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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垂头不语，伊志则怜惜地看了看自己的女儿，领着侍卫先行离去。

直到伊志yi行的身影看不见了，贺兰雪才抓住她放在身侧的手，握紧，凝视着她努力带笑的眼睛，缓缓道：“三年后我定娶你，无论发生什么，你要信我。”

伊人点头，小鸡啄米般，哭意随着动作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就是不落。

“我走了。”他抬起她的手，在她修长纤美的手指上轻若鸿毛般吻了yi下，瞳仁清澈，没有离别的悱恻，只是沉沉静静，望不见底。

当伊人合拢手指的时候，指尖的熨烫已经被寒风吹冷，贺兰雪已经翻身上马，策马奔驰在通往西离的驿道上。

背影渐行渐远，伊人看着看着，愈发觉得自己的身体空盈盈的，有什么被他带走，有什么从此不在。

失却的痛楚，原来是这般摧心裂肺比求不得更难过的，是分明已经求得，却不得不放开手。

只是，仍然无法不顾yi却地跟你走。

因为我爱你，所以，请让我与你并肩，不是累赘，不是责任，不是必须依附你的存在。

不是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时，心中会有歉意，无法坦然地对你说：跟你走，只是因为爱你。

贺兰贺兰，再见。

行到驿道尽头，贺兰雪回马相望：少女笔挺的身姿傲然在漫天风雪之中，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容颜，她的唇角分明是含笑的，只是眼睛在发丝后，纵然灼热，却看不清疯狂氤氲的水汽。

衣袂翩跹，那件明显过大的披风，裹住了她的全身，衣角猎猎拂起。

背后是暮霭霭的天际，沉沉地压下。那么辽阔的天地间，那么纤弱的身体，就这样站着，纵渺小，却坚强地承担着所有未知的命运和无名的骄傲。

贺兰雪目光yi动，那幅画面，就这样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每每梦回，魂牵于此，心葬于此。

他猛地扯过缰绳，骏马扬蹄长嘶yi声，积雪翻滚，yi人yi骑，绝尘而去。

消失在天涯海角尽头。

伊人终于泪流满面。书包 网 shubayi2.cyi 想百万\小说来书包网

十二婚言5

皇帝的诏书很快抵达北滨，先是命使者纵马军营yi圈，宣告了大军凯旋回朝的消息，外面yi阵欢呼成海，而营帐里，伊志捏着另yi份诏令，神色沉静而哀痛。

“护国大将军，皇上念您戎马半生，特封你为镇国侯，已经在江北修建了镇国府，请大将军与家眷yi同过去乐享天伦。”天朝使者又重申了yi遍。

伊志自然知道这yi整套程序：封侯，夺兵权，然后便是任人宰割了。

只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落入这个轮回。

大概是人老了，心也老了，不想反抗了。

“臣谢主隆恩。”伊志敛首c下拜。

传令的使者长长的呼了yi口气。

江北是西离最靠近北滨的领土，也是整个西离最贫瘠的土地，即使是县城，出门走不了几步，目之所及，仍旧是大片大片荒芜的冻土。

伊志来这里时，心中未尝不是没有幻想：也许这就是结局了。

可是，他显然低估了皇帝的忌惮。

yi月后，伊志从前亲信的将领陆续被贬或者被杀。

两月后，又是yi年，宫里君臣大宴，天南地北的朝官都赶去赴宴，却独独忘了邀请镇国侯伊志聪明的人已经闻到了气息，纷纷避而远之。

三个月后，伊志于府邸被抓，罪名竟是与当地沙匪勾结。

江北民风彪悍，yi向有沙匪作乱，前些日子确实纵马闯市，马蚤扰百姓可这与伊志是无论如何都扯不上关系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伊志和伊人被带走的那晚，他们都很平静，伊志说：无论如何，他无愧了。

伊人不语。

她其实并不赞成父亲的愚忠与逆来顺受，她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辩解也罢，自卫也罢，即使是君王，也不能将人这般宰割可是伊志坚持，他要全自己yi世的忠名，而不是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变成被西离国唾骂的乱臣贼子。

yi世英雄，焉能毁于yi旦

“只是，连累了你”说到这里，伊志yi向坚定的目光终于有了迷惘。

伊人连忙握着父亲的手，摇头微笑。

早有准备，所以在经历yi切变故时，她都能做到无波无浪。自那次分别后，她也yi直没有听到贺兰的消息这是幸事。

yi阵真真假假的审讯后，罪名很快定下了千里流放，永世不得回西离。

可是真正流放的，只有伊人yi人。

伊志在当晚病故也许不是病吧，可是监狱里的狱医说那是不治之症，那时伊志已经很憔悴c曾经健硕威武的身体，佝偻成yi个瘦小的老头儿。

伊人无声地流着泪，手指扣进了砖缝里，缝里的石灰被染成了红褐色，迟缓地流淌出来。

可是，她的脸上还是带笑的，仿佛那被掀翻的指甲不是自己的，她已不知道疼。

“父帅”她轻唤：“其实流放也是好事，我们终于能摆脱皇上的忌讳了，不是吗”

伊志睁开浑浊的眼，有点茫然地望着眼前模糊的女儿。

伊人觉得有人在用刀捅着她的心，可是她拉不走它，甚至潜意识里希望它多捅几刀。

痛yi点，再痛yi点，请让我摆脱无力。

那么无力，那么无力，世上最难忍受的，原来是无能为力

“父帅”她跪着往前爬了yi步，伸手搂住自己yi向敬若天神的父亲。

怀里的身体轻得没有yi丝分量。

在这样有力的拥抱里，伊志的神智终于恢复了yi些。

“不要怨恨谁。”这是他的第yi句话。

“伊人爹有话对你说”第二句，声音已然微弱。

十三婚言6

伊人这才松开他，“恩，我在听。”

“伊人，你不是我的女儿。”伊志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伊人细腻的脸，叹息道：“我娶你母亲的时候，她已经怀了你。”

伊人吃了yi惊，巴巴地看着他，等着后文。

伊志却已到迷离，目光润泽闪烁，仿佛回到了久远的记忆：“当年我遇到你母亲时，还只是yi个普通的四品武官，她晕倒在我家门，当时已经身怀六甲。我第yi眼看到她，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仙女给你娶名伊人，也是为了怀念她。伊人如花隔云端她是yi个极美的女子，让人几乎不敢碰她，伊人，你和她长得不像，这很好，你看上去健康活泼有生气，不会像她yi样，好像随时都能化羽归去，在她面前，我甚至不敢大声说话。她那时很虚弱，我聘请名医，用尽良药，都无法让她有所好转几个月后，她生下了你，自己却因为产后出血，病故了。”

“父帅以后yi直没有再娶，也是因为她”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伊志沉沉地吟了yi句，紧接着又是yi阵剧烈的咳嗽。

“父帅”伊人忍住心头澎湃的思潮，勉力为伊志顺了顺呼吸，“就算我不是你亲生的，可是，我的父亲只有你yi个，你不要不认我。”

“傻姑娘，我怎么会不认你。”伊志抹掉嘴角溢出的血迹，和蔼地yi笑：“爹只是怕你觉得太孤单，想告诉你，其实你还有yi个亲人的你那从未谋面的父亲，也许还在人世。以后yi个人了，也不要怕，这世上还有人跟你有着血脉关系。”

伊人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紧紧地抱住伊志，哽咽道：“我不要yi个人，我就要爹爹，我也不要其它人当我爹，就要你，你不能丢开我不准丢开我不许不许”

“怎么yi会儿像大人，yi会儿像小孩呢。”伊志此刻的精神似乎出奇地好，摩挲着伊人的头顶，语调也平缓有力了不少：“爹告诉你，你母亲的名字叫苏娟，其实是错的。你母亲真正的名字，叫做素心。我yi直没问她的来历，怕问清楚了，她就会回天上去，像传说中那样后来想想，当时真的很傻。也许她也是希望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见到自己的亲人的，而不是对着我这样yi个陌生人。”

“可是她穿着的衣服，不是西离的样式，也不是北滨的样式，那是yi袭长长的锦袍，腰间系着yi根带子，领口很宽，内里是绒毛编制的里衣。头发也没梳，直直的，瀑布yi样披在脑后，黑黝黝得没有yi丝杂色。”

伊志依然抱着伊人，手有yi下没yi下地摩挲着她同样漆黑顺滑的发丝，再次陷入了回忆之中，那yi生中最刻骨铭心的回忆。

“我yi开门，就看到了她。她的脸冻得发白你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看重贺兰吗因为那日贺兰的脸色，和你母亲当年yi模yi样，如冰如玉，我带她回家，给她烤水，喂她喝热水，她于是醒了，睫毛像蝴蝶yi样蒲扇蒲扇了几下，然后睁开眼来那是怎么yi双眼睛，好像采了天边最亮的两颗星，雕琢了，润湿了，这才放在了她的脸上。那时我就想，我遇到仙女了，遇到仙女了后来，她急着要走。我说，大冬天的，等生下孩子再走吧，再等三个月，就当是为了孩子伊人，我很感激你，若不是因为你，她也不会在府里呆满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我天天在她房里坐着，yi坐就是yi整天，她很少说话，可即使不说话，我还是觉得开心，很开心，很满足素心”

搁在伊人头顶上的手轻轻地垂放了下去，伊人却依然保持着姿势，抱着他，泣不成声。

那末，黄泉路上，你还能找到你的素心么这yi次，请勇敢yi点，不要不要，再抱憾终生。

父亲。

十四沙匪1

伊人流放荒原的时候，正是春寒料峭的三月。

枷锁搁在肩膀上，还能挡yi挡荒原凛冽的寒风，伊人晃了晃手腕，铁链哗啦啦啦地响。乱糟糟的头发因为太久未洗，扭成了yi缕yi缕，上面全部缀满了草屑，冻得通红的脸上污痕条条，负责押送的士兵鄙夷地瞟了她yi眼，啐了yi口“乞婆。”便再也提不起其它的兴致了。

伊人却很安然，赤着脚，跟着其它被流放的众人，yi步yi踉跄地往荒原深处的矿场走去。

被流放不仅仅是被驱逐出境，还必须做满几年的苦役他们现在前往的地方在前年发现了yi座铜矿，正待人手。

昨儿下了yi天的雨，地面泥泞难行，伊人深yi脚浅yi脚，好不容易挨到了吃饭，全身已经酸痛到麻木，铁枷在脖子间磨的伤口再次崩裂，yi阵yi阵地抽痛着。

他们yi天只吃两顿，早晨是yi晚薄得看得见倒影的稀粥，晚餐稍微好yi点，是yi个拳头大点c黑糊糊的窝窝头。

伊人自小与父亲征伐战场。缺水缺粮的时候也会与将士们同甘共苦，所以，这样的伙食虽然不堪，却还不能击垮她。

接过狱卒没好气地丢过来的窝窝头，伊人不管三七二十yi，大口大口地咬了起来这种窝窝头其实比稻草好不到哪里去，yi咬之下，满口的渣，咽下时，粗糙的质感挂擦着喉咙，即使到了胃里，也要折腾很久，才肯心甘情愿地被消化。

为了勉强自己吃下去，伊人会拼命地喝水。好在水还是无限量提供的当然，除了吃饭外，伊人也很少喝水，因为如厕不方便。

正低头摸索着挂在腰间的大水壶呢，伊人突然觉得有什么滑腻腻地东西在脚底动来动去，那种异常恶心的感觉，似乎不是淤泥。

她慢慢地低头yi看：yi只丑陋的c肥硕的蚯蚓正在她的脚指缝间拱着身体蠕动着。

寒意瞬间从背脊直窜入脑中，鸡皮疙瘩抖了yi抖，伊人几乎来不及思考，尖叫声已经从口里发出。

她猛地跳起来，惊骇地看着地上无数只蠕动的蚯蚓。

最讨厌，最讨厌，最讨厌比所有的yi切yi切都讨厌

这yi声刺耳的“啊”，显然在这个沉闷压抑的流放队伍里引起很莫大的反响，负责押送的两个狱卒将碗往地上yi放，拿起鞭子，凶神恶煞地向她走了过来，“叫什么叫”

伊人哆嗦着，脸色苍白地望着满地的蚯蚓。

只吃了yi半的窝窝头早已掉到了污泥里。

“捡起来吃掉”狱卒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用鞭稍指了指落在蚯蚓堆上的窝窝头，冷声道：“给你们这些人渣吃东西就不错了，还敢浪费”

伊人还是不动，从来没有这般绝望过。

她什么都不怕，她很努力地活下去。

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努力呢

不能怨恨谁，也没有留恋的人。

除了

贺兰，贺兰。你现在过得可好

伊人终于流下泪来，可是身姿挺得笔直，任由狱卒在面前大吼大闹，她只是不言，只是不动。

十五沙匪2

狱卒终于不耐烦了，劈头盖脑地yi阵乱打，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砰砰”的，比鼓声暗哑。

伊人依然不做声，牙关咬出血来。

狱卒打了yi会，连胳膊都扬得有点酸痛了，那女犯却始终yi声不吭，直直地挺在那里。

这让那狱卒觉得很窝火。

窝火完了后，他又觉得很惊喜。

绵密的鞭子将女犯身上仅剩的yi件灰色的囚衣撕拉得千疮百孔，从里面露出的肌肤，虽然谈不上白皙，却健康细腻，麦色里泛着勃勃的生机。

虽然面目可憎，这具躯体却称得上旅途中的上品。

狱卒狞笑yi声，将鞭子收了起来，往伊人跨了yi步。

伊人已经感觉不到荒原的寒冷，全身火辣辣地疼她以为自己会这样流血至死，可是思维却异常清晰，从来没有这般清醒过。

在看见那狱卒表情时，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

虽然懵懵懂懂，可是有些判断，是可以靠直觉的这比死亡本身，更让她觉得恐惧。

她只是觉得，如果她死了，到了下面，可以很坦然地告诉父亲：我尽力了。

可如果被侮辱了，纵然她能坦然，父亲亦会难过。

她不想让他难过。

眼见着狱卒越逼越近，伊人也往后退了yi步，身上的鞭痕泊泊地渗出血来，她能感觉到自己力气的流失。

跑背着这样yi个重重的枷锁，在这样摸不到东南西北的地方，定然是行不通的。

死

也许，这是最后的选择了。

伊人的目光扫到了狱卒挂在腰间的刀鞘上。

她自小熟习弓马骑射，也知道如何用最快的方法缴对方的械

几乎是电光之间，伊人已经出手，她微侧了侧身，用搁在脖子上的铁枷撞到了那狱卒身上，手迅捷地伸向刀鞘，指尖轻挑，刀已出鞘，白森森地，在空中滑了yi个极亮的弧度，往伊人的脖子上切去。

伊人几乎感觉到那锋利的刀刃擦过皮肤的凛冽。

对不起，父帅，不是我想放弃，而是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也是在这时，yi声破风的呼啸骤然响起，“砰”的yi下，只剩金属撞击的回响和伊人被震得发麻的手腕。

雪地上，落着yi把刀，yi只垂着红穗的箭。

刀柄上，残留着箭簇的撞痕：百炼成钢的刀柄竟凹了yi点进去。

所有人都因为这突然的变故而怔在了原地，然后不约而同地朝利剪来的方向望过去。

荒原尽头，漫天夕阳下，yi个背着弓的少年催着yi匹矫健高昂的骏马，缓缓地走了过来。

那柄弓异常大，虽然隔得甚远，伊人还是忍不住惊叹了yi下它被少年斜跨在肩上，长长的弓身，几乎与少年齐高。而在这张大弓的反衬下，马上的人显得过于纤瘦，因为逆着光，他的周遭都蒙上yi圈暗沉沉的红，红圈里面，他只是yi个剪影。

及走近了，伊人才终于看到了他的全貌他真的只是yi个少年，也许与她同岁，也许比她还小，yi身式样简单的黑衣，清秀的脸庞还未褪去孩童时的圆润，下巴轻扬，眼睛像女孩子yi样细长优美，密密的睫毛衬着他孩子气的倔强与傲气。书 包 网 tt小说上传分享

十六沙匪3

狱卒终于回过神来，不用招呼，其它三个正在吃饭的人也已经搁下碗筷，拿起家伙，气势汹汹地往少年迎了过去。

他们yi共有四个人，而少年只yi人yi马，孰优孰劣yi目了然。

少年脸上并没有丝毫惊慌，只是轻蔑地yi笑，然后慢条斯理地取下背后的长弓，再顺手从挂在骏马yi侧的箭壶里抽出两只长箭来每yi只都箭尾都缀着yi枚特别女气的红穗只见他将两只箭都搭在了弦上，顷刻间，弓开满月。

每个动作都有条不紊，每个步骤都自信优雅。

“休”两只箭，只听到了yi个声响，流星追月yi般，精准地插入了最前面两人的胸脯。

走在后面的两个狱卒见势不妙，正待转身往后跑，可身还没转完，只觉得胸口微微yi凉，低头yi个，冷森森的箭簇已经穿胸而过。

他们至死都不明白：明明只有两只箭，为什么可以同时杀掉他们四个

他们看不到最先倒下两人胸前大大的血洞。

伊人却看得很清楚这样的精准度，这样的力道，这样的从容，如果放在军中，他实属大将。

可是，年纪却这般小

“你们自由了，逃生去吧。”少年策马走近，淡淡地开口道：“不过这荒原之地，能不能活下来，还要靠你们的造化了。”

突获自由的囚犯们可顾不上这么多，急急忙忙地甩开链子，作鸟兽散。

里，很快只剩下少年与伊人两个。

伊人yi直看着他。

少年策马停到了她的面前，然后，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掏出yi柄匕首，朝着伊人的面目劈了下来。

伊人下意识地闭起眼睛，只听到“嘎啦”yi声，铁枷应声而断。

“我最看不起轻生的人，懦夫。”少年在马背上傲慢地丢下yi句话，然后猛地yi拍马腹，往大漠深处驾去。

伊人愣了愣，随即发疯yi样紧紧地跟着他跑。

身体越来越虚弱，腿像灌了铅yi样，早已千疮百孔的脚底也开始嚣张地疼起来。可那些伊人都不知道，她只是用尽全力跟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甚至再也看不见少年了，她依旧没有停，依旧踩着那yi行蜿蜒的马蹄，狂奔不已。

伊人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是到了自己再也挪不动分毫的时候，少年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那时候，天已经沉沉地黯了下来，最后yi缕夕阳，也被亘古的黑暗吞噬，启明星将升未升，将整块荒漠照得尤其荒凉。

伊人跌跪在泞泥里，抬起头，望着已经翻身下马的少年：黑色的长筒靴上面绣着两只翱翔的雄鹰，衣摆在夜风里轻扬，满地的银沙被星光成了yi片淡淡的浅白，天地寂静无声。

“没想到你能跑那么远。”少年暼了yi眼她已经不成形状的脚，语气虽然依旧傲慢，但是比方才少了yi丝冷淡：“就算你追上我，我也救不了你，你的脚已经烂了，再过几天，就会生脓，感染，最后整yi个烂掉，然后，你会yi个人躺在这淤泥里，慢慢地冻死，饿死，被老鹰吃掉。”

说完，他朝着她仍下那把匕首来：“如果你想趁着自己还有力气，再自杀yi遍，我绝对不会阻止你此刻死了，也好过以后生不如死。”

伊人听到金属砸地的叮当声，又低头看了看那把做工考究的匕首冷冷的刀刃。沉沉地说道：“我不是懦夫。”

“恩”少年显然没有听清楚，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伊人猛地抬起头，望着少年清秀却冷漠的脸，yi字yi句地重复了yi句：“我，不，是，懦，夫。”

十七沙匪4

为什么要说她是懦夫无论生活给了她什么，她都很坚强地面对了，即使是死亡本身，她也能做到无愧于心。他凭什么说自己是懦夫不过是yi个箭术超群的小屁孩，就算救了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否定她的努力

这yi次，少年听清了，他撇撇嘴，毫不当真地问：“你追着我，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不是。”伊人仍然望着他，安静地说：“我想向你学箭。”

想变强，变得足够强，强到能保护自己，保护它人，强到不会让自己再次陷入那彻骨的无能为力。

少年不置可否，只是伸出脚将匕首踢到她面前道，丢下yi句：“我不会教你的你可以随时改变主意，这地方经常有狼出没。这把匕首总比狼牙更让你觉得好受yi点。”

说完，少年头也不转地往驻马的方向走去刚行了几步，便听到身后的女人大声喊道：“你叫什么”

少年回头，柳叶般的眼睛微微眯起。

“我只想知道你的名字，并且谢谢你方才为我解围。”伊人安静地看着他，如是说。手指合拢，她已经捡起了地上的匕首。

少年的眼中滑过怜悯，迟疑了yi下，终于回答道：“蓝田。”

“蓝田。”伊人重复了yi遍他的名字，随即低下头去，把玩着那柄匕首，不再说话。

蓝田最后看了她yi眼，突然发现这个女孩的眼睛很漂亮，像此刻挂在东方的启明星。

然后他转身，翻身上马这yi次，他再也没有返转回来。

夜越来越沉。

朔风疾来，连星都黯了下去，偌大的天地间只剩下摸不见看不清的黑稠旷野无声，隐隐约约，能听见遥远地方的狼啸。

伊人将匕首握得紧紧的，本想继续前行，可是方才那顿奔跑，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已经恶化的脚底如棒锥yi样地疼，好几次她试着站起来，又吃痛地跌了下去。

风越来越大，打在她单薄的衣衫上，若有实质般，生生地钻进了她的身体。

伊人忍不住牙齿打颤，身体更像筛子yi样抖个不停而这种颤抖，是完全没有自觉的，她越想停止，就越是抖得厉害。

她只能更紧地握住手中的匕首生怕yi个不妨，连最后的武器都会抖得掉在地上。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若是想再找到它，也要费yi般气力了。

正想着，伊人见到了光。

两盏绿莹莹的光，鬼火yi样，慢慢地向她靠了过来。

伊人先是yi阵疑惑，继而惊恐c震怖。

握住刀柄的手已经用力到指节发白，青筋隐露。

另yi只手则放在地上，狠狠地抓了yi把稀泥。

是狼。风里已经充斥着它口中的腥气。

伊人甚至能清晰得听见他贪婪的喘息，以及利爪轻盈地覆在沙地上时c石粒的滚动。

它看到了食物，它在兴奋，兴奋而谨慎。

“匕首总比狼牙更让你觉得好受yi点。”少年漫不经心地的话语再次响在伊人的耳畔。

伊人恨恨地咬了咬下唇，用剧烈的疼痛强迫自己不要继续颤抖下去：让她对yi只畜生弃械投降，不可能

那两点绿光终于停在她的不远处。

狼在观察，在试探。

伊人虽然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可是她毕竟上过战场，她知道在战场上狭路相逢的双方，最重要的是气势。

她不能害怕，如果它察觉到她的胆怯，yi定会毫不犹豫地扑过来。

伊人勉力让自己直视着它的双眼，身姿挺得笔直，嘴中发出战士冲锋陷阵时的“犼”“犼”声yi旦自己开口打破沉寂后，伊人发现自己果然胆大了yi些，方才天地之间只剩自己的无助感也略略缓解了。

十八沙匪5

她越叫越大声，甚至隐约间，听到了久违的战鼓声父帅令旗招展，军鼓擂动三百三十三下，千军万马，厮杀汹涌她突然觉得自己不是yi个人，那些逝去的c关心过她的人，此刻都在某处瞧着她，像宴会时那样，端着大碗的烈酒哈哈地笑。

这样的自信与声势，果然将那只有点摸不清头脑的狼吓住了，它蹑着足，悄悄地向后退了yi步。

伊人乘胜追击，将匕首反转，用刀柄砸着地上的石块。“砰”“砰”的响动，夹杂着伊人的叫声，更加气势汹汹。

可这只狼，显然已经饿了很久了。

在最初扭头跑了几步后，伊人还没来得及松气，它突然停住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向伊人猛扑过来。

它方才竟是诈败

只闻见yi阵呼啸的腥风，伊人只来得及举起手臂，两只毛茸茸的爪子已经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而且以千钧之力，毫不费劲地压倒她。

她能感觉到脸上喷出的热气：咸咸腥腥的，让人做呕。

长长的涎几乎挨到了伊人的鼻尖。

伊人有yi瞬的空白，看着近在咫尺的绿色眼睛后，她又陡然清醒，顾不上肩膀的剧痛，手臂yi折，狠狠地往压在她身上的躯体上扎去。

那匕首竟锋利无比，yi扎之下，顿时破皮入肉，腥热的血扑了伊人yi身。

狼吃痛地低呜了yi声，张大口向伊人的面目咬去，伊人猛yi偏头，只觉得两枚深深的寮牙刺进了自己的颈侧，不觉得痛，只感到有什么汹涌而出，身上的力气也随之流失得飞快。

她知道自己正在大量流血，如果不能尽快解决这只狼赶紧止血的话，她即便不被狼吃掉，也会因为血流殆尽，变成干尸。

意识到这种情况，伊人的求生意识突然空前强盛起来，她顾不上还留在狼吻里的血肉，抽出兀自留在狼腰间的匕首，用力yi拉，从那两只恶魔yi般的眼睛“撕拉”yi下滑了过去。

那两盏灯很快灭了，狼悲鸣yi声，还没有松开她，伊人又顺势将刀忍拉下，劈头盖脸的，朝狼头使劲地推了进去。

也不知是匕首实在太锋利，而是伊人此刻的力气已经发挥到了极致，电光石火间，匕首只剩下yi个刀柄，其余的，全部从恶狼的鼻梁处插了进去，直至脑髓。

腥腥黏黏的液体yi股脑地溅到了伊人的脸上，也不知道是血，还是什么

狼猛地地抽搐着，扒拉在伊人身上的四肢使劲地蹬着，锋利的爪子，将伊人的肩膀与小腿挂得条条见骨伊人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只剩下几只白骨了，反正也不觉得痛，只是麻木。好像不是自己的身体。

狼渐渐不动了。伊人却依旧抵着刀柄，全身绷得紧紧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世界重新恢复最初的寂静，风声，沙粒翻涌的声音，遥远的地方隐约的狼啸，以及伊人自己的心跳声。

她缓缓地松开手，摸索着将狼头从自己的颈边推开：伤口处泊泊地流着血，全身突然虚脱，她推了几次，狼头却始终不动分毫，她只得揪着它的耳朵，防止自己的手臂垂下来。

然后，伊人哭了起来。

先是低低的饮泣，继而变成嚎啕大哭，哭得所有的思维都变成空白，哭得呼吸不畅，哭得分不清自己在哪里，然后陷入莫名的昏迷。

风过无影。

夜幕还想继续肆虐这片荒芜的大地，东方却已经翻起了鱼肚白。

那模糊的天色里，yi个人影从远处缓缓走近，绣着黑色秃鹰的黑色长靴yi脚便将趴在伊人身上的狼尸踢开，然后他解开身上的披风，将已经伤得惨不忍睹的女孩包裹在衣服里，然后弯腰捋起伊人的腰，将她扛了起来。

单薄修长的身形，在晨曦里被拉成yi条长长的影子。

十九沙匪6

“原来你不是懦夫，而是yi个爱哭鬼。”少年清朗而傲气的声音，自言自语。

伊人从黑暗里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疼，全身上下难以描述的疼。

她试着动了动手，可手仿佛不是自己的yi样，完全没有存在的知觉。

伊人猛地yi惊，霍然睁眼：手臂被白布缠成了yi个粽子样或者，不仅仅是手臂，连脖子都包扎得转动困难，身体都被固定在床上，她能够动的部位，只有眼珠了。

恩，还有嘴。

“喂”伊人轻唤了yi声，声音嘶哑粗噶，难听之极。

“你醒了”身边传来yi个异常轻柔的男声，伊人转了转眼珠，首先看到了yi顶檀木制成的床架，而后是挂着流苏的帷幔，再然后，便是不远处穿着yi袭松散蓝衣的男子，此刻正清清浅浅地望着她。

男子容貌清秀，看不出年纪，五官并不出奇，却能给人yi种出尘韵致的感觉。黑发松松得用yi根丝带系在身后，眼神沉静平和那种静，与贺兰雪的暖是不同的，贺兰让人安心，而这个人，只是看着他，就让人生出几分对化外世界的向往来。

伊人的不安，顿时没有方才那般浓烈了。

“小田将你带了回来。”男子善解人意地解释道：“可惜他晚了yi步，姑娘受伤非轻，还需要好好静养yi段日子，这时最好不要乱动。”

伊人眨眨眼，半天才意识到：这个小田，难道就是蓝田

正想着，又听到yi个粗鲁的“吱呀”声，yi个人莽莽撞撞地冲了进来：“爹爹”

伊人拿目光yi溜：那个破门而入c穿着yi身简练黑衣的少年，可不就是蓝田吗

“又怎么了”男子宠溺地笑笑，转过身面对着蓝田：“下次进来的时候，可要记得敲门这里住着客人。”

“哪里是客人。”蓝田撇撇嘴，兀自狡辩道：“她就是我捡回来的yi个小丫头片子，以后啊，就让她专门服侍爹爹端茶倒水。”

“乱说话。”男子略带责怪地打断他的话，然后测了侧身，让出床沿来：“她已经醒了，你们见个面吧。”

“早见过了，没兴趣。”少年翻翻眼，根本不往伊人这边瞧，只是八爪鱼yi样攀着男子的胳膊，絮絮叨叨：“徐叔叔又不带我出去，爹爹，你跟他说说，我现在可厉害了，又不是五年前”

“有多厉害”男子微微yi笑：“昨天让你做的事情，你可是yi件也没做出来。”

“不管了，爹爹，让我去吧。让我去吧，”蓝田的意图受挫，竟然连耍赖的伎俩都使了出来。

在外面还端着架子充当小大人的少年，yi到他爹爹面前，就全然是yi个爱撒娇的小孩了。

尽管，他现在的身高似乎比他爹矮不了多少。

伊人微微yi哂，随即又觉得感伤。

半年前，她何尝不是与这个少年yi样天真无忧，只是半年时光，原来也可以这般沧桑变幻。

现在再看见对方如此娇嗲的神色，记忆恍若隔世。

“好了，还有客人在。”男子似嗔似宠地推开粘在他身上的蓝田，“你在这里照看yi下，爹去取药。”

蓝田点点头，满脸乖巧。

竹制的房门轻轻地合了上来，伊人视线范围有限，见不到窗外的景象只是粗粗地环视了yi圈屋里，桌椅圆凳，似乎都是竹子制成，墙面上挂着几幅没有署名的山水画，案面上笔墨砚台yi应俱全，yi旁的架子里散散地放了几卷书，很是清雅。

正看着，yi个放大的脸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蓝田眯着眼睛，狐疑地望着她，“喂，看什么呢”

“喂，看什么呢”

满语不善。

二十沙匪7

伊人也不生气，只是吃力地反问道：“是你救了我”

她的声音本是极悦耳的，只是此刻受伤，嘶哑难听，像瓷器从石板上划过yi样。

蓝田皱皱眉，嫌恶道：“等下千万别开口，别吓到爹爹了，真够难听事先说好啊，我不是救你，只是我们这儿少了yi个烧火丫头，你用了我们的药，住了我们的屋子，还有福气让我爹爹亲自诊治包扎，以后干活时可不准偷懒，也没有工钱。”

“你爹爹包扎”伊人脸色yi红。

她虽然看不见自己，但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受了那么重的伤，而且全身那么脏，衣服肯定都穿不成了，也就是说，包扎的人

“你想什么呢”蓝田反应神速，像被冒犯的人是他yi样，伸手在她的额头上敲了yi个爆栗：“可千万别想入非非，你这样的丑八怪，爹爹才不会看上你呢。”

“我不是丑八怪。”伊人嘟哝了yi句。

纵然经过了太多变故，她终究是个女孩，是女孩，对自己的容貌就不可能不在意。

何况，伊人yi向是yi个漂亮的女孩她是在世人的赞叹声长大的。

那本是伊人不服气的自语，哪知蓝田的耳力非凡，他却不反驳，唇角yi勾，露出yi个让人迷惑的邪笑来，柳叶般细长的眼睛又不安好心地眯了起来，然后，他将抓到手里的物事往前yi推，努了努嘴：“看，丑八怪。”

他手里是yi面铜镜，伊人只看到镜子里yi张涂满黑色药膏c只剩下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的脸，药膏已然干枯，龟裂成yi块yi块地，煞是狰狞。

伊人怔了半天，yi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的最后，却只是yi叹。

蓝田本指望听到她的尖叫，等了半天，却是这般不痛不痒的结果，忍不住低头问道：“喂，丑八怪，你不难过”

“你喜欢看人难过”伊人抬眸，望着他。

少年撇撇嘴，初见时的傲气又浮上他的脸庞，“谁喜欢看，只是你们喜欢大惊小怪而已动不动就呼天喊地c求神拜佛，yi副要死要活的样。”

“你们是谁”伊人已经冷静下来了。

其实方才的景象对她未尝不是没有冲击的，在见到那张可憎的脸时，伊人确实被重重打击了。

可对于yi个已经经过了几次生死的人，对容貌多多少少会看得淡些，想了yi想，也懒得计较了。

说不定还有更糟糕的伊人只祈求自己四肢健全，无所残疾，就值得为此感激上苍了。

“你们就是那些自不量力和我们作对的那些侠义人士。”蓝田不屑道：“还有那些口口声声说来剿灭我们，最后收刮了yi堆民脂民膏跑路的西离官兵。”

“我们又是什么人”伊人问。

“沙匪啊。”蓝田yi脸得意。

伊人愣了愣，没想到自己到了贼窝了。

而更可笑的是，她的罪名被就是与沙匪勾结，难道冥冥之中，老天终究不忍心让她白白地背了这个名，却至死都没见过沙匪长什么样，所以才安排了这yi出变故

“你心里在骂我是贼”蓝田显然比其它孩子敏感许多，伊人只是沉默了yi会，他的脸色已然沉下。

伊人无语地望着他。

虽然没骂，可是沙匪确实是贼，这是事实。

伊人自小与伊志长于军伍，除了两国交战外，伊志也经常奉命剿匪，那些匪徒凶神恶煞c烧杀掳掠无所不为，伊人曾亲眼见过那些惨遭血洗的村庄出生不久的孩子，白发苍苍的老婆婆c甚至怀孕了妇女，无yi例外，死相凄惨，让伊人整整吐了yi月几乎吃不进东西。

对“匪”，伊人实在生不出好感，甚至在心底，是相当抵触的。

“你不也是朝廷的囚犯吗流放那么重的罪”蓝田低头琢磨了yi会，又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是不是杀人了劫财”

伊人还是沉默。

二十yi沙匪8

蓝田站起来，抱起双臂，自顾自道：“看你杀狼时的狠劲，以前yi定杀过人吧那匕首扎进去的时候，不仅力道到位，连半分犹豫都没有。挺熟的。”

伊人这次终于有了反应，她猛地抬头，定定地望着蓝田，目光渐渐犀利起来，“你y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