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天下〈胭脂泪·上〉》 第3部分阅读

才站没多久就脚酸腿麻了,那个呆子不晓得站了多久,铁定比她还难受。

“哦。”朱允炆的态度很奇怪,并没有立刻说话,吃了几块点心之后,他才缓缓说:“朕现在真的什么人都不敢信了。昨晚王崇寿说,萧离和金城绝私交密切,很有可能和燕王有关,金城绝就是萧离引荐给朕的,所以,朕真的怕萧离他会背叛朕。”

谢萦柔一惊,沉默许久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万岁认为萧大人会吗?”

“不知道,所以朕把他叫来,却又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朱允炆很黯然,“为什么忽然间全天下的人都好像是朕的敌人?”他专注地凝视着她,忽地冒出一句,“萦柔,你不会背叛朕吧?”

闻言,她灿烂一笑。“当然不会。万岁和皇后待奴婢这么好,奴婢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啊,万岁别胡思乱想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不是两军交战时最忌讳的事情吗?如果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萧大人是叛臣,万岁也不要冤枉了他。”

“……是啊,你说的何尝不是个道理。”朱允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端着盘子再出来时,萧离还站在那里,谢萦柔看他额头上都冒出汗珠,官服衣领上也有了汗渍,很是同情,就悄悄靠过去,趁他不备,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拿着。”

萧离不明所以的接过,低头一看,竟然是块点心。

她压低声音,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声说:“我猜你没有吃早饭,这是我偷来留给自己的,先给你吃。万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见你呢。”

闻言,萧离顿了下,心头马蚤动又起。

别人对他好,他可以平静的拒绝,或理所当然的收下,可她的小动作,却总是令他觉得温暖,她之于他,恐怕越来越特别了……

“御用之物,我不能要。”他反手推回给她,不想她惹麻烦。

听见这话,她马上又变了脸。“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朝他翻了个白眼,忽然又掏出个东西丢给他。“我好人做到底,不跟你计较,帕子给你用,再还我我就咬你!”说完便嘟着嘴走了。

接住她丢来的绢帕,一缕淡香飘散,将萧离心上扎了根似的不知名感觉拉出了芽。他没有出声叫住她,只是看着她走远,才收回目光,把帕子轻轻折好,收放在靠近心脏的地方。

晚间,皇后又要谢萦柔去问朱允炆是否要到坤宁宫用膳,她见朱允炆甚至取消了每日必定的学文习武,只怕是不会来了,但还是奉命跑了一趟,没想到萧离居然还站在那里。

“万岁还没叫你进去?”她诧异地走近他。

萧离一语不发地看她一眼,摇头,又径自盯着门板。

见状,她皱眉,在宫人来宣她进殿后,郑重其事地对朱允炆说:“万岁,娘娘问您要不要过去用晚膳?”

“不了,我刚才已经喝了一碗粥,吃了点小菜。”这一天他大概也忙了很多事情,看起来更加疲倦。

沉吟片刻,谢萦柔终究开口了,“如果万岁没事和萧大人说,不如让萧大人先走吧,北镇抚司也不是很闲的地方。”

朱允炆抬头看她一眼,“你是在为他求情吗?”

知道是自己多言,但是看见外面那个已经被暮色笼罩的身影,她还是忍不住点头。“就算是奴婢为他求情吧。万岁自己都说没有证据和把握证明萧大人可能有叛逆之举,如果伤了萧大人的心,万岁不是平白少了一个忠臣?”

朱允炆沉思许久才点点头,“好吧,朕给你这个面子,听你一次,告诉萧离,他现在可以走了。”

闻言,她高兴地蹦出去,跳到萧离面前,“万岁让你先走,他今天没事了。”

定定地看着她,片刻的沉默后,他低低说:“多谢。”

“不必谢我。不过你确实欠了我一个人情。”她哈哈笑着,拉他一把,“还不走?”

没想到萧离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她连忙用自己的身体顶住他,大吸一口气,“你好重。”

“对不起。”他想退开,但站了一天,双腿已经麻木了,几乎走不动。

谢萦柔见了,干脆将他的胳膊挽到自己的脖子上,“我扶你走。”

他立刻摇头,还直想推开她。“光天化日,男女授受不亲。”

她死命抓住他的手不放,斜眼一瞪,“少来这些老夫子说的迂腐话!上回你抱我到北镇抚司时怎么没想到这些?我又不会赖着你娶我。”说完她不由分说就一手拉着他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另一只手则环在他腰上。

起初萧离走得很别扭也很艰难,两只脚就像是灌了很沉的铁铅,拖在地上慢慢挪动。

这一路上,少不了许多诧异的眼光,可谢萦柔都当没有看见,直到她感觉到头上也有两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时,才抬起头朝萧离嘿嘿一笑。

“你盯着我看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很重啊!我很怀疑你是故意把所有重量都压在我身上的,看不出你身材挺棒,但是却一点也不瘦。”

这女人,怎么对男人说话这般轻佻……

女人,原来他已不知不觉将她看作女人,而非小丫头了吗?

“行了,放开我吧,我能自己走了。”他像被烫着似的急急抽回勾着她的手。

这时,有宫女提着一个笼子迎面跑过来。“谢姐姐,皇后娘娘问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谢萦柔喘了口气才说:“告诉娘娘,万岁已经吃过了,今晚先不过来。”

那宫女好奇地打量着萧离和她,屈膝一礼,“萧大人好。”

“你带着丘丘出来做什么?”谢萦柔接过她手中的笼子。

“丘丘一直在笼子里转圈圈,娘娘让我哄牠,可我哪会啊?谢姐姐,还是你来吧。”小宫女噘着嘴,委屈地说。

谢萦柔笑着叹气。“我就知道牠也不喜欢这个笼子,没办法,住不到牠喜欢的地方,牠就是这副懒鬼样。”

“可是司礼监的人说这是最好的笼子了,是张公公翻遍了库房才找到的。”

谢萦柔耐心解释,“但是这不适合仓鼠居住,笼子里应该有种圆形的小轮子,可以让牠跑起来,牠天天在里面运动也省得肥死。”拍了拍笼子,把丘丘吵醒后,看着牠不满的小脸,她有些遗憾,“可惜,这种笼子这里没人会做。”

她转头,发现萧离还站在那里,有些惊讶。“萧大人还没有走?”

他凝眸望着她,“今日……多谢了。”

她霎时咧开嘴角。“你今天和我说了两遍谢谢了,不用客气,否则我会受宠若惊的。我一高兴,以后就不生你的气了。”

萧离挑起眉梢,缓步转身,走向外宫门。

小宫女这才悄声说:“谢姐姐,你刚才居然敢扶着他走?这皇城内外的人都怕他们锦衣卫,尤其是这个萧大人,不知有多少厉害的大官都栽在他手里,我平时见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出的。”

谢萦柔看着萧离略显艰难的步态,呵呵笑了起来。“他人还不错,就是笨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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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过了半个月,有一天谢萦柔替朱允炆上了一个时辰的课,无意中发现萧离站在殿门外,便问:“万岁又叫萧大人了?”

朱允炆这回显得很释然。“有人揭发王崇寿通敌之事,证据确凿,朕就叫萧离把人抓了,现在可以证明他没有背叛朕,是王崇寿作贼喊抓贼,故意陷害,所以朕还是让萧离入宫教朕武功。”

闻言,谢萦柔心中暗自感叹:官场之事真是一天一变,风水轮流转得快。

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穿的衣服。遗憾,是天蓝色的,早知道他要来,就该改穿绿色的才对!她眼珠子一转,笑着跑回屋,真的去换了一件绿色的衣服。

“唉,换一次衣服都这么麻烦!大明人就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很多不便吗?”她嘀嘀咕咕,好不容易把衣服换好,还重新梳了个新的发式,等跑出来时朱允炆已经不在了,只剩下萧离一个人默默地擦着一杆长枪。

“万岁走了?今天你们练枪啊?”她好奇地凑近。

将枪放下,萧离看了她一眼。“你喜欢绿色?”

“嗯。”谢萦柔把食指一竖,横眉竖目的威胁他,唇角却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我知道你不喜欢,但不许你说我穿绿色很难看!我警告你,这可是我的地盘。”

他好笑地看着她,“这是天子皇城,万岁的所在,何时成了你的地盘?”

她被堵得无话可说,最后开始耍赖,“不管,反正你要记得,你既欠我钱,又欠我情,所以在我面前不许反驳我的话!”

面对她的刁蛮,萧离又不说话了,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她。

他望着她的眼神好像变了,不是平日里的冷淡疏远,或是鄙夷讽刺,那种深幽中常着一点黯光,长长久久的专汪。让谢萦柔心头再度怦怦直跳。

“干么?你又想笑我什么?”心跳紊乱,她警惕地回视,做好御敌准备。

“这个给你。”他从旁边的一处空地上拿起一个东西交给她。

谢萦柔乍然呆住。那是一个竹子编成的圆形笼子,旁边还开了一道小门,门上挂着精巧的小锁,笼内有个用树枝及竹藤做成的小滚轮。

“这,这……”向来伶牙俐齿的她变成了结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这种东西吗?”他不甚确定的问,“给那只老鼠住的地方?”

“丘丘不是老鼠,是仓鼠!”她急切地纠正,又迫切地想知道这笼子的来历,“你去哪里买的?我以前在街上找过,都没有这种笼子,连司礼监的张公公都找不到。”

“我编的。”萧离的目光幽远,看着远方,“小时候家穷,姐姐和娘要编做一些筐子去卖,我偶尔帮忙,就学会一些技巧。”

好似一下子掉进一张看不见的网里,被网得密密实实,又软软柔柔,谢萦柔呆怔着看他,好半天才低低的说:“你这个人真让人好奇。”

“嗯?”他不解地皱眉。

“本来以为你就是一颗冷血无情的石头,没想到一次次的,你又让我看到心思这么细腻的一面。萧离,你为什么要当锦衣卫?”

他顿了顿,“因为没有别的选择。”

她轻声问:“燕王和万岁,你觉得哪个人好?”

他看她一眼,这一眼或许是警觉的,也是分析的。

谢萦柔明白他不说话是因为不能说。也不该说,但还是忍不住想劝他。“萧离,这个天下早晚都会是燕王的,有没有你,都将会是他的,但你要小心,因为朱棣是个心狠手辣、鸟尽弓藏的人,这一点比起他老爸……比起先皇,毫不逊色。”

他沉默着,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谢萦柔叹口气,转着手中的笼子,“谢谢你帮我做了这个笼子,从今天起,我都不会再跟你生气了。”她伸出小小的手,平摊在他面前,“萧离,我们做个朋友吧?我希望我的朋友都能平平安安的。”

他看着她真挚的眼,又看了看面前那只小巧的手,终年结冰的心终于被那发了芽的情绪融化,变得柔软起来。

他没有告诉她,其实他是喜欢绿色的,尤其看到绿色穿在她身上,配上她明艳的笑容,真的可以让他回忆起在边关沙漠中体会春风拂面的感觉。

他也没有告诉她,为了这个笼子,他精挑细选了好几天的竹子及树枝,又亲自画了图样之后才着手制作。

北镇抚司的兄弟们都很不解他,没日没夜地关在屋子里做这么一个古怪的东西要干么,甚至放下许多公务没有处理,对于他这个平日里每天都要处理至少几十个案例、十几个犯人的诏狱统领来说,实在是罕见的怪事。

可当他看到她见到这个笼子时又是惊喜又是感动的表情,便觉得心里好满足,那些为她做的,再没有说的必要,只要她喜欢,就够了。

着迷地望着她如花般灿烂的笑靥,萧离以惯有的沉默掩饰内心的喜悦。

“怎么?你不愿意和我做朋友吗?”她的手一直伸在那里,脸又皱了起来。

眼中都是她娇嗔的脸,一只大手本来犹豫着伸出去了,却在半路又收了回来。

他是随时可能消失于世的叛贼,怎么能和她靠得更近?那会害了她的,还是维持现状吧。

收回手,他竟觉嘴里有些苦涩。

谢萦柔很是失望,“大男人怎么这么不痛快?”她强行拉过他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说:“这样就算和我约定好了。”

“约定什么?”他看着她还拉着自己的手,有些气恼,但还有更多感动。

笨女人,怎么会硬要和他扯上关系呢……

“约定好我们是朋友了,从今以后不会做背叛朋友的事情,不会惹朋友生气,也不让朋友伤心……”

撤回手。他强压下满心的欢喜。“幼稚。”

此时朱允炆从内殿走出,“萦柔,你和萧离过来一下,朕有话问你们。”

谢萦柔幽怨地瞪了萧离一眼才跑过去。“什么事?”

“听皇后说,你曾经去给金城燕送过信?”

见她变了脸色,他又笑,“你别怕,没事,皇后已经和朕说明白了,朕不会怪她。眼下朕地想请你做回信使,帮我送信给金城绝。”

“送信给金城绝?那要奴婢去做什么?随便派个人去送信不就行了?!”她不大想见那个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男人,直觉告诉她,他很不好惹,尤其是他眼里太过明亮的精光,让她很是害怕。

朱允炆摇摇头,“朕并不是只要一个送信的人,而是要一个能替朕和他谈判的人,想来想去,就只有你合适了。你身分简单,无论说对说错都无关大局,加上你又聪明机敏,一定可以从金城绝那里得到朕想知道的答案,所以你就不要推托了,朕意已决。”

听见这话,谢萦柔登时苦了脸,“那万岁想让萧大人做什么?”

“朕想请萧大人做你的保镖,陪你一起去。”

第五章

她是一阵风,在这个污浊肮脏的天下显得尤为难得。我看得出为她心动的男子不只一个,但是我相信,最终得到她的人会是我,只有我。

——金城绝语录

谢萦柔不甚甘愿的在金城阁楼下出示玻璃戒指的时候,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诧异地看看她,然后恭恭敬敬地说:“姑娘楼上请。”

正要上楼,见萧离没有要跟上的意思,她又停了下来。

“保镖,你不陪我吗?”

他摇头,“你自己去吧,金城绝不会对你怎么样。”这一点,他还信得过这个昔日同袍的。

于是谢萦柔就这样独自上了楼。这座金城阁从外面看是一座非常漂亮的三层阁楼,飞起的八角檐和雕梁画栋的布置,非常雅致精巧。

室内,几名歌女拨着琴弦轻声唱歌,金城绝斜靠在大屋一角的软席上,轻阖着眼,打着拍子,看起来格外风流惬意。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魅惑一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会来找我。”接着一摆手,“都先下去吧。”

谢萦柔看着歌女们离去的背影,很不苟同。“你还真会享受,难怪人家说『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外面战事那么紧,你这里却如此风流快活。”

“倘若你愿意,也可以过这样的日子。”金城绝星眸中的点点幽光似别有深意。

垂下眼,她说:“我一个小宫女,哪有这种福气。”

他又是一笑,对她招招手,“万岁派你来给我送什么了?萧离也在楼下?不会是要先礼后兵吧?”

“他不过是陪我来走走,何况你真的怕他吗?”她把信掏出来递给他,“这是万岁给你的,他要我在这里等你回答。”

金城绝接过信,却随手丢在一边,见状,谢萦柔诧异地问:“你不看?”

他勾了唇,很不在意她笑答着,“不看也知道里面说了些什么,无非是借钱而已。”

“那你借还是不借呢?”

扬起长长的眼睫,他不答,反道:“万岁好奇怪,居然会派你来刺探消息。”

谢萦柔陡然语塞,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看破朱允炆派她来的用意,但也很快调整好心情接招。“这岂不是说明万岁对你都有所忌惮,否则你一个普通的商人,万岁只要说一句『国难当头,要征用你的财产』,难道你就敢不从?”

伸出一只手,他霍地擒住她,往自己身前拉。

“你很可爱,可爱在于你很天真。既然你博古通今,就该知道当初到底是谁造元朝的反,张士诚,不过是一个私盐贩子,陈友谅,不过是个打渔的,就是朱元璋,也只是和尚出身,但是他们却亡了蒙古人在中原的统治时期。

“所以商人又怎样?商人手中有着国库都未必有的财力,有着万岁都未必知道的人脉,最重要的是,为了利益,商人不怕死、不怕苦,万岁敢随便动我吗?”

他的声音很悦耳,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流水一般,但是谢萦柔却听得胆战心惊。她渐渐明白为什么两代皇帝都对这男人有所忌惮,却又拿他无可奈何了。

他不是个普通商人,心机深却不外露,懂得韬光养晦,又能箝制朝廷左右两派势力,这样的人是可怕的。

她沉吟片刻,觉得不该和这样的人当敌人,没有挥开他的手,只是劝道:“听说你和燕王也有勾结,我想劝你一句,不要把宝都押在他身上,因为那个人和他爹一样,是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的。而万岁,你见过他就该知道,他待人诚挚,绝对是个好皇帝。”

金城绝深深地冷笑。“你见过燕王吗?居然把他看得如此透彻,还敢说你不知道这一战的成败?燕王这个人,我的看法和你一样,但比起扶不起的阿斗朱允炆,我宁愿选择和燕王连手。这话我不怕你回头去告诉你的万岁,因为出了这里,我不会承认自己说过这句话。”

谢萦柔浑身一震,知道他不可能会凭她几句劝说而改变主意,所以也冷下脸。“这么说,你是要当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了?别忘了,你现在还在应天府里呢。”

“你是要叫萧离抓我吗?”他轻笑问,用另一手捏了捏她的下巴,“人不大,心倒不小,就连朱允炆都不会拿这样的话威胁我,是不是我不借,你今天就交不了差?”

她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也挣开他的箝制。“不借就算了,既然你软硬不吃,我一个小小的信使也不能怎样,这就回去回话,不打扰金城公子了。”

“慢着。”金城绝突又勾住她的手,像是改了主意,“既然万岁有亲笔信,我也该回封信才好。”

起身,他从旁边桌案上拿出纸笔,砚台里的墨未干,旁边还晾着他新写的词。他走笔如龙的写了几行字,折起来装在一个洒着金粉的信封中,也没有封口,就交给她。

“你亲自跑一趟,我总要给你个面子。这信中有我同意借钱的条件,你交给朱允炆,他若答应,我即刻就命钱庄调出二百万两银子送到边关盛将军那里,这样,总可以了吧?”

狐疑他的突然转变,谢萦柔斜睨着他,“你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他还是那样优雅地笑着,一伸手。“我送谢姑娘下楼。”

楼下,萧离就坐在一张桌子旁边,自斟自饮地喝着一壶酒,当两人走下楼时,萧离的手也停了下来,但没有立刻站起。

金城绝依旧是一副翩翩美男子的风雅姿态。“万岁真是对我不放心,居然还派你来保护她。难道怕我吃了她吗?”

萧离看了谢萦柔一眼,“办完事就走吧,万岁等你交旨。”

“你今天对我的态度也很奇怪啊,不和我喝两杯?”金城绝拍拍他的肩。

他冷淡地说:“公务在身,不能停留,改天吧。”

像是故意似的,金城绝突地问道:“我妹妹这几天没去烦你吧?我已经劝过她了,三天两头跑去见你只会替你惹麻烦。不过我说,你还是赶快娶了她吧,省得她日日这么费心。”

萧离嘴唇一抿,不着痕迹地扫了谢萦柔一眼。“胡闹!哪有像你这样做大哥的?”

“你是说我应该亲自提着重礼,登门提亲吗?”金城绝说完自顾自的大笑起来。

谢萦柔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不知为何很不舒服,她悄悄留意着萧离的表情,见他不做响应,心里更是火大。

此时金城绝忽然从旁边拉了她的手一下,“萦柔,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我看万岁也是这样叫你。这木头欠你的债还没还吗?你就让他一直欠着最好,攥着别人小辫子的感觉是最美妙的。”

她赌气的瞪着萧离。“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么说来,我们俩倒是心意相通,不谋而合了?”他悠悠一笑,脸上尽是不知为何出现的得逞快意。

萧离的目光盯着两人的手,声音倏地更冷。“走吧。”说完便抓着谢萦柔的肩膀,将她拖出大门。

当两人回到西华门时,萧离转身就要走。

她叫了他一声,“喂,你不进宫吗?”

“万岁要的是你手上的信,不是我。”他看着她,像是憋了好半天,才忍不住开口,“金城绝那个人,你要小心。”

“怎么,难道他不是你的朋友?”谢萦柔嘻嘻一笑,眨着眼挨近他。“我以为你们俩是一伙的。”

抵着她的肩,他不让她再进一步。“我的话,你要记在心里。”

他的口气有些霸道,但是非常认真,说得谢萦柔心头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又有点热,但是他没有再多做解释就离开了。

握着那封信一直走进干清宫,没想到今天皇后也在那里,朱允炆正和她小声地说着话,而皇后的神情似乎比以往更忧郁了。

见到她回来,朱允炆还是一如既往地微笑,又带着些许期待,“萦柔,他怎么说?”

她将信递上,“金城绝这个人很精明狡猾,奴婢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他后来突然改变了口风,要奴婢把这封信带回来,说是如果万岁答应他的要求,他就可以把二百万两白银立刻送到盛将军那里。”

“哦?上一次他在朕这里不提任何要求,只是找托词拒绝……唉,有要求总好过直接拒绝。”朱允炆一边说一边拿出那封信,但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勃然大怒。“这个金城绝,真是太过分了!”

“怎么了?”皇后凑过来想看信的内容,但朱允炆却一反手将信纸捏在手里,压在椅背上。

谢萦柔也不明所以,虽然信没有封口,但她没有偷看,根本不知道内容到底是什么。只是朱允炆这个人向来温文尔雅,从不生气,到底金城绝写了什么让他发这么大的火?

“万岁,如果他不同意就算了,何必和他生气?毕竟他现在人在应夭,难道万岁就真的奈何不了他?”不知详情,她只能先这么安抚。

朱允炆转过目光望着她,像是充耳未闻,表情很紧张。“他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谢萦柔斟酌片刻,只将两人的部分对话说了出来,至于那些有藐君之嫌的话,正如金城绝所说,她就是说了,他也不会承认,所以她只字未提。

但是朱允炆听了之后,眉头依然紧锁,摇了摇头,“不对,他说的应该不只这些。萦柔,你还有什么话瞒着朕?”

心跳登时加快,该不会金城绝那个家伙反咬她一口?她急忙解释,“真的没说什么,只是这家伙说话阴阳怪气,半真半假,他的话有几句可信?万岁可千万不要被他挑拨。”

“他没有挑拨你和朕的关系。”朱允炆咬着牙,“他只是和朕要一个人!”

“嗄?”谢萦柔又不懂了,“意思是说如果这个人给了他,他就肯借万岁银子吗?”

朱允炆没有说话,但面沉如水的表情已经等于默认。

皇后原本一直沉默着,此刻终于开口,“万岁,他要的人该不会是萦柔吧?”

谢萦柔先是一怔,接着哈哈笑起来。“怎么可能?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宫女,在他眼中和路边杂草没什么区别,他怎么可能拿二百万两银子换我?”

可没想到朱允炆却深深地盯着她说:“他就是要换你。”

她登时震住,“这、这不可能……”

金城绝竟然肯用二百万两的巨资来交换一个她,为什么?仅仅是因为他从朱允炆那里听到她可以博古通今吗?

“你想和他走?”朱允炆见她半天不说话,更加激动地高声问:“你真的想和他走吗?”

“当然不是!”回过神,谢萦柔立即大声说:“奴婢只在宫里,哪儿都不会去的。”

朱允炆这才轻舒一口气,“好,有你这句话就好,朕也不会答应将你交出去的。”

闻言,皇后皱着眉说:“可是万岁,前线的军饷……”

朱允炆几乎是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口气冷硬地怒答,“朕不会拿萦柔去换那二百万两银子!这件事不许再提!”

当着外人面前被斥责,皇后嗫嚅了下唇,没有再出声,眼里除了愤怒悲伤,还有一点微弱的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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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已经三年了。

三年了,她穿越时空,莫名其妙地坠入明朝整整一千多个日夜,随着靖难之役逐步升温,她平静的生活也渐渐崩坏。

谢萦柔发誓绝不再接近金城绝,这样至少可以远离一处是非,但天总是不从人愿,几天之后,皇后便又要她送信给金城燕,这一次送信的地点就是金城阁。

她苦着脸讨饶,“娘娘,可不可以换个人去?我怕见到金城绝那个人,怕到时候又让他生出什么是非……”

“不,本宫只信得过你。”皇后的态度异常坚定。

她没办法,只好照办。

只是路过一家酒肆时,忽然见几个外国人骂骂咧咧地从里面走出来,像是很生气,接着店铺里的伙计也跑出来,不甘示弱地扠腰大骂。

“没钱吃饭还敢硬闯?看你们金毛碧眼,大概都是妖怪!”

正在犹豫是否要过去当个翻译调解一下,却见萧离从斜对面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大人,快替小人做主!”那伙计冲上去就是一古脑的告状。

那几个外邦人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也看得出来萧离是个宫,于是也想跑过来解释,两边人这么撞在一起,几乎又要动起手来。

萧离脸色一冷,大声说了一句,“埃拉夫油!”

“天啊,他居然……”谢萦柔在一旁听了,冷汗登时直直滑落,心中大叫“不好”,恨不得立刻飞身过去捂住他的嘴。

几个外邦人听到萧离的话之后先是一怔,接着便指着他,当街狂笑不止。

萧离和属下都觉得莫名其妙,他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四周,恰好一眼就看到谢萦柔,便唤道:“谢姑娘,麻烦你过来一下。”

她马上低头,想装死的钻进人群中,但是才转身,萧离就挡在她身前。

“你跑什么?”看她的行为活像只耗子似的,他索性将她的脸托起,发现她表情有异,有些了然的瞇起眼。“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不是你告诉我的那个意思?”

“……不是。”哎呀,怎么偏偏在两人感情稍微好一点的时候,让他遇到外国人啦……

“那是什么意思?”轻掐她的脸,他的声音带着威胁,手劲却很轻。

“是……我喜欢你。”

一瞬间,四周一片死寂,就在谢萦柔以为萧离要一拳把自己打倒在地时,忽然听见他转过身,大声道:“来人,把这几个番邦人带回去,我要亲自审问!”交代完便放开她,头也不回的甩袖离去。

这让谢萦柔万分不安,想追过去和萧离解释,但又想起皇后交代必须在日落前把信送到,于是她一咬牙,忍住追去的冲动,快步往金城阁冲。

本来她想,只要把信送到金城阁的门僮手上就行,但没想到上次引领她上楼的那个管事却坚持要她亲自上楼。

她只得硬着头皮上去,却没有看到金城燕的影子,正在奇怪,身侧却突然有个人影如鬼魅般欺近,从后面抱住她的腰。

“难道万岁答应我的要求了?”那清幽的笑声立时让谢萦柔打了个寒颤。

“放手,我只是来送信的。”她试着挣了挣,没有挣开,但她没有表现得惊惶失措,只是冷着脸命令。

“果然有胆色,难怪万岁那么宠爱你,二百万两都不能让他动心割爱。”金城绝这才松开手。

在他松手的瞬间,她立刻旋身,并退了几步。“你……为什么要对万岁提出那样的要求?”

他轻笑,“因为我很喜欢你,不行吗?”

“喜欢到要用二百万两买我?不觉得太贵了吗?”

挑起唇角,他不疾不徐的回应。“我想要的东西如果可以用钱买到,我就会不惜花费重金。”

“你以为所有东西都可以用钱买?”她鄙夷地看着他。

“直到现在还没有我用钱买不来的东西。”他顿了顿,“但是显然你可能会是第一个意外。既然萦柔觉得用钱买你是侮辱,那么用人换呢?你肯不肯?”

“用人?”她面露狐疑,“什么人?”

“我。”他笑得猖狂,一个欺身便再度环住她的腰,这一次,他的脸与她近在毫厘,彼此呼出的气息都可清楚地感觉到。

谢萦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不露丝毫慌乱之色。“金城公子是在和我表达爱慕之情吗?但是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可以担得起您这份关爱,只怕您是表错情了。”

“也许吧。”他像是在试探她底线似的,再靠近她一寸,以火热又暧昧的低语在她面前说:“但是我很想知道,表错情之后的结果是怎样的……”

说完,他的脸倏然压下,但谢萦柔早有准备,马上撇开脸,他的唇就落在她的耳垂上。

那一瞬间的冰凉触感如电般让她浑身一颤,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在下一秒抬起脚,狠狠地踩向他。

金城绝闷哼一声,松开手,但难得的是脸上还能保持优雅的笑。“原来是只凶狠的小野猫,这样更好,我喜欢女孩子有个性一点,不要唯唯诺诺的。”

“这封信交给你妹妹,我走了。”她气红了脸,将信用力丢到他身上,甩头就向外走。

可身后的男人还在说:“要怎样才能让你动心?或者,你希望能做朱允炆的皇妃?”

“少胡说八道!”谢萦柔回头瞪了他。一眼,“我才不会喜欢你这种耍心机的小人!”

“不喜欢我,难道要喜欢木头吗?”

这一问,让谢萦柔想起萧离的脸。萧离,萧离,她刚才无意中伤害了他,要赶快去道歉才行!

于是她飞也似地跑出金城阁,自始至终都不晓得,金城绝在看到她匆促离去之后,更加诡谲的眸光。

第六章

我曾杀人无数,但是却为了她第一次学会救人。即使全天下的人都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动容分毫,但是见到她的眼泪的瞬间,我却不能漠视。为了她,背叛了燕王,我无悔。

——萧离语录

北镇抚司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来的,但谢萦柔不一样,她曾经和萧离一起来过,所以有许多人认得她,再加上她掏出宫里的腰牌,所以向来严防死守的大门就让她轻而易举地进去了。

“萧大人在东南边的房里审问犯人,姑娘还是先等等吧。”一个锦衣卫这样答复她。

“哦,好,我就在这里等吧。”她很怕看到萧离横眉竖目,满面狰狞审讯犯人的样子。以前从书中和电视里,她看过太多关于锦衣卫如何残酷审讯的资料,不想自己因为看到那些血腥的画面,而毁了萧离在她心中的印象。

她是在萧离上次带她看大米的那间房里等他的,屋内还有一部分大米,但已经没有上次多了,想来那个笨蛋是真的把米拿去换银子。屋子里的陈设之简朴,比起刚才豪华精致的金城阁来说,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在外屋转了好半天都没有等到人,就无聊地踱步到里屋,才想着该怎么打发时间,外面就有脚步声传来,她一时玩心兴起,想吓他一跳,也希望这样逗他能让他忘记刚才的丢脸事情,于是她一转身,躲到里屋的房门后面,没想到进来的人却不只萧离一个。

“这里说话方便吗?”另一人是个年纪很大的太监,声音尖细,谢萦柔透过门缝,一眼便认出那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崔公公?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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