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 非天夜翔》 第 1 部分阅读

卷yi 麒麟佩

金陵盛夏

洪武五年,燕王朱棣北征,大败扩廓贴木儿于克鲁伦河。

元人仓皇撤离时,屠yi十六部河畔游牧,闻突厥拓跋部中儿啼不绝,朱棣循声而寻,得yi男婴,起名拓跋锋。

洪武八年,徐天德收兵,途经崆峒山,遇云游老道。

老道邀其对弈,博弈间徐达得千里之外家书:曰其妾临盆,诞yi男孩,徐达老来得子,欣喜至极,请老道赐名。

遂得名徐云起。

洪武十三年,朱元璋杀胡惟庸。

洪武十七年,朱元璋杀徐达。

洪武二十三年,朱元璋杀李善长,夷其三族。

洪武二十五年,朱元璋杀周德兴。

洪武二十七年,朱元璋杀颖国公傅友德。

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杀宋国公冯胜,开国六公至此皆亡。

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标薨。

梅子黄尽,盛夏南京。

舞烟楼大门紧闭,开了偏门,供人进出,小巷里停了辆马车,楼上丝竹频传,间有女子笑语盈盈。

云起略侧过身,从巷后转出,随手掸了掸黑袖上沾的尘,抬首望向二楼。

“主事再喝杯。”

“小声莫招了鹰犬”

云起yi脚踹上狭隘巷壁,踏上马车顶棚yi跃,攀着舞烟楼那红栏,轻飘飘yi个鹘纵翻上二楼,继而躬身,消去冲势,单膝落稳。

顺势抬手,拎住侍卫冠上不住晃动的垂绦,屏息。

云起闪身进房,门楣上刻有“春兰”二字,扫视四周,听脚步声起,便就地yi个打滚,躲进床底。

少顷男人yi手端着酒杯,另yi手搂着舞烟楼的红牌春兰,嘻嘻哈哈地进来,春兰娇笑道:“主事喝完这杯就回去罢,正治着国丧,万yi被锦衣卫的大爷们抓了现成”

“不妨不妨”男人醉醺醺道:“管他是死了太子还是死了皇上,本官不过是个从六品来来来,到床上聊”

那男人“嗳”地出了口长气,搂着春兰便滚在床上。

云起躺在床底,听那床板吱呀吱呀响个不停,百无聊赖地等了yi会,直至那男人办完事,打起了呼噜,云起才心不在焉地yi抖袖,甩出yi把钢箔般的小刀,看也不看,反手朝床上摸去。

修长五指间透出两寸宽的刀刃,朝那男人脖上轻轻yi划,男人登时醒觉,捂着脖子醒转,嗬嗬大叫数声,颈中鲜血狂喷,挣扎着要下床,几番无力,又重重摔在枕上。

床上春兰冷不防被喷了yi头血,捂着肚兜坐起,尖叫道:“又是你何时来的”

云起抽身而出,拱着袖子,答道:“你弹琴那会儿。”

春兰匆忙拉了衣服下地,怒道:“你徐云起你这月都在老娘床上杀仨人了有完没完了还”

云起抽出yi封帖子,扔在桌上,答道:“国丧期间,流连花街柳巷,皇上说见者可杀,我放不得。驾帖抬头还空着,待会兵部的人来认尸了,你把他名儿填上去就是。”

春兰眯起眼,打量云起许久,忽道:“姑奶奶本想灌醉了救他yi命来着,这家伙究竟是挡谁的路了”

云起笑了笑,摆手不言,扔了个小银锭在桌上,道:“女人,莫要多问,钱留着你换床单帐子,这月不来了。”

春兰怒道:“这月都廿八了,再来,老娘还做不做生意了”

云起吹了声口哨,跃出栏杆,黑色滚金边袍襟于风中yi抖,消失无踪。

春兰又等了yi会,心想人走远了,酝酿半晌情绪,方破声尖叫道:“杀人拉”

云起沿着西直街yi路走来,随手扯了树枝,撇来敲去,于偏门入宫,回到锦衣卫住处门前挂着白纱的红漆小楼。

洪武年间,锦衣卫设八人yi队编制,六队轮班,加正副使二名,共五十人。

这五十名身高俱在八尺以上,面容英俊,锦衣华服的侍卫住在大院中,除却值班,便随时听由朱元璋调遣。

时正过午,未轮到班的侍卫刚起床,于院中打了水洗脸,见云起回院,纷纷打招呼。

“副使早。”

云起随口应了,朝抱膝坐在高处檐廊的yi名侍卫道:“荣庆怎还穿飞鱼服下来将黑服换了。”

那名唤荣庆的侍卫朝云起笑道:“大清早做什么去了,袖上湿了yi大滩。”

云起将袖子yi甩,在青石砖地上留了道红点子。

荣庆登时蹙眉道:“又杀人了”

云起不答,反问道:“老跋呢”

荣庆道:“锅里泡着。”

云起郁闷道:“啥时进去的”

荣庆哼哼道:“前脚下锅,你后脚就回,火烧得正旺,没半个时辰出不来。”

云起立于原地想了yi会,本欲再等,奈何满袖粘血,只得朝那院东小楼行去。

澡堂内蒸汽氤氲,云起脱靴解带,宽了侍卫黑服,将武冠扔到yi旁,白色单衣上现出偌大yi片紫黑。

拓拔锋背对云起,浸在澡池里半躺着,古铜色满布伤痕的背脊露出水面,拓跋锋冷冷道:“清早寻不见人,原是出去了,yi阵血味,杀的谁。”

云起解下白衣,卷了卷,扔到拓跋锋身前,漾出yi片淡红,继而跨进热水中,吁了口气,道:“兵部主事,从六品,国丧期间入青楼”

拓跋锋道:“多少钱”

云起答道:“十两银子。我好歹等他完了事才下手,死在红牌的小肚皮上,也算不冤。”

拓跋锋侧过头,打量云起,疑道:“谁出手这般阔绰”

云起道:“主事那职虽小却肥,不知多少人盯着,眼巴巴等着他死的就五六个,合该倒霉。”

拓跋锋道:“把皂角拿了,坐过来,背上沾了血,师兄给你洗洗。”

那时间只闻水声作响,二人都被满池热气熏得呼吸稍促,拓跋锋抱着云起,让他坐在自己腿间,手指在其肩背上揉搓片刻,道:“听者有份。”

云起懒洋洋道:“搓个背要五两银子”

拓跋锋不答,云起正笑着,忽正色道:“正使大人,烦请手勿乱摸。”

云起正要起身,喉咙瞬间被拓跋锋强健手臂箍住,yi口气憋在胸中,抬头望向湿漉漉的天花板。

拓跋锋在云起的耳旁出了口热气,低声道:“还顺路嫖了yi把”

云起肘锤后撞,拓跋锋不避不让,正中肋下,吃痛呻吟yi声,松开了云起。

云起咳了几声,答道:“早使了个清光,下回请早。”

拓跋锋笑了起来,随着云起走出澡池,二人站在落地镜前,拓跋锋的躯体如同yi头健美的猎豹,肌肉充满力量与爆发感。云起却自顾自地穿上里衣,看也不看他yi眼。

拓跋锋修长的手指分开,按着云起的背脊,继而yi手环过他的腰,道:“锦衣卫个个带伤,就你皮干肉净。嚣张太过不好,当心挨棍子。”

云起挑衅地看着铜镜中赤身捰体的拓跋锋,扬眉嘲道:“你舍得”话毕翻指去戳拓跋锋双眼。

拓跋锋松了手来架,云起将那带血侍卫服朝木桶里yi扔,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锦衣卫前身为“仪鸾司”,又称“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洪武元年由朱元璋亲自设立,辖下编制不定,前两任锦衣卫成员极少,却俱是严格筛选,百里挑yi,选二十五岁以下的男子:武功,文才,仪表,身材四项缺yi不可。

宫中锦衣卫职责繁多,既担任朱元璋殿前仪仗队,又听由皇帝直接差遣,往来宫中走动,无须通传,这种官职yi向猫腻极多。

朱元璋为止yi应公猫儿偷腥,特立规矩,锦衣卫在职期间:yi不可入青楼,二不可与后宫妃子眉来眼去,打情骂俏。

犯此二条者,诛九族。

宫外不干不净的事儿甚多,太祖自然也有他不方便说的考量。

可以理解,万yi哪名锦衣卫带了点难言之隐,传给某个后妃,皇上又在不知道的情况下翻了她的牌子如此yi传十,十传百,三千后宫不定俱要受那隐疾之苦,保不住连朝中大臣c大臣夫人等亦有危险。

索性yi干侍卫无论年纪,不得近女色,待得卸任后要嫖要娶,再自己整去,免得事情啰嗦。

这便苦了yi应血气方刚的侍卫们,尤以二十岁的指挥正使拓跋锋为首。

yi群男人成日住在大院里,除了等待皇帝哪天心血来潮,乱点鸳鸯配个媳妇以外,就没旁的指望了。

当然,拓跋锋也不在乎媳妇。

云起还可将就,毕竟只有十七岁。此刻他袖内揣着yi物,换了身干净侍卫服,穿过花园,朝仁德殿去,到得太子书房前便停下脚步。

隔着窗格,隐约见到房内坐着yi人,正埋头写着什么。

云起在窗外轻叩三下,道:“皇孙。”

朱允炆抬首道:“云哥儿”

云起乃是徐达儿子,徐达与朱元璋同辈,长女更嫁予朱棣,论起辈分,朱允炆反该唤其作叔,然而二人年岁相近,云起也就由着朱允文混叫,道:“你要的玩意儿给你买来了。”

朱允炆要去开门,云起却道:“在窗外接了就是。”

朱允炆道:“忠义水浒传”

云起答道:“不识字,不懂你那劳什子水洗船,且看看是这本不。”

朱允炆笑了笑,接过书来yi翻,书页暗黄,显是年代久远,正是元末民间说书先生留的抄本。

云起自然识字,只想哄得他高兴,又掏了个小木盒递过,道;“还买了块西域来的水晶片儿,夜里在灯下需透着看,免伤了眼。”

朱允炆骤遇父丧,却是提不起精神,没精打采地朝云起道谢。

云起看在眼中,知其心情不佳,便道:“今儿出去,遇了件乐事,说与你听”

说毕云起在窗外道:“早上我去舞烟楼抓个兵部主事,那家伙死到临头,还抱着个姑娘哼哧哼哧,翻来滚去”

朱允炆yi听便有了兴头,问道:“抓住了么”

云起煞有介事道:“难抓得很且听云哥儿道来,主事脱光了趴在床上”说着挽袖探手,对着窗格,俩手各伸食中二指动了动,作了俩小人模样,便演示道:

“那男的这么滚过来,红牌姑娘又这么压过去”

“yi个俩手扯着另yi个又这么两只脚夹着”

朱允文被逗得笑了起来。

云起收手回袖,莞尔道:“笑了就好,莫憋着,价成日伤身。这就走了,杂书莫被太傅翻着,哥没空帮你背干系。”

云起正要离去,忽听yi人遥遥道:“丧葬未过,何事喧哗”

云起暗道不好,忙示意皇孙滚回去藏东西,只见庭廊尽头yi人大步走来,头披麻,身着素,斥道:“谁让你来太子书房的”

那人正是当朝太傅黄子澄,朱允炆遇黄子澄,便如耗子见了猫,吓得房内笔架翻墨砚倒,乒乒乓乓yi顿乱响,云起却上前几步,拦于书房外,朝黄子澄拱手笑道:“见过太傅。”

黄子澄年逾三十,形貌清癯,此刻涨红了脸怒斥道:“又是你锦衣卫无事不得入后宫,国丧期间更需着黑服,徐云起,你现yi身华服来见皇孙是何用意随我去见拓跋锋”

云起笑道:“太傅息怒,正使轮值,这时间该在殿上,小的正要去替,顺路看看皇孙,不若我与太傅同去”

黄子澄被将了yi军,这等小事,无论如何是不敢闹到朱元璋面前去的,黄子澄又道:“皇孙丧父,如割肉剜骨,恸其心乃人之常情。不悲不恸是不孝也何用你来操心副使何在唤你锦衣卫副使来。”

云起想了想,道:“太不巧了副使数日前刚卸职,回家相亲去也。”

黄子澄怒道:“休得诓我,新任副使是何人今日之事,不得善罢,你便与我在此等着,再传人去唤”

云起诚恳道;“新任副使是”

黄子澄:“”

云起:“我。”

黄子澄:“”

黄子澄深呼吸数下,正要想话来教训,那时又有几名锦衣卫行过,正是荣庆与三名锦衣卫勾肩搭背,朝云头致礼。

“副使好,嘿嘿。”

云起道:“严肃点”

众锦衣卫不约而同地板起脸,道:“副使好,黑黑黑”

房内传来朱允炆苦忍着的笑声,云起道:“小的这就滚,太傅yi起滚yi起去见皇上”说毕忙搭着yi名侍卫的肩膀溜了。

众侍卫转过回廊方yi阵笑,荣庆问道:“啰嗦太傅教训你做甚。”

云起嘲道:“他寂寞了。”

说话间众人到得议事廷,拓跋锋立于廷外,眼望日晷,见云起时色变道:“你怎不换黑服”

云起这才醒觉黑服沾了血,洗完未曾晾干,竟穿着飞鱼服便来了,若非拓跋锋守着,入廷便要被当场架出去打死。险些铸成大错,忙问道:“什么时辰我现回去借yi套穿。”

拓跋锋道:“未时,来不及了。”说完将云起拉到柱后隐蔽处,便伸手解自己领扣。

云起立时会意,遂扯开腰带,二人在柱后互换侍卫服。

拓跋锋接过飞鱼服不穿上身,却低头为云起系扣挽黑腰带,又吩咐道:“皇上今儿脸色不好,待会恐怕要动廷杖打言官你听着”

云起道:“又要动廷杖”

拓跋锋道:“太子谥号,不过是增几个字减几个字有yi言官,名唤庄麓,妻小方才托人送了银钱,让掌廷杖那人手中宽点分寸,勿伤到筋骨”

云起嘲道:“谁收了银钱便找谁去。”

拓跋锋手臂紧了紧,沙着嗓子,略低下头道:“师兄收了银钱。”

云起与拓跋锋沉默对视,拓跋锋身材颀长,更比云起高了半个头,yi身单衣白如初雪,衬出古铜色的干净脖颈肌肤。

二人身躯贴在yi处,呼吸挨得极近,鼻息交错,彼此嘴唇几乎便要相触。

皮鼓“咚”yi声轻响,示意锦衣卫换班,拓跋锋松手,目送云起进了议事廷。

八名锦衣卫步法整齐划yi,三步到位,原当值侍卫躬身,转到柱后,沿偏门离去。

云起轻轻呼了口气,眼观鼻,鼻观心,立于朱元璋龙案yi侧,眼角余光捕捉着朱元璋的yi举yi动。

朱元璋须发俱白,双眼浑浊,显是朱标之死亦对其打击甚大。

白发人送黑发人,终究令这冷酷无情的君主原形毕露,云起看在眼中,只觉不过是个老态龙钟的垂暮之人罢了。

朱元璋提起笔,于斩诀名单上勾了个圈,继而咳嗽几声。

司监忙捧了帕子递过,并来回轻抚朱元璋的背脊。

殿中直挺挺地跪着两名大臣,yi名言官,yi名文臣,二人俱脸色森寒,像是早在地下跪了数个时辰,汗水浸湿了官服背脊yi大滩,更有涔涔汗珠沿着脸颊滑下,滴于地面。

朱元璋只视而不见,喝了口茶,道:“云起。”

云起心中yi凛,答道:“臣在。”

天子廷杖

朱元璋沙着嗓子道:“你较之拓跋锋如何”

云起先是yi愕,而后方明白过来,不敢仓促回应,心内开足马达,飞速思考朱元璋此问的用意。

云起答道:“论统领之能,兵家之谋,勇武悍战,云起俱不及锋。”

朱元璋眯起眼,目光锋利,瞥向廷外,片刻后呵呵笑道:“兵家之谋也不及只怕未必。”朱元璋干枯的老脸上现出yi丝玩味的笑容:“论兵家之谋,你是徐达之子”

云起恰到好处地打断道:“将门亦并非俱是虎子,更何况”

那yi瞬间,云起心念电转,敏锐地捕捉到了朱元璋稍纵即逝的思维痕迹,想籍此话题引出言官错失还是谈立储抑或两者皆有

云起会心yi笑,转了话头道:“但论思辨,锋不及我。”

朱元璋笑了起来,道:“思辨有何用不过是逞yi时口舌之利,于事无助无补。”

云起微笑道:“辩显于外,乃是小才,不足为傲,云起所倚仗的,乃是查案之能。”

朱元璋满意地缓缓点头,云起道:“锋不擅发现蛛丝马迹,臣能。”

朱元璋道:“思辨显于外,谋智敛于内,朝中言官若悟得此道,当不至于成日纠缠细微末节。取廷杖。”

云起朝殿内另yi侧站立的荣庆伸指yi点,后者面朝朱元璋躬身。

二人转身相背,迈出六步,步伐整齐,恰恰好行至墙边,各自鞠躬,同时取下置于木架上的廷杖。转身朝殿中走来。

另四名锦衣卫熟练上前,两人架胳膊,两人擒足,将左侧言官于地上牢牢按住。

“皇上”言官并不挣扎,抬头歇斯底里猛喊道:“我大明虽于草莽起家然祖宗礼法不可废和天敬德四字谥号非贤即圣”

“皇上饱读诗书,罔顾孔孟之道”

言官双眼圆睁,其形可怖至极,不住喘息,吼道:“有何面目见天下治学之人皇上千秋万世之后,只恐太子受尽国人唾骂皇上请三思”

这话听在耳中,就连云起也按捺不住,为此言官捏了把汗,实在无法理解多四个字与少四个字的区别但有yi点他是明白的,多了这四个字,估计四十廷杖跑不掉。

果然,朱元璋道:“庄麓,四十杖。”

庄麓不错,正是拓跋锋吩咐要下手轻点那人,云起双脚yi前yi后站定,荣庆眼角余光yi瞥,得到信号,二人此起彼伏,开始猛击那言官背脊,庄麓登时发出yi声惨叫

庄麓痛嚎之声缭绕在廷,朱元璋只充耳不闻,继续批那奏折。

四十廷杖打完,庄麓已是奄奄yi息,趴在地上,双目神色迷离,口中喃喃不清不楚,反复念着几句什么。

言官股间,大腿,背脊上血沫横飞,身下浸着yi大滩血,两名锦衣卫上前将他拖了下去,另两名锦衣卫则取来yi块黑布,各分左右,沿着两把廷杖朝下干净利落地yi抹,红漆铁杵焕发出崭新光泽。

朱元璋将手中奏折叠起,冷冷道;“方孝孺。”

另yi名年轻文臣却是无动于衷,道;“臣在。”

朱元璋道:“你可知罪。”

方孝孺答道:“自古子承父业,臣不知何罪之有。”

朱元璋道:“你之罪乃是管了朕的家事,这奏章可是你的”

方孝孺沉声道:“正是臣亲笔所书”

朱元璋怒道:“都察院御史,六科给事中俱不敢管朕的家事,此便是罪,四十杖”

行将就木的天子yi声怒喝,登时激起猛咳,太监忙上前抚背,云起清醒过来,站定开打。

廷杖yi落,预料中的惨叫并未响起,方孝孺咬牙硬抗,云起心内暗嘲傻子廷杖击人,若人全身紧绷,内伤便越狠;唯有令肌肉放松,方能换得些许皮肉伤,将养数日便好。

方孝孺这下挨完,估计两条腿就废了,云起暗自可惜,然而这名字听起来又甚熟,打到第五下时,云起终于想起此人是谁,登时色变,忙改换步型,并朝荣庆连使眼色。

荣庆未曾抬头,专注地盯着方孝孺背脊,卖力打个不停。

云起哭笑不得,手上轻了力度,以重锤击破鼓之力虚打,声音极响,着力却甚微,依旧是打得满身血,方孝孺斜斜歪在地上,已是昏了过去,当即被锦衣卫架出廷外。

云起叹息不已,读书人果是不经打。

那yi下午朱元璋再无话。云起站到鼓声起,便与荣庆并肩回了院中。

云起yi只脚高曲,踩在条凳上,接过荣庆盛来的饭扒拉,边道:“你眼睛怎这般不好使”

荣庆哭笑不得道:“先前看你并着靴,便以为那读书人打得,我怎知”

云起道:“罢了,打了就打了,你知道么天下之事,常发于至微,而终为大患便是他写的。方孝孺是宋濂的登科弟子,写得yi手好文章。”

荣庆yi头雾水状,朝云起碗中挟来菜道:“没听过,写这劳什子,难怪被打。”

云起笑了起来,自顾自道:“你打重,我打轻,拖了下去,不知是怎生个光景。”

荣庆忽地想到二人使力不均,这大才子指不定回去就要单脚瘸着,蹦蹦跳跳,当即yi口饭喷了出来,大笑道:“我那几下打得甚狠,该是瘸了。”

云起打趣道:“不还有yi只脚么,才子大可以飞腿踢人。”继而与荣庆相视大笑。

二人吃了饭,正要各自回房时,云起却不见拓跋锋,回房见自己沾了血的侍卫服没了,料想是拓跋锋取去穿,倒也不介意。

等了片刻,直至掌灯那会,忽听院外来了yi小太监,尖着嗓子道:“皇上传锦衣卫指挥副使徐云起”

云起蹙眉不知发生了何事,临时补班也该侍卫来传,怎会命太监来

云起跟着出院,朝那小太监手中塞了yi小锭银子,道:“小兄弟,皇上传我何事”

那小太监阴笑打量云起,拉着他的手,道:“有人于背后嚼舌根呢,副使千万得仔细着答话。”

云起登觉惊惧,难不成是杀兵部主事败露受贿可是大罪那瞬间骇得说不出话来,心中飞速想了十几条脱罪之法,但转念yi想不对,拓跋锋定不会出卖他,心内安稳不少,惴惴行至殿上,见黄子澄拢袖立于殿中,朱允炆两眼通红,站于龙案yi旁。

拓跋锋站得笔直如同桩子,身穿云起的那身侍卫服,袖上仍湿着yi片,其身材略高些许,衣服上身,稍有不合,手腕突兀地露出yi小截。

拓跋锋朝着云起极缓慢地摇了摇头。

云起避开拓跋锋视线,松了口气,行过礼,微笑着抬头,望向朱允炆。

朱元璋道:“徐云起,你既会查案,朕命你助黄太傅查清:何人将此杂书带入宫内,交予允炆杂书。私自携物进宫,乃是大罪。”

书上叠着两片碎裂的水晶片。

云起笑道:“皇孙,臣且问yi句,这书是何人胆大包天,藏着进宫交予你的”

朱允炆忍忿不答,片刻后低下头去。

云起道:“臣请借阅此书。”

朱元璋点了点头,太监捧着书与水晶片交到云起手中,云起略yi沉吟,只接了书。

朱元璋道:“拿回去,三日内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云起随手翻了翻崭新的书页,笑道:“臣已破案。”

朱元璋从奏折中抬起头,目光森寒。

云起哗啦yi抖那书,微笑道:“臣请问太傅,此书从何处寻得”

黄子澄冷冷道:“皇孙书房。”

云起道:“那便是了,皇孙定是今日得的此书。”

殿内肃静,云起缓缓道:“书房乃是最易被翻到之地,太傅于书房教习皇孙功课,从早到晚,无暇休息,带到书房去做甚”

“要读杂书,也须藏于寝殿之中,枕席之下,据此推测,此书新得,yi页亦未曾看过,便已开始功课,遂不得不慌张藏好,以至露了马脚。”

“只需唤来今日功课开始前,进书房之人,yi问便知。”

黄子澄道:“yi页亦未曾看过又是从何得知”

云起拈起扉页yi角,朝向灯光抖了抖,道:“新书粘纸,翻阅不易,必先沾了舌中津液,将其推开。”

“然而,此书连着开卷数页俱无指印。定是方得了书,还未看时太傅便赶到。”

云起合上书,看了黄子澄yi眼,道:“太傅到书房那会,谁正与皇孙相见”

黄子澄浑未料到云起不打自招,怒道:“自然是你徐云起还会有谁”

云起双手捧着书交还,道:“那便是臣犯的错,再无他人,臣罪该万死,请陛下治罪。”

朱元璋哈哈大笑,将书摔在金案上,眯起眼,打量云起片刻,点了点头。继而冷冷道:“四十廷杖。”

朱元璋道:“允炆,将你的书拿回去。”

黄子澄蹙眉,道:“陛下”

朱元璋道;“退下罢。”

拓跋锋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取来廷杖,云起倒也光棍,朝朱允炆略yi颔首,示意无妨,便即跪下,面向朱元璋。

云起目光直视金案下的那双龙靴,靴头金龙张牙舞爪。

拓跋锋双足yi前yi后站定,拈了拈三十斤重的纯钢廷杖,沉劲于肘,反手yi抡。

廷杖yi端于空中划出yi道鲜红的弧线。

朱允炆肩头yi抽,闭上了双眼。

是夜,月越宫墙,锦衣卫院中,副使房。

云起赤身趴在榻上,背脊,臀部,大腿,股间伤痕累累。

拓跋锋yi手端着药碟,以手指调开,刺鼻的黑乎乎的药膏在指间摩挲,继而摸上云起的背。

云起抽了口气,呻吟道:“老跋你手指头糙得很换荣庆”

拓跋锋放下药碟,转身离去,少顷不见唤荣庆来,却又yi阵风般地进了云起房间。

拓跋锋右手往左手上戴着yi只丝绸手套,道:“下好离手,你知道皇上想立朱允炆为储猜的今日四十杖,来日便是万户侯的情分”

云起怒道:“没这念头”

拓跋锋看了云起yi会,点了点头,坐到床边,继续为云起涂药。

拓跋锋摸上云起背脊那瞬间,云起纵声痛喊,难受至极。

拓跋锋道:“这是西域来的蚕丝手套,还痛么”

云起怒不可遏,许久后道:“你竟是真打”

拓跋锋嘲道:“我以为你让我真打。”

云起既悲又怒:“今天的事我记下了”

拓跋锋手上不停,低声说了句话,吐字模糊不清。

云起痛得神智迷糊,断断续续道:“说什么突厥话”

拓跋锋不答,专心致志地摸着云起,那药膏显是灵方,骤涂上时如针刺般难耐,然而过得片刻,却是清凉止痛,治外伤十分有效。

云起眼皮渐重,昏昏欲睡,拓跋锋涂完药,那宽大手掌摸到云起肩后,顺着颈侧享受地来回抚摸。

蚕丝手套光滑无比,云起依稀能感觉到那层丝绸与皮肤相触的质感,甚至能感觉到拓跋锋隔着薄薄yi层手套,掌纹间传来的温度。

拓跋锋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在云起脖颈处反复摩挲。拇指更不断揉搓他的耳垂。

云起被摸得面红耳赤,下身硬了起来,抵在草席上,道:“你做什么。”

拓跋锋摸了摸云起的脸,饶有趣味道:“侧过身,让我看看。”

云起道:“滚”

拓跋锋道:“你今天被架着yi路拖回院里,膝盖磨破了皮,还须上药。”

云起满脸通红,此刻无论如何不能侧身,旋道:“不用了。”

拓跋锋上前要助云起翻身,手腕伸进云起颈下,却被他狠狠地咬了yi口。云起怒道:“老跋”

拓跋锋扯了薄被,轻轻盖在云起身上,转身出门。

云起意识恍惚,临睡前听见房外传来淙淙水声,他知道那是拓跋锋在洗他们的衣服。

院内万籁俱寂,yi轮皎月照于只着单衣的拓跋锋身上,更显洁白如雪。

拓跋锋洗干净侍卫服晾好,摘了手套,搬来yi张矮凳,狼狗般坐于云起床前,手按着地面,前后摇晃半晌,想了又想,从怀里掏出yi个小袋,袋中装着几两碎银。

拓跋锋把小袋塞进云起枕下,仔细掖好。

云起依旧趴着不动,清秀的脸侧贴在软枕上,面朝拓跋锋,呼吸均匀,睡熟了。

拓跋锋面无表情,伸手去摸云起的嘴唇,过得半晌,索性解开单衣,赤着上身,爬上床去,学着云起那么趴下,转过头,脸挨得极近,呼吸交错之间,面对面地便睡了。

少年鞍马

骄阳如火,不久前浇过yi次水的青石砖地被烤得滚烫。

大院西北角落,yi颗高大的梧桐树屹立,蝉鸣声阵阵。

屋檐的阴凉下,云起穿着yi身薄薄的单衣,屈起脚,坐于竹椅上,手里捧着个青瓷碗,喝着冰镇酸梅汤。

穿堂风吹来,梧桐叶习习飒飒,蝉噪俱停。

两个孩子不知何时出现,yi个扒在树枝上,朝树下不屑地撇嘴;另yi个则仰头,怒气冲冲地大叫十年前,七岁的云起与十岁的拓跋锋。

小云起扮了个鬼脸道:“有种你上来啊”

小拓跋锋叫唤道:“别闹了下来”

小云起无赖道:“不下。”

小拓跋锋道:“我给师父求情过了他不打你”

小云起yi脚不住晃悠晃悠,道:“不信师父要轮毛竹板子揍死我的”

小拓跋锋扯了上衣,煞有介事地光着膀子,露出后颈正中出纹着的yi只野狼,仰头“呜”地嚎了yi会。

小拓跋锋yi振肩膀,拉好上衣,道:“下来师兄作保,他不揍你”

小云起想了想,道:“为嘛你跟师父怎生说的”

小拓跋锋不答,片刻后踢了大梧桐树yi脚,大树被踢得微微摇晃,小云起扒着枝杈,yi个抓不稳摔了下来。

小拓跋锋转身将小云起接住,抓着他的手,把他拖走了。

“师哥替你挨板子不许再乱跑了”

“哎呀呀”

俩小孩声音渐远,云起忍不住笑了起来,将瓷碗放在yi旁,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哎哟喂娘啊”

云起背后伤口杵正了竹椅靠背,登时痛得寻死觅活的

拓跋锋yi阵风似地从院外进来,道:“怎”

云起泪汪汪道:“没事。”

拓跋锋疑惑地看了片刻,行到云起面前,道:“酸梅汤哪来的”

说毕躬身,端起云起手旁那碗冰镇酸梅汤,数口猛灌,显是渴得很了。

云起打量拓跋锋,只见拓跋锋yi身汗,背上渍了yi滩白印。两鬓发丝贴于脸侧。云起随口答道:“我姐夫着人送来的,弟兄们分了点吃,仓库里还存着yi块,去给你取了来”

拓跋锋喝完冰汤,舔了舔嘴唇,道:“免了。”低下身,在云起脖颈旁蹭了蹭。

云起道:“莫成日尽占老子便宜”

说着忙不迭地避让,拓跋锋的嘴唇印在耳畔,颇有点奇异的冰凉触感,拓跋锋yi触即离,转身去打了井水,舀出喝了几大口,云起道:“做什么去了”

拓跋锋以湿袖抹了把汗,两手扶着井栏,躬身望着烈日地下,出了会神方道:“你背上伤好了”

云起得意洋洋道:“让你打这般狠,现该用上我的时候,伤还没好,你待怎的”

拓跋锋难得地笑了起来,答道:“还痛不师兄给你陪不是了。”

拓跋锋转头道:“去换飞鱼服,陪我查个事儿。”

云起转身入房,随口道:“什么大事得劳动指挥正使去查不穿黑服,待会那话痨太傅见了又得嚼舌根”

拓跋锋漫不经心道:“有我对付着,换就是,绣春刀不用带。皇上吩咐,查城外yi处村镇,夜半有人走失之事。”

云起道:“皇上还管抓人贩子”

拓跋锋道:“那处小镇,正在通向皇陵的路上。”

云起道:“太子灵枢还未出去”

拓跋锋缓慢地摇了摇头,宫门处早已备下马车,拓跋锋顾及云起伤势,不敢骑马,二人乘车出了南京城,少顷到得yi处田野上,拓跋锋将云起小心扶了下来。

过午后,绿油油的庄稼被晒得无精打采,耷拉在田埂外,远处依稀有几间农家,鸡犬相鸣,拓跋锋道:“方才我已来过yi次,问了几家人,没个头绪”

云起跟在拓跋锋身后,问道:“这处唤何村”继而反手抽出他腰间绣春刀,沿路劈砍,放倒高麦。

拓跋锋拨开麦子,在前头开路:“李家村,半月前yi夜,乌云蔽月,村中有人听到声响,便起身查看。”

拓跋锋又制止道:“别砍庄稼,乡下人种点口粮不容易。”

云起嘲道:“人命关天,还在乎几株麦子”

拓跋锋道:“当心划了手先出门来看那人,不到yi会便没了,又有人陆陆续续,举着火把来寻,寻了半夜,不见踪影c”

走了片刻,云起把绣春刀交予拓跋锋,二人立于田野正中。

拓跋锋道:“翌日村民见此处”

他连刀带鞘yi指,云起见到麦田分开yi条被压得歪歪斜斜的路,通向西北面。

“把人拖走了”云起狐疑道。

拓跋锋点了点头,又道:“方才我到那山坡上查了许久,未见异状。”

云起站着想了yi会,道:“去村里打桶水来。”

拓跋锋依言照做,提着水桶,避开云起来接那手,道:“你说就是。”

云起随手指了yi处道:“泼半桶。”

yi桶水泼在那处,浸了yi汪。

云起又指二人脚下,道:“剩的泼这处。”

倾于彼此中间的另外半桶水浸入了地面,被吸得干干净净。

拓跋锋抛了水桶,转身奔去取来锄头,回来后埋头开挖。

云起笑着退了几步,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念了这许多兵书,怎不学以致用”

拓跋锋嘴角露出yi抹服气的微笑,片刻后挖出yi具男子的尸体,遂蹲下检查。

“无刀伤剑伤。”拓跋锋道。

云起道:“翻过来看看后脑勺。”

“钝器。”拓跋锋下了结论道:“yi锤击毙,脑浆流出。”

云起道:“凿碑用的锤,不应出现在村子里,让亲属来领尸体”

拓跋锋抛开锄头,以衣袖帮云起擦了脸上汗水,二人在炙阳下站了半晌,云起脸上被晒出yi道红痕,沿着鼻梁横过眼下。

拓跋锋问道:“搜村”

云起道:“只有我们俩,怎么搜”

拓跋锋打算回去传官差,却被云起拉住,云起笑道:“不忙,先四处问问,谁与这人有仇”

拓跋锋唤来村长,云起自于空荡荡的晒谷场上坐着。那死去男子妻儿跪在尸旁,哭得呼天抢地,村民们见尸首寻得,于场外围了yi圈,指指点点。

拓跋锋询问村长,村长道:“官爷,这人唤李喜儿,是本村人士,前几日与村中王虎起了争执,原是因争几分田地,未想竟是干下这人命勾当”

听到此处,云起便遥遥喊道:“去他家后院看看。”

拓跋锋喊道:“王虎几天前逃了”

云起道:“去就是,看何处有苍蝇。”

拓跋锋去了片刻,手中提着yi把石锤过来,锤头处仍沾了不少血迹,道:“就是它了。”

云起道:“凿子呢”

拓跋锋愣住了,蹙眉摇头道:“未曾见到。”

凶杀yi案至此,似乎便真相大白,村长前去报官,少顷城内官差来了,接手案件,并发出缉捕令,见云起与拓跋锋在,俱是大惊上前。

锦衣卫地位超然,凌驾全国捕快之上,那数名官差不识天子座前红人,见云起yi身锦服悠闲纳凉,拓跋锋则身穿黑服,汗流浃背站在yi侧,便不住上前拍云起马屁,“官爷”“官爷”地叫得殷勤。

云起莞尔道:“案子破了,这便走罢。”

拓跋锋仍yi手提着石锤,护着云起上车去,回返京城,云起哭笑不得道:“呆了么还带着这物做甚”

云起接过,要扔下车去,拓跋锋却道:“等等。”

拓跋锋忽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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