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翔平时最讨厌的就是被说教，可谁对他好他还是分辨得出的。云翔抿了抿嘴不开口，两人在院子里呆了好一会儿，谁都没有再说话，直到慧姨娘派来的下人找过来才离开了。

映然不知道他听进了几分，事实上她觉得自己疯了才会说这些话，反正最后她也不会嫁展云翔，教导的事得绕多远才能落到她头上，她决定还是怂恿苏爹爹早走早好，一直在这里说不定展云翔那啥的火苗就出来了。虽然映然没觉得自己有多好，可她在这里一直有种不安全感，事发前多做点预防措施总是没错的，防患未然嘛。

没过几天，就听说展祖望选中了省城的一家不提供住宿的私立贵族学校。映然心头一跳，难道他还打算在省城置产不成苏正立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显然比映然了解展祖望，想的也比她远得多他，把主意打到了省城

展祖望在挑的过程中确实产生了其他心思，特别是当苏正立说他在省城还剩有一家店铺时，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只是现在时机不对，他也没把话全挑明了，心里却打算着趁送两个儿子读书的当口亲自去考察一番。

学校的事一定好，映然马上就催着苏正立回家的事，整天看到他就鹦鹉学舌重复着同一件事，“我想娘了，也想姐姐了我要回家”，不然就是耍赖皮说展园不好玩，苏正立不堪其扰，只得答应她再过两天把这边的事安排完就走，映然的心这才完全放下了。

云翔完全不知道映然快要离开。他这两天一直在当一只沉默的羔羊，没满府跑寻云飞的小辫子，也没受天尧的蛊惑出去危害小老百姓，乖巧得令展祖望啧啧称奇，心想这孩子还真的开窍了。

这日秋阳高挂，一个膘肥体壮的婆子身后跟着几个瘦骨嶙峋的少年，穿过了展园悠长的走廊，到了展园的主宅，大太太梦娴的住处。展祖望前日说：“云飞云翔也大了，该给他们找个随从。”一向贤惠的梦娴把这话记在了心上，趁着天气不错让人请来了桐城最有名的牙婆子徐婆。

二太太品慧也被叫了过来一起挑选。说是挑选，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她心里早已看好了纪总管的大儿子天尧。天尧是纪总管的独子，纪总管又是老爷的左膀右臂，把天尧要过来总有云翔的好处，品慧心里势利地想道。

大太太可没有她那样的心思。她细细看着眼前的几人，挑来挑去，也不知道要选哪一个，总觉得这些孩子都是一个样子，瘦小，怯懦，无措。齐妈在旁边出主意道：“给大少爷选人，不如让大少爷自己来挑”梦娴想了一下，云飞一向是个自己有想法的，让他自己选也好，也就同意了。

丫鬟小莲找到云飞的时候，他正在房里练字，午后的时光极其安逸，天虹站在一边帮他磨墨，不时张着一双羞怯的大眼偷看他，屋内静悄悄的小莲愣了一下，随即敲了敲门以作提醒。等她说明了来意，云飞的兴趣被提了起来，拉了天虹就往梦娴的院子走去，没注意到身后有一抹小小的身影跟着他们

“叫个孩子来选，他懂什么”慧姨娘不屑地看着在一排孩子前踱来踱去的云飞说道。“人是要跟在他身边的，总得孩子自己喜欢才行。”梦娴应着，并不在意品慧话里的挑衅。

云翔神色复杂地站在门边偷窥屋内的众人，离他不远的下人嘴角抽了抽，还是选择忽视这个一向跋扈的小少爷，想着等完事了再汇报大太太也不迟，大太太一向仁善，晚一会也不会有什么事。现在冲撞上去，可是一次得罪两个人，屋内的慧姨娘肯定找机会扒了他一层皮。

“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懂得写吗”云飞失望地问，不会读书背诗，总不会连名字都不会写吧

还是没有人举手。云飞看着梦娴微微摇了摇头。梦娴领会他的意思，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一直关注着云飞的徐婆已经迫不及待说话了：“大少爷可是看这批人不适合其实做小厮的哪用识字啊，就是给主子打个下手，你看这个，这个，都是聪明孩子，身体倍儿好，在家里都是做农活的好手。”徐婆抓着其中几个男孩，逼着他们抬起脸来。

看她讨好巴结那样云飞就不舒服，他仔细看了看徐婆手里的几个男孩，正是他这样的年龄，却好像砧板上待售的猪一样被人捏在手心里，云飞心里的不忍越发高涨了起来，他转身对梦娴说道，“娘，只能留一个吗”

“你想要几个难不成想全部买回家里”品慧刺了他一句。

云飞本来也是这个意思，可这话从品慧口里说出来就不是那个味儿。他低头想了一下，梦娴不忍儿子苦恼，开口道：“两个三个还是没问题的，家里也需要人手。”

眼前一列排开的七八个男孩，听了梦娴的话之后都抬起头来睁着一双渴望的眼睛看着云飞，云飞被那样的目光盯着，心里越发觉得他们可怜，不由对梦娴说道：“娘，全买下来吧。我还有一些压岁钱。”

品慧嗤笑道：“还真是善人，这些孩子瘦不拉几的，力气没力气，看着也木讷，怎么，你买回来想刻木偶啊”

云飞不看品慧，他早就知道这个慧姨娘看他不满意，现在只要他娘肯发话就没问题了。梦娴却有点为难。家里不需要这么多人，没地方安排他们是一回事，一时间进了那么多人她也盯不来，要是里面混了一两个好偷东西的就麻烦了，可是云飞这边又

“娘，我也要随从”正当场面尴尬的时候，云翔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他走过来随便指了几个对品慧说，我就要这几个”

品慧本来看戏看得好好的，没想自己孩子跑过来闹场了。她把云翔拉到一边骂道：“你凑什么乱，娘给你找好了”附耳在云翔耳边提了一个名字，哪知云翔却一点不动摇，伸手把最左边的几个孩子全部划拉到他身后，蛮横地对品慧说道：“你不给我就跟他们一起走”

品慧这下真是气炸了。这小子在大房这儿拆她台品慧指着云翔的鼻子怒气冲天说道：“这些贼小子你要了有什么用，一个两个都是吃闲饭的，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老跟这些人混在一起有什么好的，你”

云翔很不耐烦，他想做就做，刚才出声前也没有多想，只记得映然那句多观察云飞讨人喜欢的手段。他就是看不得云飞做好人，虚伪奸诈，那些人感激涕零的眼神看得他恶心，就这么动动嘴皮子的事他也会啊没成想他娘的反应却那么大，平时云翔就不是一个容得人训话的主儿，这下惹得他不耐，他随手拉了一个就迈开腿跑了。

众人没想到他有这一招，愣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品慧最先奔了过去，一路连声对那些呆站住的下人喊道：“快追呀要你们有什么用，看二少爷跑了都不追，养你们吃闲饭的呀他要是有些好歹的看我不把你们吊起来打”

被他拉着的那位也吓着了，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就跟着云翔跑了好一段路，直到前后都被包了两人才停了下来。

“我就是要他”云翔护着身后的男孩，顺手拿起花园里修草的剪子朝面前的人挥舞着，恶狠狠的眼睛晶亮着闪着火光，谁敢靠近就招呼谁身上。几个大男人围着两个小男孩很是无奈，上前怕伤到人，不上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一回事啊。

“阿超快过来”徐婆喘着大气，硬是抢在慧姨娘众人前赶过来了。名叫阿超的少年听到声音蜷缩了一下身子，眼前挥舞着的那把大剪子看得他心里有点寒，刚想趁机跑开，云翔却察觉到了，该出手就出手，他立马捏住他手腕，心想我为你这事都闹这么大了你居然想逃忒不道义了

“你这小兔崽子，还敢不过来胆子大了说跟人跑就跟人跑，你不怕我把你卖相公堂子去”徐婆假意怒喊了几句，做给后面赶来的大太太二太太看的。后面大批人马终于杀来了，梦娴，齐妈，云飞，品慧，还有丫鬟妈子一大堆，连带着徐婆带来的小孩，真是一锅大杂烩啊。仔细瞧瞧，里面居然还有半路跟着来凑热闹的映然。她刚好听到徐婆那一喊，只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想了一会才想起他是谁，不就是云飞那跟班嘛。

徐婆口里怒骂不停，心里却算计：这事儿有戏来之前就听说展家二少在府内极受宠爱，如果他坚持想买阿超，估计二太太也拿他没办法。

“反了，反了”慧姨娘跺跺脚，气怒道，“你给我停下来不就一下人吗，你喜欢娘给你买过来”

“真的”云翔不信得问了句，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

“还能骗你不成”谁给他的剪子也不知道哪个下人做事丢三落四，查出来非把他丢出府不可慧姨娘觉得今天在大房这真是失了面子又失里子，偏偏还得忍着脾气好言相劝，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就这样戏散场啦映然还觉得莫明，突然就听到了自己名字，“映然过来”云翔眼尖看到了她，立刻地，大家的眼光就聚集到她身上。这视力也太好吧映然无奈地想。其实是因为她海拔最低，云翔一眼望过去刚好能看到她粉嘟嘟的脸。

映然不想走过去，可大庭广众之下不能驳了他面子，又实在害怕他手上的剪子，犹豫了一下，她怯生生地说：“云翔哥哥你先把剪子放下。我怕”

“对对”品慧忙不及跟着说道，“云翔，把剪子放下，别吓坏了映然你看她脸都吓白了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

云翔想了一下，把剪子扔到一边，手里还是捏制着阿超。“你过来”他又提了一遍，映然这才不情不愿地过去了。她一就位，云翔马上塞给她一只脏兮兮的手。“拉着他别让他跑了”下完指令后就大步走到大人那边，也不回屋，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就跟他娘展开了割据战，就买卖人数问题开始讨价还价。

阿超的脸爆红，拼命想把手缩回去，映然一时抓不住被他溜了。云翔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情况，看阿超这么不识相硬是在百忙之中抽空瞪了他一眼。映然突然觉得特好笑，为毛这里的小孩都这么早熟她恶作剧地伸手握住了阿超。阿超像被定住一样突然不动了。这个阿超一点都不像之前以为的那么彪悍，居然还有这种小媳妇似的神情。

映然心里正窃笑，身边突然多了一块影。她抬头，是云飞，他朝映然跟阿超友好地笑了下，递了块手帕给阿超，示意他擦擦脸，这个阿超一路上肯定是滚过来的，瞧那脸那手，跟在泥潭里爬过一样。

阿超不敢接，大少爷给的东西那么美，要是他弄脏了没钱赔的。云翔一直关注着这边，看云飞居然跑过来抢他努力的成果，那小子还一脸傻兮兮的感激，他突然就怒了，横着冲了过来一把抓过云飞的手帕扔到地上，用力地踩了踩，接着抡起自己的衣袖暴地擦起了阿超的脸。

映然在旁边看着，心里内流满面，她突然想明白了云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敢情云飞做什么他也要跟着做什么她那话不是这样理解的好不好

云翔还价的结果是，八个留下了五个。他坚持要阿超跟着他，品慧也没法子，这个儿子牛脾气一来，谁都拿他没办法。云飞那边，最后展祖望来了，给他定了纪总管的儿子纪天尧，恨得品慧牙齿痒痒，就差这临门一脚的事，居然还是便宜了那个展云飞

云飞也没有意见。跟天尧本就是从小玩到大的，只是之前他跟云翔关系比较好，没想到最后会跟了他。云飞看了一眼云翔身后的阿超，心里突然产生了些莫名的伤感。

云翔看云飞一直在望他们这边，以为他在为今天的失败不忿，得意地朝他笑了一下，一手牵着映然一手拉着阿超，跟个战胜的公一样大摇大摆回了自己的院子。云飞摇摇头，不为云翔的挑衅生气，他今天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至于心里那奇怪的感觉，他只能把它归结于秋愁，季节还真影响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