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我白痴吗?乾脆一点,你把她放回来,等我确定她没事后,届时地点、时间随你挑,我一定到,而且是一个人。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然后你想要怎么让我死,随便你。”
“我要是放了人,到时候你不来,我又得麻烦一次。”
“你放心,我一向是个乾脆的人,你以为我会逃走,然后带著妻小在恐惧里度过下半生?我不想那么麻烦。我在道上坏事确实做了不少,可是你应该也知道,我向来守信。只要是谈妥的事,我从不反悔。难道你信不过我吗?帮主!”
“你知道是我?”对方似乎很讶异。
“当然。如果我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我在道上不就白混了。我还知道你本来打算出一仟万找人动手,后来也有人出了一仟万,所以你才亲自出马决定自己赚另外的一仟万,顺带把你原来要花的一仟万省下来。我的消息来源,很正确吧?帮主。”
“你果然有一套,如果你当初没有杀我义弟,我可能会考虑跟你成为兄弟。不过,你得罪的人也太多了点,想杀你的不只我,就算我放过你,别人也不可能放过你。”
“别废话了。信得过我的话,就放了我的女人,说个时间、地点。”
“好,就一句话。再过半个小时,她就会到家了。时间就今天晚上十点,基隆外海,你到港口码头自然会有人接应。我给你一天时间,让你跟你的女人交代遗言,算是够意思了。”
“我有一个要求,我要见见花一仟万买我性命的人,既然横竖要死,你应该不介意,让我死得明白点吧?这点要求,应该不过分。”
钟阒心里打的是另一个算盘,他根本不愿意再多花时间调查,就可以一网打尽。
“好,我敬你够带种,他晚上会到船上帮你送终,我想他应该会很高兴,能亲眼送你上黄泉路。其实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他跟你一样姓钟,你多少猜得到是谁了,你得罪几个姓钟的,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吧?”
是钟开文吗?大概是。走到这个地步,钟开文也别怪他不顾情面了。
“我会准十点到。”
“记住,别想玩花样,否则下一次再让我抓到你的女人,就不会毫发无伤还你了。”
“我没那么笨。”钟阒挂了电话后,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才起身敲了楚楚的房门。
姜羿开了门,看是钟阒就直接走出来,再把房间门轻轻关上。
“有消息了?”
“乐乐等一下就回家,我也该回去了。如果方便,下午四点麻烦你跟楚楚到我家一趟。”
“没问题。”
钟阒点了点头,转身打算离开,姜羿的问题暂时留住了他的脚步。
“他们有什么要求?乐乐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放回来。”
“下午到我家,我会告诉你我的打算。”他背对著姜羿,说完话后迈步离开。
他才刚踏进家门,就看到张妈慌张的在客厅门口来回踱步。一看钟阒进屋,她的表情如获大赦般明显放松了。
“先生,早上我一到,就看见太太倒在大门口,我把太太扶进房间了,也打过电话请医生过来,可是电话才刚打没十分钟,医生还没到。”
“你在这儿等,我先上楼看乐乐。”
走进卧室,乐乐静静地躺在床上。钟阒疾步往前,走至床边坐下。
“乐乐,乐乐……”他试著想把乐乐叫醒,沉睡的乐乐却没有丝毫反应。
看样子,他们喂乐乐吃安眠药了。他接著检查乐乐身上,有没有受了其他外伤,除了手腕上的瘀青,没其他明显伤痕。
他凝视乐乐睡得沉的脸,不禁以手掌抚摸她细致柔嫩的脸颊,昨晚他想了一夜,经过这次事件,他体会到,若不能彻底断绝过去的恩怨,他跟乐乐不可能有平静幸福的未来。他不要他们日后,得随时防范不可知的人为“危险”,他不要乐乐过那种日子。
最近,他开始渴望简单平静的日子,渴望跟乐乐过那种单纯的日子。
说来可笑,回到老家的这段日子,有乐乐陪在身边,每天跟乐乐的生活,简单到近乎单调乏味。然而也是在这种规律单调的日子里,他才发现,原来他以为重要的东西,事实上之于他,一点意义也没有,譬如他努力了十六年的目标——“总擎”。
爷爷的心血早就空有其名了,花了这么多年心思,不过换来一切重新开始,而真正对他有意义的,反而是这栋早没人住的大屋,因为里头有他童年的回忆。
另一个对他具有实质意义,就是乐乐了。她让他十六年的孤独,消失无形;也让他重新检视自己的生活、重新定义生活价值。
某一方面,乐乐用她的单纯,让他看见自己生命里的贫乏,让他看见自己遗忘了好久的能力——爱人也被爱。
十六年来,他以为只要夺回总擎,他就会快乐。可是那天走出股东大会,他的心里除了一个填不满的空洞感,再没别的。
可是当他想到乐乐,那种无法形容的空洞感,竞在瞬间消失了。
那一刻他就知道了,他不能失去她!谁都别想伤害乐乐,他不会允许的!
这一生,他从未如此明白的确信,自己即使拚了生命,也要捍卫一个人,就算要他赔上性命,为了乐乐,他都心甘情愿。
也或许他真正想捍卫的,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睽违已久的家庭幸福,因为乐乐是这么多年来,唯一让他有家的感受的人,所以他不会、更不允许有人伤害乐乐。
钟阒由乐乐的唇上要了一个深吻,依然沉睡的乐乐,对这个吻完全没有感觉,因而不知道,钟阒放了多少情感与不舍在这个吻里头。
再留恋地看了乐乐几分钟后,钟阒为乐乐重新盖好被子,便起身退出卧室,进了书房。
他有太多事必须在姜羿他们来之前完成,尽管他不认为他会出什么事,但为防万一,他不要他可能的离开,造成身边人的困扰,所以很多事,他必须先交代清楚。
他由抽屉拿出这段日子写下的手札,大部分都是关于总擎目前的状况、已施行和未施行的重整计画、可能会面临到的问题、大致的解决方针……除了手札外,他还将早就预立的遗嘱备份也拿出来,遗嘱正本在律师那边,他将这些东西全装到一个牛皮纸袋,封了起来。
一会儿,他拿出纸笔,想写一封信给乐乐。正打算下笔,张妈就敲了门,大概是医生来了。
医生对乐乐做了详细检查后,转头问钟阒:“她平常有吃安眠药的习惯吗?”
“没有。”
“看情况,她吃的安眠药不多,只是因为她没有服药的习惯,加上身体比较虚弱的关系,所以对药物的反应会比较大,让她睡一睡醒过来应该就没事了。”
“对孩子会有影响吗?”
“如果她醒过来,没有其他不舒服的症状,就应该没事,要是真的不放心,到时候可以再到医院做详细检查。”
“谢谢你,麻烦你跑一趟。”
“哪里。”
“张妈,帮我送医生。”
医生走后,他在卧室站了一会儿才离开。再次回到书房,他开始动手写信。
不到下午四点,姜羿、楚楚还有姜绫三个人就到了,而小新则比三个人早到了十分钟。
客厅里,钟阒拿了两个牛皮纸袋,交给姜羿。
“你有什么打算?”姜羿第一个开口,暂时将钟阒给他的两个纸袋,搁在客厅茶几上。
“我跟对方约了今天晚上十点,在基隆外海碰面,我一个人去。”
“你要一个人去?!”姜羿跟小新几乎是同时出口,只不过姜羿的口气比小新要来得平静多了。
其实姜羿多少有想过,钟阒可能会有的动作,从钟阒早上说话的口气听来,他就有预感,钟阒应该有打算要做些什么。
“对。”
“阒哥,乐乐都回来了,你为什么还要去冒那个险?这种事交给我们就好了,你何必要亲自出马?”
“他们要的人是我,如果我不是一个人出现,一定见不到他们。这么一来,我就没办法一次解决我的麻烦。你们放心,我自然有我的打算。”
“阒哥,我觉得你一个人去,真的太危险了。而且,青龙帮帮主会找你麻烦,全是因为我,人是被我做掉的,为什么要你……”
“小新,别说了,事情没有你想的单纯,总之我决定的事就这样,别再说了。”
“姜羿,我们单独到书房谈,可以吗?”
他点点头,跟著钟阒上楼。
第九章
书旁的沉重大门一关上,钟阒便直截了当开了口:
“如果明天早上十点前我没回来,就表示我不会回来了。那两个牛皮纸袋,大的那个是要给你的,小的纸袋就拜托你帮我交给乐乐。”
“你要给我的袋子里装什么?我可以先知道吧?”
“多半是一些手记,你到时候看了就知道。如果我没回来,我希望能由乐乐接手总擎,当然一开始,要乐乐一个人独当一面,确实不太可能,所以我想拜托你,从旁协助她,有你的帮动,加上我拟定好的计画。我想乐乐应该能有一番作为。这阵子,就我对乐乐的观察,以她的学习能力看,她顶多是在接手总擎的前几个月会手忙脚乱。”
钟阒笑开了,因为想起乐乐在办公室里认真的模样。这阵子从他跟乐乐共事所得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为乐乐感到骄傲。
她是个非常聪慧的小女人,外表虽然柔弱,却蕴涵让人惊异的韧性。
“我应该佩服你,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吗?”
钟阒摇头,没将刚刚的想法说出口,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详细‘作战计画’?”姜羿的口气,半是挖苦、半是忧虑。
“没什么太过详细的计画,你注意到那双鞋吗?”钟阒指了指放在桌边的黑色皮鞋。
“那双鞋子里头有遥控定时炸药,我一到码头就会启动定时器,四十五分钟后,鞋子就会自动爆炸。我会在上了船之后,见机行事,除此之外,我没其他计画。”钟阒说得轻松。
“你能不能再考虑看看?应该有其他办法。”姜羿想劝他打消“送死”的念头,在他眼里,钟阒的行为与送死无异,他一个人去,而且还是在基隆外海上,孤立无援的他能有多少胜算?!
“这是唯一最好、最彻底的方法。”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姜羿怎么想就是不懂。
“我得罪的人太多了,为了我跟乐乐能有安稳的将来,我必须这么做。这次的事,除了牵扯到以前我在道上结下的恩怨,还牵扯到我伯父,他花了一仟万请人要我的命。我猜他的想法是我死了以后,总擎理所当然就能回到他手上。总而言之,对于这些新仇旧怨,我想一次解决。”
他将钟阒的坚持与固执看在眼里,明白他想说服钟阒打消念头的可能性有多低。
“我说什么,大概都阻止不了你,对吧?”
钟阒以沉默代替答案,突然他想起另一件该交代的事——
“医生早上来看过乐乐,目前乐乐应该没事,我不知道他们喂乐乐吃了多少安眠药,如果我没回来,万一乐乐醒来后,还有不舒服的情形,请你务必让乐乐到医院做检查。”
“你既然这么关心乐乐,为什么还要拿自己的生命冒险?要是你出事,乐乐会有多难过?!你忍心丢下她一个人?”理性说服不成,姜羿试图做最后一次柔性劝阻。
“就因为我关心乐乐,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关心、在乎的,也只有她了,所以谁都不要有伤害乐乐的念头。你放心,我会想尽办法回来的,为了不让乐乐难过,我一定会回来。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只是以防万一,我会回不来的机率,不比零高多少。”
“想尽办法回来?你想怎么回来?穿著你的鞋子炸死所有人,然后一个人由基隆外海游回来?如果这就是你的打算,我倒觉得,应该是你会回来的机率,不比零高多少才对。”
他发现,钟阒固执起来,实在不比牛好到哪儿去。
“我绝对会回来,因为我不想错过自己的婚礼。”他对姜羿的话,不做任何反驳,只以简短一句话作为结束。
如果这么有把握会回来,又为什么要准备这些“后事”?姜羿忍不住叹息,但他或多或少能懂钟阒的想法,假使是他,他也会想要“永绝后患”。
只是这场对决,要拿自己生命下注,筹码会不会太高了点?
乐乐到隔天早上九点多才醒过来,她迷迷糊糊地,一下子还想不起来发生什么事。花了一点时间,才记起在婚纱店里的事,只不过后来的事,她根本没印象了,就连怎么回来的,她也不知道。
但当她醒过来,所有人都在,甚至连小新都来了,却独独不见钟阒时,她的心有点慌。
“阒呢?”乐乐看著姜羿问。
“他有事出去,中午以前应该就会回来。”
“喔。怎么大家都在?”乐乐的头依然觉得昏昏的。
“还说呢!我们都快被你急死了。”姜绫说。
“我怎么回来的?”
“钟阒花了一大笔钱,把你赎回来的。”姜羿简单的回答了乐乐的问题,就目前而言,这个答案是比较合理,且较能说服乐乐的。他想,等钟阒回来,再由钟阒自己对乐乐解释。
至于其他人,则没一个想拆穿姜羿的谎话。
“很多钱吗?”
“等钟阒回来,你再问他吧,我们也不清楚。”
气氛有一些沉闷,直觉告诉乐乐,他们似乎瞒了她什么,可是她也明白,从他们口中,大概问不出什么,看来只好等钟阒回来再问了。
四个人陪著乐乐,一直等到等到中午。
钟阒,终究还是没回来。
姜羿不愿去想,钟阒已经出事的可能性,虽然钟阒走之前,一再交代,如果到早上十点前,他还没回来,就要把事情都告诉乐乐,可他仍抱著一丝希望,希望钟阒只是迟到了。
吃过中餐后,五个人全到客厅看电视,乐乐习惯性转到新闻台,正巧传来一则新闻——
“昨天深夜基隆外海一艘渔船,发生不明原因爆炸起火燃烧,目前得知的消息是无人生还,船上究竟有多少人,为什么会爆炸起火,警方还在调查中,有进一步消息,记者会立刻为您做连线报导——”
记者播报的声音持续传来,但其他四个人早已听不见新闻内容。
四个人对望许久,乐乐的眼睛则仍专注在电视上。最后,是姜羿拿遥控器关了电视。
姜羿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乐乐一头雾水,可是当乐乐看见小绫、楚楚、小新三个人,全一脸为难地看著她,一种不好的感觉顿时朝她袭来。
迟疑延续了几秒,姜羿决定向乐乐说清状况。
他花了十几分钟对乐乐解释状况,乐乐的脸色随著姜羿的解释而凝重,当姜羿说到刚刚那则新闻,播报的应该就是钟阒的消息那一刻,她所有的感觉只剩“天旋地转1的混乱慌张。
“钟阒说,如果他回不来,就把这包东西交给你。”姜羿拿出自昨晚钟阒出门后,就被他收在茶几底下的小包牛皮纸袋,交到乐乐手里。
空气显得十分沉重,没人说话。
乐乐接过姜羿递过来的纸袋,发了好久的呆——
没人去注意时间过了多久,终于,她颤抖著手打开牛皮纸袋,拿出来的是一大包糖果,还有一封信。
看到那包糖果,她悬在眼眶的眼泪,完全留不住的滴出眼眶。
她用发颤的手,想将那封摺叠好的信打开,可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她却花了好几十秒,还无法顺利完成……
在乐乐身旁的姜绫看不过去,想上前帮乐乐打开那封信,但姜羿伸手挡住了,他对姜绫摇头。
乐乐:
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那表示我又一次跟你失约了。
我不想说对不起,因为这三个字对你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写这封信时,我作了最坏的打算,我假设自己再也回不到你身边,假设我跟你无法相守一辈子,光是这种假设,就让我觉得心好痛。
一个大男人对你说,他的心好痛,会不会让你看不起?
我其实不是真认为我的假设会发生,此刻我还在想,等我回来,我会亲自把这封信,跟这包糖果交给你。然后亲口告诉你,一切只是我无聊的假设。
但是,如果是姜羿把这封信交到你手上,那表示我的假设,很不幸成真了。我再也回不来、再也照顾不到你了,这种想法让我很痛苦。
所以,若是姜羿把信交给了你,乐乐,请你相信,我完全能体会你的痛苦,也请你相信,我绝对不是故意让你痛苦。
我答应过你,要让你一辈子再也不吃糖了,可是这种时候,我所能想到的,就只有送你一包糖果,如果心很痛,就吃一颗糖果吧。
这一大包糖果,你要慢慢吃,每痛一次就含一颗,慢慢地痛苦就会缓和、慢慢地你就会忘记痛苦,然后慢慢地你就能把我忘记。
就是这样,乐乐,如果我回不来了,我要你把我忘记,对一个总是跟你失约的男人,不要浪费太多记忆空间,因为不值得。
还记得前些日子我告诉你的话吗?你可以生气、可以愤恨,那些情绪会让你有继续的力量,可是眼泪只会让你使软弱,没别的帮助。
请你不要为我哭泣,你要用力生我的气、要用力恨我,要用这些情绪力量继续你的人生。
我告诉过你,当我不在你身边时,我希望你能坚强,能为需要你照顾的人坚强。乐乐,你不需要记得我,但要记得我告诉你的这些话。因为你有必须照顾的人——我们的孩子,还有你自己。
我从来不相信来生、灵魂这些说法,可是现在当我想到,我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我竞希望这些说法是真的。
我不期待来生还能跟你相遇,因为这一生我总是让你痛苦,我给你的痛苦,比起我给过你的快乐,多太多了!如果来生还是同样的状况,我情愿我们别再相遇。
但是如果人死后有灵魂,乐乐,我很期待我的灵魂能守在你身边,以另一种方式照顾你。
要说的话其实很多很多,可能花一辈子也讲不完、写不完,可是说实话,我的重点只有一个:我希望你能照顾自己、能过快乐的生活。
我想,我的信就写到这儿,其他关于我留下来的遗产、以及总擎,这些琐碎的事,我已经拜托姜羿了,他会找时间告诉你。
最后一次告诉你,我爱你。
阒
看完信,乐乐的双眼,已经模糊得分不清,是眼泪让她看不清楚那句“我爱你”,还是滴在信纸上的泪水,模糊了钟阒的字迹。
她想起钟阒那晚抱著她说那些话的样子、想起他在办公室对她严格摆脸色的样子、想起他说过不会再离开她时的认真、想起他在高雄紧紧抱住她,求她跟他回台北的样子、想起他们约定,这辈子再也不吃糖果了……
他失约了、他失信了,为什么?他一次又一次对她食言、一次又一次让她上了天堂,又掉到地狱里!她恨他、恨死他、恨死他了……
“钟阒,我恨你,我真的恨你……”乐乐喊出声,所有人对乐乐激动的反应,都吓了一跳,她将钟阒的信揉成团丢到墙角。“既然你要我恨你,我就如你所愿!我恨死你、恨死你了!”
一会儿,乐乐脸上的眼泪止住了,她拆开那一大包糖果,掏出一颗糖丢进嘴里。然后,对其他人说:“我到院子走走,十五分钟后回来,不要担心我。”
姜绫好奇地将墙角边的那团信纸摊开,看完信后她哭了,为钟阒哭、为乐乐哭,更为乐乐彻底“实践”钟阒的交代而哭,这时候她才明白,乐乐有多痛苦……
乐乐真的好爱、好爱钟阒,爱到情愿痛苦,也要假装坚强、爱到明知做不到,也要努力去恨钟阒,一切就只因为钟阒告诉她——用这种方式,她的人生才能继续。
好傻的乐乐,也好让人心疼……
乐乐走进院子,坐上钟阒前些天才为她架好的秋千架,荡了起来。
那时候,她记得他说:架一座秋千很容易,可是若要植一片向日葵花园,就有些费事。
他打算两年后买一块地,帮她盖一座花园,他会特地请人在花园中央盖座圆形舞台,一座刚好放得下一架钢琴的舞台,然后她就能如愿在遍满花香的空气里,开无数场美丽的音乐会。
他还说:到时,她的第一场音乐会,只能有一个听众,就是他。他要她单独为她演奏,他要做她唯一的特别听众。
架设秋千那个午后,天气清朗,他陪著她荡了一下午秋千,聊了一下午……
她人在秋千上,跟著回忆荡了十几分钟。乐乐心里其实很明白,钟阒不会回来了,因为他不是个会让人担心的人。
可她就是没办法相信,前天还跟她一起讨论婚纱款式的他,真的就这样不回来了。她宁可怀抱一点希望、一点期待,她不要就这样相信,钟阒走了……
有可能他只是闹著她玩,有可能他只是想吓吓她,想测试他对她的重要程度、想处罚她没有一次就答应他的求婚……她真的宁可这样想、宁可这样骗自己。
回到屋子里,她对一屋子望著她的人说:
“我要等钟阒七天,如果七天后他还不回来,我就承认他死了。”说完,她根本不等其他人的反应,直接上楼,将自己锁进房间,待了一下午。
七日之后。
钟阒依然没有消息,这些天姜羿雇了好几个船家,二十四小时在海上搜寻,却毫无斩获。
乐乐抱持的最后一点希望,也逐渐随时间过去而消逝。
后来小新私底下告诉她,钟阒穿的那双鞋鞋底,里头的特制火药要炸沉一艘大船,根本就是轻而易举,更别说船上的人了。如果钟阒能回得来,出事当天他就一定会回来。他们再花多少时间,都注定要徒劳无功。
现在道上都在传,钟阒跟青龙帮帮主,还有几个青龙帮的重要核心分子,全同归于尽了。
这天下午,天气特别好,炙热的阳光彷佛能将皮肤烧伤,这样的好天气,却跟她的阴暗心情,成了强烈对比。
他们几个人在基督教公墓里,为钟阒举行了简单的葬礼。
看著新造的坟,大理石墓碑反射阳光热度,显得特别刺眼。
虽说是钟阒的坟,但事实上入土的,不过是钟阒的几件衣物,他的遗体根本找不到。
蓝色的海大得无边无际,也许钟阒早就打定主意,要住进那片无尽的汪洋里,因为他居然狠心到,连一片尸骨残骸,都不愿让她找到。
七天来,她跟著船家在海上搜寻,带著绝望又怀著希望的矛盾心情,在海上过了六个白昼。
每天,她都希望能找到什么,却又矛盾的希望,什么也没找到,这样她就可以假装,他有可能还活著……
“乐乐,走了吧。”楚楚拉了她的手,轻声说。他们陪著乐乐站在太阳底下,已经足足一个小时了。再这样下去,乐乐的身体一定会撑不住。
“你们先上车等我,我想单独跟他说几句话,好吗?”
“顶多再十分钟,不能再久了,再继续站下去,你绝对会中暑。我们到车上等你十分钟,超过时间,我就会过来带你。”姜羿强制地下了命令。
这几天乐乐吃得少、睡得少,要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大概会彻底荒废自己的身体。
“好。你们放心,过了今天,一切就会恢复正常了,我保证。”乐乐抬头对姜羿微笑。
他点了点头,表示相信乐乐的话。
就剩下她一个人了,她蹲下身,抚摸墓碑上新刻的两个字——钟阒。
“你一定是早就有打算、早就计画再一次离开我了,对不对?一定是这样!是我太笨,明明有感觉,却又宁愿骗自己,以为这一次会有不同。我问了你好几次,你是不是有事没告诉我?其实我早就有预感了!”
乐乐停顿了一下,表情很遥远,手仍无意识地抚摸著墓碑上的名字,没多久,她继续说:
“以前我参加过几次葬礼,但总觉得死亡是件离我很遥远的事,我完全不能想像,死亡能带给我的悲伤,会有多深刻……”
她的表情很茫然,但才一下子,她的语气不同了,有著好浓的责备。
“为什么你老是要这样欺负我?没认识你之前,我不能想像心碎的感觉,认识你之后,你毫不客气地教会了我,什么叫‘心碎’,我真的很笨,一次教训不够,还给自己找了第二次教训。
以前我不懂心碎,你就教我心碎;现在我不懂死亡,你居然用你的死亡,拉近我跟死亡的距离。
这几天我在海上,老想著,我上辈子是不是很对不起你?所以这辈子才让你这样折磨我!你这个混球、浑蛋,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我宁愿你离开我、宁愿你娶别的女人,这样至少你还活著,至少我可以期待总有一天,我还有遇见你的可能、还能见你好好的站在我面前!
可是现在,你居然连我这么卑微的期待,都要狠心剥夺……这次你真的太过分了!
你以为恨你很难吗?在你选择用这么恶劣的方式对我之后,要恨你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了!
现在,我要明白的告诉你,我纪乐萱再也不会傻傻地任由你欺负了!
而且为了报复你的无情,我不会再到这里看你,你更不要期待我会在你的忌日时,带你的,不对,是我的儿子来看你。没错,超音波照出来是个男孩,我一直没告诉你。
所以,你听清楚了,我的儿子、还有我,都不会再来看你。这就是我给你的处罚!现在你终于知道,我有多恨你了吧?你这个傻瓜、白痴、浑蛋,居然敢用死亡的方式离开我……
你放心,我会很快乐地活著,不会再为你掉一滴眼泪。或许吧,等哪一天我不再恨你、对你没有丝毫情绪了,我才会考虑再来看你,也会考虑带我的儿子一起送束花给你。“
她终于把话都说完了,低了头,她在冰冷的大理石墓碑上、在钟阒两个字上头,印了好久、好久的吻,再抬头时,她今天的第一滴、也是唯一一滴掉出眼眶的泪,跟著落入钟阒两个字的刻痕里,阳光让眼泪反射出七彩光线。
“我知道这一次是真的‘再见’,我们真的不会再相见了。我会努力做个不让你担心的‘女强人’,就这样吧。大家都在等我,我得走了。”
她站直身,毫不留恋地离开钟阒的新坟。
尾声
六年后 台北总擎 总部
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两声,她立即按下免持听筒播放键。
“总裁,您的公子跟姜小姐已经到了,现在在会客室等您。”
“谢谢,我等一下就过去,麻烦你先送两杯果汁跟一些点心过去。”挂断电话,她花了几分钟批过两份重要文件,才离开办公室。
一踏进会事室,五岁大的钟绍崎马上冲进她的怀里。
“妈咪,我好想你。”
她费了一点力气,才抱起长得比同龄孩子还要高些的儿子,笑著说:
“小崎又长大了喔,妈咪快抱不动你了。”
“没关系,小崎要赶快长大,以后换我抱妈咪。”
孩子的话,加深了她的笑容。
“小绫,谢谢你带小崎来,过几天我会送他回高雄。”
“妈咪要我问你正确的时间,你知道的,她可宝贝这小子了。”
“小崎这次想陪妈咪几天?”
“五天好了,我很想留下来一直陪妈咪,可是姜奶奶会很想我,一想我,她就会叹气。”
“好,那就五天吧。”
她抱著小崎,坐上沙发,一下子会客室的空气莫名地凝结起来。
她看著孩子黝黑的大眼、直挺的鼻子,还有深刻得不似东方人的五官,不知不觉叹了口气。
“乐乐,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已经是姜绫听见乐乐叹息的固定反应模式了。
“我很好,真的。”
“不,你一点都不好,已经六年了,花六年的时间纪念一个死去的人,太久了。你过了六年没有自己的生活还不够吗?总擎现在的状况真的够好了,不需要你再这么没日没夜的拚命,女人的青春有限,你总要为自己想想吧?”
“小绫,我真的没事,你不需要为我烦恼。”
事实上,某部分的她是真的好了。诚如小绫讲的,花六年的时间纪念一个死去的人,是太久了点。
而她,说穿了,不是在纪念死去的人,而是在学习走出她跟钟阒共有的那些甜蜜、学习将那堆记忆沉淀,等待有一天能将所有风乾的心情上锁。
然后,她心上才能有多的位置空出来,也才容纳得了另一个可能会出现的人。
昨天以前,她还有些骄傲,这阵子她似乎看见心里逐渐空下来的位置多了。可是一件无关痛痒的新闻播报,立刻粉碎了她无知的骄傲——那个在加拿大新崛起的华裔电子新贵,那双眼睛像极了钟阒。
真的像极了……
只是一双眼睛,就足以让她明白,她以为已经空下来的位置,原来只是她的幻觉。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她更体会到,除了她之外,再没有别人能帮得上她。所以,她下了决心,要以更彻底的方式走出过去,继续她的人生。
“姜大哥上次说,要帮我介绍一个好男人,还算数吗?”乐乐问。
“你答应吗?”姜绫听乐乐这么一说,反而有些怀疑。
“嗯,你说得对,六年足够了。所以我想,如果姜大哥上次说的那个人还没跑掉的话,大家可以约个时间吃饭。”
“真的?”姜绫却迟疑了起来,因为老哥说要介绍的对象,昨天她透过新闻画面看到时,还吓了一跳,乐乐现在的同意,让她开始担心起来——
“那个人昨天接受新闻访问,你昨天应该有看新闻,就是那个电子新贵。”
“喔,是吗?我有看到新闻,如果可以,就请姜大哥帮我约时间。”
“你不觉得他……他的眼睛很像……”
“像钟阒吗?”乐乐接下姜绫的话。“是很像,但是没关系,大家只是先做朋友,其他的事再说吧。”
“你既然这么说,就这样了。”有时候,姜绫觉得越来越不了解乐乐。六年来,她变得更成熟、更坚强、更干练,却也更复杂了,眼前的乐乐十足是个标准女强人,也是个让人越来越猜不透的女人。
她原以为乐乐会因为对方像钟阒的特点而回避,为免“触景伤情”,然而乐乐的反应,却漠然的让姜绫心惊……唉,也许这就是成长吧。
会客室的内线电话响起,乐乐习惯性地按下播放键。
“总裁,下午约好要来访问的周刊记者已经到了。”
“麻烦你带她到我的办公室,我马上过去。”
“小绫,你带小崎到附近逛逛,我大概一个小时就会结束访问。晚上一起吃饭,吃完饭我们再去看场电影。”
“好,你忙你的,等你有空了,再拨我的手机。”
目送小绫跟小崎后,她在会客室独自坐了两分钟——
出了这扇门,她告诉自己,一切都得不同了。
持续了六年的悲伤,她决定在今天划下句点,今天,是钟阒满六周年的祭日。她决定到钟阒的坟上,送一束花,也该是时候了。
才推开门一踏进办公室,她挂在办公室窗边的风钤同时响起。
她不著痕迹看了风钤一眼,花了几秒低头微笑,心里想著,也许钟阒正跟她道别,这是专属于他们的默契——风钤的声响。
“再见了,我的爱。”她在心里低语,现在这个坚强的她,应该能让钟阒觉得骄傲而放心了吧。
当她再度抬起头,迎上的是正回头看她的女记者,她向对方点了头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位置上,开始了一小时的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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