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竹到茶馆的时候,时间还早,正赶上饭口,茶馆一楼雕花的窗子大开,阳光通透,虽没有酒菜,馄炖、蒸饺、面条之类的小点还是卖的,于是大堂里挤得满满的,店小二奔走唱菜,外面又有些小贩吆喝叫卖。南竹微微皱了眉头,真是乌烟瘴气。
小二颇有眼力,一看南竹这做派,就不是一般街上混的,赶紧上去招呼:“老板几位?楼上请吧?楼上清净……”
南竹问:“有位……云公子来打过招呼么?”
小二连忙应声:“有有有……云公子还没到,这边请……”
小二带着南竹上了二楼云伞订好的茶室中,房间并不大,地中间一张红木的茶桌,两把椅子,小二过去,将及地的木窗屏风一般向两侧拉开,外面有矮矮的木栏围着,阳光从微微泛黄的绿叶中斜斜的洒进来,说得过去的景致,但隔音之类,就根本不要提了。两侧墙上挂了些书画,方中带圆的摆架放着几样瓷器,南竹正看着,小二问说:“要现在就上茶么?”
南竹点了点头,又要了几样点心,最后给小二一两银子:“先拿着,结帐的时候从这里扣。”小二见南竹出手大方,忙堆了笑,出去安排了。
南竹拉开椅子坐在桌边,耐心的等着,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了敲门声。
来的还挺早的……
南竹轻勾了嘴角,起身开门,门扉才半启,外面那人便冲进来,没等看清的面目,便被扯进一个温热的怀抱,瞬间吻住了唇……
陌生的气息……
南竹先是愣了,然后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一把推开这放肆的人。
墨临特地遣退了来引路的小二,左右看看无人,才轻敲了房门,本是想与那小东西逗一逗,哪知道拉过来抱入怀中,高矮胖瘦都是不对,当下就知道坏了,正要退开,对面那人却比他反应还快,险些推得墨临一个踉跄滚下楼去。
“佟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南竹寒了脸,冷冷问道。
“尹老板?”墨临看着南竹,分外疑惑,这人怎么在这?扫了眼房里,并无云伞的踪迹,难道是走错屋了?“真是失礼了……”墨临惭愧的微微拱手,十分有诚意的道歉。
这是什么情况?
两人一人门里一人门外,动也没动,无言的僵持着。
这时小二端了茶和点心上来:“老板,茶来了……”说着就往屋里端,墨临叫住他:“这可是云公子定的雅间?”
小二说:“正是正是。”
南竹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墨临也皱了眉头:“他人呢?”
小二笑了:“这小的怎么知道?你们几位怎么约的?”
原来他们竟是这样亲密的关系……南竹不着痕迹的用袖子擦了擦嘴唇,那跟他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又是怎么回事?还是说……这佟大人纠缠不休来搅局?
南竹想了想,今天是要摊牌了么?是官又如何,没什么可怕的……
“现在还不到时间,不如佟大人进来等……”南竹大度的让出门来,将墨临请了进去。
小二将茶壶茶碗摆好,又放下点心,恭敬的退出去了。
“佟大人……最近如何?”南竹端起茶壶为墨临添茶,问的含糊,回答可长可短,可深可浅,不过是闲聊的。
“尚可……”墨临并无多大兴趣与他攀谈,草草结束了话题。
“……”南竹也不介意,回手将自己的茶碗添满。
“尹老板最近如何?”墨临礼貌性的反问。
南竹将茶碗端起,杯盖轻轻撇着茶沫,微微挑眉:“……不错……”
墨临疑惑的看着南竹散发出的,淡淡的傲慢,越发弄不明白这人到底是来做什么?
于是就一直沉默着。
午时已过,楼下吃饭喝茶的人们纷纷散去各自营生,吆喝叫卖的小贩们也被下午强烈的日头晒得没了精神,只偶尔喊上几嗓子,茶室里慢慢静了下来。
南竹端着茶碗,茶水如何自是没心情去品的,于是侧目打量着墨临,暗红的衣服,黑色的领子,腰间扎了一条黑色的腰带,整个人感觉沉稳而又不死板,颇有男人味的体格,头发梳得格外精神,看得出有精心打理过。
别是也被叮嘱穿漂亮些来吧……
南竹觉得好笑,嘴角微勾了一下,便僵住了。
墨临也上下打量着南竹,今天与往常大不相同呢……
凳子只有两把,茶碗只有两个,迟迟不见踪影的那个人……
答案呼之欲出。
南竹将把玩了许久的茶碗放下:“敢问佟大人……是云伞约来的么?”
墨临略有诧异:“正是。”
“……”看样子,是被耍了呢……南竹坦然接受了事实,抖抖袖子站起身来:“草民铺子里还有些事情,先回去了。”
墨临是何等的聪明:“小伞口中的有个人,不会就是尹老板你吧?”
南竹俯视着墨临:“那是何物?”
墨临直直的看进他的双眸,要逼出答案似的:“小伞说你对我……有好感……可是真的?”
“哈……”南竹一口气没憋住,略带嘲讽的哼出一声,原来怒极反笑是如此来的……
还能怎么玩人呀……你还他吗的想怎么玩人呀!!
墨临微眯了眼睛,揣测着南竹的反应。
“绝无此事。”南竹压抑着激动:“佟大人你尽可以放心。”
墨临的脸色也没比南竹好看到哪里,硬压着慌乱,将微凉的茶喝下。
南竹真的笑了,反观墨临一进门时的冲动,简直想狂笑出声,原来你也着了他的道,那自己是不是可以平衡?
早该知道是这样……
南竹憋得心有些痛,到底要被耍几次才能长记性?竟还自以为赢了……
“看来只是误会一场……”南竹笑得疲倦,趁着不那么狼狈的时候,算了吧:“佟大人我先告辞了。”
墨临略有沮丧,却一手抓住了南竹的袖子。
“佟大人……”南竹站着没动。
“……看来小伞是不会来了……”墨临认清了现实,很快平静下来:“这样也好,我早就想与你单独谈谈……”
“……”南竹没有说话。
“咱们就从误会说起吧……”墨临松开南竹,伸手为南竹将杯中的茶水兑热:“一年之前,你将小伞……侮辱了的那次误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南竹笑得无所谓:“佟大人这就升堂办案了么?”
“……”墨临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五十一。 喜相逢(下)
风吹过,窗外的树叶沙沙的响,楼下小贩折腾起来,呼喊了几声,又归于安静。
南竹想了一想,没马上回答墨临的问题,微微撩起下摆,在椅子上坐稳:“佟大人若是要兴师问罪,我并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墨临软软的碰了个钉子,仍是说:“我只想知道实情。”
“佟大人,你明白的,我们若是情投意合,我自然是会对他负责。”南竹端过茶碗,又在手中捂着:“相信那也是佟大人所不乐见的。”
墨临的目光幽暗:“小伞并不喜欢男人,是你主动。”
南竹轻轻滑开了杯盖,瓷器摩擦的声音,冷咝咝的使人心颤。
“你对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墨临胳膊放松的搭在扶手上,十指相扣搭在胸前,可攻可守的姿势。
“……”南竹嘴角勾起一抹笑。
“你对他……有感觉……”墨临注视着南竹,一举一动都收入眼中:“一直到现在都是吧?”
南竹终于开口:“佟大人说笑了,我对他,是完全提不起兴趣呢……”
墨临并不相信:“提不起兴趣的身体……可不是那般反映……”
“这样的说法恐怕欠妥……”南竹微眯了眼,视线转向墨临:“男人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佟大人该是知道的……”
“……”墨临略有迷茫,不知他指的什么。
“兴趣那种东西……当真需要么?”南竹长长的睫毛,掩饰住眼中的情绪,但绷紧的嘴唇,轻咬的牙齿,仍是透露出强烈的不屑甚至是恨意。
是为青叶……
墨临如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猛的醒了,他可以做一个两袖清风,受民众敬仰的好官,一个温文尔雅,谦逊有礼的君子,一个言而有信,重情重义的好人,但他在对面这个男子眼中,心里,永远不是无辜的……
在他的面前,他的一切真实,都成了虚伪……
纵然有万分的委屈,事实却是不可改变的……
谁比谁干净,谁又比谁纯情?
“……”墨临默默的喝茶,已经没有立场再逼问。
赢了……
南竹淡淡的笑了一下。
赢了又能怎么样呢……
窗外的树叶沙沙的响,楼下的摊贩们依旧杀风景的吆喝着,不知哪个客人点了小曲,细嫩的女声咿咿呀呀的唱着情啊爱啊要了命的相思啊。
茶室里安静无声,两人各怀着心思,有些沉重。
茶壶已经空了,没有再续的必要,墨临说:“尹老板若是没有那个意思,往后还是离云伞远些罢。”
“……”南竹放下茶杯,面无表情。
“尹老板生性风流,何必执着于一个不开窍的孩子?”墨临的面上并无刻薄,确是有几分真诚的:“你想要什么样的男人,会是得不到的呢?”
南竹皮笑肉不笑的:“佟大人这是在求我?”
墨临说:“不过是知会一声,即便尹老板真的有心与我一搏,我也是有自信的。”
“……”南竹顿了顿说:“佟大人还真是势在必得……”
墨临认真的说:“别再玩弄他,他已经够糊涂的。”
南竹微微皱了眉:“佟大人不是以为,今天这一切,都是我操纵的?”
墨临说:“你至少是让他……误会了什么。”
南竹没什么好反驳,难道说自己被那傻子骗了么?被那傻子简单的几句话,一个拥抱,就弄得飘飘然不知所以了?挑了这样一身好笑衣服,坐在这里被人嘲弄?
“佟大人真是疼他……”南竹厌倦的无以复加。
“……我爱他。”墨临蓦的开口:“我爱他许多年了。如果尹老板只是觉得他有趣,随意与他玩玩的话,请去找别人吧。”
墨临的话掷地有声,砸得南竹一愣,虽然知道墨临心向云伞已久,但这样赤 裸的剖白,理所当然的占有,义正严词的警告,却让南竹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什么了不起的玩意,这样宝贝着?他能回报什么?对他再好也不懂的!除了把事情弄得乱七八糟之外,他还有别的本事么?
“佟大人你恐怕搞错了。”南竹的指头在墨临看不到的角落狠狠的抠着扶手,发白的指节承受着不知名的恨意:“我很早就想甩脱他了,说不要做朋友了,他跑来抓着我不放;说不要做生意了,他天天在店外面堵着,耽误我多少买卖……”
墨临微微一惊,从没觉得云伞是会缠着别人的那种。
“死皮赖脸的要给我做伞,赶工又来不及,我就对他说,做不了就算了,结果还是耍赖央求,不肯放手。他的伞如今做得是不错,但也未必就是最好的,价钱贵得离谱,速度慢的要死,我们毕竟是小本生意呢,哪能由着他这样折腾。我也不想被他继续胡搅蛮缠,不如佟大人帮我劝劝……”南竹细长的眼扫过来,冷冷的视线。
墨临深皱了眉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般原委,思来想去,南竹对他扯谎,并没有什么好处,自己也不会因为南竹说小伞几句坏话,就动摇了,南竹主动的远离小伞,不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我明白了。”墨临说:“尹老板不必担心,我会想办法叫云伞不再纠缠你,何况官伞的制作日趋繁忙,他便是想去,恐怕也没了时间。”
南竹微微颔首:“多谢佟大人体恤。”
墨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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