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6》 第 16 部分阅读

个莫速尔家的年轻武士把手高举过顶。他的神情坚毅,拇指上也闪烁着铁青色的光芒。巴扎吃了yi惊,他记不起那个年轻人的名字了,他秘密联络少年时交好的伙伴要闯入“锁龙廷”时,那个年轻武士听到了消息自荐而来。杀向“锁龙廷”的yi路上,年轻武士yi直提刀紧紧贴着巴鲁,保护着他的侧翼。

“铁甲,依然在。”巴鲁高举了手。

“铁甲,依然在。”巴扎也举起了手。

阿摩敕感觉到那股喷薄而出的热气冲散了所有的酸楚和无力,占据了他的胸臆。他不知道那五个字意味着什么,可是看那四个人说起时的表情,觉得那也许是yi段咒语,或是yi段旧时兄弟的盟誓,又或是yi句旧日情人相爱时的低语,经过了许多年,知道苍老发黄,再次提起的时候,仍旧能感到悸动穿越时间而来。

他也想举起手来,又有些犹疑。四周静得足以听见木柴烧裂的噼啪声,几百个人左顾右盼,只有那四只铁铸yi样的手臂指着天空。

“铁甲依然在。”忽然有个努力用力举起胳膊,他的眼里跳荡着火星。

“铁甲依然在。”又有人举了手。

隐隐有yi道闸门被打破了,越来越多的人举起了手,他们的声音yi个比yi个大,那些流动在胸臆间的火焰争先恐后地喷薄四射。几十几百人的眼里跳荡着火星,有人跳了起来,在半空中有力的挥拳,仿佛要捶打天空。

“铁甲依然在铁甲依然在”阿摩敕跟那些年轻人yi起挥舞手臂。他正感受着二十几年生命里从未感受过的欢乐,他用力地看周围每个人的眼睛,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何等的开心。

他忽然发现自己身边就是第yi个过来的年轻奴隶,他正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

“您是个巫师吧”奴隶说。

“那又怎么样”

“您也要yi起出城作战么我听说巫师都是很虚弱的人啊”奴隶头看着阿摩敕的脸色。

“你要小看我么”阿摩敕愣了yi瞬,瞪着眼睛大声喊,他捋起衣袖露出还有点肌肉的胳膊,“看看,我不是什么虚弱的人”

奴隶看他认真,呵地笑出声来。阿摩敕瞥了yi眼自己的胳膊,不禁也笑了。他们同时举起手里的羔子腿,像是碰杯那样撞了yi下,狠狠地yi口咬下。他们周围呼喝声如潮水般涨落

“我要走了。姬野,羽然,你们都在很远的地方,用尽全力生活,等着我们重逢的那yi天吧”阿苏勒对这天空举起酒碗,“我也是yi样的,我心里很想再见到你们啊”

这yi刻,穿越上千里的海洋和土地,东陆中州高原上,十九岁的年轻人靠在黑马的身上,仰望星空,怀抱着乌金色的长枪。

他的身后,苍蓝色的旗帜下,老人坐在火堆旁弹奏着斑驳的阮琴。

“阮是蛮族流传过来的乐器么”年轻人问。

“是啊,在满足那边,会用马鬃揉弦,那样琴声就苍凉些,据说是种人人会弹的乐器。”老人摸弄着弦随口说。

“我在那边有个朋友,他大概也会。”年轻人看向北方的天穹,轻轻地笑了。

阿苏勒yi口饮尽了碗里的古尔沁烈酒,抹了抹嘴,随手把碗摔碎在yi块石头上。

几百只碗被摔碎在石头上,几百双年轻的眼睛看着阿苏勒跳下巨石。他走向鼓台,抚摸着燮鼓钢铁似的鼓面,那是他爷爷留下的东西,钦达翰王的原意就是“战鼓王”。他把那面沉重的巨鼓扛上肩头,走下鼓台跨上马背,用力拍击鼓面,“出发”

燮鼓沉雷般的巨响里,他迎着瑟瑟寒风,待着他的数百人开拔。

走出大门的时候,他仰头看那个被挑在旗杆上的人头,那是如今北都城里人尽皆知的叛徒和篡权者旭达汗帕苏尔。人头乱发飞舞,然而神情安静,低垂着眼帘,比生前还多了些清秀。看着看着,阿苏勒微微地yi惊,觉得那颗苍白的人头睁开了眼睛,正默默地眺望北方。

大合萨在疲倦得即将睡去的时候听见了鼓声,遥远而清晰。那鼓声经行于大地之上,仿佛yi头巨龙的灵魂在巡视它的领地。

大合萨惊得起身,还没来得及出帐打听消息,yi个人头撞了进来。那里喘着粗气的阿摩敕,也不打招呼,四处乱翻。

“阿摩敕,谁在敲鼓又出什么事了”

“是阿苏勒,阿苏勒带着几百个人出城去了。”阿摩敕终于在yi口箱子里翻出他要找的东西。他阿爸在临死前传给他的那柄马刀阿摩敕接手后从未出硝,刀上已经有了隐隐的锈斑。

大合萨愣了yi下忽然明白了,“你你为什么不拦着他几百个人能做什么他是帕苏尔家最后的子嗣了”

“老师,你年纪已经大了。”阿摩敕用力把他的手按了下去,吐出yi口酒气,“这些事,交给我们这些年轻人吧”

“你要干什么”大合萨呆呆地看着他。

阿摩敕在自己胸口用力yi拍,“我回来拿把刀,跟着大君去做英雄的事。”

这yi记拍得太重,他连连地咳嗽起来。

“英雄的事你们是去送死,你们不知道”大合萨急怒攻心,脸涨得通红。

“天亮的时候狼主就会攻城,不管我们是不是自己送上去,都会死吧”阿摩敕满不在乎,“我们还有最后yi个机会,我们要截击他我死了也没什么,你留在这里等我们的消息,我比你年轻,这样要死的事情也该我去。”

大合萨被他yi嘴的酒味yi冲,“你喝醉了醉糊涂了”

“老师,我没喝醉,”阿摩敕的话音异常清晰,他的嘴角带着笑,“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真的”

他转头冲入外面的寒风里,外面的马厩里那匹老大君赐给大合萨的紫骝长嘶起来。大合萨愣了很久才明白过来,追到帐篷外,只看见黑暗里yi个策马远去的背影。

他无奈地笑了起来,“可你拿刀有什么用你根本不会用刀啊”

阿摩敕终于赶上了阿苏勒他们的队伍,他紧握着刀柄,和阿苏勒并骑而行,阿苏勒不跟他说话,yi下下击鼓,鼓声正在唤醒这座古老的城。道路的yi侧yi百多人打着火把,披着红色的大靡,静静地等待。为首的人断了yi只胳膊和yi条腿,他骑在马上,用皮带把断腿固定在马鞍上。

“班扎烈带了yi百四十六个男人来,都是以前跟随您哥哥征战的勇士。”班扎烈也策马和阿苏勒并行,“我们听见了夔鼓的声音,知道出战的时候到了。”

“嗯,”阿苏勒微微点头,“请列锋矢阵,归为第二部。”

“是”班扎烈带着他的人融入了队伍中。这些是最后的飞虎帐精英,他们把死去的兄弟的刀和弓背在背后,有的人背了六七柄刀,带了三四袋箭。他们解下这些武器分给其他年轻人。

经过木黎家寨子的时候,yi对披着黑色大靡的人等候在寒风里,为首的人也少了yi只胳膊。

“不花刺带着二十七个人来了,”不花刺腰间带着木黎曾用过的那柄狼锋刀,拉着马,向阿苏勒躬身行礼,“我还有yi只手,那不了弓,握刀总不是问题。”

“归为第三部。”阿苏勒说。

“是。”不花刺翻身上马。鬼弓武士们和大队汇合,融了进去。

“匝儿花带着九十五个人来了。”巴赫的长子在不花刺出现后不久带着yi队人追了上来,他和巴鲁巴扎伸手在空中击掌。

“巴赫带着yi百五十五个人来了。”巴赫不悦地看了长子yi眼,“不要以为父辈们是懦弱的人,应该等我yi起。”

“巴夯带着九十三个人来了。”巴夯看着他两个儿子的背影,心里有些得意。

“柯烈门带着四十二个人来了。”

“木亥阳带着六百三十四个人来了。”

“叙古尼带着七十四个人来了。”

“苏不朗带着两百三十个人来了。”

走到北门边的时候,数千的骑兵大队已经整列完毕。

“额日敦达赉带着三千七百五十六个人来了,”年轻的贵族按着胸口,在马上躬身行礼,“合鲁丁家能战斗的男人都在这里。”

阿苏勒点点头,“明白了,等我的调遣。”

“你也来了”阿摩敕瞥了yi眼额日敦达赉,“我还以为我们是对手呢。”

阿苏勒是靠着斡赤金和脱克勒两家的武士杀到了金帐中,阿摩敕赶到的时候,哈鲁丁家的武士正向巴鲁巴扎兄弟死守的金帐发起猛攻。

“他是大君。”额日达赉看着阿苏勒,“大君敲响了夔鼓,谁敢不来”

“大君”阿摩赉愣了yi下。

“现在谁敲响夔鼓,谁就是大君,不是这样么”额日敦达赉说,“我们青阳人,可不会像牛羊yi样任人宰割。”

这时他们听见后面铁蹄震地的声音,所有人都悚然回望。这时候的北都城里,已经没有谁家有如此大队的骑兵可以调动了,听着那铁蹄密集如雨的阵势,足有四五千人正向这边而来。那支队伍很快冲破了黑暗,他们是些衣裳褴褛的年轻人,骑着各色的杂毛马,最年长的也没有超过二十岁,鼻孔上都有代表奴隶身份的铁环,但是那几千双冷峻的眼睛让人无法轻视他们,他们确实是yi支军队,已经准备好了上阵冲杀。

为首的是个瘦削的年轻人,他喝令全军停顿,下马走到阿苏勒的马前,半跪下去,“拉木独四千五百真颜人,等待大君的调遣。”

“真颜人”所有青阳人都哗然,真颜部应该早在草原上除名了。不过他们也明白这些人从何而来,贵族们甚至能从那群人里找到几张熟悉的面孔,那些是他们家里的奴隶,十年之前,他们从战败的真颜部那里分得了这些男孩。

“谁叫你们来的”阿苏勒问。

“苏玛枯萨尔,我们真颜人的领袖。”

“我猜到啦。”阿苏勒轻声说,他转头回望金帐的方向,他知道那里有座白色的帐篷。他这yi生已经不能再走进那座帐篷里去,但是那帐篷里有yi个他很想念的人,也许正隔着很远很远,听着他的鼓声,在yi盏灯下等待他的消息。她的耳朵上有银色的小铃铛,随着她的呼吸,叮叮当当地作响。

“苏玛你也长大啦。”他在心里说。

他yi转头,看见跟在拉木独身后的年轻人,觉得有点面熟,可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按着额头想了想,忽然指着年轻人说,“你是巴莫鲁叔叔的弟弟你和他长得很像。”

年轻人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哥哥会用草编蚱蜢。”阿苏勒无声地笑了起来。

“我也会。”那个年轻人也笑。

阿苏勒仰头深深地呼吸,最终和旭达汗的估计是yi样的,在获得了真颜部的四千五百人之后,他取得了这支yi万人的军队,青阳和真颜加在yi起最后的力量。天就要亮了,东方开始泛白。

“班扎烈。让你的人把红靡划成布条分给每个人,都戴在额头上,我们好分辨自己人。”他把夔鼓扔下,握住了影月的刀柄,“准备开城”

胤成帝六年yi月十六日,晨,漫长的跋涉之后,谢圭终于带着他的队伍踏雪登上高地,看见了雄伟的北都城。他们顶着寒风在深夜推进,此时天光破晓,北都城北门的巨闸被铰链拉升起来,yi支军队正在出城,领军的是yi个年轻人,配着五尺的长刀。这支军队由形形色色的人组成,只是他们都在额头上系了yi根鲜艳的红色布条,在皑皑白雪的衬托下,跳动如火焰。

谢圭吸了yi口凉气,“要说战术,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了吧可草原人的气势,就是那么雄伟啊。”

他来晚了。他是战阵的奇才,曾在铁线河边帮助真颜部连续抗击青阳都大军三个月,靠的只是军力的配置和奇兵之术,这也是息衍派他来的原因。可惜这场大雪拖慢了他的脚步,他来的时候,看见的是轰轰烈烈的决战,那个十八岁的孩子还没有来得及学会息衍战阵的精髓,就被他的血统和命运推上了战场。

他俯览下去,看着那些蛮族武士跟随在那个少年身后,yi往无前,yi个个脸上全无畏惧不安。那支军队就像yi个巨大的马群,那个少年就是他们的头马。

“有的人,像我这样,就只能当个将军;有的人,就能当皇帝,因为人们愿意听他的。”他自嘲地笑笑,“将军,你教出来的是这种该去当皇帝的学生,这能算你教学有成么”

他想起那封信来,于是从怀里掏出那根竹管,直接拗开了,里面是张考究的桦皮纸,笔迹潦草飞扬。

尊敬的阿苏勒帕苏尔阁下:

作为你的老师,我更习惯称呼你为吕归尘。

但是在这个特殊的时候,我这么称呼你,是把你看做值得尊敬的伙伴。我们需要你的帮助,非常迫切。

你也许已经发觉,朔北部对北都的进攻是由辰月的教士们所挑唆的,我的情报已经证实了这yi点。你已经在殇阳关亲眼看见了辰月的强大和不择手段,他们所要挑起的战争远眧乳溲艄氐母硬伊摇k峭痹阱莺湍莘鲋擦俗约旱牧yi浚绻窃谡饬街莸恼秸谢竦檬だ乱徊剿腔岚衙分赶蚨剑澹搴陀鹱逯涞恼秸嵘彼郎习偻蛉恕br >

你的另yi个老师,yi位值得尊敬的天驱武士已经紧急返回羽族布置我们的防线。而在瀚州,我们也需要yi个值得尊敬的天驱武士站出来对抗辰月。你是我唯yi可以信赖的人,我知道你的坚强,在我的学生中我为你骄傲。

请劝说大君,把辰月和朔北的推进阻止在北都,失去了北都的防御,东陆将直接面对朔北部的屠杀。

息衍〗

“将军,我想你要告诉他的事,他已经知道了。”谢圭缓缓地撕掉了那张信纸,随手让纸屑飞散在风中。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十年之后,他又yi次踏上这片草原,又yi次听见战鼓,又yi次准备冲锋。

小时候他幻想着去瀚州的草原上流浪,那里有好客的牧人,豪情的少女,每到yi个寨子他就下马去讨酒喝,拉着少女的手儿赞美她们的容貌,和蛮族男人烂醉在月光之下,天明的时候再起身去下yi个营寨。就这么yi杆枪,yi壶酒,yi匹马,随着水草飘零,在自己的马脖子下挂yi块牌子,上面写着“死便埋我”四个字。可偏偏来这里,肩上都负担着使命,看到的都是战火。

他又想起那个牧民般的君王了,十年之后,“狮子王”的眉宇和笑容仿佛刻在他脑海深处那样清晰,他真想这个男人还活着,可以yi起坐下来喝yi杯酒。

“岳父大人生命真像yi个轮回,我又重新回到了这片草原,看见yi个像你yi样执着的人冲向战场。”他轻声自语,自嘲地笑笑,“也许是因为我就是那么个愚蠢的人,所以才总是遇见这种愚蠢的要为了荣誉和守护这种虚幻的事情而去拼命的人吧”

他摘下马鞍上的黄铜酒罐,嗅了嗅里面残留的酒气,最后享受了下,点点头,“难怪你那么看重你这个表弟啊。”

“诸位都准备好了么”谢圭回头,看着身后的九骑黑骏马,“yi会儿我们要面对的可是朔北狼主蒙勒火儿斡尔寒和他的白狼。”

没有人回答,黑骏马上的武士们在同yi刻无声地握住了自己的武器。

谢圭缓缓地举起了手,指间铁青色的光芒在朝阳下狰狞如剑。

“铁甲,依然在”

“依然在”

阿苏勒听见了骏马长嘶的声音,猛地扭头,看见南面的高地上,十匹黑骏马yi跃而出,顺着地势而下,向他直冲过来。

胤成帝六年yi月十六日,晨,东陆,天启城。

雷碧城从露华大街的yi间妓馆里缓步而出,他身边殷勤招呼着的是皇室重臣,太常寺卿。晓光刺破薄雾,从高处看去,城市的面目渐渐清晰,远处的太清阁巍峨矗立。水汽中有股春天将要来了的暖意,雷碧城深深地呼吸,缓缓吐气。

“原来国师不好近女子,我还真是唐突了。”太常寺卿歉意地笑着。

“感谢大人的盛情,侍奉神的人,身躯已如槁木。”雷碧城说,“但这里的茶很好,我很喜欢。”

“在陛下和长公主面前,我的事情都拜托国师了。”

“大人忠贞恤国,不避危难,梁秋颂下野之时,就是大人登龙之日。”

“可这没有了淳国为天启屏障,北蛮会不会重演风炎皇帝的故伎啊”太常寺卿搓着手。

“不,不会,”雷碧城淡淡地说,“东陆已经没有风炎皇帝,当蛮族铁蹄再次踏入这片土地的时候,yi切都会和七十年前不同。我步行回宫,这就和大人告别了,搜集梁秋颂谋反的证据,请务必从速。”

他带着两名黑衣从者,沿着露华大街缓步而行。太常寺卿望着他的背影,琢磨他最后那句话,心里茫然。东陆已经没有风炎皇帝了,yi切将会不同。没有那样yi个绝世的皇帝威慑蛮族,这不同莫非是指大胤终将亡国可是这样的不同又有哪里好他苦着脸,摇摇头,觉得国师真是太高深了。

雷碧城走出很远,忽然停下了脚步,他听见了马蹄声,从前方而来,只有区区数骑,而势如雷霆。他皱起眉头,黑衣从者们不解,但还是踏上yi步掩护在他身前。

五匹纯黑的战马风yi般而来,逼近的瞬间,马背上的骑士yi同拔剑,他们都是最有经验的武士,剑刃横在yi侧,带马直冲。战马冲锋在巨力远比他们挥剑造成的伤害更大。间不容发,黑衣从者yi齐发动,双臂上的四枚铜盾组成yi面坚不可摧的屏障挡住雷碧城,他们自己却全无防御,yi个被战马撞得斜飞出去,yi个肩上留下巨大的伤口,yi条胳膊几乎被卸下来。

五名武士擦着雷碧城闪过之后,立刻调转马头,为首的默默地看着雷碧城,迎着日光眯起了眼睛。他黑衣白带,嘴角带着不经意的笑容,拇指上青色的铁光yi闪。他没有再贸然冲锋,因为雷碧城在那yi瞬间已经完成了掌心花纹的绘制,此刻那个秘术的印纹正如同燃烧般腾起光焰。

“你居然回来,你来这里是为了杀我么”雷碧城问。

“当然,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和平下去,既然你们真要把这天下变成苍生的战场,那么我向你们宣战,不死不休”

“天驱武士团,万垒宗主,息衍。”为首者踏上yi步,古剑静都上初日的光芒忽地跳跃起来。

“期待已久。辰月教,阳,雷碧城。”

雷碧城击掌,受伤的黑衣从者们从地上爬起来,默默地和雷碧城组成了三角的阵形。双方都看着对方的眼睛,看到的都不是杀气或者怒气,而是决心。从这yi刻起,沉寂了数百年的两大秘密团体,他们的战争将彻底公开,将把所有人都卷入乱世的洪流中。

胤成帝六年yi月十六日,晨,宁州。

翼天瞻古莫斯达克舒展那对十二尺的白翼,无声地降落在高树上。他转身回望,青都的方向滚滚浓烟升入天空,那座已有上千年历史的羽族都城正在火焰中倒伏,那些古树,青樟,紫檀,白桦,赤松,都将化为yi场浮灰,想必正对着天空发出临终的悲怨。这是翼氏重辉的yi日,翼氏斯达克家族的勇敢子孙翼霖维塔斯斯达克投入四万大军,以长达半年的围城战,最终灭尽了忠于羽氏的守军,他就将踏着鲜血和碎裂的白羽登上王座,接受整个羽族的俯拜。违逆他的人都将死去,他已经决心用弓箭和自己的意志来统治这片青色的土地,而非听从神的谕示。

神也不再谕示什么了,维塔斯在和谈的会议上手握yi支利箭洞穿了大司祭的心脏后,羽族不再有人能聆听到来自云端之上的旨意。

翼天瞻双手合十,以长门僧的礼仪祭奠那些战死在青都的战士们,他逃离那片森林的时候,最后的十二个战友把箭囊里的所有箭拔出来插在自己面前,张弓面对五千人的斯达克家族射手大队。

翼天瞻想自己真是老了。在他还年轻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撤走的,那时候他跟那些东陆朋友学得像个烈血的蛮子似的,浴血吼叫,面对几十倍于己的强敌死战不退,只要他的箭囊里还剩下yi支箭,他就扔握着杀戮之柄,他yi定会把那支箭送到敌人的心口里,而不是带着它离开战场。

他张开双臂拥抱身边白衣的公主,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翼罕,带羽然离开,不要再犹豫。进入寂静之座,不要担心惊扰那里的灵魂,泰格里斯之舞能开启那座森林,羽族先人的灵魂会守护你们。”他转向身边的年轻人,“要等待时机,不要心急。”

“爷爷你要干什么”羽然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喊什么,傻孩子。”翼天瞻面无表情地拨开她的手,“你以为我是yi个想要死在这里的倔强孤老头么我是无法进入寂静之座的,早在七十年前,我就成了羽族的弃民。那些灵魂不会允许我玷污圣地。”他眺望着遥远的西方,“其实埋葬我的,该是瀚州的土地,原本七十年前的我就该死在那里了,但是我的朋友们用他们的命换我活了下来。我可不想就这么白白地死去,我还要在回瀚州去拜谒他们的坟墓。”

“真的你不说谎”羽然搂着他的脖子,瞪大眼睛,“我们还要yi起回东陆的,是不是”

“你很重了,不要总做这样小孩子的事。”翼天瞻像是摘下yi只白色花环那样把她从脖子上摘了下来,“是的,总有yi天我要像当年那样骑着马带你去东陆,yi路上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你不是和姬野吕归尘都有约么我也可以和你约定,你想听什么样的誓言”

“我不要誓言,要是爷爷你不回来了我留着你的誓言有什么用”羽然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要相信老人的话,我们可不是那些矫情的年轻人,说着谎话劝别人离开,自己留下来独自战死。”翼天瞻拍拍她的头,“如果真的找不到我,就去东陆,我会在南淮城我们以前住的新盖yi座房子,不过你可要快点来,我太老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在床上了。”

“那棵老樟树还在的吧”

“樟树这东西,只要不烧成灰,就算烧焦了,春天也会长出新的树皮来,放火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翼天瞻说,“我们这些老家伙也yi样。”

羽然把yi只小小的手掌伸到翼天瞻面前。翼天瞻看了看,yi巴掌拍上去。羽然转过身,和翼罕yi起展翅而起,翩然如两只白燕。

翼天瞻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手心,那记响亮的击掌在他的掌心里留下了微微的疼痛,这就是东陆年轻人订约的方式吧击了掌,yi生yi世,纵然远隔千山万水,也不会忘记约定。他们还要yi起策马回东陆,羽然还在期待和那两个男孩的重逢。

这样性格的公主,本不该学习泰格里斯之舞的吧更不该把自己献上羽族命运的祭坛。他想。

“头儿,都过了七十年了,你这种骗人离开的办法还是有效”翼天瞻笑着摇头。

他还记得那个魁梧冷漠的男人在瀚州草原的夜幕下对他说这话时何等的严肃,“要相信大哥的话,我们可不是那些矫情的年轻人,说着谎话劝别人离开,自己留下来独自战死。”

远处的天空里,隐约的白影刺破了流云。他们来了,鹰yi样迅疾。

翼天瞻缓缓地舒张羽翼,他掀起了强大的风压,人如仰射的利箭那样笔直地升入天空,他的脚下,落叶纷纷如同大雪。十二尺羽翼上光辉流溢,近乎透明,他的速度越来越快,森林在他的脚下越来越远,他冲向天穹,没如云层。

鹤雪们感觉到了残留在空气里的澎湃力量,他们警惕地盘旋,悬停在森林的上空,眺望着东北方的墨绿色云障,那片永不散去云障仿佛yi条巨大的龙,数百年来yi直停留在东北方森林的上空。它的下方就是深绿的寂静之座,由木灵和羽人灵魂封锁的禁忌之地,传说那里笼罩着yi座山,山上有参天的大树yi直把枝叶伸入云层里。

他们在疑惑是否要继续追赶,侵入禁忌之地令人不安,多少代以来只有羽皇和大祭司能够自由地进出那里,其他人却可能遭到惩罚。

他们探察着那股力量,那并非来自寂静之座,而是什么人留下的。如此强大的力量痕迹,只能源于yi名被弃的鹤雪,那个叛国者古莫,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飞行轨迹中隐藏的力量痕迹仍旧叫年轻人不安。鹤雪们把白羽箭搭在弓弦上,组成yi个圆形,留意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就在他们的正上方,云层之上,翼天瞻低声说:“铁甲,依然在”

他猛地收拢了双翼,笔直地坠落,古枪枫花带起yi道笔直如线的银光。

“上方”鹤雪首领大喝,“发箭”

鹤雪的箭雨逆空而起。

相隔着十几里,策马疾驰的华碧海拉紧了缰绳。他身后追着战马奔驰的黑衣从者们骤然停步,“老师”

“那里,”华碧海指着黑衣从者们看不到的天空尽头,“我像是看见了yi颗银色的流星。”

胤成帝六年yi月十六日,晨,彤云大山的支脉,绝高的山峰上,狂风掀起白色巨狼耳边的长毛。

“厄鲁帕苏尔派人带信来说,昨夜斡赤斤和脱克勒两家当家主,还有旭达汗和贵木两人,都死在北都城的内讧中,死伤数千人,如今北都城已经完全无力防御。但是郭勒尔的小儿子阿苏勒纠集了大约数千人,试图半途埋伏,请狼主小心。除此之外,狼主踏入北都的道路已经被打扫干净。”斥候跪在巨狼的脚下。

满是筋节的粗糙大手抚摸着狼的脖子,蒙勒火儿眺望着朝阳下那座城池的影子。他的身边站着yi个桑都鲁哈音,桑都鲁哈音的脖子上骑着断腿的雷碧成。

“旭达汗没能活到最后么真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我的另yi个外孙让我有意外的惊喜啊。”蒙勒火儿说,“来吧,郭勒尔的儿子,看看你能不能让yi个老家伙血管里的血重新热起来”

他们的脚下,白色的巨狼夹在数以万计的骑兵中,正高速奔驰,薛灵哥战马和巨狼组成的队伍仿佛yi道洪水,沿着地势宣泄而下,在他们脚下转过了巨大的弯。

山碧空向着南方伸出了手,从五指间俯瞰大地,“神啊,就让这个时代的火,烧得更盛大yi些吧”

历史

胤成帝六年春,北都城内乱,大火yi夜之间烧掉了小半座城池。

内乱中,大君比莫干帕苏尔,旭达罕那颜,贵木那颜均横死,铁由那颜疯厥,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帕苏尔家的男人们瞬间凋零了。

久候的城外的朔北部大军也向着北都进发了,就要兵不血刃地拿下这座象征草原霸主的巍峨大城了。

在北都城陷落的最后yi刻,yi个扛着夔鼓的少年带着仅剩的年轻人和各家的奴隶们走出了城门,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铠甲,有的武器精良,有的仅仅手持猎弓,他们带着酒气和被酒气熏红的脸,高举的旗帜上是青阳的豹子图腾。

吕氏帕苏尔家最后的儿子,吕归尘阿苏勒帕苏尔,从这yi天开始被称为北陆的大君。

朔北部的白狼团和这些年轻人做了最后的交锋。

yi日之后,大汗王厄鲁帕苏尔捧着象征大君的九尾大纛出城投降。楼炎蒙勒火儿斡尔寒,这位狼背上的勇士终于如愿以偿地开进了北都城,三十年前他在这里饮恨北窜,多年后终于实现了梦想。蒙勒火儿并未自称大君,而四方畏惧他的威势和残酷,纷纷前来降服,草原上共称“大狼主”,书中对他的称呼是“篡王”。

也许是已经习惯了北方荒原的严寒和寂静,次年蒙勒火儿带着他的白狼团离开了北都城,不知所踪。有人传说他最终回到了北荒中的朱提山,老死在冰雪中,被狼群分食。

这位郭勒尔时代的最后勇士的死,象征着逊王之后草原五百年的平衡被打破了,诸部重新进入了混战。

历史对于某些人已经结束,而对于另yi些人,只是刚刚开始。

九州缥缈录全文完

返回

上一页

点击功能呼出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

九州缥缈录6 倒序 正序

《九州缥缈录6》本章换源阅读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