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明终于忍不住了:“你这家伙还要耍多久,是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太极最忌心浮气躁。”
陈贵这最后一句话不知道是对江迪辉讲的还是对杨振明讲的,讲完之后他便攻了出去,脚步四平八稳,不快不慢,给人一种圆融归一的感觉,他每踏出一步,另一只脚的脚步便会自动跟上,看起来丝毫没有人为因素,完全是身体趋势所驱动。
眨眼间就已经到达杨振明面前,一手抓向对方的肩膀。
事实上他不是抓。
仅仅是一只手腕覆盖住,像是抚摸女人肌肤一般,速度极快的一路往下抓住杨振明的手腕,一拖一拽,极其到位的展示了太极中‘捋’的精髓,动作利落,给人的发差极大。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整日佝偻着背走路的半老男人动手能这么迅速,不掺杂一点多余的动作,简直就是教科书版的太极。
杨氏太极这边惊掉了一地眼球,陈氏太极这边则是眼睛一亮,原本萎靡的气氛一下子被振奋了起来,尤其是陈嘉廷,脸上写满了惊喜。
“嘉廷,你陈伯虽然练得是太极八卦,但他的太极,比起你爹我也是不遑多让,正宗的很,多学习学习,对于你将来有莫大的好处。”陈正雷很少见的没有板起脸教训这个儿子,反而是语气很缓和,在陈嘉廷的记忆力,这似乎是话不多的父亲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的说话。
“知道了,爸,嘉廷不会让你失望的。”陈嘉廷认真的点了点头,这个动作远不如陈贵刚刚出手来的有冲击力,但对陈正雷来说,惊喜却远胜于前者。
因为他发觉,儿子突然间长大了,成熟了。
这是他今天最大的收获。
周围观战的人不下一千,却只有两个人是真正抱着学习的态度看两人交手的,一个是陈嘉廷,一个是江迪辉。陈贵在出手之前特意耍了一遍太极十三式,说话有意无意间是看向他的,江迪辉明白,陈贵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虽然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但他还是很用心的在学习。
场中形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本来陈贵和杨振明的实力旗鼓相当,大约在伯仲之间,可陈贵四平八稳,心境无风无波,毫无胜负之心,完全游刃有余。反观杨振明,好功冒进,之前给陈贵勾起了浮躁,反而落了下乘,招招被陈贵牵着鼻子走,眨眼间已经落了下风。
被动,是太极中的大忌;化被动为主动,则是太极中的精髓。
但与一个实力相当的人交手,化被动为主动,又何其难?
“世间万物都摆脱不了平衡二字,太极中两个点便只在平衡,敌强则我弱,敌弱则我强,敌进则我退,敌退则我进,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退后一小步是为前进一大步。连太极,必须不畏于后退,不畏于示弱,不畏于忍让。”
陈贵这番话声音不大,却能够在上千人的广场上传播开来,不能说每个人都听到,大体上最里面一圈的都能够听的清清楚楚,江迪辉记在心里,陈嘉廷则暗暗点头,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一般站在那里,默默学习,到兴起处,竟然在那里摆开架子练了起来。
“老家伙,你是在对我说教么?你还没有那个资格!”
事实上陈贵这句话是对在场的两个年轻人说的,却被杨振明误解了,他越无解就越愤怒,越愤怒就越被动,越被动心境就难以回复,陷入了一个怪圈。
“乱了乱了!”
不曾说话的杨澄甫眉头微微一皱,轻哼了一声道。
怎奈这个时候的杨振明已经入魔,执着于取胜,早就把习练太极时候的心境抛诸于脑后了,轻功冒进之下,局势已经完全被陈贵掌握。
另一边陈嘉廷已经像是着了迷一般挥舞着,没有固定的套路,完全是自己想到哪里就打到哪里,看得陈正兴好一阵心惊。
这陈嘉廷,不说是武学奇才,也是天资聪慧啊!短短这几天时间,竟然有这么长足的进步。
陈正雷则暗暗点头,心里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看向陈贵那个背影有些欣慰,也有些释然。
没想到他十几年没有教好的儿子,倒让这个冤家给一瞬间教会了。
不得不慨叹这天意弄人。
周围那些人呼吸都轻了起来,安静的观赏这一场观赏性十足的比武,李月月张大了嘴巴,再也不敢认为太极是乏味的功夫。
场上陈贵忽然轻喝一声,手上蓄足了力道,往杨振明腹部推了过去。
这一下水到渠成,根本就无从躲避。
这是陈嘉廷这辈子都无法忘却的一幕。
只见杨振明整个身体,差不多一百六十斤的身体,竟然就这样被推了起来,并非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而像是炮弹一般砸向杨氏那边,力道简直可以称之为恐怖。
一大群人张大了嘴巴。
尤其是杨氏太极这边,每个人脸上现出一抹惊恐,在他们心里,杨振明可是除了杨澄甫以外最不可撼动的存在,然而却被这样结结实实的摔出去,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七十岁老人杨澄甫冷哼一声,脚下画一个圆,单手伸出去,自触摸到杨振明后背起就不断在他身后画着圆圈,动作极快,眨眼功夫已经画出好多个,随后单掌紧贴着杨振明的后背,身体带动着杨振明原地旋转一圈,这才把杨振明接了下来。
仅凭此份功力,就已经技惊四座。
这绝非是陈正雷陈贵这一身手层面可以对付的人物。
江迪辉眯起来眼睛。
这个杨澄甫,才是今天的正角啊。
显然,单凭陈贵,绝对难以胜他。
不止是他觉察出来了,就连陈正雷脸色都变了,陈贵有多少斤两,整个陈家沟了解最清楚的就是他,因为他俩就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年轻时候争斗不断,虽然十几年未见过陈贵出手,但看他刚才的架势,顶多也就和没有受伤的自己打个半斤八两,要想胜过高他一辈的杨澄甫,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
四周一片寂静。
杨澄甫终于走了出来。
一身亮眼唐装,打扮花哨,款式虽然和其他人一样,但颜色却耀眼许多,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面色严肃,紧盯着打败杨氏第二高手的陈贵,眼神逼人。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道:“不错,不错,很不错!”
第一个不错,是赞赏他打败了杨振明。说第二个不错的时候,他眼睛看向远处的陈嘉廷,是佩服他仅凭一场比武就能够让陈嘉廷进步一个层次。
而说第三个不错的时候,他是看向江迪辉的。
至于其中意味,极少数人才能够猜到。
陈贵回视过去,不悲不喜。
杨澄甫是个精瘦老人,眼睛不大,他眯起眼睛的时候只有一道细线,却暗含精光:“当年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就已经超过你这样的境界。”
语出惊人。
陈贵现在,顶多是五十几岁,而杨澄甫大了他不止十岁,五十多岁的时候已经超过这样的境界,那现在七十岁的他呢?
对于一个普通终生习练太极的人来说,简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只不过陈贵的表情仍没有太大的变化,他鼻子嗤的一声,语出更惊人:“我如果一直习练太极,现在已经是你的境界。我如果练到七十岁,早不知道甩掉你几条街远了。”
还没等到众人惊讶,陈贵继续道:“不过这种程度也用不着沾沾自喜,前有陈老爷子三十岁到我程度,四十岁就远超于你,今天更有一个家伙三十岁超过我的程度,你就更不用在这卖弄了。”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人群中交头接耳,这句话阐述了两个精要言论,一是陈老爷子四十岁就能胜过杨澄甫,另外一个则更惊人,三十岁就已经超过这个陈贵了,那岂不是说,陈贵口中的‘一个家伙’比他们心目中的太极宗师还要生猛彪悍?
神马啊神马,浮云啊浮云,简直是震撼!
“哦?”心境平淡如杨澄甫都不自觉皱了皱眉,“有这样的人?”
“没见过就不代表没有,你个乡巴佬!”陈贵甩出一个很鄙视的眼神,让人大跌眼镜,很难想象这么个憨厚的家伙能做出这样的表情。
陈正雷却是见怪不怪了,哼了一声:“这家伙年轻的时候就爱这样。”
杨澄甫最恨的就是别人喊他乡巴佬,这比骂他最难听的话还要严重,听到这句话杨氏那边就知道不好了,果然,二十年为动怒的杨老爷子真的怒了。
“妄言小辈,速来受死!”杨澄甫拳头捏紧了起来,咯咯作响,那种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先别急嘛老头子,我不像你,明明不是别人对手还要硬打肿脸充胖子,抢太极宗师这么个虚无名讳。我承认不是你的对手,所以今天我不跟你动手,恰好有一个人够档次,推荐给你,我想你会喜欢。”
陈贵脸上那种笑容跟平时简直大相径庭,他看向江迪辉,勾了勾手指,说出一句让在场人大跌眼镜的话:“出来吧臭小子,等的关节都痒了吧?”
江迪辉一脸苦笑。
李月月一脸诧异与不敢置信。
周围包括陈寡妇陈正雷陈正兴在内的大部分人则是一脸茫然。什么时候陈氏出了这么一个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541 一出杯具
541 一出杯具
万众瞩目啊,哦不对,是千众瞩目。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体会这种感觉了。
一身雪白唐装,这是江迪辉来到陈家沟的几天里所换上的打扮,与第一天来时的休闲西装大相径庭,不过即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认出这个曾在第一天来时一招逼退杨振明的男人。
包括杨振明在内的很多人都知道,这家伙,根本就不是陈家沟的人。
兴许是因为陈贵把他抬得过高,当所有人看到这个体型并不是四大五粗长相也没世外高人风范的男人时,略显失望,甚至有些怀疑,这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岁的年轻人,能有与杨澄甫一战之力?
很难有说服力。
但陈贵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惊慌,反而是拍了拍江迪辉的肩膀,露出一个在江迪辉这个角度最明显的贼笑,像极了一个玩世不恭的贱人。
还好这一个贼笑没被水灵白菜陈婷婷看到,否则看惯了父亲佝偻背影的她会开始怀疑人生。
这是一个大老爷们儿之间尽在不言中的贼笑,江迪辉可以肯定,这位平时沉默寡言憨厚无比的家伙,那份老实肯定是装出来的,问题是,装一天两天不可怕,甚至一年两年都可以接受,但是他一装就装了二十年,这么一个男人,其城府已经不是可怕了,可是恐怖!
江迪辉从心底流露出一种凉飕飕的感觉,好像他被这个陈贵卖了一样。不过还在他是友非敌,不然江迪辉真不敢留下这么一个恐怖人士。
陈贵在三言两语成功把杨澄甫激怒之后拍拍屁股离去,重新恢复佝偻姿态,几十年如一日,继续守在那个一亩三分地的饭馆里,苟延残喘的生活。
江迪辉肃然起敬,这是一种看破人生的态度,似乎比太极宗师陈道岭还要高上一个档次。
陈贵的离去让陈氏太极这边少了一根脊梁骨,任由陈婷婷怎么喊,这位兴许是最后一次出手的半老家伙犹如聋子一般不闻不问,让本来燃起希望的陈家沟又回归寂静。
在陈家沟需要他的时候,他出现了。但他却又匆忙离去,让人云里雾里。
好一阵安静之后,众人才如梦初醒,陈家沟的危机并没有过去,最大的敌人杨澄甫还一脸愤怒的站在那里,只不过他的愤怒转向了江迪辉,而不是离去的陈贵。
对他来说,敌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把眼前的敌人打败。
江迪辉苦笑,这是他生命中第多少次收拾烂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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