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情人》 第4部分阅读

那孩子的日子,怕是不多了。向原野涩涩地想。

阿诚的妈妈仿佛也很明白这一点,说着说着眼泪便掉下来。“黎医生,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也希望能继续让阿诚接受治疗,可是……真的太苦了,那孩子做化疗,愈做脸色愈苍白,头发也掉光,我们真的很心疼,而且也没用,不是吗?都这么久了,还等不到合适的骨髓,我想是老天爷有意要带走他吧!”

她哽咽着哭诉,黎晖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

他告诉她,只要坚持下去,事情总是有希望的,也许明天就找到合适的骨髓了,不是吗?

才怪!向原野嘲讽地在心底回应。这世上有太多事,不是怀抱着什么该死的希望便可以解决的,黎晖这家伙,自己不面对现实也就罢了,何必还拖着家属下水?

“如果你们是担心住院费用的话,我可以帮忙想办法,千万别因为钱而放弃了希望。”

伟大的黎晖,又在做他的滥好人了!

向原野听得直摇头。

几分钟后,阿诚妈妈总算答应暂时让阿诚继续留院治疗,她向黎晖道谢,哭着虽去。

确定她远去后,向原野走向黎晖。“为什么不干脆让阿诚出院?”

黎晖一愣,迟疑两秒,苦笑。“你都听见啦?”

“如果是我,就会让阿诚出院。”向原野表情漠然。“就像他母亲所说的,他接受化疗也不会有任何效果,与其继续痛苦下去,不如回家过点清静的生活。”

“那只是等死而已。”

“在这里,也是等死。”向原野说得残酷。“而且还浪费一张病床。”

黎晖蹙眉。“我不能让他死。”

“所以你就自掏腰包帮他出住院的钱?你现在救这一个小孩,还有千千万万个!你要怎么办?不可能全都帮他们出钱吧?”

“能帮一个是一个,我只是尽力而已。”

“你这叫妇人之仁,根本无济于事,这世界不会因为你帮了这个孩子一把就有任何改变的。”

“或许不会。”面对咄咄逼人的质疑,黎晖还是保持一贯的温文儒雅。“但只要这个孩子在我面前,而我又有能力帮助他,那我绝不会放手不管。”他顿了顿,深思的眸直视向原野。“你或许觉得,帮了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没有得救,但至少,那千千万万个当中,已经少了这一个。”

就为了这一个,他不但赔上自己的时间和心血,连金钱也要砸进去?

真傻!向原野不屑地冷笑。但内心深处,他其实有点折服,黎晖这种单纯的热情,他真的学不来。

黎晖仿佛也察觉到他的动摇,静静地继续说道:“其实你也一样,虽然不是所有的病人都能遇见你,但只要你有机会帮他们开刀,你也是尽力想救回每一个能救回的生命,对吧?”

向原野一窒。“我不跟你争辩这个。”

“为什么?你觉得这议题很无聊吗?”灿亮的眸似乎带着股兴味。

他讨厌那样的眼神。向原野拧眉。“你太天真,黎晖。”和月眉一样,怪不得两人如此志趣相投。

他目光一黯。

“或许我是有些天真。”黎晖慢条斯理地说。“但我相信,会立志当医生的人,性格里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点点天真和浪漫——你也是吧?”

“胡说八道!”他驳斥。

“真的是胡说吗?”黎晖若有深意地微笑。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纠缠不清了?

“我并非‘立志’当医生,只是‘凑巧’而已,你不必帮我编造那些愚蠢的想象。”

向原野懊恼地撂话,衣袖一拂,转身就走。

表面上,他走得潇洒,但心房乱成一团。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意会到自己和黎晖是不同类型的人,但却是第一次,他自惭形秽。

黎晖有理想、有抱负,肯为病人着想,就算明知自己力量微渺,也要尽全力,不只平常关心病人,他还做研究,用尽各种办法改善医疗环境,提升医疗品质。

他是真的用心。

而自己呢?

你到底为什么来当小儿科医生?

这问题,月眉曾质问过他。

是啊,为什么呢?向原野自嘲地想,探手进口袋,抓出随身携带的phs手机,阴郁地瞪着。

这手机,除了让医院随时能在病人情况危急时联络他,也是为了“那个女人”能随时找到他。

他之所以会从美国回台湾,是因为那个女人,会决定当小儿科医生,或许,也是因为她……

“向医师,你来巡房吗?”一个护士来到他面前,笑盈盈地问他。

向原野一凛,推开恼人的思绪。

“向医师看来好像很累的样子,是不是工作过度了?要小心身体喔!”护士眨眨清亮的美眸,温柔的关怀很明显是在示好。

向原野却不为所动,冷淡地颔首,抛下满脸哀怨的护士,迳自往楼上走。

经过病房时,他不觉停下来,虽然住在里头的阿诚并不是他的病人,但他总是有些挂心。

病房门半掩着,他正想推门进去,里头忽然传来一个小女孩雀跃的呼喊。

“真的吗?阿诚哥哥你也这么觉得吗?你也觉得我妈咪喜欢黎叔叔?”

“黎叔叔也对她有意思啊!”回答她的是总是一副小大人模样的阿诚。“我看他们俩是互相喜欢。”

“ya!太好了!”小女孩欢声尖叫,似乎在病房里眺了起来,但不一会儿,她忽地拉下嗓音。“不对,黎叔叔已经快结婚,他跟我妈咪不可能了。”

“对啊,应该是不可能了。”阿诚也泼她冷水。“你知道黎叔叔的未婚妻是谁吗?是这间医院老大的孙女耶!”

“老大的孙女?老大是谁啊?”

“就是院长啊!你不是有读幼稚园吗?就跟你们园长一样,院长就是管这整间医院,最大咖的那个人。”

“喔……”

“所以就算黎叔叔再怎么喜欢你妈妈,也不太可能敢得罪老大啦,而且月眉姐姐又那么漂亮,是男人都喜欢她。”

“月眉姐姐是谁?”

“就是黎叔叔的未婚妻啊!”

“她有比我妈咪漂亮吗?”小女孩不服气地问。

“不好意思,你妈妈是长得挺漂亮的,不过月眉姐姐更美。

“你乱讲!”小女孩尖声抗议,全力为母亲护航。“我妈咪最漂亮了,世界上不会有别人比她更好看!”

“月眉姐姐就是啊!”大男孩也坚持为梦中情人仗义执言。

两个孩子互不相让,在病房里头斗嘴斗得兴高采烈,向原野在门外听着,却是震惊无语。

原来黎晖有个前女友,她女儿正住在这家医院,而且听这两个孩子的对话,似乎他和前女友还藕断丝连,旧情难断。

月眉知道这件事吗?他黯下眸。

忽地,病房内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他惊愕地回过神,只听见阿诚恼怒的咆哮。

“喂!你这三八女生,你干么打人啊?!”

居然打起来了?

向原野凛眉,板起脸,推开门。

“闹够了没?都给我住手!”

听见他喝斥,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孩子同时愣住,停下手,目光犹豫地瞥向他。

“上床。”他一声简洁的命令,两个孩子宛如得令的小兵,迅速爬回床上,乖乖坐好。

他默默替两人量血压及呼吸,尤其是阿诚,他特别仔细确认这个罹患血癌的孩子状况无恙,才放下心。

检查过后,他离开病房,反手掩上门,靠在门板上,陷入深思。

第七章

这天中午,月眉和黎晖约了在医院的户外庭园会面,找了片安静的树荫,坐下来野餐。

“我们好像很久没这样一起吃饭了。”黎晖咬了口未婚妻准备的三明治,有感而发。

自从订婚宴那天之后,两人不曾私下独处过,偶尔在医院内遇到了,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聊几句而已。

“嗯。”月眉拿起保温壶,倒了一杯咖啡递给他。“你最近很忙吧?”

“谢谢。”他微笑接过。“你也是吧。”

“看来我们两个都是工作狂呢!”

月眉轻轻地笑,表面打趣,心下却黯然。

这不是一句工作狂可以解释的。如果真心思念对方,想见对方,无论多忙,都会抽出时间来相见的。

而他们俩可以那么久不相见,是否因为相思不够深的缘故?

她涩涩地想,捧着咖啡啜饮着,半晌,低声问:“对了,你前女友跟她女儿还好吗?”

黎晖听问,一怔。“应该很好吧。”

她听出他的犹豫,转头看他。“你没跟她联络吗?”

他缓缓地点头。

她蹙眉。是她看错了吗?或者他脸上的线条真的紧绷起来?她很少见他如此凝重的表情。

明眸闪过一道异彩,她幽幽地扬声。“晖,你跟你前女友当初为什么要分手?”

他又是一愣,好一会儿,才淡淡一笑。“因为我们各自有不同的人生规划,我想去非洲行医,她却想去华盛顿当记者。”

“华盛顿?”她脑中灵光一现,想起来了。“你之前说要去那里找的好朋友就是她吗?”

“嗯。”

原来就是她。

月眉深思地望着未婚夫俊秀的侧面。她还记得之前黎晖在电话里提到要去找一个老朋友时,语气里充满怀念之情——他会不会其实一直挂念着前女友?

“你还爱着她吗?”

“什么?”黎晖一窒,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急忙解释。“你别误会,月眉,我跟清芙之间没什么,我们现在只是好朋友。”

是吗?月眉若有似无地扬唇。为什么她觉得提到“好朋友”这三个宇时,他仿佛有些迟疑呢?

好吧,她换个方式问。

“你对当初跟她分手的事,有没有一点后悔?”清澈的眸直视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

他感觉到了,微微苦笑。“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后悔也没用。他是这意思吗?

月眉怔望他,咀嚼着他话中涵义。

一个决定,改变的可能是两个人的一生,尤其是关于男女之间的爱情。所以在做任何决定时,是不是该好好想一想?

月眉顿时迷惘。

见她神情有异,黎晖扬眉,正想开口,一道冷冽的嗓音抢先扬起。

“抱歉打扰两位。”说话的是板着张冷脸的向原野,他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段。

一见是他,月眉脸色一下子刷白,她垂下眸,紧紧握住手中的马克杯,黎晖若有所思地扫了她一眼。

“黎医师,内科那边好像有事找你。”向原野淡淡地说。

“是吗?我怎么没听到广播?”

“黎医师跟未婚妻你侬我侬,沉醉在两人世界,当然听不到外头的声音了。”黑眸闪着锐光。

黎晖扬眉,微讶地迎视向原野略带敌意的眼神,几秒后,他像是领悟什么,俊唇一挑,站起身。

“月眉,我先走一步了。”

“咦?”月眉讶然。“可是你便当还没吃完呢!”她几乎是惊慌地朝他伸出于,想留住他。

“我饱了,不吃了。”黎晖摆摆手,潇洒地离去。

月眉无助地目送他的背影,全身寒毛竖立,强烈地意识到另一个男人的存在。

向原野,他就是不肯放过她吗?

她紧绷着身子,感觉到他在她身旁坐下,送来一股扰人的男人味。

“看来大小姐很关心自己的未婚夫呢!”他随手抓起野餐篮里的一个饭盒,阴沉地瞪着其中丰盛的菜色。“还亲手做爱妻便当?真感人。”

“这才不是什么爱妻便当呢!”她莫名地赧红了脸,抢回饭盒。“这是我们家管家做的……”

辩解声变得微弱,她愣愣地看着他别过脸,直视前方,嘴唇抿成一直线。

不知怎地,她忽地感觉如此漠然的他,身上好似隐隐透出一种孩子气的寂寞,让人很想将他拥在怀里,好好疼惜……

是她的错觉吧!那么强悍的他怎么可能像个孩子?

月眉摇头,甩去脑海不可思议的印象,心口,却悄悄融了一块。

“你吃过了吗?”她柔声问。

他听问,猛然转过头,给了她一记“原来你也会关心我吃过没”的眼神。

心口融化更多。她浅浅微笑。“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这些我吃不完,你……要吃吗?”

他瞪着她忽然温柔的神色,良久,眼底闪过复杂的光。

“不用!”他一口回绝,就像孩子在赌气。

她微笑更深。

看着她那样的微笑,他似乎变得狼狈了,好一阵子,才找回说话的声音。“你认为黎晖是真心爱你的吗?”

她一凛。“什么意思?”

“听说他最近跟他的前女友重逢了。”他一字一句地说,咄咄逼人地盯住她。

她眯起眼,大概猜出他想说什么,嗓音一冷。“所以呢?”

“你知道这件事?”

“我是知道。”

“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我干么要担心?”

“如果是我,就会担心。”他涩涩地说。“你们最近几乎没见面吧?正常来说,一个男人如果很爱一个女人,会舍得这么久都不见面吗?你难道都不会怀疑,黎晖是真的爱你吗?”

他以为他这样挑拨她跟未婚夫的感情,她就会弃黎晖而选择他吗?

月眉冷笑。“我跟黎晖怎么样,不关你的——”

“如果是我,绝对不会把自己的未婚妻冷落在一边!”他打断她,擒住她的目光异常热烈。“就算工作多忙、多累,我一定会抽出时间去见她,我不会让她感到孤单,更不会连她做的便当都不吃完,转身就走!”

月眉愕然瞠视他。

他这是在说什么?为什么她觉得他说这些话听起来像是在表白?

老天爷!

她莫名轻喘,悄悄深呼吸,试图镇定情绪。“他会离开,是因为内科有事找他……”

“内科根本没事,是我编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嫉妒!因为他只是远远地看他们两人有说有笑地共进午餐,就觉得胸口猛烈撞击得快爆炸!

向原野阴郁地逼视月眉。

她顿时无法呼吸,在他眼底看出太多教她无法承受的激烈情感,她慌乱地低下头,颤着双手收拾野餐篮。

“我、我该回办公室去了……”

他蓦地伸臂拽过她,她惊呼一声,防备不及,整个人跌入他怀里,而他,霸气地攫住她的唇,狠狠吸吮,等过瘾了,才放开她。

“你等着瞧!”他低咆地撂话,眼眸闪着熊熊火光。“我一定会证明,黎晖不值得你嫁给他!”

语毕,他起身就走,留下她手捧着胸口,痛楚地试图压抑那变得过分激动的心跳……

他说到做到!

几天后的深夜,他忽然现身在她家楼下,call她出来,半强迫地将她拖来医院,要她看黎晖和前女友半夜相会。

花前月下,一个女人偎在黎晖怀里,他拥抱着她,不时爱怜地在她发间、颊畔落下轻吻。

月眉站在阴影处,静静注视着。

“看到这一幕,你还能若无其事地嫁给他吗?”向原野嘲讽地问。“这就是你爱的男人,就是你那个绅士未婚夫。”

她一动也不动,丽容毫无表情,内心却波涛汹涌。

未婚夫和旧情人藕断丝连,依偎缠绵,照理说,她应该生气,或觉得受伤,但……

“你还相信他是爱你的吗?”向原野靠近她,大手挑起她一绺发,在指间暧昧地把玩着。“他怀里抱着的可是别的女人,他吻的也是别的女人。”

她一点也不生气,也不觉得受伤,相反地,似乎还感到如释重负……

“他曾经像那样抱过你吗?”向原野从身后搂住她的腰,在她腰线与乳缘之间,危险地徘徊。

没错,黎晖的确不曾这样抱过她……

“曾经那样吻过你吗?”方唇,挑逗地在她粉颊摩抚,慢慢地,往性感的锁骨逼近。

也不曾这样吻她……

“你说话啊,他曾经那么温柔地对待你吗?”灵巧的舌尖舔她小巧的耳垂,坚持要听到答案。

他要她说什么?想听她说什么?他希望她投降吧?臣服在他恶魔般的魅力之下

“你在发抖,月眉,我可以感觉到你烧起来了。”魔魅的气息,在她耳畔吹拂。

是的,她是颤栗着,每一次他靠近她,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变得软弱,她无法抵抗他……

“你不是像表面上这么冷静自持的女人,你也有属于女人的激情。”大手,邪佞地捧住她半边脸,试图转过来。

不行,这次她绝不投降,已经到底线了,再退一步,她就会坠落到万丈深渊。

这次不行,绝对不行……

一念及此,月眉蓦地使劲,甩开向原野的手,退后一步,清美的脸蛋骄傲地扬起。

“就算你有能力动摇我,我也绝对不会嫁给你。”她一字一句,无情地鞭打他的心。“这家医院永远也不会落到你手上,你死了这条心吧!”

语毕,她昂然离去。

他瞪着那纤纤倩影,喉头干涩。

她永远也不会嫁给他?这家医院永远不会落到他手上?

这女人!就这么讨厌他,这么瞧不起他吗?

强烈的愤恼,倏地在向原野心房里堆成巨大海啸,咆哮着、冲击着,一波又一波,瓦解他的理智与自制力。

去他的!她讨厌他也好,瞧不起他也罢,总之他要定了她!无论如何,非得到她不可!

他忿忿然追上去,抢在月眉进医院大楼前拦住她。

“傅月眉,你是笨蛋吗?”他一把拽住她,强迫她面对自己。“黎晖根本不爱你,为什么你非嫁给他不可?不错!我知道黎晖是个好医生,比起我这种恶魔,他可能更适合领导这间医院……但是,他不爱你!他根本还爱着他前女友,嫁给一个心不在你身上的男人真的会幸福吗?”

“所以呢?”她冷冷地注视他,冷冷地反问:“难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嫁给你吗?”

他一窒,心房在她冰冷的目光下缓缓地结冻。

跟他在一起,是那么为难的一件事吗?

“嫁给你,就会幸福吗?”她低声问,语音清柔,其间蕴含的意涵却有如千斤重。

他哑口无言。

“你爱我吗?”她继续逼问,眸光清冽如冰,却也烧灼如火,交相折磨他。

“你不是还有个女朋友吗?你总是没空陪她——”

“我说了,她不是我女朋友!”他厉声反驳,语声却干涩。

“那她是谁?”

简单的一句问话,他却无法回答。

她的眼神更冷,脸色更雪白。“你的心,也不在我身上吧?”

他别过头,拳头握紧,几秒后,冷峻的嘴角忽地扬起一丝笑,自嘲的、讥诮的笑。

“我没有心。”他定定地直视她,这回,换他用言语鞭打她的心。“我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蛋,这样你满意了吧?”

她怔住。

他却沙哑地、充满嘲弄意味地笑了起来。

深深的静夜里,那样的笑声听来格外凄厉刺耳。

月眉几乎想捂起耳朵。

蓦地,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他可怕的冷笑,他接起电话,面无表情地听对方说话,然后点头。

“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她怔怔地瞧着他。

“是急诊室打来的。”仿佛看出她的疑问,向原野主动解释。“我走了。”语毕,他转身就走。

她目送他,月光下,他的背影显得僵直,紧绷的肩膀,好似压着令人喘不过气的重量。

他的背影,看起来好孤寂。

她惘然望着,忽然觉得心口一阵一阵地揪拧着,然后,她看见了,他颤着手想将手机放回口袋里,却不慎将它摔落,可是他竟毫无所觉,一迳往前走。

她的心更痛。

他连手机掉了也不知道,他一定大受打击吧?

是她,重伤了他吗?

月眉陡地轻喘一声,奔过去,捡起他无意间掉落的手机,紧紧地、紧紧地握住,就好像想抱着它的主人那样。

“对不起,对不起……”她喃喃低语,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道歉、对谁道歉,她只是觉得胸口很高很病,喉咙梗着什么。

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不知道。只知道她似乎让那个男人受苦了……

手机铃声又响起,她骇一跳,差点惊叫出声。

她蒙眬着眼,看着萤幕上的来电显示,名字只有一个英文字母,“m”。

m是谁?他女朋友吗?

月眉瞪着手机,终于忍不住好奇,颤抖着按下通话键。“喂。”

“原野、原野,是我啊!”电话另一端,传来女人的哭泣声。“我告诉你,他们又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快来救救我啊!”

月眉僵住,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是歇斯底里的求救。“抱歉,向医师现在不在,请问你是哪位?需要我替你留言吗?”她礼貌地问道。

对方却惊吓地倒抽口气。“你、你是谁?原野呢?”

“他去急诊室帮忙了,我是他的……朋友。”

“你是原野的朋友?”那女人像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你快去叫他过来,叫他来救我!”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嘘,我不能说太大声。我告诉你啊,他们想抓住我。”女人压低嗓音,像吐露什么秘密。“他们想把我绑起来,等明天天一亮,他们就会把我关到疯人院里。”

疯人院?月眉一震。这究竟怎么回事?

“你快叫原野来救我,你跟他说,我知道我错了,你叫他不要不理我啊!”说着,女人又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我不是故意要丢下他的,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啊!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你不要哭啊。”月眉柔声安慰她。“这样吧,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看你好不好?”

“你要来看我?好哇好哇!”女人破涕为笑,兴奋地叫起来。“那你帮我带卤味来好不好?以前我们家附近有一家卤鸡脚很好吃,还有肉圆,我要蒸的肉圆,还有还有,炭烤臭豆腐,我好久没吃了,好怀念喔……”

隔天早上,月眉买齐了所有女人指定的小吃,开车来到一家位于台北郊区的私人疗养院。

在护士的引领下,她来到女人住的单人病房。

“向太太就在里头。”透过门扉上的玻璃窗,护士指着病房内一个正蜷坐在角落、披头散发的女人。“她这两天情绪不太稳定,虽然没有攻击的危险性,不过很可能会歇斯底里地大哭大笑,你注意一点,如果有任何情况,按下病床旁的通知铃,我们会马上赶过来。”

“是,我知道了,谢谢你。”

护士离开后,月眉敲敲门,进了病房,女人见到她,紧张地抓住床柱。

“你好,还记得我吗?”月眉试着和善地打招呼。“我昨天晚上跟你讲过电话。”

女人蹙眉,狐疑地打量她,仿佛在确认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接着,看到她提在手上的小吃,欢叫一声。

“那是给我的吗?”她奔过来,雀跃地问。

“嗯,是给你的。”月眉点头。

她一把将纸袋抢过去,打开保鲜盒,一样样地、狼吞虎咽地品尝,还不忘连声赞叹。

“好吃!真的好好吃喔!”

月眉站在一旁,看着她欢乐地进食,喉咙涩涩的,说不出话来。

这个女人,是向原野的母亲。

因为精神疾病,一年前被送入这间疗养院静养,也就是向原野刚回台湾那时候。

主治医生告诉她,是向原野亲自送她进来的,还交代给她最好的病房、最体贴的医疗照护。

他本人则每个月都会来探望母亲一、两次,每次来,至少都会在院里待上大半天,偶尔也会申请外出假,带她四处走走。

原来常常打电话来跟他哭诉的,不是他女朋友,而是他母亲。

m,是母亲的代号。

月眉怅然想,蹲下来,取出手帕,替向母擦干净嘴角的碎屑。

向母冲她嘻嘻一笑,她也微微牵唇。“好吃吗?”

“好吃!”向母用力点头,目光一溜,忽地一把抢过来。“这个是原野的,对不对?”

“嗯。”

“嘿嘿!这个是我送他的喔!”

“是您送他的?”月眉好惊讶。

“对啊!”向母天真地回答。“这是他以前住院时,我买给他的,我跟他说,看到手帕就好像看到妈妈,要他不怕不怕。”

“他以前住过院?”这消息,令月眉更震惊。

“嗯,住了好久好久呢!他的心脏有问题。”向母凑过来,小小声地说:“常常住院喔,开了好几次刀才好。”

他有心脏病?

月眉怅惘,脑子顿时一阵晕眩。他外表看来那么强悍啊!她实在无法想象,他也曾长期住在医院里,受病魔折磨。

“你怎么会有这条手帕?”向母警觉地问她,眉头拧起。

“是他……借我的。”月眉哑声说,脑海蓦地灵光一现。

向原野一直把这条手帕带在身边,这代表什么?

“那你要还给他啊!怎么可以一直霸占着不放?”向母不满地瞪她。“这是我送给原野的手帕,不是给你的唷!”

“我知道,对不起。”月眉苦笑着道歉。

是她自私,迟迟不舍将手帕还给原来的主人。

“还是原野不要这条手帕了?”向母忽然脸色苍白。“对了,一定是他不要了,所以才会给你……”想着,她情绪又激动起来,用力抓住月眉的手,泪眼蒙眬。“你告诉他不要这样,不要丢下我一个!我以前不是故意不理他的啦,是他爸爸不对,谁要他都不赚钱拿回家里,所以我才会去跟别的男人啊!你告诉他,我知道错了,叫他不要怪我啦!”

月眉手腕被掐出一道红色的痕迹,但她一点也没感觉到痛,只觉得极度震撼。“您冷静点,伯母,原野不会不理您的,放心吧,他很快就会来看您。”她温柔地安抚向母,脑海里,却只是捉摸着向母无意中透露的过往。

向原野跟他父母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曾经被冷落过吗?就像阿诚那样,长期住在医院里,却总是等不到父母来探望他。

是那样吗?

一念及此,月眉眼眶不觉红了,迷蒙地泛开一层水雾。

“哪,我们说好了,你一定要叫原野来喔!不可以黄牛喔!”向母摇晃着她,强迫她许诺。

“嗯,我们说好了。”她轻轻点头,心里只挂着那总是漠然着一张脸的男人。

她好想,快点见到他啊!

第八章

或许,他该离开这家医院。

向原野站在窗边,木然看着窗外。

这家医院的医疗理念,很明显地跟他个人所抱持的不同,他受不了那样的伪善,而他们,也下欣赏他的冷漠。

他握着咖啡杯,想起几个小时前,因为阿诚是否该继续住院的问题,两人再度杠上。

他主张医院病床不够,不能永久收留一个无法治愈的病人,黎晖却坚持不肯让阿诚出院,希望尽可能给予其必要的治疗。

“就算给他治疗又怎样?他一样只能等死,只是浪费医疗资源罢了!”

两人争辩到最后,他撂下这句话。

黎晖听了,脸色大变。

的确,他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冷血,黎晖会变脸也是预料中事,一点也不奇怪。

向原野淡淡地勾唇,对着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一张宛如死人般毫无表情的脸冷笑。

黎晖不欣赏他,他知道。

老院长也很不喜欢他,他明白。

院内许多同事都认为他虽然技术很好,但对病人太过严酷,他也清楚。

他不在乎这些人怎么想,一点也没放在心上,但只有她……

只有她一记鄙夷的凝眸,能令他痛到骨子里,心头淌血。

谁都可以讨厌他,看不起他,但只有她,只有她……

向原野猛地握拳槌墙,一次又一次,然后,额头抵着窗玻璃,重重地喘息。

他无法再忍受了,无法再忍受像这样得到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得不到她对他一点点尊重。

他最好还是离开,反正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处难留爷,自有留爷处。

向原野深吸口气,坐回办公桌,打开电脑,思索着该怎么写辞呈,可是第一个字还没敲下,想起辞职后或许再也见不到她,胸口便闷住,手指搁在键盘上颤抖。

忽地,有人敲门。

他伸缩了几次手指,强迫自己恢复镇静,这才清淡地扬声。“进来。”

盈然飘进室内的,是他料想不到的女人。

他猛然起身,大腿还撞上办公桌缘,隐隐发痛。

“你来做什么?”他瞪着朝他走来的女人,她浅浅笑着,娇颜显得更加清丽动人。

她来到他面前,仰头看他,美眸清澈。

他喉头干涩。“傅大小姐,有事吗?”他故意用一种嘲讽的语气打招呼。

她笑容一黯。“我听说你跟黎晖吵架的事了。”

她知道了?他一震。“谁告诉你的?”

“他告诉我的。”

“黎晖?”他眯起眼。他何必意外?黎晖当然会告诉她这件事,医院里有这么个不人道的医生,黎晖是想警告她快想个办法把他赶走吧。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吗?”她问话的口气,好温柔。

他皱眉。是他听错了吧?她应该恨不得将他一脚踢出医院。

“为什么你坚持要阿诚出院?”见他不说话,她再问一次。“你的理由是什么?”

她想听?那他就告诉她!

“他已经没救了。现在除了骨髓捐赠,谁也救不了他,做再多化疗也只是让他平白受苦而已。”

“可是化疗可以延长他的生命,那他就有机会等到骨髓。”

“就为了那个不知道会不会实现的机会,他剩下的日子就应该在医院里浪费时间?化疗的副作用根本让他什么都不能做,连吃东西都会恶心!人活到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不如早点归去。”她低声问,静定地凝视他。“你是这意思吗?”

“没错!”他挑衅地回视她。她肯定又要骂他没人性了吧?没关系,他早有心理准备,随便她骂。

但她并没有责备他,只是若有所思地侧过头。

她在想什么?为什么还不开骂?

向原野拧眉,等着这一向看不起他的女人眼神流露出轻蔑之意,但没有,凝向他的眼波依旧温柔。

她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他发现自己心跳不争气地加速。“而且阿诚出院了,空出一张病床,刚好也能让别的病人住进来。之前你不是还抱怨急诊室不肯收那个车祸受伤的小鬼吗?如果多空出几张病床,我们就可以多收几个那样的小鬼了,何乐而不为?”

他讲话的口气,真的很欠揍。

他自己很清楚。

所以,快痛骂他一顿吧!用她冰冽如霜的眼神,结冻他的心。

她却只是轻轻点头。“我明白了。”

向原野一愣。

“我会再跟黎晖商量的。”她嫣然一笑。“你的建议也有道理,我想,如果黎晖不放心阿诚回家,或许我们可以安排他转诊到专业的癌症医疗中心。”

她在说什么?他瞠瞪她。她的反应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唇畔那温煦的微笑更强烈动摇他。

“你不必……”他喉咙卡住,声音干到不能再干。“你不必勉强自己听我的,反正我马上就会辞职。”

“你说什么?”她悚然大惊,脸色一下子刷白。“你要辞职?”

他点头。

“为什么要辞职?”她靠近他,玉手攀住他臂膀。“你做得好好的啊!医院需要你,你不可以辞职!”

他瞪着她满是焦虑的神情。

她怎么了?他说要辞职,有这么震撼她吗?瞧她,脸色白了,嘴唇也颤抖,眉宇忧郁地深锁,没了一贯的优雅从容。

就算被他强吻了,轻薄了,她常常也能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为什么现在却……

“你不能辞职,我不许你辞。”她慎重地强调。

他怔住,她严肃的神态令他想起那天,当他躲在办公室里槌墙泄愤时,她坚持他的身整属于她,不许他伤害自己。

她现在的表情,就跟那天一样,而那天,她就在这里,与他激情缠绵……

该死!

向原野蓦地暗咒一声。

欲望之火以燎原之势在胯下燃烧,光只是回想,他便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把她柔软的娇躯压在身下,恣意掠夺。

真该死!

他僵硬地转身,不再看她。

“你出去吧。”他赶她离开。

“原野?”她唤他名字。

她第一次没连名带姓地叫他,还用那么性感如丝的嗓音!

“你快出去!”他咬牙进出命令——再不走,他恐怕又会在这里要了她。

“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扰你。”她说话的口气居然像是有点受伤。“我只是……对了,我应该把这个还给你。”

什么东西?

他疑惑,却不敢可头看。

“你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可见它一定很重要。”她叹息般地细语。“我已经洗干净了,你好好收着。”

她将东西放在办公桌上,然后转身,轻悄地离去。

直到听到门扉关上的声音,向原野才回过身。他低下头,目光扫过办公桌,靠近桌缘处,躺着一条叠得整齐的手帕。

他颤抖地拿起,摊开,瞪着。

唇间,进出一串嘶哑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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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医院一片静寂。

阿诚坐在床上,靠着窗边,茶几一盏小灯,照亮他苍白的脸。

窗外,月影朦胧,晚风吹过,拂动了树叶,他悄悄将窗户拉开一条细缝,听那沙沙作响的声音。

夜凉如水,冰着他额头。

病房门忽地被推开了,一个男人走进来,默默关上窗户。

阿诚抬头,望向男人凛然的脸孔。“向叔叔。”他轻轻地喊,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害怕了,嘴角还能勾起浅笑。

向原野拉过椅子,在床畔坐下。“你这么晚了不睡觉在干么?还把窗子打开?不怕着凉感冒吗?”他低声斥责。

“我不怕。”阿诚继续微笑。“感冒怎么样的都无所谓。”反正他也活不久了。

向原野仿佛能听出男孩话里末完的余韵,眉峰皱拢。

“向叔叔,你怎么又来了?”阿诚问他。“急诊室很闲吗?”

“嗯,没什么事。”

骗人。阿诚在心里反驳。急诊室总是很忙,忙翻了,向叔叔这阵子却是三不五时来看他。

一开始,他以为向叔叔只是单纯来巡房找碴的,一直到最近几天,他才慢慢领悟,或许这个冷面医生是专程来探望自己。

向叔叔……不像他原本以为的那么吓人。

“你又把脚伸出来了。”向原野瞪着他踢在棉被外,瘦骨嶙峋的双腿,不悦地硬把它们塞回去。

“向叔叔。”他乖乖地将双腿在棉被里曲拢。“我问你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

“你答应我,一定要告诉我实话喔!”

“我看起来像会说谎吗?”

“不像。”阿诚抿着嘴笑。

带着几分鬼灵精的笑容,令向原野一时有些发愣。

“向叔叔,我活不久了,对不对?”

突如其来的问话逼得向原野一呛,绷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若无其事的男孩。

“你答应我要说实话的唷!黎叔叔跟月眉姐姐都不告诉我实话,他们总是说我一定会好起来,但其实我已经好不起来了,对不对?”

向原野默然不语。

“向叔叔,你告诉我吧!”阿诚央求,苍白的小脸有种慷慨赴义的坚决。

这孩子,长大了呢!

记得他一年前刚来医院时,老是哭着找妈妈,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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