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旧事》 第16章

底面店主要卖生姜、米面,叫姜行、面行,它出入的道路很窄,且旁边坐落着许多茅厕,但尽管如此, 其生意照样做得很活络。

芙蓉市日(2)

直街与新街之间有条巷,专卖各种各样的螃蟹,鲜活的、腌制的、被捣成酱的,应有尽有,叫蟹巷,这 条巷所在的人家,其台阶下竟布满了蟹洞,里头藏着许多螃蟹。

交易成分比较杂的地方,是桥头溪滩。

桥头溪滩,即中安溪溪滩,它床位高,只有一条长长的人工开挖的水沟。水沟两侧是宽宽的石子滩,牛 行、猪行、饲料行就分别坐落其间。牛行的所在,有一片茂密的溪椤林,当地人叫溪椤篷坦,那里常常站着 三四十头牛,且都是黄牛,牛绳就拴在各棵树上。站在远处看,牛行里往往牛比人多,牛的主人似乎很疲乏 ,常常或坐或卧在地上。猪行不大,只有几处猪圈,里头关着的多半是猪崽,黑色的居多,一片尖叫声。偶 尔也见到猪牯(公猪)的,高高大大,呲牙咧齿,乱跑乱拱,咻咻叫,模样比狼还凶。猪牯一般是出租的, 它被单独关在一处,其主人总是手拿竹棍,神气十足地站在栏外。饲料行里全是麻袋、箩筐,大大小小,一 只挨着一只,都敞着,里头大部分装着糠和番薯丝。你用手拨弄一下里头的东西,少不了会闻到一股浓郁的 干涩香味。

桥头溪滩,好像也是江湖客固定的出没场所,他们常常在此鸣锣圈地,窜来窜去,又喊又叫,总是先表 演刀术、拳术和肚顶捣臼、赤身滚钉板、手劈石头等硬功,然后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兜售起那些神奇的膏药 来。有时,屠夫也光顾此地,众目睽睽之下,演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杀狗杀羊勾当。他们杀完狗羊,就 在水沟里漂洗其内脏及秽物。屠夫好像是固定的,谁都认得,他每次在桥头溪滩一出现,周围的人就起哄, 脏话一古脑儿地往他头上泼:“某某,你罪过啊,你那个东西明天让狗给吃了!”“某某,你身上狗臭啊! ”……奇怪的是,屠夫总是呵呵笑,一点也不生气,有时甚至还自嘲道:“是的,是的,我那个东西迟早会 让狗给吃掉的。”

叫呀吆呀唱呀敲呀,硬币叮当落进铁皮盒

芙蓉市日,人员云集,货物辐辏,充满了商机。市上做小生意的人很多,谁都不放过赚钱的机会,生意 做得都很卖力气。

开店的绝大部分是本地人。他们三等六样,各操所长。从供销社下放或精减出来的,一般重操旧业,在 家开小百货店,店里持有市场管理所核发的进货证,凭着进货证,可以从供销社批发购进针、线、钮扣、捺 钮、发夹等家用小百货(作市时,供销社人员嫌忙,这些东西一般不散卖),然后带回家化整为零,散卖出去 ,从中赚取利差。

做手艺的,往往以家为坊,以家为店,一边制作工艺,一边招揽生意。它们的行当众多,有做圆木的, 打家具的,做篾的,做裁缝的,打铁的,打小铁的,雕花的,剃头的,弹棉的,做豆腐的,做铅桶铁箱的, 做糕饼的,钉秤的,修鞋的,画像的,照相的,等等。从事这些手艺的人员都很精明,平时在家不怎么卖力 气,但在作市这一天,他们大开店门,摆出大大小小的家伙,并捋袖亮臂,干得不亦乐乎,并且,作师傅的 还往往亲自把持并表演,让作徒弟的闪在一边观看。除了做小百货和手艺生意,街上人还做“二道贩子”买 卖。他们坐地,面子大,常常一早来到各交易场所,压价从人家手里贩进鱼鲜、蔬菜、农用品等货物,然后 运回家,当街抬价叫卖出去,从中牟利。

有趣的是,当地人以家为店,街上开设的店铺一家连着一家,本身已够多,但有人偏偏还在街上摆摊子 。这些摆摊子的人基本上来自虹桥,他们都是老面孔,有的父子、母女或兄弟姐妹一起看摊子。他们所做的 生意,彼此很少重复,有的卖小百货,有的卖染料、银黄(雄黄)香头,有的修理钢笔、电筒、闹钟,有的 修伞子、修鞋,有的镶牙,等等。他们都是天未亮就挑着担子出门,黄昏时分挑着担子回家,起早摸黑,常 年风雨无阻,而每次赶集,他们来回都要走60来里路,中间还要翻越10多里长的瑶岙岭,而且,今天赶了芙 蓉市日,明天、后天还要赶虹桥市日和南塘市日,累得很。但这些虹桥人,却乐此不疲,做起生意头头是道 ,回答顾客时嗓门特别响亮,充满了精神气。

当然,在街上摆摊子,摊位都落在闹市地段,它是要付租金的,而付租金不是什么人都付得起的。所以 ,许多人做起了流动生意。卖麻糍的,卖馄饨的,卖九层糕的,兑卖“白糖”的,卖馒头、面包、烧饼的, 卖豆腐稀的,卖糖塑、米塑的,演“西洋镜”的——如果是暑天,卖冰棍的,卖青草糊、十莲糊的,卖箬笠 、草帽的,卖扇子的,卖蚊香的,等等,大家沿着街道,来来回回,走走停停,或叫,或吆,或唱,或敲打 家伙,热热闹闹,把生意送到你家门前,更做到你眼皮前。

为了招徕生意,街上许多生意人,他们除了吊起嗓门而拖腔带调说话外,还借助工具,故意弄出各种各 样的声响。特别是打小铁、卖十莲糊的,前者一有空闲,就用小铁锤密密地敲打铁砧,并不断变换敲打力度 ,使之发出“叮叮当当”、“咚咚哒哒”等不同声响,而后者则用小铁勺在小瓷碗里不断地来回碰击,使之 发出“叮叮叮叮”、“叮叮叮叮”跟莲子糊一般清纯亮丽的声音。值得一提的是,作小百货生意的,因为没 有什么家伙可以敲打,他们就将铁皮盒作钱笼,凡是手中捏的是硬币,他们便高高地抬起手,然后松开手指 ,让硬币闪着光亮,响亮地落进铁皮盒。可以这么说,芙蓉市日,整个市面人声鼎沸,异响不绝于耳,没有 一处安静之地。有时,不知不觉,市日散去,四周忽然静了下来,你反而觉得老大不舒服,不是双耳隐隐作 痛,就是头昏脑胀,甚或肚胀恶心,口中无味。

芙蓉市日(3)

第二章

芙蓉市日,赶集的人固然很庞杂,但主流却可以分为两大阵营,一大阵营为山里人,一大阵营为海上( 边)人。这两大阵营在芙蓉街汇合,山里的货物往海上流,海上的东西往山里送,彼此成交的,不仅仅是劳 动果实,更有辛劳、快乐和满足。他们的到来,乐坏了街上做生意的人,因为谁都明白,他们是送货队,更 是采购团。

买墨水卵,乌黑的手指“吱”的一声横拉出口

芙蓉市日,赶集的人大部分来自山区,他们很少带有现金,基本上是以物换货。每次赶集,他们总是汗 流浃背,吭哧吭哧,吃力地背着木头、竹子或挑着柴草下山,然后一身轻松,手提杂货说说笑笑回家。他们 五天下一次山,所以,采购的东西,主要是菜蔬和农具、家用小百货。在采购菜蔬方面,他们“认咸认干不 认鲜”,除非家中有客,海鲜基本上是不买的,也买不起,而即使买得起,带回家也很快会馊掉,因为那时 还没有冰箱,有冰箱他们也根本买不起。他们都买墨鱼卵、蟹酱、鱼生等咸货,或买虾皮、水蟾鱼干、乌眼 猫、鱼鲞等干海货。他们一次买下的菜,带回家可以慢慢消用五天。在采购农具、家用小百货方面,他们买 的最多的是锄头、扁担、簸箕、草鞋、麻绳与煤油、煤油灯、电筒、电池、针、线、钮扣、带子等。

芙蓉街卖咸货生意最好的是国营水产店,它设在直街西首,共有三间门面。而水产店最忙最有看头的是 卖墨鱼卵。在它的店门前,一溜儿平排摆放着四五只两抱见大、一米多高的木桶,每只桶子盛满了墨鱼卵, 看上去黑白相间,中间还夹着水汪汪的亚黄色,很可怕。桶子腥气冲天,上面苍蝇乱飞,特别是那些个头奇 大的青头苍蝇、红头苍蝇,赶都赶不了,贴着墨鱼卵嗡嗡叫,有的栽在咸卤中,拼命振动双翅垂死挣扎,看 了令人十分恶心。山里人不计较这些,他们关心的是墨鱼卵的味道,只要墨鱼卵咸度适中,尝起来不恶臭, 有三分新鲜,那么,它再脏,死在里头的苍蝇再多,也没关系。那如何来判断墨鱼卵的味道呢?山里人自有 一套管用的办法:买者来到木桶前,总是一声不吭,先伸出食指,有力地戳了进去,并在墨鱼卵中搅了一下 ,然后拔出乌黑的指头,急急地塞进口中,“吱”的一声横拉出来,咂咂乌黑的嘴,这就完成了判断的过程 。如果中意的,买者才开口发问:“嗳,多少钱一斤?”如果不中意的,买者掉头就走,从头到尾嘴里不吐 一个字。

卖针是广告,锡壶藏着沉甸甸的秘密

芙蓉街开小百货店或摆小百货摊的,有五六个,其中我家所开的店是老字号,生意最好。我妈原在供销 社工作,她在解放初期就开始做这种生意了。她人面熟,店堂又坐落在上半街黄金地段,所以,每逢市日, 店堂前面总是挤满了人,且多半是女人,他们好像都是急性人,争着要这要那的,吵得厉害。我家生意所以 做得好,里头还有一个奥秘,那就是长年坚持卖针。的确,卖针是世界上最小的买卖——针共有九个规格, 一号针叫大针,一分钱买一枚,二号到九号针,叫条匀针,一分钱可以买两枚,且可以自由搭配,如果你觉 得一分钱买两枚针过于浪费,那也没关系,你可以先选用一枚针,然后再选搭一颗钮扣或三尺洋线等。因为 针是家庭里不可或缺的东西,它又容易生锈崩断,所以,得经常买,经常换,而卖针是一件麻烦透顶的事, 供销社人员不愿意干,只搞批发不搞零售,别的小商贩也因嫌它赢利太小而懒得干,因此,我家卖针便成了 独家生意。针是从供销社批发进来的,每包十枚,它裹有薄薄的跟镜子一般发亮的锡皮,我家搞散卖,这锡 皮自然就积存起来。由于太薄,每十张锡皮,熔化之后,只凝成一粒黄豆般大小的锡块。但尽管如此,每年 年底,我家都用积存的锡皮,通过熔化而铸打成一把三斤多重的锡壶!你想想,我家一年卖掉的针有多少啊 !其实,卖针是一个活广告,它招来了大量的妇女,这些妇女在买针的同时,顺便选购了许多家用小百货, 这就把我家的生意做大做活了。正因如此,我家在店堂外面又加设了摊子,而店堂里的东西总是塞得满满的 ,挂得密密的,且五花八门,应有尽有,甚至连灯芯草都有出售。由于生意好,我妈一人忙不过来,作市那 天,总是雇了熟人帮忙。

满载而归的是醉醺醺

芙蓉街东面临海,直通潮动有声的乐清湾。每逢作市,在海埠头,密密麻麻,横七竖八,停满了各种大 大小小的船只,而岸上,各种木头、竹子、柴草堆积如山。船的主人显得很活跃,他们穿梭于树行、竹行、 柴行之间,讨价还价,在牙郎的调停下,将一堆堆木头、一捆捆竹子或一担担柴爿、柴枝、树毛、软柴,当 场买下,然后让卖主帮忙,七手八脚地将它们运送并安放到各自的船上。与山里人正好相反的是,这些常年 与船打交道的海边人,他们往往上午一身轻松,顺着上涨的潮水,架着空船悠悠而来,而中午或下午则大汗 淋漓,咿呀咿呀,吃力地摇着桨子或橹子,载着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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