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小苒收拾着化验室,清洗着刚刚做过化验的玻璃器皿。
自从丈夫得了白血病,冉小苒觉得自己的性格好像也发生了变化。尤其是丈夫夜不归宿以来,冉小苒再上班时,除了因为工作可以看见她到其他办公室走动外,其他的时候,冉小苒都把自己关在化验室里,她害怕见到同事们那探询的目光,只有同在一个化验室的裘丽她避不开。好在裘丽是个不甘寂寞的人,让她像冉小苒安安静静地在化验室坐上半天,那简直就要了她的命。为此,局长在办公会上没少点名不点名的批评她,说别人的椅子都是木头板,裘丽的椅子是钉子做的,从没见她安静地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着过。
局长是77年考上省农大的,在下面县里做了十多年的农技员主管农业的乡长副县长,终于熬到市里做了畜牧局的局长,43岁,是那种说内行不内行,说外行也不是全外行的领导。
许是基层呆久了,局长的工作作风还像是在领导着一群老农民,喜欢直来直去,很少讲究工作方法和技巧,生活细节上也明显带着老农民的痕迹,无论什么场合的聚会,即便是上面领导来局里检查,饭桌上,局长必点的两个菜是猪肉炖粉条,小葱沾酱。
为此,裘丽没少讥笑他说他是陈奂生进城,且找不着感觉呢。
说归说,批归批,裘丽顶多在屋里老实半天,下午就会在其他办公室听见她毫无心计的笑声。
裘丽和别人说冉小苒简直就是一架会出气的显微镜,如果你不主动找她说话,她一整天也不会开口,和这样的人同一办公室简直就是蹲监狱。
有人把话传给冉小苒,冉小苒一笑,裘丽在化验室呆的时间少,她正好落个清净,至于她找什么理由就不是她冉小苒所关心的了。
冉姐,快快快,局长让开紧急会呢。
冉小苒刚刚收拾完工作台,裘丽就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什么会这么急冉小苒在水池前洗着手问。
具体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发生了疫情,昨天,在办公室呆着时,我听下面的县来电话说有几个养鸡场都出现了蛋鸡死亡,听他们说好像所有该做的防疫都做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刚办公室小刘说,已经出现大批量死亡,我看见局长和几个副局长脸都荫着呢,这下咱又别想消停了。
冉小苒赶紧擦干手,拿着笔记本和裘丽向会议室走去。
疫情如火。
中午,亓克正在和同事用餐的时候,手机响了,亓克掏出一看,是新近结识的一个女网友,网上她的名字叫“心语”,是个37岁的职业女性。
亓克和她聊了一次便交换了手机号码,“心语”告诉他可以随时给她打电话,条件是她的手机在开机状态,亓克心领神会。
第一部分 第二章3
有时他真想告诫那些有家的男女,如果你的丈夫或妻子突然有了进家就关掉手机的习惯,那就说明他或她有了不想让你知道的电话,如果你敏感询问原因,他或她准会说怕别人骚扰你们的二人世界,其实那些在家里呆不住的男女巴不得在家时有同性朋友的电话,好给他或她外出找个正当的理由,如果不是那些让人敏感的电话会引起后方战事,他们希望手机除了不骚扰他们的睡眠外,其他时间都处于开机状态。
当着同事的面,亓克接电话时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这样的好处有两个,一是给身边的人一种谈工作的假象,二是暗示对方自己身边有人。有好几次“心语”说他好像地下工作者,转换角色训练有素,问他是不是习惯使然言外之意说他是调情老手。
亓克不否认也不辩解。
但是亓克有个原则,对于所有的异性网友,如果他和她们到了打电话的程度,一般亓克都给她们一个统一的称呼宝贝儿,他才不会让自己犯那些因为喊错昵称而招致误解的错误呢,出那种故障的人太小儿科了。
你做什么呢
吃饭。有事
身边有人
是。
中午有时间吗
我看看吧,尽力争取。
别尽力争取,是一定要来,我想你,你不想我吗
亓克看了一眼同事,支唔道:好吧,我争取,到时再谈好吗
好吧,我等你。快一点啊。
好的。
亓克接完电话,三下两下地把碗里的剩饭吃干净,随手从桌上的餐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似是征询地问:几位慢用,我去午睡一会儿
正吃半截饭的葛勤看了眼亓克,调侃地说:我最近发现站长好像觉儿勤了,啥时候添的睡午觉的毛病了今天难得咱们四个都在,玩会儿拖拉机,觉儿留晚上再睡,你一个王老伍晚上多少觉不够你睡的
同事葛勤是站里惟一的女性,而且也是惟一一位家在当地的记者,比亓克年长三岁,其他两位小赵和小张都是和亓克一样家在外地。
另两位也随声附和,亓克知道这三位仁兄前一阵因为省里发生的那起轰动全国的治安大案忙得不善乎,最近几天才消停下来,而自己也是刚放松下来,似乎没理由拒绝。
亓克犹豫了一下,重又坐回到桌前:好吧,我今天就不睡了,谁和我打对家
葛勤说我,你不自夸打遍天下无敌手吗我看看牌技如何我和你打对家。
那不是吹牛,一小时之内,没他们打牌的份。亓克夸口。
小赵和小张也不示弱,最后敲定,谁输晚上谁请客。
还没抓完牌,亓克的手机又响了。
葛勤说:站长,你不可能一心二用啊,这么输了,我可不跟你陪葬啊。
亓克一看电话又是“心语”打来的,知道那边肯定等急了,但是现在没法解释,亓克故作潇洒地关掉手机,并把手机随手放在桌上说:这回行了吧从现在开始,拒绝一切骚扰,一心一用,输别说玩拖拉机了,就是打麻将你们谁见我输过
半个小时下来,不是对家没摸上牌,而是亓克和葛勤连二都没打过去,亓克觉得今天的手格外地臭,连一把像样的牌也没抓着过,气得葛勤骂他肯定最近交了桃花运,俗话说情场得意,牌场失意。
亓克心里也着急,倒不是怕晚上请客掏钱,他是输不起晚上的时间,中午没能陪“心语”,晚上再没时间赔罪,他和“心语”刚刚建立起来的情感互动恐怕就只有独奏了。
不到40分钟,亓克就嚷着不玩了不玩了,大伙不饶他,没办法,愿赌服输,亓克答应晚上做东,才被赦免。
来到外边,亓克看看表,还不到一点,这钟点“心语”好像还没到上班时间,亓克打开手机,拨通了对方的手机,手机通了,但是没人接,一直等到铃声断了,亓克又按了重拨,还是没人接听,亓克知道对方是故意不接的,想想真是倒霉,什么都是连锁反应,牌场失意,情场也不得意了。
敢情网上的情和现实中的情没什么两样,斤斤计较,一点也不浪漫。
亓克懊丧地关了机。
记者站设在省报社的旁边,以前曾是省文化厅的办公楼。亓克和其他报刊的驻外记者站都租的是文化厅闲置的一楼,只有党报住省记者站和省委一个大楼办公。后来随着人员和设备的添置,文化厅的一楼确实难以满足这些驻外记者站的需求,正在他们准备外迁的时候,省委省政府给文化厅搬了家,把这栋青砖碧瓦,庭院幽深,梧桐遮天的楼房让给了他们,真正的是鸠占雀巢。
亓克喜欢这里。这里的工作环境比京城的总社要幽雅和有品位,有着一种古朴和循世的宁静。相对来说,总社现代化了些,人工痕迹很浓重,那些修剪得没有自己一点个性的花坛草坪和这满院粗壮的梧桐相比似乎没了分量。
尤其每年春天四五月时,满树开着的淡紫色的泡桐花,让你有种如入梦境般的虚幻和忧郁,秋天黄黄的铺金般的落叶又会让你感叹秋的静美和时光的漂逝,而冬天赤裸苍桑的树干树冠,那种顽强不屈地刺向天空的姿态,苍凉而悲壮,你多多少少都会在心底有所触动,让你走路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而总社那精心维护的庭院除了给你一种感官上的愉悦外,在你的感受上再不会引起一丝微澜。
亓克不喜欢那种轻漂漂的感觉,他已经过了发酸,矫情的年龄,仕途和事业似乎也在那场婚变以后离他更加遥远。目前,他觉得只要自己感觉舒服就满足了。
现在正是早春,泡桐是先开花后长叶的,所以,现在站里还没有一丝春的气息。
亓克抬头看了看有些低沉,浑浊的天空,知道沙尘暴要来了。
相对于四季,亓克现在最讨厌的就是春天,连着几年的沙尘暴让亓克对北方的春天没了一点好印象。
他妈的,可恶的沙尘暴
亓克骂了一句,转身做了两个扩胸姿势,走进了记者站。
第一部分 第二章4
苏北走进s市那家以海鲜闻名的京华大酒店的时候,穿着的是那明伦和她同去医院看牟心回来,苏北让那明伦陪自己去逛女人一条街时,那明伦非要坚持为她买的那件米色弧领裙式下摆风衣。
这是今年春天最流行的款式,配上苏北精短的发型,苏北记得当时那明伦好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是苏北问了三次怎么样,那明伦才回转过神来,莫名其妙地说了句:真是什么衣服穿什么人身上什么味。
苏北问:你给她也买了
那明伦一楞:你脑筋急转弯倒快,我是说你穿在身上和刚导购小姐穿着就不一个味儿。
拿我和她们比
没有,哪儿敢啊。我知道你穿的都是名牌,给个面子吧,让我的心找点平衡。
苏北知道那明伦是认真的,话说到这份上,苏北便不在做声,高高兴兴地穿回家。
那一晚,他们疯狂地做爱,直到苏北担心那明伦的身体要求停止,那明伦才瘫倒在苏北的怀里。
刚走进酒店,服务生就走过来,问苏北:是苏女士吗
苏北点头。
服务生引导苏北拐了好几个弯才来到一个宽大的房间。
屋里四五位男士正在吞云吐雾,无一不是大腹便便,财大气粗的模样。
见苏北进来,s市主管城建的副市长吕建彰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难得,难得。苏小姐真守时,来,来来,我来给大伙介绍一下,这是苏小姐,和咱们在座的几位都是同行,也是吃房地产开发这碗饭的,苏小姐的老父亲是抗美元朝的功臣,老将军了,将门出虎子,别看苏小姐是个女流之辈,那气魄比咱在座的诸位大老爷们有过之而不及。
吕建彰五短身材,说话,走路经常作出一种潇洒豪爽的姿态,生怕别人看不见他精神的高大。
苏北不知道吕建彰从那里知道自己的家史,看来自己的背景早就在s市不是秘密了,而自己还在刻意掩饰。
既然无须伪装,苏北乐得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她豪爽地笑着:吕市长,我也知道您的底细。
吕建彰一愣:哦说说看
苏北一本正经地说:您的前身是英国军情六处的。
一个50来岁的胖子上前拍着胸脯说:那苏小姐你可说错了,吕市长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这点我敢打保票,祖根是山西洪桐县大槐树的,从来没有移民过英国。
吕建彰脸色有些挂不住,回头骂着:刘胖子,你真他妈的土老冒,要不说你是暴发户呢,肚里一点墨水都没有。人家苏小姐的意思是,是说了你也不懂,回去让你儿子给你上上课去。
苏北笑得险些差了气:吕市长,我真佩服您,您领导的敢情都是搞情报的。
吕建彰哭笑不得:苏小姐真会开玩笑。下回你说笑话说个简单的,通俗的,和他们说高深的简直对牛弹琴。
气氛有点窘迫,苏北岔开话题:吕市长,您不能光介绍我啊,在座的几位仁兄我还不认识呢。
吕建彰指了指刘胖子:让他给你介绍,他是不说话怕人把他当哑巴。先说你自己,刘胖子。
第一部分 第二章5
好好好,吕市长,今儿我来又学了一手。众人不知道他又要说什么,刘胖子故弄玄虚:我先完成市长交给的任务再传道啊,诸位谁想取经呆会儿自愿喝酒一杯。这位是“中原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张经理,“大华建筑公司”的吴经理,“东旭建筑装饰装修公司”的孙老板,至于我呢,“恒业地产开发商”大号刘德利,外号“刘胖子”,苏小姐往后有用得着老兄的,言声,老兄愿效犬马之劳。
苏北连连致谢并和几位握手致意,相互交换了名片,宾主落座。
鱼翅,鲍鱼,龙虾,大闸蟹,许多在京城名店里才见到的海鲜居然在s市的也能见到,几个女服务生一色的旗袍,年轻靓丽,个子都和苏北不相上下,好像也是专门筛选过的,连桌上的餐具也格外讲究,细磁兰花,玲珑剔透。
苏北被安排坐在吕市长身边,酒过三巡,苏北发现本该吕市长是中心,自己却在充当主角,这些人大有不把自己灌醉不罢休之势。吕市长也似乎盛情过度,每道菜上来必先请苏北品尝,那份关怀和慈爱像父亲对待女儿,还时不时地讲些政治笑话,助兴开胃,偶尔说到高兴处那只肥胖如女人的手不时地落在苏北的肩上,腿上,似乎在张扬他的豪爽和忘情,让苏北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倒了胃口。
好在苏北这种场合见得多了,而且,苏北的酒量一般男人还抵不住。苏北玩起了自己屡试不败的喝酒技巧,后发制人。三杯酒过去,便装出不胜酒力的样子,利用女人的发嗲矫情,别人敬她时要喝一杯,她才抿一口,喝两杯,她才干一杯。
到了刘胖子这儿,苏北二话没说一扬脖就把刚斟满的一杯酒干了,喝完杯底冲着刘胖子:
刘大老板,这第一杯呢,我敬您,别人都喝两杯,您看着办,这第二杯您刚说您今天来学了一手,谁取经谁先喝杯酒,他们不把您的话当回事,我当真了,做人做事我还真想从您那里趸点真经呢,您要不嫌弃,您看着喝。
众人听了一齐叫好,刘胖子很少听见女人这么入耳的恭维,早就晕得找不到北了,连着给自己倒了四杯酒,全都一直脖下了肚,喝完那脸便成了猪肝,黑里透着紫:
还是苏大妹子有心计,什么话过耳不忘,冲这你以后还得发大财。其实,我那有什么真经啊,我是跟着吕市长长见识,我刚才冒娄啊,得出一条经验,八字真言言多语失,话多露怯。往后,我不知道的时候把嘴闭上,把耳朵支开,对不吕市长这杯酒,我敬您,您是我们的财神爷,往后,就是您退了,俺们在座的该咋孝敬您还咋孝敬您,父母咋样父母也不过如此,过河拆桥不是我刘胖子干的事。
喝另几位也被鼓动起来,大家一齐敬了吕市长,吕市长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见火候差不多了,苏北开始主动出击,轮番敬酒,而且,每次必拉上吕市长作陪。而当吕市长的手欲在自己的肩上腿上停留时,苏北就会借敬酒,起身为他布菜不露声色地闪开。苏北的殷勤和众人的奉承,吕市长渐渐露出了酒态。
而苏北也知道自己今天的酒已经到了七分头上,但是从气势上苏北知道这第一次绝不能输给他们。
男人就是这样子,酒桌上第一次压住了他们,往后喝酒他们就不敢轻易和你叫阵。
临走,吕市长借着酒气附在苏北耳边小声说:过些天,你来找我,在s市做房地产,用不着你这么辛苦的。明白吗
苏北装做心领神会的样子赶快应承,其实她是想尽快躲开吕市长喷着酒臭的嘴。
刘胖子赶紧旁边起哄:吕市长,您要给苏小姐吃偏饭,我们可嫉妒啊。
吕建彰打着饱嗝顺势倚着苏北骂着刘胖子:都给你们喂肥了,还他妈的不饶我啊明儿你拿我当大闸蟹蒸了吧,没孝心的东西。
刘胖子赶紧跑过来搀着吕建彰:骂得好,吕市长,您不知道听不见您骂我,我浑身不舒服,我送您回家
苏北借机抽出身来。
灯影下,苏北清楚地看见刘胖子往吕建彰的兜里塞进了一包东西,趁着他们不注意,苏北赶紧走到自己的凌志前,开门发动了车子,经过几位身边摇下车窗道了声再见,便逃也似的朝家开去。
第一部分 第三章1
精神病医院。
那明伦先来到住院交费处,掏出钱夹问收费员:请您查下牟心的住院费还剩多少
收费员快速地敲击电脑:s市一个叫苏北的小姐刚刚汇过款了,暂时不用交了。
那明伦说了声谢谢,转身朝牟心的病房走去。
别看苏北外表大大咧咧的,其实心还挺细。那明伦沿着医院弯曲的回廊走着时,满脑子都是前几次他和苏北一起来看牟心的情景。
每当苏北踏上病房的走廊,都会紧紧挽住那明伦的手臂,再坚强的女人到了这里神经都会变得脆弱。
上次,他们探视时,正好遇见一个狂燥型精神病女患者住院,那女人变形扭曲的脸披散的头发和歇斯底的叫喊,挣扎,苏北好像见到地狱里的魔鬼一样恐惧,她转身扑进那明伦的怀抱,不敢注视眼前的一幕。
那明伦用双手捂住苏北的耳朵,直到那女人和送她的人走远,才拍拍她的头,小声地安慰着:好了,没事了。
苏北这才敢抬起头来,那明伦第一次发现苏北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般迷茫:怎么会这样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子我到了这里有种浑身发冷,毛骨悚然的感觉,我去过太平间也没这种感觉,幸亏你在。
那明伦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挽住苏北。
牟心的病房。牟心没在病房。
那明伦看看表,现在是户外活动时间。他将水果放进床头柜,转身朝病房外的小院走去。
全是蓝,白道的病服,那明伦挨个寻找着。
远远地,那明伦发现牟心坐在树下一块石头上,正呆呆地望着什么。那明伦走过去,蹲在牟心面前。牟心的目光仍然没有收回来,对那明伦视而不见。
那明伦沿着牟心的目光望去,原来不远处有个男人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儿来探视妻子,女儿正搂住母亲的脖子亲吻着。
那明伦一阵心酸。
他牵过牟心的手,轻轻地呼唤牟心:是我,牟心,你感觉好些了吗
牟心这才发现眼前有个人,她茫然地看着那明伦,好像在记忆中寻找着什么,半天才说:你,来了
想起我是谁了吗那明伦问,前几次牟心都把他当成了周雄,上次才逐渐认出了他。
你是那,明伦。
那明伦点点头:你气色比上次好多了,要积极配合医生治疗,治好了,咱们就可以出院了。
牟心痴呆地看着他,不点头也不说话。
那明伦知道这是药物的作用,尽管牟心意识恢复得很慢,但是还是在恢复。
那明伦和牟心并排坐下,牟心娇小的手还握在那明伦宽大的手掌里,那明伦似在说给牟心又似乎在说给自己:
牟心,你知道吗命运是这么的戏弄人,本来,我还打算等我有一天坚持不住的时候,把小苒和那娜托付给你和周雄,没想到周雄竟然走在了我的前边,轮到我这个来日无多的人到这里探视你。我不知道,下次是否还能来看你,好在还有苏北。可是,小苒呢我走后,谁会去看望她
你病后,我就和苏北在一起了。
我想,如果命运注定让我和小苒不能相伴一生,迟早是离开,不如现在就离开,我愿意在我活着的时候,看见她没有我也能独自行走,活得很好,我不想她也是你这样的结局。
我知道,我这么做是在伤害她,我宁愿她恨我,在我死后能尽快把我忘掉,如果能,牟心你相信吗我愿意现在把她交给一个爱她如我的男人手里。
牟心你知道吗我现在很矛盾。起初和苏北在一起时,主要是我的软弱,尤其是目睹了你的神经崩溃,我害怕我也和周雄一个下场,那样我会死不瞑目的。
可是,现在,我发现我已经逐渐爱上了苏北,小苒真的正在我心里远去,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难道,人真的会有第二次爱情吗如果果真如此,我的初衷岂不是虚伪和背叛的借口如果,苏北也在爱我,我非但没有解救小苒,又害了苏北。尽管我知道苏北比小苒坚强,但是,我该怎样弥补我的亏欠
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常常这样责怪自己,我不知道我现在该做什么也不知道命运还给我多少时间我没有计划没有未来,像一只无头的苍蝇,我既不能做个好丈夫,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情人,现在连一个好男人都不配了。
牟心,一个人如果走到这一步是不是很失败
牟心,你能听懂我的话吗那明伦探询地看着牟心。
牟心毫无反应,仍然神情呆滞地望着远方。
那明伦依然自言自语:
我知道,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但是,牟心,我现在不说,恐怕再没机会说了。
你知道人最无奈和可悲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是当自己眼看着命运无法更改,一切都在违背自己的意愿而自己却听任它一点点走远的时刻。
我现在就是这种状况,和你当初眼看着周雄离开你一样,不同的是,你看着的是自己所爱的人,而我看着的是自己。
牟心,坚强点吧。我天天这样对自己说。没有人能够救你,你自己要学会站起来。
不管我以后是否还能来看你,你都要好好配合医生,治好病,童童需要妈妈,答应我,好吗那明伦恳切地看着牟心的眼睛。
牟心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她根本没在听,或者听见了也不懂。
那明伦站起身,看着毫无反应的牟心,心里非常难受。
第一部分 第三章2
昔日那个快乐的瓷娃娃一样幸福的牟心哪里去了造物主为什么这么残酷它摧毁了周雄的躯体还抽离了牟心的灵魂。
那明伦觉得自己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他拉拉牟心的手说:
我走了,牟心,好好保重,早日康复
那明伦说完快步离开,没有等牟心反应,他知道牟心也不会有所回应。
你会再来的是吗
你会再来的是吗
那明伦站住了,他回转身来,泪水正在沿着牟心曾经美丽的眼睛滴落,牟心像个无辜无助的孩子哀求着他。
她终于有所反应了,那明伦轻轻地将牟心拥进怀里,然后,紧紧地拥抱住她,心头一阵绞痛,泪水夺眶而出。
此刻的冉小苒和裘丽正在疫区鸡场抽取活鸡血样采检,死鸡病体解剖。
解剖结果让冉小苒吃惊,鸡的口腺胃及十二指肠出血,肝肾脾肺呈灰黄色坏死,气囊腹膜及输卵管表面有灰黄色渗出物,心包充血并有纤维素性积掖。
这种症状冉小苒只在书本上见过描述,它是最近几年肆孽香港的禽流感h5型典型症状,病程期1~2天,突然爆发,死亡率高达百分之百,而且人畜共患,国内至今未见报道,是周边地区和本地首次发现的重大疫情。
现场做的琼脂扩散反应也印证了冉小苒的诊断。
冉小苒把自己的诊断汇报给了同来的局长和县里主要领导。建议迅速捕杀感染鸡群,立即封锁隔离疫区所有往来活鸡饲料和鸡粪运输,对所有鸡场全面消毒,将疫情上报省厅。
局长迟疑地问:你确定是禽流感
冉小苒点头:虽然最后确诊还需要病原学和血清学检查,我已经采了样,需要24小时病菌培养。但是根据我的经验,我能肯定这确实是禽流感,它的传染非常迅速,早一刻采取措施就会避免更大的损失。我们市还没有出现过这种疫情,所以要尽快和省厅联系,调集疫苗,否则,我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
可是,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后果吗在场的县里一位主管农业的副县长接过了话茬:
同志,这是个十万只的鸡场,我们依据什么让他们捕杀所有鸡群损失谁来承担
冉小苒说:鸡场百分之30的鸡都出现病状,产蛋停止,萎靡不振,头翅下垂,说明感染率已很高了。如果只考虑局部和暂时利益,疫情扩散就不只限于鸡了,人的安全也会受到威胁。有的农民为了减少损失,会处理掉死鸡,大批死鸡病鸡一旦流入市场和外地,疫情就更难以控制。电视里报道香港的禽流感已经有人感染和死亡,这不是普通的鸡瘟,需要政府的协调和支持。
局长问裘丽:你也能肯定吗
裘丽学的是职高的动物检疫专业,通过关系进的畜牧局,业务能力根本就不能和冉小苒相提并论,这种疫情她也是第一次见识,心里没底也不能让别人出来,裘丽看着局长讨好地说:苒姐说的有道理,但是还没做化验,要不做完化验再决定
冉小苒瞪了裘丽一眼着急地说:局长,我敢用自己的人格担保,赶快采取措施吧。趁现在疫情还没有大面积扩散,稍一拖延结局不堪设想。
局长看了看冉小苒和裘丽,然后拨通了s市市长的专线,又拨通了省畜牧厅的电话。
汇报完情况,局长对冉小苒说:你们俩坐我的车迅速回局里做相关化验,写出报告,我在这里和县里领导商量对策,监控现场。
冉小苒说:好吧。但是,局长,所有进入疫区的人员车辆从现在开始,离开疫区时要进行消毒,人员要穿一次性防毒服,离开时销毁。
局长点头:这些我马上安排。
那位主管农牧业的副县长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未免有点小题大作了吧整得和731部队似的,有必要吗影响多不好
冉小苒忧虑地看着在场的县里领导,除了几个畜牧局的工作人员读过农专的畜牧专业,其他主要领导都是外行,他们根本不懂专业,考虑问题只会从官本位出发,而他们恰恰是这场战役的指挥者和决策者。
裘丽从没有看见冉小苒如此张扬果敢地做事,也没有听见过她如此地从容而平静的说话,那不是冉小苒的风格,更不是她印象里的冉小苒。
我说句不该我这样身份人说的话吧,现在不是考虑什么影响的时候,也不是表现领导体谅农民养殖不容易心慈手软的时候,如果你现在延误时机,不按规矩办事,你会丢掉你头上的乌纱。
冉小苒说完,抱起装有样本的检疫箱,朝局长的车走去。
裘丽看了看现场尴尬的领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该干什么,赶紧转身去追冉小苒。
局长的黑色奥笛带着冉小苒和裘丽向s市疾驰而去。
第一部分 第三章3
亓克要回总社参加一年一度的记者节。
其实这个节日是五年前总社共青团发起的,亓克把这归类于年轻人的自爱情结。
没想到第二年老总先被感染了,认为记者应该有自己的节日,应该比其他人更有激情。他老先生一声令下,这一天便成为了社里所有记者的节日,而且还赋予了这个节日许多内容,什么评选十大名记,搞什么主题活动,更多的时候是赞助希望工程,救助弱势群体,义务献血,死后角膜捐献等等一系列的公益活动。
这一节日逐渐演变成每年总社对外宣传,树立形象,扩大影响的免费广告。
说是一切自愿,其实谁都不十分情愿。除了被社里评为十大名记的那几位,奖金照拿,分房奖分照记是既得利益者,其他都是奉献者。亓克记得大前年是填了张死后义务捐献角膜的申请表,前年义务献了20血,去年捐助了一个山区小学100元钱。
今年,办公室的老刘通知时问亓克,你是想先知道好消息还是想先知道坏消息
亓克说先说点好的吧,要不听完了坏的弄我个心肌梗,好的也听不见了,坏的留在最后说,我可以和好的中和中和。
老刘说亓克同志我荣幸地通知你,由于你去年出色的报道了t省的特大贪污受贿案,你被评为十大名记。
亓克问:没开玩笑吧老兄
老刘说绝对没有,坏消息是今年记者节的主题活动是为建立中华血库尽绵薄之力。
亓克说又献血啊
老刘解释:你这个同志啊,一看就是缺少学习,这次是捐献骨髓。不过,也是先抽血化验配型。
亓克说,我的妈啊,老总要干什么啊把咱们大卸八块捐献了得了,省得今儿角膜,明儿骨髓地零阄,这样下去恐怕到退休时咱连个完整的尸首都留不下。
老刘说献骨髓你不用担心,几百万分之一的概率,哪里就轮上你了告诉你过了45岁你想申请人家还不让了呢。再说,今年社里最后一批调房子,你小子还不想换换那六十平米啊老一个人光棍啊嗨,我告诉你一个内部消息啊,薛平最近刚办完离婚手续,追她的人后边一个连,你小子要是不上可再没机会了。
亓克说你胡说什么啊现在人家薛平已经是副社长了,能看上我别制造新闻了。
老刘说那好,反正我够哥们,告诉你了,就这么着吧,咱们见面再侃。
说完,双方道了再见,挂了机。
老刘说的薛平最早和亓克和老刘一个组,是总社公认的美人,比亓克小九岁。
薛平瓜子脸,丹凤眼,一米六八的个子,凹凸有致,最勾男人魂的是那对丰腴的乳房被黑色的胸罩烘托着,犹如两只鲜活的玉兔,那种动感不仅仅让男人目眩,连女人路过薛平身边的都会在她的胸前多逗留两眼,不知道是嫉妒还是不耻。
在总社时薛平和亓克最合得来,哪会儿关于他俩的诽闻老刘传的最多。但是,实质上薛平和亓克的关系是介于朋友和情人之间的那种。那阵儿薛平正在和她现在离婚的丈夫热恋中,即使有想法也不可能感情转移那么快。
薛平把他当做了兄长,对他无话不说,薛平和她未婚夫之间所有的恋爱细节亓克都知道,而且两个人之间斗智斗技的时候都是亓克在背后为薛平出谋划策。那时的亓克和薛平之间真的没什么,只有老刘和那几个吃不着葡萄的家伙把这当谈资。
但是,后来,薛平结婚的第二年,亓克和薛平之间终于越过了朋友的防线。
只一次,他们做得非常隐秘,老刘他们绝不可能知道。
亓克觉得人和人在一起其实除了缘分外,更关键的是契机。没有契机你再有缘分也走不到一起,所谓的机缘实际就是机会加缘分。
就像他和薛平,社里所有人都知道他俩合得来,俗话就是有缘分,两个人也心知肚明,相处三年了仍然相安无事,就差那么层窗户纸,不到火候就捅不破。
那次出外采访,本来说好是老刘亓克和薛平三人去的。不知道怎么的第二天晚上还定的铁铁的,一大早,老刘的媳妇就来电话说,老刘昨晚闹肠炎,拉得起不了床。没办法,临时抓不到差,亓克只好扛起摄像机又兼司机和薛平一起去了。
那是为市郊区一个知名企业做的专题。从采访领导到一般干部再去场区拍摄,亓克和薛平整整忙了一天。晚上,企业经理做东招待亓克和薛平,吃完喝完经理非要请他们去玩保铃球。亓克那时候玩保铃球正上瘾,加上又是和薛平在一起,刚想应承,薛平站起身来说:
经理,今晚就到这儿吧,忙一天了,亓克和我还要赶回去交差,我们有纪律。保铃我们以后再玩,既然大家是朋友了,不在乎这一次半次尽兴,你说呢亓克
薛平看了看亓克,俩人的眼神一碰,亓克马上说:对对对,今天实在太晚了,你们陪我们一天大家都够累的了,改日吧。
宾主道别后,亓克将车开上了通往市区的高速路。
薛平开始还和亓克聊着,不一会儿就说:亓克你慢点开,我有点头晕,我头一次喝那种洋酒,好像有点上头。
第一部分 第三章4
亓克说好像不是酒的事,你可能是累的,你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三十分钟的高速路,薛平竟然头歪在亓克的肩上睡着了。
亓克不敢快开,右肩托着薛平的头,他只好尽量靠左手掌握方向盘。
熟睡的薛平脸上透着少妇的丰润和鲜柔,借着灯光,亓克看见那平时让他想入非非的乳房随着汽车的颠簸真的变成了两只玉兔在耸动,跳跃,深深的乳沟间的汗毛孔都隐约可见。
亓克不知道是血还是酒精在血管里燃烧,他觉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身体下面胀得难受,他轻声地叫了两句薛平,薛平毫无反应,亓克将车靠路边停下,薛平还是没有醒来。
黑暗中,亓克点上只烟,他努力地平息着自己的欲火,发现根本无济于事。他掐灭烟,打开前车门将薛平扶正,想了想又打开后车门,双手托起熟睡的薛平将她平放进后车座躺好。
薛平像只乖顺的羔羊任亓克摆弄。亓克为她摆平姿势,抱住她的胸部往里送时亓克的双手不经意托住了薛平圆润的乳房,薛平的身体条件反射般地弓起,低低地叫了一声,似梦呓又似呻吟。
亓克停住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在趁人之危,残存的理智提醒他住手,灵魂好像在那一刻游离了他的身体,远远地鄙夷地看着他体内的魔鬼在肆孽。
亓克定住神,松开双手,在他欲抽身离开的时候,头被一双手按住了,亓克的脸贴在薛平滚烫的胸前,薛平半醉半醒,娇羞的呻吟像引信,亓克的欲火在瞬间被点燃,他抬起头探寻地问:宝贝,你确定
薛平没有回答,微闭着双眼,手却在行动,她隔着衣服温柔地抚摸着亓克几乎胀暴的下体,似在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亓克呻吟着,快感电击着每一根神经,他解开薛平薄如蝉翼的胸罩,坚挺红润的乳头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体香,亓克俯下身来贪婪地揉搓着吮吸着,薛平的身体在战栗收缩,亓克的身体在坚硬膨胀。
他们的手为对方慌乱地剥着衣服的束缚,他们渴望着灵魂和肉体的双重交合,渴望那瞬间的升腾和跌宕将他们带入欲仙欲死的极乐境界。但是,令他们沮丧的是当亓克在狭窄的捷达车的后座上抬起薛平的双腿,刚占领,没战斗就收兵了。
事后,亓克看着流淌在薛平体外的那些粘糊糊的东西,像做了错事的孩子。
记不得自己怎样帮助薛平收拾好,记不得自己说了几遍对不起,他只记得薛平平静地说了句走吧,天已经很晚了。
亓克回到驾驶座,从镜子里看见薛平翻了个身,亓克记得自己发动车的之前还说了句对不起,薛平没有任何反应,好像亓克在自言自语。
亓克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把车子开回到城里的,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把还有些醉态的薛平送到她家的楼梯口,看着她打开家门走了进去。
做这一切的时候,亓克觉得自己在梦游。
第二天上班时,中午,同事们都去吃午餐了,亓克拦住正要走的薛平,注视着薛平的眼睛,语气充满了内疚:薛平,真对不起,昨天,
没等他说完,薛平一本正经地说昨天怎么了我不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然后把发呆的亓克扔在那里,径自追上同事们朝饭厅走去。
亓克愣在那里,他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薛平竟是这样的回答。
他准备好的道歉和自责根本没有派上用场,还有那些发生了这种事情后,男女之间种种的暧昧和不自然都成了亓克的臆想。
那件事情以后,亓克觉得他和薛平的关系仿佛隔了层膜。他们虽然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人前人后薛平还和以前一样没心没肺地和他闹,但是她不再和亓克说心里话,单独相处时再没有了以前的自然和随便,一切都是那么彬彬有礼。
亓克一直都在努力改变着这种局面。直到亓克离婚,外派,薛平都没有给亓克解释的机会。
不久,就听说薛平在闹离婚,亓克的内疚更深了。
事后,亓克反思自己,觉得人有时和动物没什么两样。自己在那一刻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兽性的发作,根本没有顾及身份和场合,仅仅用酒后无德是无法开脱的,薛平的态度实际是对自己作为人和男人双重的失望。
在薛平面前,亓克觉得自己有种没穿衣服的感觉。但是,在心底,亓克知道自己喜欢薛平,那种感觉爱的成分少些,欣赏的成分多些,不管薛平怎么看自己,亓克知道自己有那么做的理由。
现在,薛平也离婚了,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自己的因素
独身的她和独身的自己会如老刘他们期望的走到一起吗亓克没有把握。
他和薛平之间横亘着一道天堑,他不知道如何跨越,但是,他真的希望自己能够跨越。
感情永远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如果你心里一直在牵挂着一件事,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人总处于一种渴的状态,见到河流不让他喝水不如要了他的命,即使喝过之后知道那水有毒,他不亲自尝试也不罢休。
在去总社开会的头天晚上,想起老刘的话,想起薛平,亓克失眠了。
第一部分 第三章5
苏北是接到母亲的电话决定马上赶回北京的家的。
电话里,母亲抽泣着说小北,回家看看你爸爸吧,他气病了,你哥哥他又重提旧事,你爸爸受了打击,现在在医院里不吃也不喝。
苏南呢苏北问
你哥哥在他家里,你嫂子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苏北知道这次哥哥是认真的了,她安慰了母亲,答应马上回去,临走,她给工地的工头交代了一些事情,又给那明伦留了条子。
苏北开着130脉的车速飞驰在通往北京的高速路上。
父母只有她和哥哥两个孩子。
父亲抗美援朝时就已经是个师长,曾经是彭德怀手下的一员猛将,荣立过集体二等功,个人一等功,他的腿就是在那次的占领汉城的战役中负伤落下残疾的。和他交手的是麦克阿瑟的王牌军和李承晚的精锐部队。父亲带领着衣衫褴褛的志愿军与朝鲜人民军共同作战硬是一举夺下了汉城,歼敌一万九千八百人。三次战役,让骄横一世的麦克阿瑟在他长达52年的戎马生涯留下了耻辱的一页,而在此之前老麦还许愿士兵回家过圣诞节,扬言要提前结束朝鲜战争的总攻势,没想到却为自己的军事生涯划上了句号。不久,狂妄自大的五星上将老麦就被总统杜鲁门撤了职,开了美国历史的先河。
小时候,苏北和哥哥就是在父亲枪林弹雨的故事中长大的。
母亲和父亲是在战场上认识的。
母亲当时是评剧团里的台柱子,市里组织文艺慰问团,年轻上进的母亲便报了名写了血书,终于被选中了。母亲来到朝鲜战场,随着慰问团追逐着部队,为那些战斗在炮火硝烟中的战士们慰问演出。
有一天,战斗的间隙,母亲他们来到了父亲所在的连队慰问演出。听完了那些即兴表演的歌舞快板书京东大鼓,父亲突然别出心裁地叫过警卫员,让他去问问慰问团里有没有会唱唐山落子的
父亲是唐山人,落子是他的家乡戏,他从小就是听着戏班子那婉转优美的落子唱腔中长大的,他喜欢听那一口。
慰问团的团长头一次听见有首长点唐山落子,以为那是个家乡小调,赶紧询问谁会唱
已经改唱京东大鼓的母亲在一旁听见了,拉了拉团长的衣角小声地说:团长,我会唱。
团长说你不是唱评剧的吗
母亲说唐山落子就是评剧。
慰问团团长将信将疑地把母亲带到父亲身边,忐忑不安地说:首长,蔺云霞同志是唱评剧的,让她给您唱一段
被称做蔺云霞的母亲被臃肿的军装包裹着,仍然不失自己的青春和美丽。父亲说那一刻他觉得站在他眼前的活脱一个七仙女,以至母亲连问他好几遍首长,您喜欢那个唱段时,那些儿时缭绕在他耳边的戏名他一个也想不起来了,倒显出他的尴尬和无知。
父亲说你随便唱一段吧,我爱听的是那口,至于哪出无关紧要。
母亲说好吧,然后走到台中央,唱起了她最拿手的花为媒选段。
母亲唱着,唱得父亲穿过战地的硝烟看见了家乡的青山白云,透过隆隆的炮声听见了家乡的绿水潺流,仿佛回到了唐山栾南,回到了那个农家小院,回到了儿时追逐戏班子看那些长袍水袖,柳眉凤眼的美女佳人如何兰花玉指,声情并茂。
一颗炸弹在不远处爆炸,敌人的空袭又开始了。
炸弹炸断了母亲婉转甜美的唱腔,父亲在那一刻本能地将他的七仙女压在了身下,而他的警卫员也在同时扑倒在他的身上。母亲没有被炸弹炸着,却被两个男人的身体压得险些晕过去,鼻子也被磕出了血。
父亲扶起母亲,疼爱地拂去母亲脸上的泥土和鼻子流着的鲜血,坚定地不容质疑地告诉她:记住,我叫苏铁铮,战争结束了我要天天听你唱现在,赶快进掩体
妈妈抹了下脸上的血,坚定地说:不首长,炮弹盖不住我的歌声,我要给战士们鼓劲你去指挥战斗吧,我的战场在这儿
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祖国卫和平,就是保家乡,中华好儿女
激昂的歌声从母亲纤弱的胸膛传出,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汇成所有慰问团歌手的合唱。
父亲在这激昂的战地歌声中,向母亲行了个庄严的军礼,转身带着他的兵投入了战斗。
高大威猛的父亲果敢坚毅的面容,在那一刻便深深地印在了母亲的脑海中,她不知道她的果敢和英勇也同时在父亲的脑海里生了根。
从那以后母亲和父亲在战场上再也没有相遇,但是从那一刻起他们的心中同时装下了一个人。
五六年的春天,早就结束了慰问演出,回国后重新回到了评剧团的母亲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星期日。
早晨,母亲起床后习惯地先到团里后面的小树林里去练声。春天的早晨,清新,宁静,小鸟在不远的枝头鸣叫似乎在和她比试嗓音的清脆婉转,母亲咿咿,呀呀地喊着嗓子,全然没有注意身后有人悄悄地走来。
父亲站在母亲身后,身体倚在树干上,专注地看着他的七仙女在和平的没有战火硝烟的早晨练声,像欣赏一幅画一出他惦念了很久的戏。
战争结束了,已经立了功受了奖的他跛着一条腿,经过多方查找,打探,终于找到了母亲。
第一部分 第三章6
母亲说那年她24岁,许多和她一般大的女人在那个年龄都已成家。在团里她是惟一一个没有男朋友的演员,尽管追求她的男人够一个加强排。在母亲的意念中,那个在战场上和她约定的听她唱戏的男人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给她一个答案,一个结局。
奇迹终于出现了,35岁的父亲在五六年的那个春天终于来找24岁的母亲了,并在那个春天实践了他的诺言。
哥哥出生在61年,在这之前,母亲怀了三次孕不知道什么原因都流产了,急得父亲到处为母亲求医问药。到了哥哥这儿,母亲从知道自己怀孕的那天起就卧床休息,父亲成了她的勤务兵。
母亲在怀孕十个月中,百无聊赖,她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听那些父亲请人为她录制的评剧唱段,把自己和名家唱腔翻来覆去地做着对比,在寻找自己的不足和挑剔着名家的瑕疵中陶醉,度过了艰难的保胎期。哥哥就是在这样的熏陶中一点点在母亲的肚子里成型长大,以至于他出生后不久,母亲和父亲同时发现,只要收音机里播放评剧或者母亲在他面前哼唱,他就会停止哭闹,安静下来,手舞足蹈地随着唱腔扭动。
哥哥的天资成了中年得子的父亲向人吹嘘的话题。
哥哥五岁那年,苏北出生了。
有一次,苏北笑话父亲,完全不会给儿女起名字,幸亏妈妈就生哥哥他们俩,要是生多了还不把东西南北中都占全了。
父亲没有笑,那一刻苏北发现父亲的神情有些黯淡,到是母亲在旁边说,你父亲要你们占领全中国呢,当年他在朝鲜战场拼命就是为了这东西南北中。
很少和母亲说过重话的父亲站起身,生气地说了句:胡扯便走了出去,搞得苏北和妈妈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对这个话题这么过敏。
苏北完全没有哥哥的娇贵,她一落地身坯就比哥哥强壮,而且,她最不爱听那拿腔拿调的评剧,她喜欢弄刀弄枪,和男孩子们一起玩打仗,摔跤。哥哥却越长越像女孩子,他胆小,腼腆文弱,常常和女孩子们在一起玩跳皮筋,踢房子,丢手绢,外面受了欺负经常要靠比他小五岁的苏北来打抱不平。
母亲常常发愁地说苏北和苏南是荫阳错了位,父亲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母亲发现骨子里一直重男轻女的父亲欣赏女儿要胜过儿子。
哥哥是26岁那年娶了爸爸老战友吴伯伯的女儿。
苏北记得哥哥结婚前一天和爸爸打了场大架,从来都是文静腼腆的哥哥从父亲的房间里出来,把门摔得山响,爸爸追出来喊着警卫员拦住哥哥:把他给我拿下,我告诉你,苏南,有我活着那天,你就别想
哥哥在警卫员的臂下挣扎,也跳着脚喊:您无权干涉我,我有选择命运的权利
爸爸拍着胸脯说:你是我苏铁铮的儿子,你没有权利更改这个事实除非我死了
母亲在一旁抹泪,苏北不知道好端端地一家人因为什么问母亲母亲只会自责,说全是她小时候太宠哥哥了,问父亲父亲断然地说没你的事,你别管哥哥被关在自己的新房里,苏北给哥哥送饭时问哥哥,哥哥流着泪说你不懂,说了你也不懂,这个世界上没有理解我的人。
哥哥是被迫结婚的。至少,苏北看来是这么回事。
苏北以为哥哥玩心大,除了上班,哥哥很少在家。他整天和那些评剧京剧的票友在一起泡,准是不愿意早早地被家庭栓住,亦或是哥哥没有看上嫂子,这出婚姻全是家长做主。苏北分析了许多原因,劝完父亲劝哥哥,单单没有想到她所说的一切都没有说到点子上,都不是他们的心结所在。
好在哥哥终于妥协了,但是条件是他结婚后要搬出去住,父亲没有理由不答应。苏北知道,父亲是违心的。从农村长大的父亲骨子里流着农民的血,他希望的那种儿孙满堂,其乐融融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因为哥哥成了泡影。
苏北发现,自从那次打架后,即使哥哥婚后,父亲的眉头也没有舒展开过。直到孙女皎皎的出生,父亲的脸上才见了些笑容。
苏北以为笼罩在苏家的荫影终于消散了,但是她没有想到,哥哥自从皎皎出生后,和嫂子的关系越来越冷淡,嫂子抹着泪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多。每次都是母亲拉着嫂子的手劝慰着,或者和父亲开车去那些票友聚集的茶馆,戏班寻找哥哥。父亲的斥责和母亲的劝导如凉风过耳,哥哥依然我行我素。
直到有一次父亲去茶馆找哥哥时,突发脑淤血晕倒,哥哥才安静地过了几年消停的日子。
父亲的脑淤血抢救及时,才没有留下后遗症。大病初愈的父亲木讷了许多,多数时光他会在院子里发呆,或者坐在沙发上打瞌睡。自从哥哥成了戏迷票友后,父亲再没了听戏的爱好,偶尔母亲闲来无聊唱几句也会被父亲斥责。
母亲不止一次地和苏北说,你父亲病后脾气全变了,没想到战争没有改变他,你哥哥却让他改变了自己,往后,家里就指你了。
往后,家里就指你了。
母亲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幽幽的像是说给苏北更像是说给自己,苏北看得出母亲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根本没这么想,父母对哥哥的失望使他们对苏北再不敢报任何希望,他们这么说其实只是安慰自己罢了。
但是母亲不知道,就是她的这种神情和语气,促使苏北决定从当时的内贸部辞职去给在京城做房地产的一个朋友打工的。
那一刻,苏北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她再不是那个无忧无虑隔几个月就换个男朋友的,脸上身上随时随地都带着大院优越感的部队子弟,她觉得自己忽然就有了红色娘子军里的那种战士责任重,妇女要翻身的豪情。
自己的家到了该振兴的时候,挺身而出的只有她了。她没有和父母商量便做了改变自己一生的决定。
商场让她真正走进了男人的游戏圈,懂得了游戏规则,从而奠定了她来s市独创天下的基础。
第一部分 第三章7
父亲躺在病床上。苏北进去时简直没有认出他来,那个浑身插满管子的枯瘦衰弱的老头和她那个平日里器宇轩昂,说话底气十足的父亲根本不是一个人。
苏北握住父亲除了筋骨还是筋骨的手,叫了声爸,眼泪便夺眶而出,她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来自骨子里的切肤之痛。
父亲睁开眼睛,看见她,嘴角艰难地咧了咧:你来了
苏北点头,眼泪一串一串地掉。
见到你母亲了
苏北点头。
见到他了父亲的声音更加生涩。
苏北摇头,我到了家就直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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