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第110部分阅读

的感情是尽量克制在友情的范围内,那么自陈操之归来,亲手为她诊治,嘘寒问暖,还给她抚背止咳,让她羞喜得脑袋发晕,以前说能偶尔见一次陈操之就满足了,现在是日日想看到陈操之,每次看到陈操之步入蔷薇小院,她就觉得心跳加快,全无往日的优雅从容,所以她点头了——

谢夫人刘澹见侄女终于肯承认喜欢陈操之了,大为得意,与夫君谢安对视一眼,谢安冲她一点头,表示佩服。

谢夫人刘澹问道:“元子,你既喜欢陈操之,那为何不想嫁给他?”

谢道韫黯然道:“三叔母,这还用问吗,陈子重是要娶6葳蕤的,侄女虽喜欢陈子重,但绝没有想过要与6葳蕤争夺,侄女不是那种人——”

谢夫人刘澹一针见血道:“你不是不想争夺,你是怕陈操之因此瞧不起你,你是既高傲又胆怯。”

“三叔母!”谢道韫被刘澹说得快哭出来了。

谢夫人刘澹赶紧道:“好好,不说,我家元子当然不是那种人,那么我问你,你觉得陈操之待你如何?他喜欢你吗?”

谢道韫羞恼道:“三叔母,你究竟想问什么呀,这让侄女多难堪呀!”说着,使劲咳嗽,半是真咳,半是假咳,想避而不谈。

谢夫人刘澹笑道:“很要紧,很要紧,你一定要回答,要不,点头也可以。”

谢道韫不吃这一套了,说道:“那是陈子重的心事,我如何知晓!”

谢夫人刘澹道:“今日你三叔父请了陈操之来此,应该很快就会到了,叔母替你问问,看他喜不喜欢你?”

谢道韫急了,挺直腰肢道:“三叔母,万万不可,陈子重既与6葳蕤谈婚论嫁,这时再问他这种事,岂不是让人看轻——”声音转低,“而且即便问了,又能如何呢!”说罢幽幽一叹,如婉转箫音袅袅消散。

谢夫人刘澹笑眯眯地朝坐在一旁的谢安拱手道:“安石公,在下不辱使命,现在该你了。”

谢道韫愕然抬头,看看三叔父谢安,又看看三叔母刘澹,这两位长辈怎么像是联手来算计她的!

谢安摇了摇蒲葵扇,说道:“阿元,叔父有一言,婚姻大事,佳偶难得,陈操之与你可谓是情投意合,你若与他相伴终生,岂非美事!等下操之来此间,由叔父试探于他,若他对你有意,叔父就为你作主,把你许配给他,如何?”

谢道韫见三叔父也这般说,急得不行:“三叔父,你千万不要为难侄女,也莫要为难子重。”

谢安气定神闲道:“我陈郡谢氏的女郎岂是以势逼嫁之人,叔父不会让你为难,更不会让陈操之为难,那陈操之坐拥双美,又有何为难乎!”

“啊!”谢道韫骤闻叔父此语,狭长眼眸都瞪大了,这怎么可能,陈操之怎么可能同时把她和6葳蕤都给娶了,娥皇、女英,那只是传说,而且舜是帝王,秦汉以来,周礼大行,无论士庶贵贱,妻子都只能有一个,妾则任取,6葳蕤当然不可能为妾,她陈郡谢氏女郎也断无给人作妾的道理,三叔父也绝对明白这一点,为何还会这么说呢?

谢安道:“此事叔父会为你安排妥当,既不会让你对6葳蕤心怀歉疚,也要让你心愿得偕,而且这更对陈操之有益,帮助陈操之,这不正是阿元所盼望的吗?”

谢道韫不知三叔父怎么能做到这一步,三叔父的睿智非她所能及。

这时,侍婢柳絮来报,陈郎君和瑗度郎君到了。

谢夫人刘澹对谢道韫笑道:“你看多巧啊,咱们这边计议初定,陈郎君就到了,岂不是天意。”

谢道韫赶紧起身,羞怯道:“那侄女暂避一下吧。”说罢,碎步入隔室去了。

陈操之跟着谢琰进到谢道韫的书房,拜见谢安,又听谢琰向坐在一边的那个大脸浓眉的端庄妇人行礼,口称母亲,陈操之去年在瓦官寺便见过谢安夫人,当即也赶紧行礼。

谢安先问陈操之、谢琰觐见皇帝之事,听到桓温被皇帝司马昱一句“某在斯”弄得闷闷不乐,不禁大笑,说道:“皇帝亦有能,毕竟是清谈名手,桓公不能敌。”

说及谢玄,陈操之道:“幼度此番平蜀有功,必有升迁,他何时能回建康?”看到书案上有很多书册和信札,而且颇显陈旧,不免有些奇怪。

谢安道:“阿遏在信里说将于下月上旬解送司马勋及其党羽至姑孰,亦将回建康省亲,还有,阿遏已与桓右军女订婚,将择期完婚。”

陈操之喜道:“那要恭喜幼度了,我已大半年不见到他了,我大约下月中旬起程回钱唐,应该能与幼度一唔。”

谢琰也看到了书案上的陈旧的书册和书帖,问谢安:“父亲,这是哪里的书帖?”

谢安道:“这是阿元翻箱倒箧找出来的汝伯父诸人与豫州诸将的书信,这些是两淮州志,阿元在搜玄钩沉,整理以备参考。”说着拿起案上那一沓关中藤角纸递给谢琰。

谢琰一听父亲这么说,立即就明白了,接手略看几眼,即转递给陈操之道:“子重兄,这个对你最有用。”

这关中藤角纸还是陈操之送给谢道韫的,谢道韫已用其清丽畅达的行书小字满满的写了十余张,既有对豫州诸将的介绍,也有对中原百姓为避战乱南迁江淮的记载,对那些流民帅、大族宗部记录尤悉——

陈操之看了半张纸就明白了,谢道韫收集这些资料都是为他准备的,彼时资讯匮乏,不像后世那样有图书馆甚至百度一下就行,要获得这些有用的信息往往要亲临实地考察询问才行,谢道韫利用陈郡谢氏多年的积累,为他收集这些资料而且还精心梳理,这份心意,能不让人感动?

陈操之低着头看了好一会,借此平静一下心情,半晌才抬头勉强一笑,说道:“道韫娘子真是太有心了,只是她肺疾未愈,切莫过于劳心劳累。”

谢安点头道:“操之是疾医,你等下对道韫说,她听你的。”

陈操之抬不起头来,从没有觉得这样有愧,是他误了谢道韫。

谢安暗暗点头,示意谢琰先退出去,然后问道:“操之,我且问你,若你未与6氏女郎相识,那么是否会喜爱我家阿元?”

陈操之不明白谢安为什么要这样问,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似非智者所为,但也只有答道:“道韫娘子天人也,在下如何配得上。”

谢夫人刘澹不耐烦了,开口道:“陈郎君也太不爽利,就回答喜爱又会怎样!”

陈操之甚窘。

这时小婢因风奉上茶来,低语道:“陈郎君,我家娘子就在间壁,你千万莫要让她伤心啊。”

陈操之点了一下头,说道:“在下对道韫娘子既敬且爱,只是我已有了葳蕤,只能愧对道韫娘子。”

第三章 午后光景如梦幻

书室间壁的谢道韫听到陈操之这句话,霎时泪水迷蒙了双眼,鼻子酸酸的,心里却又有着一种哀绝的甜蜜,这是陈操之第一次明确地对她表白,虽然以前也曾情不自禁地握过她的手,但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两个人都很善于克制自己的情感,使之不逾矩,嗯,子重对她也是有情的,她并非一厢情愿,她并没有输给谁,只是相逢恨晚而已——

书室的谢安与夫人刘澹对视一眼,二人心里都是大为轻松,很好,只要陈操之对阿元有情就好,陈操之也是因为知道不能同时娶6氏女和阿元,这才克己复礼的嘛,谢夫人刘澹心道:“我家阿元这样的女子哪里会输给6氏女郎?论才,那肯定远胜,论貌,嗯,现在是瘦了点——”

谢安清咳一声,手中蒲葵扇一摆,也不与陈操之绕弯打机锋,直言道:“操之,今我有一法,可以让你既娶6氏女,又娶阿元,你意下如何?”

陈操之愕然,他对葳蕤的爱情无可置疑,绝无始乱终弃的念头,葳蕤的可爱,不在于她的容貌和才情,在于她抚慰心灵的纯真,名花幽谷,芬芳暗吐,并非为了展现自己,她只是自然流露,葳蕤的美丽和纯真是骨子里的,与葳蕤在一起,让他觉得心安和愉悦,言语淡淡,时光流逝,愿就此相对白首——

但谢道韫这样的奇女子,用情如此之深、相处相惜相励,特立独行,惊才绝艳,陈操之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这种情感好比一株种子,不知何时已悄然种在心田一角,两个人起先都以为能控制这情苗的生长,要以终生为友来约束它,不料情苗抽枝发条,迅速滋长,已突破友情的桎梏,让两个人都小心翼翼——

这世间,男女应该是不能有相互倾心的友谊的吧,若有,那也只是因为种种障碍和束缚造成的,是怅然和无奈的选择,否则定然会发展成爱情。

陈操之是性情中人,并非高蹈出尘的圣人,他爱6葳蕤,但同样会被谢道韫吸引,而且这关乎家族利益,郗超说得很透彻,陈操之若是隐逸无为之人,那么要做标榜古今的情圣也无不可。只是既入仕途,那难免身不由己,攀附、联姻,这些都是壮大家族应有的捷径,若能同时娶到南、北两大门阀的女郎,这对陈操之助益极大,而谢安以侍中、中领军的身份愿助陈操之娶双美,这对陈郡谢氏而言,已经是委曲求全了,谢安对陈操之的看重无以复加——

陈操之以捷才著称,这时却反应迟钝,好半晌才问:“安石公征询过道韫娘子的意见否?”

谢夫人刘澹嘴唇一动想说话,想想还是忍了,让夫君谢安说吧,她虽然爽直,但也知礼。

谢安笑了笑,说道:“到建康城的里巷曲坊问问,谁不知我谢氏咏絮才女钟情于你?而且道韫之病,半是肺疾半是心病,世间真只有你能治好她,她对你的心意你也明白,只是她生性高傲,从未想过要与6氏女争竞,但现在有与6氏女共处的良策,谁忍心她孤独一生?”

隔室的谢道韫跪坐在那里,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她觉得三叔父的言语已经有一些逼迫陈操之的意味,她不想这样,这样她很难受,她只觉胸口发热,想咳嗽又强忍住,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成拳抵住紧闭的嘴唇,但咳嗽实在是憋不住的,不免泄露出声——

小帘一掀,满脸通红的谢道韫走了出来,坐在三叔母刘澹身边,朝陈操之一躬身,向谢安道:“三叔父,请不要再向子重说这些了,我——”

陈操之打断道:“道韫请稍待,我还没有回答安石公的问话——”

谢道韫见陈操之在她叔父、叔母面前直呼她的闺名,不免羞赧,只见陈操之对谢安道:“安石公,操之不是矫情之人,鱼与熊掌我亦想得兼,但操之想先问一下,安石公到底有何良策?操之怕一旦事不成,既伤害了6葳蕤,也伤害了道韫,那时我也是身败名裂。”

“诸葛亮一生唯谨慎,此语可移赠操之。”谢安朗声一笑,起身道:“操之随我来。”步出书室。

陈操之匆匆向谢夫人刘澹施了一礼,看了谢道韫一眼,起身跟了出去——

书室内的谢夫人刘澹对侄女笑道:“这个陈操之,胆子很小嘛。”

谢道韫下意识地为陈操之辩解道:“这不是胆小,这是慎重——”

谢夫人刘澹大笑起来,谢道韫顿时羞红了脸,嗔道:“三叔母!”

谢夫人刘澹道:“陈操之还要回来给你诊视的,三叔母先回去了,元子你好生坐着,不管怎么样,这病还是要落在陈操之身上给你治。”

三叔母出去后,谢道韫独自坐在书案边,芳心忐忑,思绪纷乱,她觉得自己已经对不住6葳蕤了,也肯定让陈操之为难了,双娶两大士族女郎,哪有那么容易!唉,多少繁难深奥的玄学义理,她都能迅速理清其脉络,提纲挈领,一语中的,但情之一字,却是参悟不透,易一名而三义,情一字而万义,各各不同,别有怀抱,智力高超之辈也难免深困其中——

陈操之进来了,径来书案前与谢道韫对坐,谢道韫睫毛一闪,瞥了陈操之一眼,陈操之喜忧不形于色,只听陈操之轻声道:“道韫,安石公没有逼迫我,这也是我的心意,嗯,正中下怀。”

“正中下怀,这词用得可真是——”,谢道韫头低下去,只看着衣带上的一块小玉珮,丰盛的簪花大髻端在陈操之面前,一张脸只露高洁的额角,还有鼻尖,还有忽忽扇动的睫毛,白皙的后颈似乎都红了,她很想问三叔父方才单独对陈操之说了些什么、三叔父有何良策?但这事她哪里开得了口!

陈操之又道:“等下我去见葳蕤,虽然挺难开口的,但瞒着她、让别人告诉她就更不好。”

谢道韫吃吃道:“子重,我,我去拜访一下葳蕤吧,她来探望了我两回——”

陈操之道:“你后日去6府回访吧。”

谢道韫低低的应了一声,一直没敢抬头。

陈操之看着案头高高的卷帙,说道:“道韫,我去两淮尚早,你每日精神佳时就披览收集半个时辰,莫要过于劳心,这样对病情不利——来,伸右手,我看看你脉象比前些时如何?”

谢道韫伸右手,陈操之三根指头搭在她右腕寸口上,但觉谢道韫心动过速,便道:“调匀内息,莫使心乱。”随即又觉得自己也心境不宁,切脉者自己要心如古井不波,他现在不适合为人诊病,便道:“我过两日再来看你,你小心将养着。”将谢道韫的手掌翻过来,在她手背上轻轻抚按了一下,便起身出门去,留下谢道韫一人独自痴坐了许久——

这午后光景,真如梦幻。

……

陈操之回到陈宅东园时,日已黄昏,却见双廊楼前的小厅里独臂荆奴正与冉盛说话,荆奴就是刚才到的,风尘仆仆,满面风霜,见到陈操之,荆奴欢喜不已,赶紧从怀里摸出几封书信,分别是族长陈咸、嫂子丁幼微、还有润儿和宗之写给陈操之的信,又说宗之小郎君现在吴郡徐氏草堂求学,知丑叔将回钱唐,宗之就寄语说要在吴郡等候丑叔一道回乡——

冉盛看到润儿没有书信寄他,甚感失落,以前润儿都会在写给她丑叔的信里附一书帖给冉盛,虽只是寥寥数语,无非是询问学业之类,但冉盛总要赏看个半天——

来德一行已于本月初回到钱唐陈家坞,带回了陈操之回到建康的消息,那真是举族欢腾,荆奴急欲见到冉盛,便请命前来送信,信中也无其他要事,只有浓浓的亲情的思念,族长陈咸和嫂子丁幼微都叮嘱陈操之能在腊月初一前赶回陈家坞,因为今年腊月初一是陈操之二十岁生日,至于谢道韫的事,丁幼微已从来德口中得知陈操之去为谢道韫诊治过了,据说能治,丁幼微既宽慰又担忧,不知小郎将如何面对6葳蕤和谢道韫?

冉盛私下里向荆奴说起在邺城龙冈寺遇见他先父冉闵手下的司隶校尉藉罴之事,荆奴就是藉罴的家将,荆奴惊喜交集,却问:“小主公为何不把藉将军带回江东颐养天年啊?”

冉盛道:“我和阿兄都劝过藉校尉,要带他南下,可藉校尉说他年老体衰,经不得长途颠簸——藉校尉身体甚是虚弱,只怕很难熬过这个冬季。”

荆奴不禁流下两行浊泪。

荆奴得知小郎君陈操之已经是六品司州司马,冉盛也是七品骑军校尉了,陈操之还将受命重建北府兵,明后年将北伐,荆奴大喜,说道:“老奴亦可效微劳,老奴能招揽一部分乞活军旧部来投奔北府兵。”

冉盛向陈操之禀知此事,陈操之却有些担忧冉盛真实身份泄露,东晋朝廷视冉闵为篡位者,只怕很难相容冉盛,值此非常时期,行事一定要慎之又慎,陈操之道:“此事不急,北伐中原时再议,荆叔熟知中原故事,就留在我这里听用。”

第四章 左右夫人

冬月初一朔日辰时,陈操之乘牛车来到横塘小6尚书府,在门前遇到6禽,6禽满面羞惭,向陈操之略一拱手,称呼一声:“子重兄——”大袖遮面而走。

6禽从六品待御史废为庶人,还差点受了竹笞之刑,并且以后永不得叙用,若非陈操之,他会以谋逆罪被处死,所以现在遇到陈操之,6禽羞愧无地,无颜相见。

板栗迎上来低声道:“好教陈郎君得知,二家主和六郎君准备近日启程回华亭。”

陈操之问:“不是说6使君要带着小道辅回华亭祭祖吗,葳蕤小娘子也要同行?”

板栗道:“家主新任吏部长吏,事务颇多,年前怕是不能回吴郡了,本来家主是想让夫人和葳蕤小娘子与二家主、六郎君他们同行的,但夫人不肯,夫人不想这么早回吴郡——陈郎君请这边走,家主一早去台城了,夫人与葳蕤小娘子都在百花草堂。”

6纳之侄6道煜这时过来向陈操之见礼,6道煜是6纳之弟6湛之子,新补内台正史令,他已与顾悯之之女订婚,将于明年完婚。

陈操之便随6道煜往内院百花草堂而去,6道煜年初曾与陈操之同道进京,相处颇睦,此番6氏因卢竦入宫案遭重挫,是陈操之居中斡旋,总算让6氏不至于遭刑戮之辱,而且6纳得任吏部尚书,吴郡6氏基本保持了原先的地位,现在6始已解职归乡,6葳蕤下嫁陈操之的最大的障碍已经解除,虽然钱唐陈氏与吴郡6氏的士族地位依然悬殊,但如今陈操之是六品州司马,将受命重建北府兵,其从兄陈尚升任七品殿中监、族弟陈裕为七品骑军校尉,家族地位提升显著,而且6纳素重陈操之,早已视陈操之为婿,现在陈操之娶葳蕤的时机已到,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而已,总不能兄长6始一倒台,6纳就急着嫁女给陈操之,总还要矜持一些的,但坊间关于陈操之与谢氏女郎的传言却是愈演愈烈,6纳也隐然感到危机——

离百花草堂越近,陈操之心跳也逐渐加快,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和葳蕤还有6夫人张文纨提起谢道韫之事,这比他出使长安和邺城还艰难一些,齐人之福不是那么好享的啊!

晋人的洒脱和深情又是怎么样完美表现的?

……

太极殿西堂朝会散后,百官各归官署理事,侍中兼中领军谢安却留在朝堂上,向皇帝司马昱禀道:“陛下,臣有一私事要启奏。”

皇帝司马昱为会稽王时就与谢安相处得很好,谢安接替桓秘任中领军让司马昱大为宽心,他视谢安为股肱之臣,温言道:“安石有何事,但说无妨。”

谢安道:“此事还须吏部尚书6祖言做个见证,请陛下宣6尚书上殿。”

皇帝司马昱奇道:“奇哉,安石究竟有何私事?还要6尚书作证,你总得让朕先知个根底啊。”

谢安道:“臣欲将侄女谢道韫许配给陈操之为妻,恳请陛下下旨赐婚。”

“啊!”皇帝司马昱吃惊不小,陈操之与6氏女郎的恋情天下知闻,那6氏女郎还曾上书崇德太后,崇德太后亦怜6氏女之情,而今6始废黜,陈操之与6氏女郎有望婚姻得偕。可现在却又有了谢道韫苦恋陈操之的传闻,谢道韫相思成疾,病将不起,是陈操之救治了谢道韫,今谢安竟要求他赐婚,吴郡6氏必怀怨尤,他新即帝位,正想极力拉拢南北士族,若这样偏袒陈郡谢氏,实非上策——

皇帝司马昱为难道:“安石,你亦知陈操之与6氏女之事,朕若贸然下诏将你侄女赐婚给陈操之,恐致纷争啊。”

谢安道:“所以臣欲与6尚书商议,就在陛下座前共议陈操之的婚事。”

皇帝司马昱无奈,便命殿中监去请吏部尚书6纳来西堂议事,这日当值的殿中监正是陈操之的从兄陈尚,陈尚原是皇帝司马昱任大司徒时的旧吏,司马昱统继皇位后,即擢升陈尚为七品殿中监,这也是对钱唐陈氏的恩信。

陈尚奉命下殿往台城吏部尚书衙门而来,那6纳刚回衙署坐定,即闻皇帝召见,不知发生了何事,便向陈尚:“陈中监,可知皇帝宣我何事?”

陈尚支吾道:“下官亦不甚了然,似与谢侍中之事有关,谢侍中亦在殿上。”心道:“十六弟这下子麻烦了,陈郡谢氏若与吴郡6氏起了纷争,十六弟身处其间,只怕要大受牵累,十六弟到底是娶谢氏女好还是娶6氏女好,实在难以取舍啊,只怕这两大门阀一怒之下,谁都不肯嫁女给十六弟了,不能不说没有这样的可能,实在堪虞。”

6纳看了一眼陈尚,点点头,不再多问,随陈尚来到太极殿西堂,向皇帝司马昱施礼,即道:“臣纳恳请陛下恩准,将臣女葳蕤赐婚给司州司马陈操之为妻。”

皇帝司马昱瞠目结舌,这6纳也来求他赐婚,这是让他两头为难啊,看看谢安,谢安端坐不动,丝毫不露惊讶的神情。

皇帝司马昱心道:“这事我不能替你们作主,你们自己商议去。”直言道:“祖言,方才安石亦为其侄女求朕赐婚陈操之,这让朕如何是好?”

6纳听皇帝这么说,也没有显得特别惊讶,显得早有所料,谢道韫病情转好,谢安、谢万兄弟是肯定会想方设法让谢道韫嫁给陈操之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吴郡6氏决不容陈郡谢氏欺门夺婿!

6纳肃然道:“臣女与陈操之相恋数载,崇德太后亦曾夸赞良缘佳偶,今好事将偕,谢侍中却为其侄女要与我女争夫,若传言出去,陈郡谢氏岂不为世人所笑,安石公素称雅量,此岂雅量之人所宜为!”

皇帝司马昱眼见这两大权臣就要争执起来,心里暗暗叫苦,他还有一烦心事不能明言,他那个女儿新安公主司马道福,这些日子是天天闹腾着求他下旨让她与桓济桓仲道离婚,至于离婚后想干什么她倒是没有明说,但想想也知道,她要嫁陈操之嘛,司马道福听说6始被免为庶人了,知道陈操之娶6葳蕤已没有了阻碍,所以她很着急啊,要先下手为强——

皇帝司马昱心道:“道福啊,为父倒是真想让你与桓济离婚,陈操之做我的驸马自然就会更忠于皇室,不过桓温在世,谁敢与龙亢桓氏解除婚约,祸将不测,就是陈操之也会失去桓温的信任,所以陈操之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得这个驸马。”皇帝司马昱忘了桓温娶的是南康公主,正是晋室的驸马。

却见谢安微笑道:“祖言兄,在下何时让侄女与令媛争夫,在下只是求皇帝陛下示恩赐婚而已。”

6纳简直不可置信,这是号称雅量第一、德行第一的谢安说的话吗,这简直是无赖啊,把个端谨贞厉的6纳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谢安又道:“在下为侄女向皇帝请求赐婚,与祖言兄为令媛向皇帝请求赐婚,可以并行不悖,相得益彰嘛。”

皇帝司马昱和6纳都是愕然,侍立殿角的陈尚也是诧异无比,二女争夫,这怎么能并行不悖?

6纳恢复了冷静,皱眉道:“谢侍中此言何意,陈操之难道能同时娶二妻?”

谢安反问道:“有何不能?”

6纳道:“匹夫匹妇,合二姓之好,上以继宗庙,下以继后世,而一夫二妻,则非礼也。”

谢安道:“尧帝有二女,长曰娥皇、少曰女英,同嫁大舜为妻,此事古有先例。”

6纳没想到谢安竟是想让陈操之既娶葳蕤又娶谢道韫,此事甚是离奇,6纳未曾想过,说道:“娥皇、女英亦只是传说,即便实有其事,那也是尧将禅位于舜,以二女妻之,考验舜能齐家否,家有二妻,必致争端,以其名位相当,不能相下也,舜乃古圣皇,以是有二妻而能和睦相处,陈操之虽有贤名,岂能效仿古圣皇!”

谢安道:“本朝亦有娶二妻的先例,昔者宣阳乡侯贾公,不有武帝特诏其置左、右夫人乎?”

宣阳乡侯贾充是西晋初年第一权臣,先娶魏中书令李丰女为妻,李丰被司马师所诛,李氏因父罪连坐流徙,贾充另娶郭氏为妻,其后李氏以大赦还洛阳,晋武帝特诏贾充置左、右夫人——

谢安这么一说,6纳也记起这百年前旧事了,6纳道:“此事诚有先例,但郭氏与李氏相处并不和睦,颇多纷争。”

谢安淡淡道:“建康盛传6氏女郎贤惠,岂是善妒之人,而我陈郡谢氏女亦是知书达礼,家庭和睦与否也要看陈操之齐家之术了——二女嫁一夫,岂我所愿哉,不得已从权也。”

6纳默然深思,陈操之与谢道韫之事在建康城也是传得沸沸扬扬,谢氏女断无给陈操之作妾的道理,这样双娶不能不说是一个皆大欢喜的解决办法,这对吴郡6氏和陈郡谢氏都有利,对提升陈操之的地位更有利,士族联姻,利益当头,如此而已。

第五章 婚姻如战场

太极殿西堂,皇帝司马昱与侍中谢安、吏部尚书6纳君臣三人呈品字形端坐。当值的殿中监陈尚离得稍远,屏气凝神,肃然静听,紧张得可以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高敞的朝堂也分外沉静——

陈尚没有想到十六弟的婚姻会出现这样的转机,他原担心十六弟搏二兔不得一兔,未想谢安主动提出左右夫人之说,这就表示十六弟既能娶陈郡谢氏的娘子,也能娶吴郡6氏的女郎,这真是旷古未有之事,娥皇女英那只是传说,贾充的左右夫人也是离合聚散的特例,而十六弟若真能同时娶到这南北两大门阀女郎为妻,那么钱唐陈氏的地位就将飚升,可以一跃而跻身大族行列,联姻是提升家族地位的捷径,在此之前,单与吴郡6氏联姻都是身为陈氏族长的父亲陈咸渴盼而不敢多想的事,这两年6始的强硬态度也的确证明了次等士族与高门大族之间的鸿沟很难跨越,然而自十六弟出使归来,短短两月,建康风云变幻,桓大司马两度提兵入都,废帝、治卢竦案,五兵尚书6始被贬为庶人,坚冰乍破,十六弟与6氏女郎之间的婚姻出现曙光,现今更有同时与两大门阀联姻的希望,这让陈尚喜出望外,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啊!

陈尚心越跳越快,等待朝堂上君臣三人共议的决断——

谢安看了一眼殿角侍立的陈尚,除了陈尚,其他的宿卫和内侍都离得较远,听不到这里的谈话,谢安说道:“陛下,大司马温之幼弟江州刺史兼南中郎将桓冲有女年已十三,陛下不可不虑。”

6纳正思索与陈郡谢氏一同嫁女给陈操之的利弊得失,忽听谢安说起桓冲有女初长成,还说不可不虑,这实在稀奇,心念一转,便即明白,桓温三弟桓豁之女已许配给谢玄,以桓温对陈操之的器重,凭借联姻关系笼络住陈操之是显而易见的手段,去年就有传言南康公主有意把幼女许配给陈操之,托郗超试探陈操之心意,只是桓温幼女才十一岁,陈操之得以婉拒,桓温应该是还没有想到其弟桓冲之女也长大了,若桓温硬要把桓冲之女嫁给陈操之,那陈操之将是非常为难——

皇帝司马昱听谢安这么一说,立感危机,陈操之的婚姻不仅关系到谢、6两大家族,对他司马皇室也是利益攸关,陈操之显然不能娶司马皇室的公主或郡主,因为这样陈操之将无法得到桓温的信任,而陈操之若与龙亢桓氏联姻,那就大势去矣,皇帝司马昱寄托在陈操之身上的一点希望都要破灭了,所以,他必须立即促成陈操之的婚姻,不能因为谢氏与6氏互不相让致使拖延时日而让回过神来的桓温得利,婚姻亦如战场,此时贵在神速——

皇帝司马昱对6纳道:“6尚书,陈操之双娶对三吴6氏有利无弊,此乃一荣俱荣之事,宜早不宜迟,你与6尚书即上表请求赐婚,朕初践帝位,威德不立,可恳请崇德太后出面赐婚。”

6纳也知谢安说得有理,陈操之的婚姻影响甚广,若桓温逼迫陈操之娶桓冲之女,那就很不妙,而双娶虽说有些委屈了葳蕤,但对吴郡6氏的声誉反而有利,簿阀、簿世和联姻是判断门第高下的三大准则,作为三吴顶级门阀的6氏与刚从寒门入士族的钱唐陈氏联姻,对6氏的族望是有一定损害的,这也是6始坚决不肯让6葳蕤下嫁陈操之的原因,6始对陈操之并没有什么私怨,而今6始虽不再主管宗族事务,6纳却也不能一意孤行,也必须游说宗族长辈,要求得宗族长辈的大致认可他才能把葳蕤嫁给陈操之,而现在,有陈郡谢氏一起承担压力,钱唐陈氏的地位就将水涨船高,6氏嫁女给陈操之就不是委屈下嫁,而是有识人之明,因为世情如此,一件东西有人争竞那就是好东西,何况陈操之也的确有大声望,而若得崇德太后赐婚,那么他6氏宗族的长辈也无话可说,葳蕤年过二十了,婚事的确不宜再拖——

6纳向皇帝司马昱顿首道:“臣愿依谢侍中之言,恳请陛下、太后为臣女6葳蕤赐婚陈操之。”

谢安亦道:“恳请陛下、太后为臣侄女谢道韫赐婚陈操之。”

皇帝司马昱喜道:“甚好,两位这就各回衙署,草书上表吧。”

6纳忽记起一事,道:“且慢,还有一事要请陛下圣裁。”

司马昱问:“6尚书请说——”

6纳眼望谢安,说道:“谢侍中既说是左右夫人,那么我女与令侄女,谁为左?谁为右?”

谢安微微一笑,这事他早已想过,说道:“祖言兄欲左则左,欲右则右,我无有不从。”

6纳听谢安这么说,微感惭愧,这样谢安显得雅量矜持,他6纳反倒是斤斤计较不够洒脱超拔了,便向皇帝司马昱道:“此事还请陛下裁断。”

皇帝司马昱又为难了,左右夫人虽然地位相等,但还是有一些尊卑之分的,谢安虽然说得淡然超然,但陈郡谢氏肯定是不甘心居吴郡6氏之下的,司马昱道:“两汉尊右而卑左,故谓贬秩位为左迁,居高位为右职。然日月西移,天道尚左,本朝则文官尊左、武将尊右,左右夫人当依文官以左为尊乎?”

谢安应了一声:“陛下所言极是。”

司马昱问:“谢侍中侄女与6尚书女孰长?”

谢安道:“臣侄女今年虚度二十有一。”话说出口,心里一叹,阿元都二十一岁了,别个女郎二十一岁都儿女绕膝了,这个陈操之耽误人啊。

6纳禀道:“臣女今年二十岁。”

皇帝司马昱踌躇难决,若依年龄来定,当以谢氏女为左夫人,但6氏女明显与陈操之相恋在先,崇德太后也怜惜6氏女,而若以6氏女为左,谢氏女年长反居卑位,谢安面子亦不好看,这实在让优柔寡断的皇帝司马昱左右为难。

谢安方才已经说过任凭6纳选择左右,正因为如此6纳反而不便选择了,选左显得没雅量,选右自是不甘心,所以两个人都默不作声。

皇帝司马昱难以决断,便道:“两位各回衙署去,速速表奏呈上,左右夫人就由崇德太后决定吧。”

谢安、6纳一齐躬身称是,退出太极殿西堂。

皇帝司马昱坐在御床上发笑,招手让陈尚近前,问:“汝弟何在?倒让朕替他烦恼。”

陈尚道:“禀陛下,臣弟操之早间说要去6尚书府上拜访,此时应在6府,陛下要宣他进宫吗?”

皇帝司马昱摇头道:“不必了,明日崇德太后会宣他与6、谢二女觐见。”心里道:“陈操之双娶6、谢二女的消息传出,必定轰动建康城,桓温又会如何反应?”

……

这些日子因为卢竦入宫案桓温提兵入都,陈操之甚是忙碌,来6府探望一般都是傍晚,今日来得如此之早,6夫人张文纨微感讶异,她刚给七个月大的小道辅喂|乳|,得到禀报,便命保母将小道辅抱走,她则整理裙裳,与6葳蕤一起等待陈操之到来——

等了一会,还未见陈操之进百花草堂,6夫人张文纨笑道:“陈操之今日似乎行路迟迟,葳蕤猜他有何难决之事?”

6夫人张文纨这样问不是无缘无故的,她对陈操之医治谢道韫之病心有芥蒂,她倒不是巴不得谢道韫一命呜呼,但人总有私心,谢道韫在陈操之的精心医治下病情大有起色,坊间对谢道韫与陈操之的恋情也是越传越烈,建康士庶都很好奇,不知陈操之将在6氏女和谢氏女之间如何选择,无论选择哪一方,必定是一场风波,陈操之不是开罪6氏就是开罪谢氏,对此,6夫人张文纨也颇忧虑,她曾向夫君6纳建议尽快与陈操之议定婚事,但6纳却说兄长6始尚在都中,这样就与陈操之议婚太驳兄长的面子,而且这事还得与族中长辈商议一下,如此急不可待反让人笑话,说我6氏女郎急着嫁陈操之,如此则风议不美——

6葳蕤坐在小轩窗下,手里握着的是陈操之写的那卷日记,字里行间都能读出远行在外的陈操之对她的思念,她追忆起彼时她亦思念陈操之,那种心灵契合的感觉让她甜蜜至极,这时听到继母张文纨这么问,便放下手中

返回

上一页

点击功能呼出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

上品寒士 倒序 正序

《上品寒士》本章换源阅读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