一时间,四只眼睛里都有些湿润了。

我忙让她坐下,我们都坐下了。

“啊,流云,万没想到咱们怎么会相遇在这里?!”

“我更是万没想到……”

“我正到茶水炉去,一打眼,很熟,熟得让人不愿离去,像你,我从来没有这样大胆的就脱口喊了你。”

她仍像刚才站着时那样地看着我,脸上略有些笑意,但显得不很自然,有些激动,激动中略有些呆滞……

流云和20年前差不许多,脸型没变,还是那样椭圆,只是眼尾部生出了浅而有规则的细纹,是老了些,但还是顽强地透出一种让人生爱的妩媚来。

她留着短卷发,下垂到嘴角,略向内卷了点。记忆中的两只小刷辫不见了,脸色略显些苍黄,黑黑的眼窝里嵌着两只不大则含情的眼睛,双眼因激动而又无力地眨 着,像在诉说着至少是旅途的疲惫。她上身穿一件米黄色女式皮卡克,高高的皮领套在细长的脖子上,更显示出北方少妇特有的魅力。

“我们回城后,就再没见面,你说怪不怪,20年,彼此又不是相距很远,怎么就没有走到一起过呢……”她有点下意识的惶慌。

“不对吧?你是提前一年从青年组走的。”我说。

“喔,对,我是随我到大青市任职的父亲走的,提前不到一年……先是插进了大青市郊区的青年组继续接受再教育,后来招工,当兵,又上了大学,再后又回大青市,一直在区委妇联工作……”

流云主动地自我介绍着,显得有些踌躇又像带点掩饰的样子。

“我和你差不多,只是(刚想说只是没有你父亲那棵大树,怕引起她的伤感)奋斗了些,比你曲折……”我们就这样主动地你一句我一句的自我介绍着,都像似早有心理准备地完成导演指导下的一段台表述。

我从苍旧的风衣里掏出一盒烟,点上一支吸着,缓合一下气氛地说:

“唉,就像鲁迅《在酒楼上》小说中吕纬说得:人就像蜂子或蝇子,停在一个地方,给什么触动了一下,便努力地飞,飞了一个圈,落下,又被触动了一下,再飞 ——落下一看,还是在原来的地方。我基本也如此:招工进厂,奋斗,上了大学,毕业后努力,真是不知什么触动了一下,进了局机关,倒霉,干了近10年了碰上 机构改革,企业不要”婆婆“,工业局一锨给除了。政府只要精减机构,就是卸磨杀驴,好歹没被”杀“了,又被踹进了企业……下企业我道不再乎,可那些门子货 们变着法子再进机关或事业单位,总觉得这世道不公平……”

“你还是那样的文学迷,哎,你的作家梦实现的怎样了?”流云转了话题。

她的表情不像刚才见面时那样黯淡了,好像又恢复了我记忆中那样的纯真和好奇。我们对坐着,她似乎在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不时地用手梳理一下那略显蓬乱的头 发。她那黑黑的眼窝在淡淡灯光下更加明显。她不很白,但肌肤很细嫩,没有化妆,总体上透着一种风韵和成熟,当我直眼看她时,她总在故意地调整视线……

她的现状我是略有知晓的:她曾经受了一次人生难以预料的打击。

为了尽量别触动起她心灵深处的痛怵,我不想主动问她的些生活现状,我不能让她破碎的心再重新经历一次痛苦的洗礼。我只好顺水推舟,把我的些不幸先暴露给她,这样也许更自然地交谈下去,共同度过这难忘的旅途之夜。

“呵!想不到你对我一直在寄予作家这崇高的期望。谢谢你,如果说今天还是一种期望的话,那么对我来说只能算作一种奢望了。这些年为了适应生存,面对现 实,想活得稍好一点,从就工就干着写材料的营生,师爷这差使累啊,每换一个地方首先适应一帮大脑。写材料忙啊,一事接一事,对上总结汇报请示典型发言;对 下讲话稿一个接一个,讲稿好不好,领导用手一掂看份量,三两一小时,半斤一上午,他们讲一个上午,你写两天,干什么也得称职,总想坚持下来,混个人模人 样。写材料还不算,通讯报道、对外宣传还有任务,政务信息考核到工资。当师爷是依照领导的思维,八股方式的套路,中篇小说的章节。唉,好汉子不愿干,赖汉 子干不了,没时间去思考去学习去创作……但作家梦还没泯灭……”

这时卖货车终于叫喊着走到了这车厢的尾部,我还没来得及想买点什么,她已起身从列车员手里分别拿过了些火腿肠、面包、一只扒鸡和六桶易拉罐啤酒。我要了两盒烟,她也一块付了钱。

第50章 交谈苍白的人生和相拥相吻

列车在中速运行。夜开始了,窗外一片漆黑,列车好像在一条走不到尽头的隧道里挣扎着。

她主动地把啤酒罐拉开,自己一桶 又递给了我一桶,她又主动把扒鸡拆开递给了我一块,自己吃着火腿肠。她注视着我说,她不吃鸡,是专为我买的。我暗自好笑,她竟然还没忘记,下乡时我爱吃 鸡,当年偶尔吃一次炖鸡,她分的全给了我。我们坦然地吃着,她此时食欲很好,边吃边喝,边引我的话题:“你刚才说得是——”

我 继续说:“唉,结婚快20年了……这些年,我就像跌进了一口半腰深不能自拔的泥潭里,处境越来越糟;又像只落到浅水湾里的猪,只知喘着气张着嘴扬着头蹬, 别无办法,结局还不堪设想,我真体会到了‘坚持’这个词的份量……男人有男人的不幸,但男人的不幸曾不想为得到别人的怜悯而倾吐,除了家人知道外,我这还 是第一次向一个女人倾诉。你看过柯云路的那些奇书吗?什么《大气功师出山》、《人体特异功能探秘》等等,书中那些怪人,其实都是些……我爱人因执迷于气 功,现在就是书里那些怪人的样子。她的性格也变得不像正常人了,时常暴怒,日渐孤癖,一切精力被耳朵里占去了。”

流云这时已喝出了一桶啤酒,也停止了嘴的嚅动,趴在小桌上看着我。我喝得慢些,不时地呷一口,吸着她为我买得那盒“石林”牌香烟。

她像在思考着什么,头慢慢地转向窗外,就在我也不自觉地视线投向车窗时,她的脚把我触动了,可能是有些累了。我们的腿紧靠在了一起,双方有种要融为一体的感觉。我本来乏力的心脏顿时跳动得厉害起来,全身顿觉涌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暖意。

因车厢里人少,暖气放得不足,又加上已近午夜,我们都感觉到有些凉意。

我下意识地对流云说:“你冷吗?”

她略有点羞羞答答地说:“啊——啤酒有些凉,都有些凉……”她故意地在答非所问着。

她看着我,眼里始终流露出一种爱意的痛情,我看着她,近乎于专注。她的那黄而苍白的脸上透出了丝丝徘红,此时双方已经开始有了一种相拥的冲动,但双方都还保持着一种尊敬的理智。

“她还能上班吗?”流云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好奇的表情,一直追问着我爱人的一些事情,表现出了一种自我安慰的满足心理。

我继续说:“她这个人是个事业狂,她能不上班吗?好在她还不是历害到不能上班的程度,她克制着,坚持上班,你想她要承受多么大的精神压力……她这个人有 不为人先不罢休的性格。但,工作上屡遭挫折:入党的问题,提拔的问题,进修的问题,职称的问题,噢,我告诉你,我爱人在医院工作,是个大夫……还有……”

“后来,她垮了,出现了失眠,并开始间断地出现幻觉现象……”

面对这种病态,我们也不敢对外讲,现在啊,得什么病也别沾上‘精神’类的疾病,一时沾上就成废人了,现在痴迷于这个功那个教的人社会不能理解。我担心她 最后出现精神崩溃,就暗地四处寻医求诊,想找个说法和调理办法,好心的人都劝我帮她从心理和生理上调整过来,不然……“

我点上 一支烟对流云说:“听说气功界很神,便抱着一线希望慕名跑到秦皇岛来了,得到的结论还是一样,很扫兴,这不,早上来的,下午便决定走。秦皇岛直达山东内地 的车票买不到,须再待一天,我无心等下去,只好先坐这次列车到天津后再一转,这就慌慌张张地钻上来了,也真是缘分了,万万想不到意碰上你!”

她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次兴奋状的表情。她有些自我解脱样地说:

“啊呀,在我所料得是都比我活得好,也真是一家不知一家来的。我常常在想你这个作家加诗人(下乡时他们就这样称我)的婚姻生活一定会很充实很浪漫,很——”

我想着方才她用“穷而窘逼出了《老张的哲学》”这句评价老舍先生的话来激励我,总觉得既不能让她对我失去希望又应该让她理解和正视现实对人的无情,应该进一步告诉她我的一些情况,便打断了她的话说:

“……其实我永远在为我当作家的理想奋斗着,我的反映咱知青生活的长篇小说《在生活的激流里》已写进了15万字了……但现实的无情……”

我向她讲述着结婚后这近20年屡遭不幸的生活。

我讲着,看到流云的眼里盈满了泪水,一不小心就会滴落下来。

她问我:你物件本来是干医的怎么不知自我治疗。我说:

“习练这类东西的人是不会承认自己有病的,她把耳朵里的现象当成一种精神寄托,一种希望,她认为是在练一种超级特异功能,总有一天会成功,来达到一种自我实现……这个人就因她的固执、自信、虚荣、好胜而彻底毁了自己,说实的,她已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流云突然面对着我很认真地问:

“你们的性生活协调吗?”说着竟不自然地低下了头。她用两只手同时把脸庞垂下来的长发轻轻地拢着,像是在向我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你知道吗——女人的性压抑和不满足会——会导致内分泌失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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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偷情 倒序 正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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