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狼》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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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和烂头终于打着饱嗝从店里出来了,烂头似乎在问:“你觉得怎样?”舅舅说:“肉烧得不烂。”烂头说:“真起作用,我现在得弯着腰走路了。”烂头果然前弯了腰,嘿嘿地笑。舅舅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好意思。“是不该在这里吃饭呢,”他说,“子明不愿意,恐怕连狼都要嘲笑咱了!”烂头说:“狼虫虎豹也是不吃腐肉的嘛!”我抬头又看了一下那个土台,突然想,狼一定是在那里卧过的,卧在那里肯定也不是一次两次,要目睹着人怎样地一块一块从活牛身上割肉的。而在河船上听到嚎叫的狼就是来这里卧过的狼吗,它嚎叫着的是对牛的遭遇鸣不平呢,还是在对割活牛肉、吃活牛肉的人的一种诅咒?!商州是贫困山区,早就听说在各地有许多店是经营着野味,但自从一系列野生动物保护条例颁布后,这些店又想出这么个法来招揽顾客了!迎着舅舅和烂头走过去,舅舅弯腰从路边折下一根树枝在嘴里剔牙,问我“……你,身上还痒吗?”“一见那牛的样子,惊得漆毒都没了!”但我的痔疮似乎更严重了,我不愿意把这些都告诉他,竭力迈开步子,重新进了店,拍照了炉灶台前的木梁上挂着的山龟盖、羊头骨和剥了皮露出狰狞面目的野兔,又在后院里拍照了墙角一大堆支立着的牛的骨骼,还有那头已被宰割得血淋淋的不完整的活牛。在给小伙计拍照的时候,小伙计正持刀割牛耳朵,他瞧着我照,竟停下手来,立得端端正正的做出微笑状,他的颧骨上有两团红肉,眼睛小得像指甲掐出来的。出了店门,店主拿着烟来敬我,说:“谢谢这位先生了,多给我们宣传啊!”一扬相机,咔嚓一声,我照下了他的嘴脸,心里说,老婆嘴,他长着一副老太太的嘴,嘴巴上有一颗痣,痣上有一根长毛,你等着吧,我要拿上证据后去报纸上披露,须叫关闭了你的饭店不可!

“要是逢上灾年了,这家饭店能卖人肉包子哩!”我说,“舅舅,那土台子上肯定是常来狼的,咱们到生龙镇住下,然后守在这里一定会拍上狼的照片的。”

第十六章

(……我说,“舅舅,那土台子上肯定是常来狼的,咱们到生龙镇住下,然后守在这里一定会拍上狼的照片的。”)

就这样,我们在镇子上住了下来。我们的房东是位陕北人,已经十分衰老了,驴一样的脸上垂抖着皱皮,他说他是流落到商州来的,虽然一直是农民,却也是参加过革命哩。他说着的时候,嘴里不停掉口水,他不说是商州养活了他几十年,只是抱怨他是陕北人,一条龙困在商州成毛虫了。我觉得老头神经有些不正常,但这并不妨碍他说话的有趣,在他的儿媳妇为我做了一顿豆面条吃后,舅舅和烂头去看镇中的那块“生龙镇”石碑,夸讲着这里是商州最能出美女的地方,闯王在商州的尿人就曾是镇子上的梁家女儿。闯王是夜里骑着马从镇街上走,那时的镇街是铺了大青石条的,马蹄声脆,铜铃泠泠,一街两面街房的揭窗都打开了,姑娘们用桂花油抹头,捣指甲花浆敷指甲,眼巴巴等着马的喷嚏在门首响起:他要准备去谁家过夜,马鞭子就挂在谁家的门环上的。当然,闯王的马鞭总是挂在梁家的门环上,梁家就开始烧热水,放进茉莉花悠走过来一个迈着方步的人,刚刚走到土场边的一家院门口,门里正出来一个端着海碗吃饭的矮子,矮子收住脚:“村长,吃不?”村长说:“才吃毕,你怎么还没有拆掉那个二饼?”矮子夹着米汤中的煮土豆塞进嘴里,眼睛大睁,舌头一时调不过,待到终于咽下土豆了,说:“我想了想,村长,这不犯什么法呀,屋脊上别人可以砖雕龙呀凤呀的,为什么就不能雕个二饼呢?”村长说:“你把事情闹得醋纷扬扬,让镇长来抓赌吗?”

矮子说:“我早就洗手了,他抓哪个?”村长噎住,就走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说:“二狗子,你能违抗了我,你有本事就等着违抗镇长吧!”阳光下矮子细眯了眼睛,扭头往堂屋的屋脊上看,我也往屋脊上看,屋脊上砖饰了一个麻将牌中的二饼,那个饼有洗脸盆大,涂着颜色。我从楼梯上下来,老头还在柏朵上逗小儿说话,他的儿媳妇背着坐了门槛剪窗花,剪了“喜鹊登枝”,又剪“老鼠娶亲”,我说:手真巧!她不剪了,说你笑话人哩,问我喝水不,老头却站起来说:“要喝我给咱熬去!”竟拿斧头在台阶上砸一块砖茶,投进一个自制的白铁皮罐里,挂在灶台上的铁钩去熬。我和那儿媳就油盐柴米说着闲话,当然要说出刚看到的一幕,那媳妇就笑,说二狗子人长着个半截子,命却重得很,先前也是做香火生意的,积攒了几年准备盖房,可他染上了赌瘾,一夜里竟将要盖房的钱几乎输个精光,别人都劝他罢了罢了,剩一点回去好给老婆交差,他输得红眼了,说肯定老婆不上吊也得离婚,再打一局,要是输了,老婆就是赢家的,他也学着我那死鬼出去逛世事啊!但他就在停牌后需要个二饼能和时,一圈摸下来真地就自摸了夹张二饼,一下子赚回了输掉的钱,而且还多出了许多,因此新房盖起来,特做一个二饼的图案砖饰在了屋脊上。“二饼是他爷着敬哩!”媳妇说,“咱那人一不会坑蒙拐骗,二不会吃喝嫖赌,可一年四季捎不回来几个钱!”老头接了话茬:“可以坑蒙拐骗,但不要偷,吃喝嫖赌不要抽。”媳妇说:“这些话你怎不给他说?”老头说:“你信马由缰了,我给谁说?!”两厢顶碰起来,我就赶忙问茶熬好了没有。老头的茶还没有熬好,我说你是熬中药呀,他用筷子醮了醮,嚷道熬得汁儿能吊钱了,喝着一天身上都来劲哩。

我到门口去擤鼻,发觉富贵在街那边逗着一群鸡玩,突然地一阵喇叭响,一辆汽车呼啸开过来,鸡嘎嘎地炸了群,富贵也纵身跳到一堵矮墙上。我才要立住脚骂那司机,车过村镇也不减速,车已经过了下边不远处的一个墙拐角,一男一女猛地推了一下身边的小孩,小孩撞着了,弹起在空中,又脱叶似的落在街道的水沟里,车同时发出了可怕的刹闸声,终于在地面上蹭出了长长的一道黑印而停住了。事情骤然间发生,如迅雷不及掩耳,街上全然寂静了,风也不起,树也不摇,过往的人t在那里如木如石,而对面小巷里就惊呼着冲出来两个人,竟是舅舅和烂头。我看见舅舅的身体拉长拉细得像抛出的腰带,倏乎在空中飘过,还未回过神来,那腰带落在地上成个黑团,他把孩子抱起来了。孩子的额头上往下淌血,哇哇地哭,那男人过去,用手将血在孩子的脸上来回一摸,五指上还滴着血点,立即扑过去拉住了已经下车的司机的衣领,厉声吼道:“你轧了我娃!狗日的,你轧了我娃!”司机面如土色,急来抱孩子,孩子已站在了地上,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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