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禅》 第16章

龙拜走前一步,垂首呈上布包裹。“庞祭酒,请验收。”

庞文英略动眼色,身旁的童暮城立即接过包裹,谨慎地打开来。

吃骨头古士俊那错愕的死相,呈现在庞文英眼前。吃骨头额上仍深深钉着那枚黑杆黑羽的短箭。

漂城以北,宽阔的漂河在阳光下静静流动。

漂河上游北岸六里外一片农庄。

庄园死寂。废弃多年的粮仓仍然稳固屹立,大门迎风摆动。

曾经养活数百人的田地今天杂草丛生,蔓成一片起伏的绿海。

在久远年代开挖的引水道,因久欠疏通而淤塞,浊水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黄铜色污物,反射着午后的烈阳。

田野间乱草晃动。只有游于草间的飞虫以复眼看得见,外表看来平静的长草之下躲藏着五十个人类。

农庄以东一幢木屋中,花雀五安坐观控大局。文四喜和“兀鹰”陆隼侍奉在旁。

花雀五合上眼睛。脸上纵横交错的刀疤微微抖动。

——于润生……

直觉告诉花雀五:于润生将成为他可怕的敌人。

于润生的力量当然够不上花雀五的百分之一;然而那次“江湖楼”会面,花雀五感觉自己竟完全被于润生的气势压倒了。一个在药店当小厮的腥冷儿!

花雀五无法忍受。他要把今天羽翼未丰的于润生除掉。他会告诉庞文英,这是为了灭口。

十倍的力量,足以把一心前来农庄领赏和匿藏的于润生等人斩成碎块。

就像吃骨头和他的部下一样。

远处传来蹄音。

文四喜走到窗前观察一会,把木屋对着田野那面窗子上的窗帛由青色换作红色,下令田野内的杀手作出剿击的预备。

文四喜透过窗帛的缝隙远眺。他看见到来的并不是马匹,而是一辆四骊拖拉的大马车。

“掌柜,是马车!”

花雀五站起来,神色显出不安。

“他们怎会雇得起马车?”

龙拜、葛元升、镰首、齐楚、狄斌换上了簇新的衣服,在“兴云馆”饱餐之后,随着麦康走在岱镇的巷道上。

“各位也吃饱了吧?”麦康的笑容很和善,但五人仍保持警惕。“来,我带大家去一处好地方喝两杯。”

“不用客气啦,麦掌柜。”龙拜笑着说。“只要有休息的地方便可以了。”

“不行,庞祭酒叮嘱我要好好招待你们。”麦康的微笑中带有神秘的意味。

镰首向其他四人打了个眼色。五人里除了葛元升仍腰插“杀草”外,都没有带兵刃。

麦康领着他们走到巷内一幢平凡的屋子前,把门推开。

“请进。”

五人紧绷着警戒的神经走进门里。

他们吃了一惊。

屋里令他们惊讶的并不是埋伏的敌人,而是一群姿态撩人的年轻妓女,或坐或卧地散处在香气缭绕的厅里。

“好好乐一乐吧。”麦康笑说:“这地方,等闲人来不了。”他转身出了屋子,把门关上。

“哇操,实在憋得久了!”龙拜感到全身发热,左右细看每一个妓女,又转头看看紧张得面色煞白的齐楚。“怎么啦,老四?许久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吧?”

几个妓女都以充满欲望的眼神,盯着齐楚俊秀的脸。齐楚凝视她们的媚态,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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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斌也是紧张得满头大汗。“我……”他看看身旁的镰首。镰首正以冷静异常的神态,凝视一具具横陈眼前的肉体。

刚杀过人的葛元升,眼中已闪出急欲发泄的猛烈火花。

“五哥……”狄斌拉拉镰首的衣袖,看着已混进妓女堆的龙拜和葛元升。“你也要……去吗?”

镰首看看狄斌,又瞧着躺在胡床上一个年轻少女。身体还没有完全发育的少女露出了一边细小的乳房,以惊奇的目光审视镰首那魁伟的躯体。

镰首点点头。

“白豆,你从前……没有尝过女人吗?”

狄斌如遭电殛,心绪急乱得无法作答。

“我忘记了自己过去的一切,只记得许久以前我曾经有过一个女人。”镰首以茫然的语气说。“那恐怕是在我年纪还小的时候……她一定是我第一个女人。但是我记不得她是谁。”

镰首以被催眠般的步伐走向那个少女,把她拦腰从胡床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肩上。

——他希望从女人的身体里寻回自己的过去。

当狄斌被那个几乎比他还要高壮的妓女牵着走时,他感受到一种连在战场上也未经历过的紧张感。

丰乳、细腰、盛臀,妓女浑身透出能令男人沉醉在肉欲中的原始魅力,但却丝毫不能激起狄斌的性欲。

但狄斌不敢掉头离去。他害怕成为众人的笑柄。

妓女带着满头大汗的狄斌,穿过走廊,进入一间狭小的卧房。

房里没有窗户,除了一盏不太明亮的油灯外,唯一的陈设便是贴着木板墙横放的一张软绵绵大床。

妓女把房门关上。狄斌感觉就像躺在棺材里,最后被仵工狠狠钉上了棺盖一样。

“来吧,白脸弟弟,替我脱衣服好吗?”妓女坐在床上媚笑。

狄斌无法把视线转向她的脸,呆呆地站立。

“你累吗?好,我自己脱。”

突然暴露在眼前的细白肌肤,令狄斌一阵晕眩。完全赤裸的妓女横躺在床上。

“来嘛……”妓女叫着,丰满的双腿朝着狄斌张开,最隐私的部位清楚呈现。

狄斌有呕吐的冲动。他脑里一片空白,连夺门逃跑的念头也生不起来。

不知何时他已被妓女半推半拉之下躺到床上。妓女如蛇地缠着他。

“第一次吗?太好了,让我教你……”纤滑的五指摸到他胯间。

他发出一记无声的呻吟。

“怎么了……”妓女一边摸索一边说:“玩不起来吗?”她把他的腰带解开。

狄斌突然听到一连串仿佛来自深远梦境的呼叫喘息声。一把粗犷野性的男声带着急密的节奏,令狄斌听得心脏鼓荡。

另一把娇弱的尖呼应和着那男声的节奏。声音渐大了,却仍像隔着一层障碍传过来……

就在木板墙隔壁。

妓女不断爱抚狄斌的白皙身体。

狄斌完全清醒了。他听出隔壁是镰首的叫声。

狄斌瞪大双眼。镰首的叫声像铁锤一记记擂在他胸口上。狄斌完全被那声音催眠。一股暖热气息渐渐流向腹下……

“起来啦……”妓女兴奋地说,爬上了狄斌的身体。

他感受到膣腔包裹在自己阴茎四周那股湿润、温暖的感觉。

狄斌不知不觉间,腰身跟随镰首的狂野叫声一次一次地往上挺动。盆骨与盆骨碰撞磨擦。跨骑在他身上的妓女也开始忘我地呼喊。

狄斌没有看着她。他闭起眼,脑里出现的是昨天破石里家里镰首的赤裸身体……

一记有如爆炸般的嘶哑呐喊后,镰首的喘息声霍然消失了。

狄斌感到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淋下来,性欲瞬间消退。

妓女伏倒他身上,喃喃说:“怎么了……忽然又不行啦……”

狄斌涨红着脸,急促把妓女推开,从床上坐起来。

“给我滚!”狄斌从齿缝间挤出怒骂,狠狠打了妓女一记耳光。

妓女抚摸着被打的脸颊,却笑了起来。

“原来你爱打的吗?来,打吧,只要你喜欢……光用手够不够?我们也有鞭子……”

狄斌呆住了。

他愣愣坐在床上好一会,然后慢慢爬下床,俯身捡起刚才被妓女脱去的衣裤。

发泄后的镰首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浑身汗水淋漓。伏在他身旁的少女也无法动弹,全身都僵麻了。

镰首仰视房间的天花顶。

他想起了一张脸。

一张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既祥和又不仁的脸。

“他是谁?”

——他不知道这个人叫做“佛”。

“卓晓阳!”文四喜惊呼。

花雀五惶然奔到窗前。他也认出了远方马车上驭着四匹健马的车夫。

他扯下红色布帛。

“跟我出去!”花雀五深吸一口气,带着陆隼和文四喜走出木屋外。

马车驶到田野中央的宽阔陌道上。白衣佩刀的卓晓阳猛叱一声,左腕急收四根缰绳,强壮的驷马立时放缓步伐。大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花雀五一招手,藏在长草下的五十个精悍杀手立时站起来,个个头缠黑布带,提着各式兵刃,阵式十分整齐。

花雀五等三人走近,站在马车前方。

“卓哥哥,车里面……”

卓晓阳没有回答。

马车门幔揭开。

第一个下车的人是于润生。

“五哥果然是守时的人。”于润生露出花雀五猜不透的笑容。

花雀五脸色苍白,一时无法言语。

卓晓阳跃下马车,拨开门幔。

白须黑袍的庞文英,领着“四大门生”其余三人:左锋、沈兵辰、童暮城逐一步出。沈兵辰把平日交叉背负的双剑提在左手里。

“义父……”花雀五无法相信眼前所见。“这是……你为什么……”

庞文英拍拍于润生的肩头。“我已把润生收纳入门。以后大家都是‘丰义隆’的自家人了。”

花雀五、陆隼和文四喜都错愕无比。

庞文英捋着白须:“从今天开始是我们反击的时候了!一天不把那些屠沽小辈打出漂城,我哪有颜面回总行见韩老板?”

于润生作出诚恳的笑容,走前抱抱花雀五的肩:“五哥,以后多多提点。”

花雀五感觉脑袋像僵硬了。

——义父,这算是什么?于润生这个孬种,早晚要把我跟你都吞掉!你老昏了头啦?

庞文英却独自仰首傲笑。

九年前,庞文英五十三岁。首都黑道战争刚好在他厌倦了一切之时结束。

在这次惨烈战争中,“六杯祭酒”牺牲了一半:“三祭酒”蒙俊、“四祭酒”茅丹心、“五祭酒”戚渡江。

但是对庞文英而言,最大的打击是“五大门生”之首燕天还阵亡。

智勇兼备的燕天还,二十年来协助庞文英在无数斗争中运筹决策克敌制胜,最后却在首都郊外的混战里身中流箭身亡,死时不过三十六岁。他视如己出的燕天还。

“丰义隆”从此进入安定期。战将庞文英再没有发挥他披荆斩棘手段的机会。他终身未娶,没有家室,只能带着余下的“四大门生”四处游历流浪,以求磨蚀老年丧子般的痛苦与遗憾。

但是四年后,庞文英人生再起波涛。韩老板发出了进军漂城的指令。

也许韩老板是想藉此机会,再次激发这位忠义老将的意志吧。然而庞文英心已老。作风变得保守,也开始疏懒、犯错,平白消耗了许多从首都总行调来的财力与人手。

“漂城分行”已接近无法维持的境地了。庞文英感觉自己像快要没入西山之后的夕阳……

直到今天。

他肯定了。人杰——五十年才会出现一次的人杰。想不到自己的生命中竟能遇上第二个。

庞文英眼中的于润生,像极了二十九年前第一次看见的燕天还。十六岁的燕天还。

现在庞文英捋须傲笑的神情,恢复了二十二年前初登祭酒之位时那样的气概、战意和精力。唤醒他这一切的是比他年轻三十四年的于润生。

这一年于润生二十八岁。他的人生起步得很晚,但一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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