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抬起头来看我。

“从小到大，母亲对于自己，对于父亲，对于所有的过去，从来都是一字不提的不是么？”

母亲微微垂了眼，“抱歉……fiona。”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我知道我该体谅她，可我终是忍不住，不轻不重的，发出一声冷笑。那一瞬间，母亲的身子微微颤了颤。

年纪尚幼的时候，我曾经跑去问婶婶，我的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婶婶露出很难过的神情，伸手一下一下的轻抚我的头顶，“呐，爱儿为什么不去问母亲呢？”

“因为，听到这样的话，母亲似乎会难过的样子。”

婶婶听着这样的回答，身子僵了僵，欣慰的笑，“爱儿真是个好孩子呢……”

那时，还只是个小小的孩子的我，忍不住好奇自己的父亲的我，凭着对母亲的畏惧，凭着某些本能的认知，都从未在母亲提及过父亲。而如今，我却将这件事活生生的摊开在母亲面前。

母亲死死的咬着下唇，久久不语。

天已经大亮，看上去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我去买早点吧，您应该饿了吧。”最后，我说。说罢便转身朝外面走去。我想，我需要冷静一下。

“fiona。”母亲却叫住我。

“我告诉你。关于我的，关于他的，关于过去的所有的所有，我都告诉你。”

“母……亲？”

母亲回过头来，惨然一笑，“再不说的话……只怕就真的再没有机会说了……”

母亲……

如果让父亲知道，我竟将母亲逼到了这般地步，会生气的吧。嗯。大概，会非常非常生气的吧……

即便，是那样温柔的父亲。

第三十章

41

大约快要中午的时候，婶婶过来了。独自一人。当时母亲正在睡觉，整整一宿未眠的母亲，在结束了早上的例行检查后，昏昏睡了过去。

本来神色有些惴惴不安的婶婶，看到睡得沉稳的母亲，顿时安心，淡淡的笑了。

“呐，婶婶，母亲今天早上起来看日出了呢。”

“玥萦她……看日出了？”婶婶微微惊讶的睁大双眼，“啊……我以为她早就不看了呢，原来还在啊……”

“应该是偶然吧，这么多年我几乎从来没见过母亲看日出的样子。毕竟，今天是个很特殊的日子不是吗？”

我笑，婶婶猛地回过头来看我，一脸惊异。

“母亲今天……告诉了我一些关于父亲的事。”

“你是说……予介？”

“……嗯。”我点点头，“或许是因为陪着母亲看了日出的原因也不一定，她终于愿意在我面前提及父亲了……”

婶婶沉默了好一阵，“说的也是……你父亲还真的从来没有陪过她看日出呢。”

婶婶说，神情有些哀伤。让我忍不住想起母亲提到的，婶婶曾经还跟父亲订有婚约的故事。

“那个人啊，真的是个温柔得过了头的家伙。”母亲这样说。

说着这话的母亲语气带着微微的抱怨，脸上的神情却是柔和的。

我忍不住的鼻子酸涩。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从母亲的口中听到了父亲的故事。”

“原谅她吧。”婶婶轻轻的拥住我，说。

我没有回答，只觉得眼睛干涩得厉害。

……

那之后的日子，于我而言，消逝得似乎有些过于迅速了。

母亲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每次提及母亲的病情的时候，祈诺都表情凝重。母亲却是一直淡淡的。自从在花园跟祈诺谈过后，母亲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连带着婶婶也渐渐的能跟他和颜悦色的谈话了。只有叔叔始终坚持，十分不情愿见到祈诺，却也每天抽空和婶婶一起过来看我母亲。后来某天叶老师也重新开始来医院探望了，叔叔的脸色才总算好点。

没有人问起叶老师消失的那段时间里去了哪里，又为什么突然回来。祈诺只摇头说不是他去找的。

“对我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病患的病情。”

母亲拿她那双蓝色的凤目瞪他，不喜欢被这样称作病患。

其实对于叶老师消失这段时间在哪里，在做些什么，母亲似乎是知道的。但她却不肯说，只是微微一笑，神秘非常。

之晔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抽空回来一趟，看看母亲，偶尔陪陪祈涟，呆上几个小时又赶紧飞回c城。

而除了最初的一声招呼以及最后的一句再见外，夏之晔几乎没有跟我多说过一句话。

“这孩子的性格究竟是像谁啊？”看着之晔走远，母亲皱着眉说。随后回过头来冲我补了一句，“还好你的性子像予介多一些。”

从母亲的嘴角的弧度，我大致猜测母亲大约是在生气。而婶婶，则非常简单的判断出来了，“对啊，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

母亲笑笑，不答。

有时，我忍不住会想，或许母亲知道的事情比我们所以为的，要多得多。

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是，至少母亲如她承诺的那般，开始向我讲述有关父亲的事了。

“呐，你听过你父亲的曲子没？有一首是他特地为我作的呢。”

我没有回答。

虽然我曾经很肯定的告诉过肖钰我从来没听过郑予介的钢琴曲也从来不看水玥萦的书。但事实上，父亲的曲子，我几乎全部都听过的，在我知道他是我的父亲前。

偶尔在大街上走着的时候，还能听到父亲的曲子从店铺里传出来。

“你啊……虽然你表面上感觉更像我一些，可骨子里还是更像你父亲些，实在是太温柔的性子啊。”

“温柔？我么？”好像不止一个人这样说过，“不好么，像父亲。”

“如果你父亲不是那么个温柔的性子的话……哪里会有你表叔什么事啊。”说着这话的母亲，眼底闪过杀机。

我咽了咽口水，终究没有把表叔曾经来过的事告诉她。不过之前表婶带着夏之念来的时候，母亲的态度倒是很好的。

说了一会儿话后，母亲就又睡了。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过婶婶了，尽管她每日都有来。

婶婶望着沉睡中的母亲，神色复杂。

但一直以来，母亲却似乎很愉悦似的。虽然很莫名，但我的确这样觉得。这样的话，我不敢跟婶婶讲。

哦，还有个小插曲忘了讲，祈涟来医院复查的时候，曾经想要过来探望母亲，被刚好在场的婶婶挡了回去。“祈诺，管好你女儿。”面对着祈涟，婶婶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善。祈诺很尴尬，面对自己的女儿以及婶婶，不知所措。

“婶婶，别这样……”

婶婶看都没看我一眼，只可怜兮兮的祈涟冷漠一笑，“你猜你应该读过很多关于玥萦的资料。”

祈涟怯怯的抬起头来，有些不解的看了婶婶一眼，连忙又垂下头去，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那么，我不得不说，玥萦的狠劲，你学到的不过是表面而已。”

祈涟的脸色瞬间煞白。

“婶婶……”我轻声劝阻，毕竟祈涟是之晔的女朋友，将来，很有可能真的会成为婶婶的儿媳妇。

婶婶这次有看我一眼，但很快又将视线投到祈涟脸色，直看得祁家父女冷汗连连。最后，婶婶只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冷笑，手一挥关上了病房的门。

祈诺的脸色很难看，纵然他们之间的纠葛让他始终愧对母亲她们，但自家女儿受到这般羞辱，很难不恼怒的。

“诺哥哥，母亲还在睡。”我轻轻的说了一句，祈诺顿时神色一禀。

“店长……”祈涟叫我，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滚，看上去好是惹人怜爱。

“祈涟你也是，以后不要再过来了。毕竟，不想见到你的人，并不止之晔的妈妈一个。”这话，我是对着祈诺说的。

祈诺颤了一下，果然带着祈涟迅速离开了。几乎是那父女俩的身影刚消失在拐角处，叶老师就从另一边提着粥过来了。

“叶老师。”

“爱儿站在外面做什么？”

“出来透透气。”

叶老师笑笑，什么都没有再多说。

在叶老师尚且年轻的时候，曾经两度几乎要结婚。都被母亲拦下了。一次母亲决绝的割腕，让叶老师看见她手腕的鲜血流了一地，另一次母亲温和了很多，只是送了一束花去。

“早知最后他跟祈诺是那样的结局，我当初又何苦这样折腾他。”

说着这样的话的母亲，不是没有悔意的。

“玥萦怎么样了？”叶老师问。

“还是老样子，就是越来越贪睡了。”

“啊，是这样啊……”

说着那样的话的母亲，其实还是希望叶老师幸福的吧。即便是曾经背叛过的祈诺也好。毕竟，他几十年来毫无怨言的守着她。毕竟，他是她的哥哥姐姐最爱的人……

第三十一章

42

我曾仔细的计算过，那天刚好是第97天，只差三日便满一百日了。婶婶说，再一个多月，就该是父亲的忌日了。

……

母亲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长到让我觉得，是否哪天会这样在睡梦中离开我们。

偶尔醒来的时候母亲便会对我讲起父亲。

有一天母亲醒来时，婶婶刚好过来。

母亲便要我回家去睡一觉，我不肯，母亲便换上撒娇一般的声音，说，“fiona，回去吧，fiona。”

她还是叫我fiona。我也依然唤她作母亲。二十几年，我们早已习惯这样的称谓。即便如今渐渐消除隔阂，却也无需特地改变称呼来彰显我们的亲密。这一点上，我继承了我母亲的个性。

最终我答应，在婶婶来后离开医院，但在回家之前，我想先去c—coffee喝一杯。

c—coffee渐渐有了些名气，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到处散落着僵硬的陌生面孔，不复以往的冷清。我对此感到很不适应，ck自己也是。

有时我会想会不会有一天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嘈杂，干脆关掉了c—coffee。

我从不质疑ck会这样做，他一直是个比我们都还要任性得多的人。

现在只要那个年轻调酒师在的时候他就不会再亲自调酒，而是站在一旁不断的擦拭杯子。只有像我这种熟客来的时候，他才会微微一笑调出一杯他在当时的情境下最想调的一杯酒。

今天他给了我一杯triste。

我趴在吧台上用手背枕着下巴，盯着杯子里的迷幻的色彩一直一直看。

“喂喂喂，看什么看这么久啊，不想喝的话我给你换一杯好了。”

“喝，谁说我不喝的。”我赶紧把被拿走的酒杯抢了回来，动作快得ck来不及反应。

许是被我的速度给吓到了，ck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我这边却已经见了杯底。

ck又是一愣，笑。“接下来想喝什么？”

“随便，你给什么我就喝什么。”

然后他就真的顺手给我调了另一杯我还没喝过的酒。

“肖钰最近回来过吗？”

“没，夏之晔呢？”

“前天回来了一趟。”

“……”

我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毫无主题的闲扯着，竟有种无所事事的二世祖的味道。

除了第一杯triste之外，ck调给我的都是酒精度数很低很低的酒。我忍不住低声抗议，却被ck瞪了一眼。

“一会儿你还得回医院吧，准备喝得醉醺醺的回去，方便拿醒酒药么。”

我被训得噎住，但其实我在想的是另一个问题。

“ck刚才的那一记瞪眼真是相当的风情呢……对吧？”我对着一直站在旁边专注于ck手上动作的年轻调酒师说。

“诶？”年轻英俊的调酒师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诶了一声。

我直接笑得趴在了吧台上，半天直不起腰。ck也笑，明显的笑得不怀好意。阴测测的将一杯酒塞到我手里。我摇头，宁死不屈。

“我不会下毒的……”

“但你会下酒精。”

“下酒精是怎么个下法……”这次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的调酒师嘟囔了句。

我又笑了……

半个多小时的样子，我趴在吧台上，看着ck显摆似的不停调出各式各样的酒，引得众人啧啧称奇。当然，酒最后是端给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