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村庄(上部)》 第 14 部分阅读

实情,任谁也拆不开了,还反对这门亲事干啥呀。况且,挂儿也是个百里挑的乖巧女娃子,不论人品长相,还是家境厚实,哪儿都能配得上胡老师,配得上你家呢。再说,现今儿正赶上火上房梁的时辰,再不应承了这门亲事,对好了口径,让学校的人给探看破了,不仅俩孩子的名声毁了,恐怕连胡老师的饭碗也得砸了。”

这番话,说得胡家老俩口更急了。

胡家婆娘边哭边骂老头子,说:“就是你多事,人家娃崽儿看上了,管你啥闲事呀,又不是跟你过辈子,你不是没卵找茄子提着充样儿么。现今儿娃崽儿被逼得弄出了祸事,你咋儿不能咧,你还我的娃崽儿呀。要是你今儿不把这事弄好喽,我就跟你拼命呀。”说罢,坐到地上“呜呜”地低声哭泣。

胡老汉更是急红了眼,说:“他嫂子,亏你大老远地跑来捎信,要不俺还蒙在鼓里呢。既是这样,这门亲事咱就认下哩。咱也不等学校来人咧,要是真的来人,在村里也不是个看相儿。咱这儿就去呀,直接找到学校里讲清楚。他们要是不听,我也豁出去咧,都是土埋半截子的人哩,还怕这条老命没了嘛,就与他们拼命去呀。”

于是,胡老汉在前面疾走,木琴路小跑地紧跟着,急匆匆地赶到了公社中学。

木琴的工作做得极顺利,酸杏的工作也在畅快淋漓地进行中。

酸杏借着这个事由,把个多月来憋闷于胸的火气全发泄了出来。他瞪着通红的眼珠子,竖起道道儿的脖颈筋儿,与校长和几个帮腔儿的老师对峙着,把木琴编出的理由边又边地重复着,每重复遍,又不断添加上些自己凭空想象来的情节和过程,弄得整个办公室里只闻酸杏吵架般的声音,却听不到老师们争辩的声响。这些老师们本就不惯于动粗碰硬,又顾虑自身在学校里在学生当中的形象,虽是人多势众,却渐渐落了下风,正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了。

校长被气得嘴唇发紫,腮帮子直打哆嗦,却依然文雅地说:“老贺,你也不用吵不用闹。真要是像你说的那样,俩人已经定了亲就要结婚了,咱就把这件事张纸掀过去,学校向他俩道歉,并负责消除由此带来的所有负面影响。但是,你的话到底是真是假,谁也无法判断。学校这就派人去胡老师家现场调查清楚。要是你说谎儿,那就对不起了,学校就要到公社去,找杜主任评评理儿,是学校在有意整人,还是身为个村党支部书记找茬儿来学校闹事。”

正这么说着,还没来得及指派谁去胡家村呐,胡老汉和木琴前后地闯进了办公室。

于是,李家和胡家当堂对质,现编造出来的谎儿时被圆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俩人还当场相互叫着亲家,共同指责学校想欺负人,想陷害好人。校长和老师们立时拉长了眼皮,哑口无言,个个灰溜溜地缩到旁,个劲儿地擦虚汗。本是铁证如山的公案,顿时成了场闹剧。

学校方面明白事情不好收场了,便赶忙放人。校长和老师们拥齐上,把酸杏们谦让到椅子上,几个老师应对个,忙着赔礼道歉,拉关系讲情面,痛心疾首地检讨错误,请求他们原谅学校调查不细方法不当的过失,希望这事就这么过去算了。

酸杏得理不饶人,还嚷着要到公社去评理儿,吓得校长差点儿要给他下跪,连连说是自己的不是,千万别见怪呀。

木琴见学校已经放了人,认了错儿,也担心把事情闹大了影响不好,赶紧借坡儿下驴,帮着劝说几个人离开了学校。

回去的路上,酸杏想起自己在学校里扬眉吐气的场面和阵势就想笑,说:“这些个酸秀才,讲道理咱讲不过他们,要是动粗碰硬,他们立时就草鸡儿哩。”

木琴担心地说:“你闹得也太厉害了。要是把学校给得罪了,今后可没咱好果子啃呀。”

其实,学校早把酸杏恨入了骨髓,连带着把杏花村也恨了进去,并现点现地进行了报复,断送了京儿和叶儿进步上学深造的机会,这是后话。 .b2.

遥远的曙光51

挂儿与胡老师的婚事,以及杏花村小学老师危机,便以这么意想不到的方式彻底解决了。

振富家与胡家经历了公社中学的风波后,竟真的结成了亲家。胡老汉还被振富邀着,几次到杏花村来做客,对振富的家境很是满意。振富趁赶集的空闲儿,也去过胡家。与自家比起来,胡家的境况要差大截子。振富的心里稍稍安稳了些,觉得除了身架学识外,挂儿满能配得上胡老师。因而,在胡家人面前,他就不觉得低人等,言谈举止上也就平起平坐,说得出,也拿得下了。挂儿也与胡老师结伴儿去过几次婆家。胡家女人见了水灵灵的挂儿,就打心眼儿里喜欢上了她。再加上挂儿的懂事乖巧,愈发让胡家人觉得幸亏有了这么回子波折,要不的话,错过了挂儿,就是打着灯笼也没地儿去寻这么好的闺女呀。

俩家急于筹划胡老师和挂儿的婚事,都明白这事已到了迫在眉睫的程度,拖不得时半刻了。试想,俩人的事在中学里被闹得鸡飞狗跳,很快在社会上就有了影响,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只要把俩人的婚事尽快办了,任你再多舌好事的家伙,也会被噎得翻白眼吐白沫儿。

更为重要的是,胡老师又坚决要求回到杏花村来教书。这是胡老师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做出的冷静明智的选择。他不能再在公社中学继续教书育人了,虽是事出有因,但毕竟在学生和老师当中有了不好的印象和影响,此地已经不再适合胡老师的生存与发展了。唯的选择,就是回到杏花村,那里的人们能够从心里理解他,完全接纳他,也迫切需要他回来。况且,挂儿还在杏花村热切地盼望着他呐,这也是胡老师决定重返杏花村的个重要原因。

切从出发,绕来绕去,画了个大大的圆圈后,又丝不差地回到了上。真是老天捉弄人,画个大圆圈儿,开个吓死人的大玩笑,最后又给了个皆大欢喜的大结局,让人哭不得笑不得。

李振书偷偷对前来请他查看婚期吉日的振富说,这都是俩人命局里定好了的,不经这样的周折,俩人也走不到不块儿呀。看到振富眨巴着对懵懂的小眼睛,他就板起手指头,细细地讲给他听。

他说,挂儿命相上四个星座中就占了太阳星和走马星。今年又逢己未年,属羊,正是马欺羊,合该今年挂儿要出走。挂儿是己亥年生人,属平地木命,今年为沙土金年,所谓金克木,更主着挂儿要出事端,出祸事。但是,公社中学恰恰在村子的西南方,为坤相,属土,重土深埋薄金,沙中金已衰败成了相克无力的囚金,彻底失去了应有的尖锋锐气。而大地土又遭平地木实克,反而又造成平地木死克沙土金的格局,主着挂儿有惊无险,遇贵人相助,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不会有啥祸事,反倒会有大喜事呢。再说,挂儿命相中有颗太阳星罩着,主她日后扶持着家人夫荣子贵,家境显赫,处处高人等,更有个大吉大利的好前景在前面候着呢。说得振富满心欢喜合不拢嘴。

回到家里,振富又把振书的话讲给家人听。豁牙子和挂儿自是高兴,认为这都是命中注定要受此磨难,所谓苦尽甘来嘛。只有洋行嗤之以鼻,说当初酸杏叔和木琴嫂子都快急疯了,他咋儿不站出来讲讲呢,害得人家差点儿动了拳头拼了老命,现今儿反倒充起了瞎参谋烂干事,当起事后诸葛亮了。振富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挂儿与胡老师的婚事虽然准备得异常仓促,甚至来不及打造家具购置必备的喜被喜床,但是,他们的婚礼却是杏花村有史以来最隆重最热闹的婚礼。

胡家人来不及为儿子重建房屋,只得腾出间屋子做了俩人的洞房,也没有购置些必备的生活用具,暂时与老人起吃住。这是胡老师和挂儿主动提出的,说俩人得在杏花村工作生活,用不着操心费力地盖房建宅,更不用大操大办地浪费钱财。每到星期天俩人结伴儿回来看爹娘的时候,就与爹娘吃住在起,也显得亲热。胡家当然乐意,就按照当下村里的习俗,勤俭节约地办了俩人的婚事。俩人在胡家度过了婚期,便人背着书包人挎着篮子回到了杏花村。他俩以为自己的婚事已经完事大吉了,就等着回学校安稳地教书过日子呐。岂不知,杏花村人早已把俩人的婚事当成了全村人的婚事,正热火朝天地筹备着,进行着。

在杏花村为胡老师和挂儿举行第二次婚礼,是木琴挑头儿提出并手操办的。木琴的意思有三:是胡老师给杏花村培养了后备人才,是村里的大功臣,决不可辱没了他的功绩。就应该把他的终身大事办得红火些,以示谢意。二是胡老师历尽婚姻磨难,是个怀才不遇仕途不顺的人,且做出过出格的事体,在村民中也产生了些许的不好影响。大队必须做出个样子拿出个场面来,让村民看看,大队依然如既往地敬重他爱护他,看哪个人敢小瞧了他贬低了他。三是胡老师几年来诚心实意地教书,是杏花村今后的领路人。杏花村怎样发展变化,村里的孩子能否有出息,全指望他的教书成绩了。大队出面主持操办这次婚礼,让他感受到村人的真诚和期盼,好安下心来踏踏实实地教好书育好人。

这样的理由,自是获得了酸杏们的致同意,并得到了村人的致赞同。于是,大队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木琴,让她全权操持。

木琴先做工作,让姚金方搬出了宿舍,住进了卫生所的里间。姚金方十分理解,说就算大队不说,我也要搬过去呢,总不能与他俩口子挤住在起吧。木琴又叫人去公社搞来点儿石灰,把墙面重新粉刷了遍,用报纸糊了个比银行家还要漂亮的顶棚。茂生几个人用大队的木料打造了张漆着红漆的喜床和饭桌,并叫雪娥兰香等人赶套了两床大红的喜被。酸杏女人还用红纸剪出几个大红双喜字和剪纸,规规整整地贴到了雪白的墙面上。木琴叫姚金方给设计下婚礼的场面,说越热闹越喜庆越场面越好。姚金方巴不得地想显露下自己的能耐,便绞尽脑汁地苦想了几个晚上,终于出炉了套杏花村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婚礼程序。

胡老师和挂儿回到杏花村的第二天,婚礼隆重开场。

全村人基本上都来了,既有帮场的,也有凑热闹的,把学校围挤得风雨不透水泄不通。

在姚金方的具体组织指挥下,先是由胡老师在学生们的簇拥下,到振富家把新娘子挂儿用红布引出来,招招摇摇地进到学校,对了高挂在墙上的**像鞠躬行礼。这时,学生排了整齐的队伍站到院子里,钟儿和茂山家的紫燕捧了张大红纸上前致喜辞,又有茂林家的棒娃指挥着学生高唱革命歌曲。唱罢,请酸杏代表大队讲话。在此之前,酸杏怎么也不同意自己在婚礼上讲话,说讲生产讲安全我会,就是说上个整天也不会哑火的,可这是婚礼,又是文化人的婚礼,我咋儿讲得好呢。就想往木琴身上推,说你有文化,该讲啥儿怎样讲,你能拿捏得住,还是你替我讲了吧。木琴说你代表的是大队,是集体,想怎样讲就怎样讲,又不是对着外人说,怕啥儿呢。酸杏说,毕竟是胡老师的婚礼,讲错了叫他笑话咱哩,要不你就教教我哦。木琴没法,就口把口地教了半个时辰。

酸杏心中有了底儿,便不再慌乱,并在木琴教的基础上加上了彩儿,带出了真感情。他说:“今儿可是咱杏花村的大喜日子,更是全村人大喜的日子呢,是胡老师和挂儿的大婚之喜。虽说俩人早在胡家村举办了婚礼,但胡老师与咱村有缘分呢,也就成了咱村的份子,就是咱村的人咧。他这几年替咱村出了大力,教会了娃崽儿们知识,学会了人世道理,是咱村的大功臣哦。咱村今后有啥变化,孩娃有没有大出息,就全指靠他哩。今后,大队就是他的家,村人就是他的亲人,学生就是他的娃崽儿,他就是咱杏花村地地道道的人啦。”

人群中响起片叫好的声音,弄得胡老师热泪盈眶,被婚礼场面感动得塌糊涂。

随后,在振书等人的乐器伴奏下,又有学生和村人现场表演了串儿文娱节目,把婚礼推向了高嘲。

至此,胡老师安心地居住在了杏花村,也把自己当作了杏花村人,兢兢业业地教育着杏花村里每年冒出的茬又茬如青草般疯长的娃崽儿们。

遥远的曙光52

就在村里给胡老师举行隆重婚礼的当天傍晚,四方把金莲及两个儿女斌斌和文文不声不响地送回了杏花村。

在学校里乐呵了上午的李振书显然意犹未尽,又坐在家里自娱自乐地拉着京胡,并摇头晃脑拿腔拿调地唱着革命京剧红灯记中李玉和的唱段临行喝妈碗酒。正唱到得意处,见四方携着斌斌和文文进了家门。振书还以为他爷仨是回来专程看望自己和婆娘的,高兴地搂了孙子孙女直亲小脸蛋子。

四方说:“供销社的汽车还在家门口呐,金莲正在往家里卸东西,你快找几个人手去帮忙哦。”

振书深感意外,吃惊地问他,“咋儿啦,家又搬回来咧怎不言语声儿呢,屋子也从没打扫过,怕都起潮了呢。你那边出啥事了么。”

四方匆匆回道:“回头再跟你细唠,现今儿得赶快找人手呀,要不天儿可就要黑下来哩。”说罢,又急匆匆地走了。

振书赶紧四下找了几个人去给四方卸了车,又帮着把当年拉走的家具统统归拢进屋子,并把屋内院外粗略地收拾了收拾,便住了手。院落里由于常年不住人,到处散发着潮霉的气味儿。门窗还好,只是墙裙下边被潮气浸酥了,用手指戳,便有土粉末纷纷落下。振书说,赶明儿得把屋院彻底收拾下,要不,是住不得人呀。又急着问回来的因由。四方用眼角瞄瞄金莲,示意先别提这事。振书不再追问,叫金莲先去老家,帮着婆娘做晚饭,今晚都在老家开伙儿。待金莲应声走了,振书才急急地追问金莲回家的原因。

据四方讲,这次把家搬回来,也是迫不得已的事。

自打金莲到了饭店,又好歹给找了个吃饭的差事,与领导和同事也都相处得挺好,日子过得也挺顺。金莲闲着没事啦呱时,就不经意间把酸杏娘丧礼上的些事情当新闻讲了出来。这样的传闻便如扎上了翅膀,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开来。后来,公社就开始追查传播源,查来查去,就查到了饭店,并委托饭店调查此事。饭店领导不用调查就知道是金莲说出来的,但考虑到金莲也没有啥恶意,不过是当玩话说说而已,真要是把她供出来,那可就把个好端端的家给毁了。饭店主任偷偷地告诉四方和金莲,这种事就算打死也别承认,余下的工作由单位帮着做。于是,单位以查无实据为由,写了个报告上去,又私下里做了点儿工作,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虽说没有出事,却把四方俩口子吓了个半死。金莲曾几天几夜不合眼,弄得精神恍惚疑神疑鬼。到后来,竟神神叨叨起来,说夜里有神灵给她托梦,叫她日日供奉它,它便能保佑全家人平平安安有吃有喝。要是不供着,就要家破人亡。初时,四方不信,说肯定是日夜失眠弄出的眼乱心迷。金莲却煞有其事地把她原本不知道的家里村上的神秘事说得头头是道,渐渐地把四方也说信服了。从此,他家就暗地供了个神牌位,整日烧香礼拜,称神灵为老师。金莲也神乎起来,称自己能前知三百年后晓三百载的事,更能给人治病禳灾。有时,些小小不然的事体,像小孩哭闹不休大人身体不适等毛病,让医生看过久治不愈了,经她神神秘秘地捣鼓番,也真就有好了的。渐渐地,她就有了些许名声。饭店领导见这阵势,着实吓得不轻,屡次劝说她罢手,却屡劝无效,便直接动员她赶快回家,要是闹出了事端,别再把饭店给牵扯进去。其实,说白了,就是饭店把金莲硬赶了回来。

振书听得目瞪口呆,说咱家还出了个神人吔。又说,这神灵也是有的,就是现今儿形势所迫,把神灵的威力给压下去了,待形势过去了,这些神灵终会出来发号施威的。并嘱咐四方说,千万告诉金莲把持着点儿,该供奉的神灵还是要偷偷地供着,要好好供着,但万不可张扬出来。要是万弄出了啥事端,全家人也就完咧。

四方个劲儿地点头称是。

至此,金莲又安稳地在村里住下来,并勤谨地日夜供奉着神灵。她家与村里隔着那条小河,而且金莲过去又有过污点,前来溜门闲耍的人也就极少,因而,她的神异本领并不为人所知,很长的时间直安然无事。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遥远的曙光53

茂生娘自打回了村子,直足不出户。她原本是个爱热闹喜场面的人,但因了南京茂响家的境况,给了她当头棒,人的精神顿时蔫了下来,渐渐地萎靡不振了。她精心照顾着杏仔,兼顾照看着东院木琴的家门。除此,她便毫无声息地生活在自己的院落里,有时自伤落泪,有时长吁短叹心事重重,既有对茂生家的愧疚,又有对茂响家的担忧。她从不到东院里去,怕敢见到木琴。有时东院包个饺子或是吃顿面条之类,木琴就叫茂生或钟儿去喊她过来起吃,她总是找个借口律推辞,但乐意叫杏仔去吃。时间长了,木琴便不再叫人去喊她,而是叫人直接把饭菜送过来。

茂生娘时常嘱咐杏仔说,你要好好听你爷你娘的话哦,他们叫做啥儿咱就做啥儿,万不敢人懒嘴馋家懒外勤呢。奶奶也活不了几年嘞,要是奶奶有个三长两短的,就得指望你爷娘照看你哩。等长大了,定要找到你死鬼爹,把他从外面接回来,让他安安稳稳地过个下半辈子,千万不能再跑外边胡混浪荡呀。不的话,就真成了游魂野鬼咧。说着说着,便情不自禁地搂了杏仔哭泣。而杏仔只是眨巴着对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奶奶,不声不响。茂生娘就生气,说你咋儿这么心硬呢,咋儿就不知挂念自己的亲爹娘呀。

茂生娘的身体直不太好,不是今天出点儿小故事,就是明天出点儿小毛病,正是大病没有,小病不断。木琴曾叫茂生用木推车推了她去找姚大夫看过,还给把了脉,开了药方子。姚大夫说,老太太也没啥儿大毛病,就是心事太重了,气脉瘀结,时间长了就要侵入内脏骨髓,加之人老体弱,便会生出各样病灶病相来。开的草药方子,也仅是起个调理的作用,关键是要老太太心情好起来,心情舒畅了,气脉贯通,病也就自然而然地好了。但是,茂生娘的心情哪里会好起来。随着天长日久地忧虑挂念,她的精神头儿愈来愈差,耳朵背了许多,与她说话得亮开嗓门大声说才行,眼睛上长上了层灰茫茫的东西,看东西吃力得紧,就连饭量也渐次减了下来。

这时,姚大夫已经不在公社医院上班了,他终于被市医院给挖了去。姚大夫走之前,又要求把姚金方调回了公社医院,理由是照看家。村卫生所便全权交代给了赤脚医生国庆人打理儿。国庆和姚金方的医术道行自是与姚大夫差了十万八千里,对茂生娘的体征变化断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是说年龄大了,周身不适也是自然的,没啥大不了的事呀。

这天,茂生俩口子收工回来,抓紧做了晚饭,就叫钟儿去给奶奶送去碗,并捎带着叫杏仔过来起吃。钟儿去了大半晌儿,才与杏仔哭丧着脸回来,说奶奶不见了,连养在西院看家护院的小黄狗也不见了,等到现在也没回来。初时,俩口子还以为娘暂时出去了,不会走远了的,就叫他俩过来先吃饭。待吃完饭,茂生又到西院查看,还是没见娘回来。茂生和木琴心里就撒急儿,说娘的眼神儿腿脚都不好,从没在天快黑下来的时辰出去过,现今儿天就要大黑了,可别出啥儿事吧。家四口慌慌张张地满村子喊叫茂生娘,立时把村人惊动了,也帮着四处寻找。

正乱着,金莲领着斌斌和文文从振书家吃完晚饭出来,正准备回家。见茂生领着钟儿到处喊叫娘,她犹豫了下,念叨了几句,便忍不住对茂生说,你得赶快去北山下找找,没准儿去了哪儿呀。茂生也是急了,任谁告诉个信息也会信的。他顾不得问老人去哪儿干啥儿,更顾不上问她是咋儿知道的,拽了钟儿就直奔北山。

跑到山脚下,高声喊叫几声,又侧耳听听,果然就听到了狗的低吠声和老人低低地呻吟声。顺着声音路探去,就见茂生娘侧身躺倒在条枯水沟里,抱着两腿直叫唤。小黄狗蹲坐在旁,警惕地看护着她。茂生赶忙抱起娘就往家里疾走,边埋怨娘咋儿个人跑到这里了,吓死个人。茂生娘说,下晚儿的时辰,她见只火狐狸跑进了院子里,就往外撵它。谁知,她撵几步,它就走几步。待不撵了,它就不走了。她往回走,它也跟了往回走。没办法,她就路撵了出来,直撵到这里,火狐狸不见了,自己却跌进了这条沟里,再也动弹不得。茂生说你是花眼了呢,把小黄狗当成了狐狸撵嘞。茂生娘说咋儿会看错哟,就是只火红火红的狐狸呢,黑嘴唇,黑耳朵,白唇须,红尾巴,黄皮毛,像团火苗儿似的好看。听得茂生背上尽冒冷风,头皮发炸儿。

回到家里,茂生娘遍又遍地向前来看望她的人讲述自己出走的因由。人们都不敢应声,只是说她看花眼了,把小黄狗看成了狐狸,心下却都毛扎扎地犯嘀咕,暗道,她讲的咋儿跟死鬼喜桂说的摸样呢。想到喜桂,人们赶紧止住这样的胡思乱想,不敢再往深了寻思。

茂生娘的右大腿扭折了,躺在床上动身不得。国庆第次碰到伤筋断骨的事,时不知咋儿处理好,急急地给打了消炎止痛的针剂,说得快去寻接骨的药才行。茂生与酸枣结伴儿连夜赶往公社,找到了姚金方。姚金方根据姚大夫留下的以往用过的方子,给开就了付专治跌打接骨的药方子:

当归15 川芎15 白芍15 生地黄15 破故纸15 木香15

五灵脂15 地骨皮15 防风15 乳香3 没药3 血竭3

把这些草药全部锉碎,用夜合花树根皮15,同倒入大酒壶内,加烧酒适量,重汤煮半个小时,取出服用。

姚金方还煞有介事地对茂生讲,这是专治跌打损伤骨折筋断皮破肉烂疼痛不可忍者的秘方,名为补损接骨仙丹,灵验得很,保管能把老人的腿伤治愈了。

药倒是吃了十几付,腿上的伤情就是不见好转。茂生娘整日躺在床上,不能翻身不能坐着,疼痛得日夜呻吟,连吃饭及大小便也得躺在床上解决。她的饭量大不如从前了,精神萎靡,脸色蜡黄,人更是狠瘦了下去,根根的筋骨从褶皱松弛了的老皮下挣出,支撑着具日渐萎缩的皮囊。

茂生娘毕竟是军烈属,她的病情惊动了公社。公社专门派武装干事小林和民政干事小贾到村里来看望老人,并跟茂生商量道,看来老人见好儿的希望不大了,还是着手准备下后事,也好做到有备无患。要是老人真的不行了,公社要出面来组织召开追悼会的,让他心里有个数儿。茂生叠声地答应着,并说已经开始准备后事嘞,寿衣棺椁等都置办得差不多咧。

茂生娘在茂生俩口子的精心伺候下,好容易熬到了年底,最终还是撒手西归了。

从茂生娘回到老家到她闭上眼,年多的时间里,她很少跟木琴答话,总是有意躲避着与木琴的碰面。即使在病重期间,木琴衣不解带地前后左右看护着,也是不与她说话。她时常直直地盯着杏仔,有混浊的老泪顺势滚出眼眶。木琴背地儿对茂生说,娘心里还有愧疚呀,又直放心不下杏仔,看来时辰也快到了。在茂生娘生命最紧要的关头,木琴对婆婆说,你老放心吧,杏仔就是我的孩娃,对他与京儿钟儿样没二心二味儿的,别担惊呀。茂生娘自听了木琴的话后,不再盯瞅杏仔,而是安稳地躺在床上等待着死神的降临。死的时候,她就直紧闭着眼,没有留下句话。

茂生娘的葬礼完全按照公家特定的仪式进行的,没有了老习俗中送汤送盘缠说,只是由公社武装部和民政部门派人来,组织召开了个由全村人参加的隆重追悼会,随后便入土为安了。

茂生娘死后,茂生把西院落彻底收拾了下,并重新整修了墙面及门窗,苫了屋顶,给即将毕业的京儿准备好了迎亲的房屋,以备他将来娶妻生子用。

这已是九八〇年春上的事了。

遥远的曙光61

京儿和叶儿初中毕业后,就卷着铺盖卷回到了村子。

本来他俩还可以升高中,到县城中学继续读书的。他俩的学习成绩直不错,在班级总是前几名,就是在全年级也是排在前半截的。但是,由于受学校规模和教学能力的限制,县城中学每年都会给各公社下达定数额的招生指标,由各公社中学负责将那些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优先输送到上级学校。京儿和叶儿被学校阴险地划到了另类,与继续升学的机会失之交臂,跟上年酸杏大闹中学有着直接的关联。可以说,是原本老道持重的酸杏,却在次极罕见的逞能发疯的快意中,葬送掉了俩娃崽儿大好的锦绣前程。这种事情又不好明讲,或是找到学校查问,说我的娃崽儿咋就够不上升高中的标准,学校肯定会有大堆这样那样的理由等着封堵你的嘴巴呢,让你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往自家肚里咽了。

当初,酸杏曾打算毕业就把叶儿塞进村学校里的。但是,胡老师又出人意料地重返学校,他的计划便落空了。学校有了胡老师个儿,就已经够用了,他决不会冒着村人戳后脊梁骨的风险,硬生生地把叶儿往里塞挤的,只能留待以后有机会了,再实施自己的想法。

俩人毕业,就被分到了生产小组,参加队里的农业生产。在经过了年多的劳动锻炼,俩人有了许多变化。

叶儿愈发出落得漂亮了,红扑扑的脸盘上嵌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劳动使得她去除了娇弱,愈发显得健康结实,并处处显示出种稳重文静又柔顺的性格。虽有酸杏脾性特征的影子,更多的是具备了酸性女人贤淑大气的品性。人人都夸叶儿,说她定会找到个山外的好人家,不会窝屈在这个穷山村里辈子的。酸杏俩口子也是把眼睛紧紧地盯到了山外的人家,抽空儿就在公社附近托人打听,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京儿已经成了个筋骨健壮的小伙子。除了比茂生个身高出头身体壮出圈外,他彻底秉承了茂生的所有脾性,憨厚心善,拙于言辞而勤于手脚,连木琴的点儿影子也没有。

茂生看着京儿已经长大成人,见天儿喜得合不拢嘴,盼着他快点儿娶上房媳妇,好早早地抱上孙子。茂生时常在木琴的耳边吹风,嘱她多留意下村里的闺女,看准了,就托人说亲呀。木琴嘴上回道,还早呐,着啥儿急呀。其实,她心里也有这个意思,只是京儿年龄还小,连法定结婚的年龄都不到,就算定下了,也登不上记结不得婚的。

但是,木琴却自以为是地犯了个错误。

山村的穷苦,让有闺女的家家户户都把眼睛盯上了山外的人家,没有谁会傻到把自己的亲骨肉撇在穷窟窿里遭罪受苦的。山外平原上肥沃的土地和富裕的家境充满了诱惑,整日煎熬着他们的心神。嫁闺女就到山外去,这是村人的共识。而且,村里刚够选择年龄的闺女,也是个劲儿地向山外跑,唯恐山里的“穷”把自己拖死在这人烟稀少不见天日的山沟里。就连十六七岁的半大闺女,也老早就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应到山外的哪个地方落脚好,而山外的闺女连瞅眼杏花村的勇气都没有。所谓先下手为强,你不先占下,到头来只能鸡飞蛋打两手空空。

因而,木琴的想法就显得极为愚蠢幼稚,让京儿白白错过了些大好的择偶良机。书包 网 b2. 想百万\小说来

遥远的曙光62

茂生精心为京儿准备好的西屋在默默中熬过了两个年头,而京儿对象的人选仍无着落。

这并不怪京儿本人。应该说,京儿的长相在同龄人中算是出类拔萃的,关键是杏花村的穷拖累了他。没有谁上门提过亲,也没有人来打探过京儿的要求打算,而是把劲儿头全使到了山外面,对本村的人家,就连个联亲的想法也没有。尽管京儿的年龄还不是很大,也到不了娶不到媳妇打光棍儿的地步。但是,茂生的心空儿却窄,旦起了意,有了这么个想法,全部的心思便整日集中在了这上头。他见天儿盼着有人上门提亲,却难遂心意,没有丝儿的动静。

茂生几年来积攒起来的喜悦与期盼,在流水般的日子里和京儿唇上渐浓渐黑的胡须中开始消蚀着。

他的脾气渐渐变得焦躁起来,胸中似乎有股无名火始终在撕添着他的心肺。他改过去护犊子的习性,时常找茬儿拿钟儿和杏仔撒气,不是嫌钟儿懒惰不知找活儿干,就是呵斥杏仔整日价吊着个木板脸没个喜模样儿。弄得俩人整日躲瘟神般不敢靠近他的身边,甚至见到他的身影,便尽可能地躲闪了出去,逃离他的视野,让他看不见心不烦。甚或连鸡狗鹅鸭等牲畜也似乎与他作对儿,不是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地鸣叫,就是不分时间地点地到处拉粪撒尿。于是,院落里就时常传出打鸡骂狗的声响来。唯独对于京儿,他的脸上却堆满了些许的愧色和满腔的慈爱,总是偷窥着京儿的脸色行事,嘘寒问暖,慰劳道乏,付讨好巴结的模样。

在不自觉中,他渐渐染上了叹气的毛病。叹气声由轻到重,从口腔和鼻腔中舒展而出,悠远,轻渺,是极富乐感的共鸣声。旦听到这种叹息声,准会有人怀疑茂生肯定有付能唱出动人曲调的好嗓子,却不愿显露自己的才能罢了。因为从没有人听见他唱过任何曲子,包括木琴在内。

钟儿和杏仔就是这么认为的。

他俩都愿意听茂生的叹气声。无论在吃饭或干活的时候,听到茂生的叹气声,他俩都会停下手中的筷子或活计,仔细地观察他的嘴巴,猜想着他如何能使这叹声如此顺耳耐听。俩人还在暗地里偷偷练习了无数次,但与茂生的比起来,其声色相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以至于有天,他俩人在午饭后磨磨蹭蹭地等了大半天,好容易听到茂生那么悠长的声,才意犹未尽地向学校奔去。

路上,杏仔还说:“要是爷不歇气地叹气该多好,真好听。”

钟儿深有同感,就使劲儿地点头称是。

谁知俩人为了等那声叹息,竟错过了上学的时间。待俩人慌慌张张地跑到学校时,上课钟已经刚刚敲过。俩人想趁胡老师不注意,偷偷溜进自己的座位里,早被胡老师眼疾手快地捉了出来,勒令站到黑板前解释迟到的原因。起初,俩人怎么也不说,后来被胡老师逼急了,才把这事供了出来,却又不能令人信服。

胡老师训道:“你俩别再装神弄鬼地糊弄老师了。就为了听声叹息,把上学的事都耽搁了,谁会相信这样的鬼话吔。快坦白交代了吧,做啥儿祸事哩”

钟儿和杏仔急得满头大汗,说这都是真话,要不老师就去我家查看,看我爹我爷是不是经常叹气,叹气声好听不好听。引得周围的学生哄堂大笑,纷纷说,你俩学声,叫老师和同学们都听听嘛,验证下到底值不值得听。俩人顿时惭愧地低下头,连声道,我们怎么也学不会,太难咧。

后来,胡老师见到木琴时,就顺便把他俩人迟到的事讲了,还笑着说,茂生哥的叹气声真的这么好听么,肯定有付好嗓子。啥时叫他唱上曲儿,我用手风琴伴奏,效果定不错呢。弄得木琴哭笑不得,说你啥时也跟着学起开玩笑了,还净开老实人的玩笑呢。

回到家里,她把胡老师说的事当喜话讲了出来,揶揄他的小心眼儿。惹得茂生立时就要找俩崽子算帐,还骂道,常言道家事不可外扬呢,这俩混账东西尽是外贩鬼儿,再不教训教训,改天都敢把家里的丁点儿屁事全给抖落到大街上,空惹村人的嗤笑哦。

木琴赶紧憋住了笑,不再火上浇油地徒惹他生气。 .b2.

遥远的曙光63

有很长段时间以来,钟儿和杏仔直留神京儿的异常举动。无论白天或是夜晚,只要得闲空儿,京儿就老往村外的杏林子里跑。

初时,俩人还以为京儿是去逮蝉虫什么的,好拿回来烧了吃或是炒了给家人解解馋儿。但是,次次地向外跑,却连个蝉虫的毛翅儿也没见到过。

有几次,俩人像癞皮狗似的想跟了京儿去,都被京儿接连几脚给硬生生地踹了回来。

俩人当然不服气,说你可以在外面疯野,我俩咋儿就不能去。而且,俩人对京儿的神秘举动充满了好奇,铁了心地约定好跟踪他,看看他到底在搞啥儿鬼名堂。

终于在个薄暮如纱的傍晚,正是村人刚要准备晚饭的时辰,京儿回到家里,撂下锄头就出了家门。

他俩人远远地跟在了京儿的身后,鬼祟地出了村子,来到村西那条小河边上。

俩人本是紧紧盯着的,但到了河边,被岸边茂密的树林遮掩,就不见了京儿的踪影。俩人又不敢起声吆喝,只得围着河岸悄悄地搜寻。他俩分头沿河岸找寻,钟儿负责向下游找,杏仔负责往上游搜,谁最先发现了,就立马回来通知对方。

过了大约顿饭的工夫,杏仔路慌张地奔了回来,找到钟儿,说找见哩,找见哩,在河上头儿的那棵歪脖子大杏树上,快去看呀。

钟儿马上跟在了杏仔身后,路猫着腰,巅着脚尖,悄没声息地靠近了那棵歪脖子杏树旁。他俩清清楚楚地看到京儿与叶儿坐在高大粗壮的树杈上,在周围密不透风的枝叶遮掩下,相拥着搂抱在起,似乎在十分专注地亲着嘴儿。

这是个当代人看来极为平常而在当时的人们眼里却是个相当严重的作风问题。

钟儿显然被吓坏了,把扯住杏仔拼命逃离了这条该死的小河和这棵该死的歪脖子大杏树。

回去的路上,钟儿严厉警告杏仔,千万不敢把今晚看到的情景泄露给任何人,包括爹和娘,否则的话,京儿和叶儿就死定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杏仔懵懂地点头,说,要是把这事说出去,我就是咱家里的那条黄狗,是棒娃家的那条瘸腿笨狗也行呀。随之,他又说道,哥,叶儿肩上的红纱巾真好看吔,像灶膛里的火苗,通红通红的哦。

啥儿红纱巾哪有啥儿红纱巾我没看见。

是有块的呀,在叶儿的脖子上围着,跟新娘子似的好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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