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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大歪同学一定是曾经对上帝行贿,所以才会在我走出旧宅的一瞬间,给我打来了如此至关重要的一个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怯怯却温柔:“你、可不可以、跟我、搭伴、一起到……北京去?”
抬头看着树荫下洒落的天光……
天哪,天哪,天哪!
不至于吧!我生病期间稀里糊涂把暗恋故事对着他“坦白从宽”的时候,竟然把每一个细节都描述得如此真切,连曾经给他打电话的语气都描述得如此分毫不差?!
差不多快有九年了吧,时光朔回逆转,居然当真让我如此真切地再一次从电话里听到这句话。
心中有种暖暖的气息徐徐流淌,我仔细回想了下,终于吸气,握着电话,用十分冷冰冰又十分不在意的语气,甩给他一句:“呃……我已经订好了机票,是晚上的!还有……你是谁?”
是这样吧?九年前,他答复我的,大致就是这样一句话没错吧?
他在电话那头哈哈笑,说:“不会吧!那时候,我真的有那么厉害那么酷?”笑完了,终于亲切地问我:“美女你在哪里呢?我已经到你大伯家吃了早饭,等半天了,不见你老人家芳踪,心中十分挂念啊!”
听到“挂念”两个字,胸中有种温热的潮湿之意涌动。每当我觉得自己掉进冰窟的时候,他总是能从一些小细节上让我呼吸到某种阳光的味道。
是的,阳光的味道!
虽然天气预报一向不准,今天却出奇地没有报错,的确是晴天,抬头,头顶的确是明媚的日光。
我站定,深深深深地呼吸带着阳光的空气,仰头,在心底里,一遍一遍,对自己说:“鲁西,你一定要努力,一定要振奋,一定要挺胸抬头,一定一定要好好生活!”
不就是面对了一个早就想过千百遍的结果么?没什么大不了!有些东西虽然痛,但痛过了,面对了,客观上,也就达到了切肤换血的效果,未尝不是好事啊!
我吸口气,笑着,对着电话那头的先生说:“你还真是不客气啊,就这么自觉地跑到我大伯家混早饭!”想了想,忽然发现这件事儿的确不是十分妥当。昨晚大伯家里发生一起血案,虽说某人及时赶到,力挽狂澜,现场便安排人手处置了所有的问题,但想必此时此刻,堂姐的心情还十分恶劣,尚没有招待客人的心情和力气。
如此一想,不敢再耽误,我赶紧打个电动三轮车,赶往大伯家,果然见大歪同学翘着腿,十分悠哉地坐在客厅里喝茶看电视吃水果,见到我,站起来,笑嘻嘻地说:“你请的这保姆厨艺不错哦!话说,你啥时候物色的保姆,我怎么完全不知道?”大伯坐在一旁,听到这话,也跟着说:“西西你真是费心了,其实你大伯自己还能够做事情的!”
我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如何搭话,想了想,方礼貌地说:“大伯这段时间才是真辛苦,正该好好调理调理身子!”看样子,大伯似乎对昨晚发生的事情根本一无所知。周围那帮子热衷八卦的邻居居然无人议论如此轰动的大事,看来果然是金钱所至,诸事顺畅啊!沉思间,便看到一个看起来十分敦厚的中年女子围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看着我笑,恭敬地行礼,恭敬地问:“不知小姐是否已经用过了早饭?”
我赶紧说:“已经吃过了,谢谢!”看了女子一眼,心中闪过某种领悟。在何媛媛家里,这类人物极多,皆是极度谦恭,见我时,一口一个小姐地唤着。忽然听到堂姐叫我:“西西!”抬头,看到堂姐披着大衣出来了,倚在卧室门口,抬头看着我,连连朝着我使眼色,让我过去。
我走进去,堂姐关了房门,多少有些担忧地说:“那个粱湛,昨晚连夜派人送了保姆过来,让保姆照顾我,又说把梧桐居交给我经营。我说不懂经营,那人便说梁先生会安排好一切。西西我、我怎么这么心慌呢?”
我想了想,微笑,说:“没事儿的,姐!他没什么坏心,就是想做些事情照顾大家而已。反正他也不缺这一点,不管他安排了什么,你安心接受就是了。你接受了……他就会好过些!”
堂姐抬头看我,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说:“西西,我总觉得,他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知道的,姐!”我点头,看着她微笑,说:“我保证,很快就把自己嫁出去!”
堂姐抬头仔细看我,许久,轻轻叹了口气,说:“昨晚你哭过了是吧?眼睛还是肿的!你们到底……”
瞬间有点沉默,我深深吸口气,方握着她的手,徐徐地,一字一句说:“没事儿的,姐!他有他的不得已,我有我的不接受。无论如何,他懂得我的处境和想法,心里护着我,宁肯伤害自己也不肯让我难做,所以……不用担心!”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甩甩头,柔声问她:“姐,刘明堂的事情,你怎么想?”
堂姐默然,片刻后,淡淡说:“我只觉得自己从前真傻,居然一直以为他只是一时被人迷惑了而已。现在,我算是看清了,这个人,本质上就是一头装着石头心的猪……”
在堂姐家坐了片刻,跟着大歪离开,堂姐握着我的手,怎么都舍不得松开,说:“西西你一定要经常回来啊!”
我点头,说:“姐,你好好把梧桐居弄起来,到时候,我天天过去混饭吃。”
大歪听到这话,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却什么也没有说,直到转过街角,堂姐的身形完全不见了,才迟疑地问我:“昨天晚上,你跟……他在一起?”
我点头,说:“昨晚刘明堂打我姐,他看到了,就出手干预了一下!”
“他把梧桐居给你姐了?”大歪的语气十分怪异,分不出悲喜。
“只是让我姐经营!”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我觉得这种劫富济贫的事情,没有必要拒绝。”
大歪点头,不再说话,默默跟着我并肩前行,许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忽然开口叫我:“西西!”站定了脚步。
我应了一声,发觉他的语气郑重得不同寻常,略感诧异,偏脸看他,说:“怎么了?”
大歪似乎很挣扎,又静默了片刻,方严肃地看着我,斟酌着,一字一句说:“有件事情,你可能误会了他。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嗯……?”
“那个雨夜,在何媛媛家里,我们都听到明兰对他提起rt投资计划,但实际上,明兰说,这个计划,最后是他自己搞定的。他拒绝了明兰所有的帮助……”
呃……
我偏脸看大歪,又听到他郑重其事地说:“昨天晚上,明兰来找过我,从见面开始就一直哭、一直哭……我问她,她什么也不肯说,只不断地跟我说抱歉……最后才跟我说,当初的确是因为rt投资计划的缘故,粱湛曾经找过她,想通过她给明部长递话,但最终,并没有接受她的帮助。便是这些年中,粱湛待她也始终是公事公办,只要她动用任何一点家里的力量,粱湛便是花十倍的代价,也会把这件事情彻底推翻……”他看了我一眼,轻轻叹息,说:“明兰以为是因为她殴打了何媛媛的缘故,但我想,其实,应该是……”似乎难以措辞,偏脸看着我,终于不再继续说话。
的确是一个比较意外的答案,仔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梁湛这个人一贯骄傲,又十分独断,从不畏惧别人的攻击和误会,不管背负什么样的恶名或者误解,不到万不得已,一般都不屑于开口解释。这些年里,有关明兰的事情,其实,从各方面的蛛丝马迹中,我也隐隐约约有些模糊地判断,只是终究无法窥见全貌。实在想不到,她居然会对着对大歪坦白,而大歪更是毫不遮掩地全部告诉我。
不是不感动的呀,我偏脸看大歪,微笑,说:“虽然不能改变什么,但依然很感谢,谢谢你把这件事儿告诉我!”想了想,又接着说:“虽然我不懂做生意的事情,但想来,人生百态,各行各业,大致都是相似的道理。任何事情,能够不耍手段便达成的话,一定是比耍手段要好。其实他本来站得就高,手段魄力实力都足够,能够渐渐形成这样一种工作的思路和方法,无论对公司,对明兰,还是对他自己来说,都是好事情。”
大歪看着我,表情十分奇异,犹豫了片刻,终于又开口,徐徐地、一字一句地说:“昨晚我一直在想,他也许,其实,并没有我们想象地那么不择手段!”略顿了顿,又看着我,十分诚恳地说:“西西,如果你始终放不下他,我觉得,也许可以考虑给自己一个机会。他花费这么多精力买下这么多地方,应该还是十分爱你的。所以,如果你十分坚决,也许,他便会考虑离婚……”
这位同学今日的话题实在是……
我觉得如此头疼,又如此温暖。
关于这个问题,这些年里,我当然是考虑过的,考虑过无数遍,但考虑得越多,便越感到绝望。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一件太玄妙的事情,非任何科学理论能够解释,所以爱情中间,才会出现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搭配,没有什么对错可言。但如果相处的时间久了,两个人还能持续相互吸引的话,多少总还是会有些原因,会有些相互依恋的轨迹可循。
梁湛之所以如此吸引我,是因为他是那样的一个男人,有强大的背景支撑着自信;有强大的实力支撑着个性。我不知道他年幼时的成长状况究竟如何,但挣扎着一路走到现在,毫无疑问,他早已习惯了呼风唤雨,习惯了掌控,习惯了以天下为局来从容落棋。他的可恶之处在于此;吸引人之处却也恰在于此。如果有一天,他为了某件事情而强行改变自己的人生,扭转自己的轨道,固然,他的可恶之处会得到修正,但同时,也就抹去了他自己身上最亮的色彩。不管因为什么理由,如果他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没有把握,是否一定还爱他。
另一方面,我不知道他跟媛媛离婚到底会牵扯多少人,多少利益,但如果这件事情容易,他一定早就办到了。他至今也没有办法,一定是其中有一个十分难解的关键……
再退一步,如果他可以把以上问题全部都解决掉,那么,媛媛呢?失去了梁湛这样一个强大的臂助,她那些豺狼般的家人会不会把所有的怒火全部倾泻到她的头上?她是一个太单纯又太脆弱的人,脆弱到根本无力应对任何一件普通的生活风险。如果骤然发生巨变,毫无疑问,她会成为全部利益角逐中间,冲在最前面的炮灰。
如果因为我的关系而彻底牺牲了媛媛……我不敢做这样的联想,也无力承担这样沉重的后果。
问题很多,很复杂,复杂到我根本看不到解开问题的钥匙和方向究竟在哪里。
但当然,想得清楚是一回事,有些话,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对他人说出口的。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大歪同学的问题,想了想,方微笑着说:“如果一份感情需要我放下所有自尊,竭尽全力,苦苦哀求方能得到,我觉得,真的……不要也罢!”
说起来,大歪同学从前并没有这种探查别人隐私的嗜好啊,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我发现自己又有种伸手到他额头上检查体温的冲动,好不容易忍了下来,偏脸看他,笑着说:“好吧!我汇报完毕。现在,轮到你来跟我说说,你跟明兰如何了,有没有言归于好?”相比起横在我跟某人之间几乎难以跨越的鸿沟天堑而言,大歪和明兰之间的问题要简单得多。根据我昨晚贴壁角的观察心得,这两人之间应该是有所进展吧……
方这样想着,忽然发现我的腰上多了一双手。
大歪同学忽然伸手,紧紧抱住了我,把我揽在怀中,一字一句说:“如果你不打算再回梁湛身边,那么,鲁西老师,现在,我十分郑重地请求你做我的女朋友!真正的女朋友……”
他抱得那样紧,那样用力,那样用心……
我的身体僵住了,僵在他的怀抱中无法动弹,脑海里却有无数的闪电惊雷轰鸣。
苍天哪!
大地哪!
人生不能如此动荡吧!
乾坤不能如此旋转吧!
日月星辰不待这样耍人的吧?
谁来告诉我,这种情形叫做什么?
我觉得自己如此头晕,好不容易稍稍恢复思维,立即掰开他的手臂,干笑着说:“别开玩笑了!”
不料这一次,大歪同学的表情分外严肃,举止十分坚决,立即又伸手,毫不犹豫地再一次抱住了我,一字一句地说:“现在,我就来给你汇报见面心得。昨晚呢,我不但见过明兰了,还抱过明兰了!结果就是,看到她流泪时,感觉十分平静,只有寻常的同情,没有多余的心疼,反倒是不停地在脑海里想念着另外一个小妞……”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我想说话,却发现喉咙里堵塞十分严重,一张嘴便开始咳嗽,简直咳不断绝。
大歪抱紧了我,伸手拍我的背脊,依然不管不顾地接着说:“昨天晚上,明兰哭得太厉害了,一直趴我肩膀上,我不得不安慰她,心里却觉得十分遗憾,为什么抱在怀里的人,竟然不是我最最可爱的西西呢?所以……”
他把我抱得那样紧,抱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所以完全清楚地知道他这个别有深意的“所以……”之后的含义。只是,天哪,他什么时候学得如此肉麻,居然能把我称为劳什子“他最最可爱的西西……”
形容词是可以这样乱用的么?
不太好吧!
是不是不太好?!
确实是不太好吧!
我用力,用力地想要挣开他的怀抱,却只是又一次无奈地发现,女人要试图跟男人拼力气的话,永远都是自讨没趣儿的下场。
他仿佛下定了莫大的决心,更加伸手抱紧了我,一叠声地说:“做我的女朋友吧,西西!做我的女朋友!我保证,一定听你的话;每个月工资都交给你保管;每天都准时下班;每天都陪你散步;如果外出一定每天给你打电话;如果看到好的东西,一定跟你共同分享;如果你不舒服,一定第一时间出现在你身边……”
他说了很多很多,无数个“每天……”
我无法动了,终于伏在他的怀里,渐渐停止了挣扎。
他说得实在是太朴素,太动人,太令人向往……
他为我描述的远景,如此温暖,如此贴心,逼真得犹如我多年前便在脑海里反复编织的人生风景画。
嫁给他一定会幸福的!
做他的女朋友一定会幸福的!
每天都有老公陪伴关怀的日子是值得期待的!
是不是,就这样子算了呢?
既然,我也决定找个人结婚。
既然,连抱着明兰的时候,他心里想着的人也是我!
既然,我也决定斩断某些东西……
既然……
我无法回应他的请求,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是,我终究没有再推开他,生平第一次,以一种陌生而复杂的心情,倚在他的怀中,停止了挣扎。
无论谁都会有疲惫的时候!
无论谁疲惫的时候都会渴望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
大风大浪固然刺激,冲杀得过于凶猛,遍体鳞伤之后,却会期待一个平凡而温暖的小小的港湾。
是不是,就这样子算了呢?
是不是,这样子,就叫做幸福了呢?
那么,某人衣服扣子上的“ll”,是不是就会因此换成“lh”?
还是,就剩下了单独的,孤零零的一个“l”呢……
我不是救世主,所以无法同时考虑所有人的利益,只是幸好,今天是晴天,抬起头来,头顶上,
日光普照……
……
到底应该先放姜还是先放蒜呢?
到底方才看到的酱油是一勺还是两勺?
到底应该用菜籽油、花生油、大豆油还是……
我嘘口气,重新回到电脑面前,继续进行深度钻研。
昨晚猜测一个有关五谷杂粮的问题,十分丢脸地输给了大歪,所以答应了今天给他烧排骨,可惜,身为河南籍大厨女儿的我,从小就只会做面食,几乎从没有自己动手炒菜的经历,厨艺实在是一般又一般。
很想偷懒耍滑地把排骨随手那么一切,通通扔到汤锅里去,却终究惭愧,觉得不能随便打发了这样一个时刻关心我的人。
整整六个月了,回到北京之后,一切又渐渐恢复了正常。
上次的学术会议虽然没有能够全程走完,但幸运的是我的治疗方案终于是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后续不断地有人发来合作函,表示自己的研究领域同我有所交叉,请求同我合作继续进行方案的研发。同时亦有企业的资金大笔注入,可以支撑我开展进一步的研究。由于合作项目的资金十分可观,可观到我完全可以用科研经费中的“生活补贴”部分名正言顺地买一辆小型车,所以抽空考了个驾照,买了一辆黄色的运动版小polo。
除了工作和休息的必要时间之外,大部分时候,我都是独自呆在屋子里,掐断了网络,关闭了电视,专心于一大堆李教授曾经经手治疗过却来不及整理的病例材料中间,从不同的角度出发寻找各种线索,进行严格的数据统计分析,用数学方法建了多个模型,逐一地代入数据,进行推导验证。
春节期间,又抽空回了家乡一趟。
堂姐果然把梧桐居重新开起来了,生意十分红火,而爱拉河畔,小巧漂亮的别墅已经初具雏形。刘明堂一度试图倾情演绎浪子回头的经典戏码,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堂姐殷勤无比,表现得比结婚之初还模范,堂姐却毫不所动,毅然决然地同他办理了离婚手续。
堂姐本是个懦弱的人,经过此事之后,却忽然变得挺拔而强韧,直到离婚之后,方告知我坚决抛弃刘明堂的原因,说:“别的也罢了!他有一次居然跟我说,粱湛那么好的条件,寻常人巴也巴不上的,你还是劝劝西西……合着他回心转意,是打算卖了你,好为自己做进身之阶……”
……
收回思路,我回到电脑面前,随手百度了一下“排骨的做法”,屏幕上立即跳出来一大排美丽的图片:秘制烧排骨,京都排骨、土豆炖肉排、薄荷排骨、糖醋排骨……厚厚的肉排上淋着浓浓的汁液,有些浇了酱油,有些喷着芝麻,顶头上,还飘着一撮一撮翠绿的葱叶和葱花。
光看看图片都让人忍不住垂涎欲滴、食指大动。
可惜,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永远是说着容易做着难。
因为曾经下大力气练习过刀削面的缘故,我的刀功还算凑合,但对火力、油温、调味料等等等等各方面烧菜分寸要领的掌握得实在够呛。虽然下了好大的决心,专门买了一个天平回来,把每一种配料的分量都严格按照电脑上的指示精确到毫克,更严格掐准了每一道工序的时间,争取做到分秒不差,但做出来一尝味道,依然十分够呛。有心重做一次,看时间却差不多了,那位承诺过我每天都会按时下班的同学就要回来了。
方这样想着,已经听到了门铃声。
跑过去拉开门,效仿日本女士的谦恭样,低头,万分恳切地说:“お帰りなさい(欢迎回来)”!
他哈哈笑,说:“不错,不错,我家西西真是越来越贤淑了!”伸手,抓住我的手,温和地问:“你今天的研究有没有什么突破?”
“没有啊!”我无奈地耸肩,叹气,说:“你说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是不是全都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呢?之前读本科的时候,我根本什么也不懂,只凭着一腔热情琢磨治疗方案,还颇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味道,可偏偏一下子就踏对了方向,彻底开辟出一个全新的研究思路和研究方法。按说现在,我各方面儿都比从前成熟多了吧,对恐惧症的研究也有相当火候了吧,怎么都该是大出成果的时候了吧?为什么偏偏就走进死胡同里,找不到突破口了呢?”
“总有个质变量变的积累过程。我看无数的科学家在做出重大突破前,大概也都有过摸黑碰壁的时候吧!”他忽然偏脸看我,严肃地说:“看样子,一位伟大的女科学家即将冲破黎明前的黑暗,横空出世了!”
我听得忍不住地笑起来,说:“你就继续刺激我吧!再这样子下去,我可是真打算回斯坦福去,继续混个博士什么的玩玩儿了……”
“读就读呗!”他无所谓地摇头:“这些年,听你说要读博士的话,又不是一天两天……”忽然发现桌子上我精心烧制的排骨,眼前一亮,几步上前,用手指掂起一块排骨放进嘴里品尝,片刻后,夸张地叫起来:“天哪,天哪,天哪……”在我被吓了一大跳之后,又看着我,笑笑地说:“非常好吃!”
我抄起筷子,用底端敲他的手背,说:“你还没洗手呢!快洗手去……”
他笑嘻嘻地伸手抱住我,把脑袋搁我肩膀上,赖赖地说:“要你帮我洗……”
“切!”我笑笑地伸脚踢他:“爱洗不洗,吃坏了肚子可不是我遭罪!”轻轻掰开了他的手,走到厨房里盛汤,说:“赶紧啊!我可是掐着时间烧菜的,就怕凉……”
他终于是听话地洗好了手,走回餐桌前坐好,伸筷子,每道菜拣一筷子,仔细尝尝味道,笑笑地看着我,又问一遍:“真的不用请保姆?”
“传说中的变相批评?”我杵着下巴看他,说:“真嫌我做的菜不堪入口的话,可以直接说啊……”
“我不是怕你累嘛!”大歪笑。
“没事儿,整天分析数据,时间久了,总是觉得枯燥无比。做做家务,权当调节生活,顺便锻炼身体了!”我抬头,嘘口气,说:“再过一个月,要是再过一个月也找不到突破口,我就撂挑子,找个地方散心去了!”
“别呀!”大歪笑:“都坚持这么久了,就继续再坚持一下!”
“嗯!”我点头,说:“颈椎还是痛。待会儿帮我按摩一下……”
……
如你所见,现在,我跟大歪住在一起,就住在木樨地这块儿他新买的三居室新房子里,不过别误会,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同居。
关于我们俩之间的关系……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
我确定自己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暂时无法抛却,所以,尽管大歪同学如此真诚,如此温暖,如此豁达,如此如此地令我感动,但最终,我也没有办法松口,对他做出任何有关身份方面的确切承诺。
原因很简单。
当你心里还装着一个人时,便去做另外一个人的女朋友,除非对方心里也装着一个人,否则这件事儿十分不公平,十分不地道,十分非常之残忍,总而言之一句话——只适合施加于敌人,而绝对不适合施加于盟友!
但是,我愿意尝试拉近我们彼此的距离,甚至近到……住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同看电影同逛街同散步……希望能够在大量共同度过并互相照顾的日子中,在各种日常的平凡琐事中,寻找到某种步调上的一致或者默契。
虽然一直也没有成为他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但是保不准儿,我们这样一直同住下去,某一天,忽然有感觉,兴许就直接走进婚姻了呢?
谁规定两个人必须先谈恋爱之后才能走进婚姻?
相比起恋爱的激烈冲动,酸甜苦辣而言,婚姻是一个更需要耐心和包容,更需要平凡和琐碎来检验的漫长过程。所以,与其以婚姻为目的来进行恋爱,不如倒过来,以婚姻生活为手段来培养感情。
当然,这样做还有一桩好处,就是在此期间,我们可以不受彼此身份的拘束,对未来人生,还保留着挑选和替换的可能性。
所以,你瞧,当他帮我按摩颈椎,按摩了十分钟之后,毫无例外地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接听了十秒钟,一个“喂……”字过去之后,静默片刻,迅速掐断。
我忍不住笑起来,说:“刘碧琴?”
他郁闷地吐气,说:“她又换了个公用电话!”
我真的知道这样子不好,十分不礼貌,但实在忍不住,还是把脸捂进被子里,闷笑不止。
大歪同学长得高大健壮,器宇轩昂,气质也是由内而外地散发着阳光,更重要的是,十分乐于助人,所以无论什么场合,无论是谁遇到了麻烦,只要找他,他都十分乐意帮忙。如此一来二去,便不知不觉招惹了许多的桃花。
虽然自从中学时代就已经知道他颇有女人缘,连小女子在下也曾经在漫长的青春岁月里十分荣幸地深度中招,但真的,直到跟他住在一起,我才发现原来会有这么多的女人找各种借口跟他套近乎,而这位刘碧琴女士,更是堪称其中翘楚。
他们两个人之间具体的来龙去脉不太清楚,只大约知道刘女士在医院工作,追求大歪同学十分非常之尽心尽力,天天拐着弯儿赶着趟儿地给他送各种礼物,从汤水营养品到香皂肥皂牙刷牙膏……大歪初时还道她为人热情,十分笑纳,后来渐渐觉察出风向不对,便开始婉言谢绝,并拒接她的电话。而这位女士,便仿佛吃了称砣一般,换各种不同的电话,持续执拗地拨打大歪牌爱情热线,想方设法地对他传递各种温暖关怀……
我好不容易笑歇了,抬头瞅他,说:“其实你真的该给她,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一把掐过来,掐得我叫起来,忍不住伸手打他,被他抓住了手腕,然后看到他的表情渐渐沉肃,看着我,认真地说:“我在等你给我机会……”
我受不得这样过于沉肃又过于专注的目光,只好翻身坐起,握着他的手,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春末夏初的夜晚,凉风习习,穿着白色背心的老人在紫藤下下棋,小区里有父母带着孩子穿梭嬉戏,小区出口处有小贩推着车子叫卖烧烤,旁边的小店打出“跳楼甩卖”的鲜红广告。
每个人的眉间都透着忧愁,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每个人的步伐都透着平凡的沉重,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充溢着平凡的幸福!
大抵一切轰轰烈烈褪去光晕,走到尽头,便都是这般的光景和颜色吧!
走了一圈,回到住处,十分意外,竟然接到媛媛的电话,依然是叽叽咕咕地跟我说了很多东西,末了,才用一种十分亲热的语气,十分亲热而无奈地对我说了一句话:“快一年没见了吧,西西!我本来打算到中国看你,但粱湛受伤了,妈妈要我赶过去陪他……”
一瞬间,心脏不受控制地抽紧……
他受伤了么?
为什么会受伤?
究竟伤在了哪里?
究竟严不严重?
要不要……
冷汗一阵一阵从掌心里冒出来,说不着急是假的,但幸好,幸好,我没有忘记自己究竟是在同谁通电话。
我努力吸口气,平复骤然急促的心跳,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是的,媛媛,你是应该过去陪着他!受伤了是吧,你最好给他煲点粥、炖点汤……病人一般适合吃……”随口报了一大堆汤名,不知哪里出了毛病,鬼使神差地又说了一句:“那个……你到底会不会煮刀削面?”忽然无力再说话,只听见,电话那头,媛媛惊奇地问:“病人很适合吃刀削面吗?没关系,我找个中国厨师过去……”
是的,媛媛永远都不需要自己动手,任何事情都可以找到其他的解决方法。
是的,无论谁受伤了,伤在哪里,有老婆陪着护着关心着就好……足够了!
……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my fair lady ……
……
对英国这个国家的认知其实不少,从小时候第一次似懂非懂地读到资本原始积累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一个曾经雄心勃勃地试图让国旗飘满全世界,试图追赶太阳脚步的国家,所以时至今日,不管主观上是否高兴,客观上,英语却的确是在全世界范围内发挥着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当然了,说到英国,说到伦敦,自然地,脑海里还有大本钟;一份以时间命名的报纸;流传数世的浓郁的皇室传统;那些个帅得冒泡的足球运动员;无数戴着黑色高帽子的绅士,以及,我小时候狂热崇拜过的偶像撒切尔夫人……
然而,真正踏上这片土地的一瞬间,我的脑海里第一个反应出来的,依然是英语,是那首最初引导我接触到这种语言的英文歌曲: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这是一次愉快的旅程。
进入暑假了,我的学术研究陷入了瓶颈,始终无法找到突破口,而在伦敦大学学院(university of london,简称uol)的一个项目合作方则在治疗过程中遇到了十分疑难的问题,认为我的研究成果可能对他们有所帮助,发来了邀请函,请我前往研讨。
临行前的头一晚上,接到斯坦福的在读博士,帅哥阿隆的电话,知道他也在受邀范围。他乡遇故知,总是十分愉快的事情,于是,匆匆收拾行囊,兴冲冲地便出发了。
不管规模大小,每一次的高端学术研讨都是一次愉快的交流与体验;每一次的头脑碰撞都能引发一些相关的思考,所以整个议程中间,感觉受益良多,而意外的是,阔别一年后重见,阿隆帅哥的形象气质竟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这位来自浪漫国度的金发帅哥穿着军绿色的短打衬衫和短裤,头上偏戴一顶褐色宽边遮阳帽,打扮十分地牛仔范儿,要多酷有多酷,要多帅有多帅,惹得我从见面伊始就开始止不住地对着他大吹口哨。
与会人员清一色的都是博士乃至双博士,若不是我曾经有过本科就在science杂志上发表论文,硕士期间若干论文获奖的辉煌历史,生生地就要在这个学历堆子里被呛死活埋。
研讨一共进行了三天,每一次都很激烈,我不管是否相关,一律埋头速记着大家各种五花八门的设想,在最后一次研讨的时候,隐约感觉自己捕捉到某些重要的东西,却又一时无法理出清晰准确的轮廓。
研讨结束是一个冷餐会,然后便安排了伦敦两日游的参观活动。
我一看日程安排,倒吸一口冷气。第一天从特拉法加广场(trafalgar sq)启程,途经无数无数的景点,直至圣保罗大教堂(st paul’s cathedral)结束。第二天也一样,从早到晚,包括了大英博物馆(british museum),科文特加登(corent garden)等等等等,若干若干都是密密麻麻的景点。
虽然到英国一趟不容易,但也不能这个样子吧!
旅游嘛,总要自己舒心才好。我想了想,决定脱离团队,只挑选一两个自己最感兴趣的景点细细参观,其余不论。约阿隆跟我结伴,阿隆却说有重要安排,不便与我同行。
ok!独自旅游,谁说没有乐趣?
我第一处特别想看的地方是伦敦塔。看过资料,知道这座难得保存完好的中世纪城堡里,有世界著名的105克拉科-依-诺尔(光明之山)钻石;与此同时,在长达十个世纪的时光中,这里上演过无数有关王室的密谋,以及惨无人道的关押,处决和酷刑。我喜欢这样一些地方,曾经凝结过人类欲望最繁华绚烂的曾经,又同时,刻录着一个社会蕴在最底层的深重灾难,以及,残酷人性。
早上9点30分到达伦敦塔,跟着守卫参观,听他详细解说了有关乌鸦的传说,看了曾经夺取过无数人的生命,如今化为一个历史遗迹的绞刑架,最后到达残酷的集中地血腥塔(bloody tower)。早已看不到腥风血雨,但看着厚厚的城堡的砖石,依然可以看出一些隐约的风霜痕迹。
人流太多太密,不得不被推着往前走,我打定了主意,待会儿出去之后,重新进来一次,不行的话,继续重新再进来一次,总之看到满意为止。
然而,刚走到外面,我的肩膀就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回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裹住。此人十分野蛮地紧紧抱住了我的头,把我的头抵在胸前,抱得我昏天黑地。
第一反应是遭遇了歹徒,几乎就要采取本能的“防狼”招数,但立即就反应过来究竟是谁抱住了我,立即停止了反抗,内心深处,瞬间涌起欣慰——我的最最无敌可爱的媛媛哟,什么时候,竟然也学会了这般强悍的恶作剧?!
虽然一年没见了,虽然此时此地的重逢十分令人费解,十分不可思议,但媛媛是我这辈子抱得最多最卖力的一个姑娘,简直比我老娘还熟悉,所以,真的丝毫也用不着怀疑,会是另外一个人抱住了我。
一瞬间如此高兴,我迅速地从她的怀抱中间挣脱出来,仰脸看她,笑吟吟地,一字一句说:“亲爱的,请告诉我,这是一场梦!”
她用同样笑吟吟的表情对着我,叹息着说:“我也觉得像做梦,西西,原来你还真的来看伦敦塔。”
什么意思?!
媛媛知道我会来伦敦塔?
这个世界不能这样神奇吧?!
我笑:“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未卜先知?”
“我知道你来英国了,想给你打电话,但他说,你一定会来看伦敦塔……”媛媛伸手,笑笑地指着身后,于是,穿过她的肩膀,我看到了一个男子。
有些人是无论站在多少人中间也能被人一眼找到的,只是他,这位先生,十分稀奇,破天荒地,居然没有穿黑色的衣服,而是穿着蓝色的衬衫,米色的裤子,默默站在媛媛身后,默默地看着
我……
实在是生平第一次看到他换了一种颜色的衣服,但当然,真正的问题是——我一时之间,还不能适应这样太过突然的重逢,视线交接的片刻,感觉仿佛是日光穿透头顶,让大脑有种突然紧抽的麻痹。然后片刻看清他的面容后,便再也移不开眼光。
他的肤色过于苍白,脸颊轮廓瘦了一圈,神色十分憔悴,带着明显失血的痕迹,衬得一双漆黑的眸子犹如天边的星子,无垠地幽远深湛……快两个月时间了,一直忍着不管不问,抬头见到他,终究知道自己心底深处,早已担忧了千百遍。
开口就想问问他究竟伤情如何,却被媛媛十分亲热地拉住了手,说:“西西,我前两天就想直接到伦敦大学学院找你的,却怕打扰到你研讨……”
我一愣,回头看了媛媛一眼,随口应了一声:“哦!”眼神随意一扫,眼底便忽然掠过了一抹微蓝。
我定了定神,仔细又打量了一眼媛媛,没错,媛媛身上是一条蓝色的裙子——很漂亮的蓝色裙子,中西式结合,有中式的立领,盘扣,又有西式的腰身、胸围和下摆。裙子上面缀着若干精致的浅黄色绣纹,绣纹周围,飘着若干造型各异的淡蓝色蕾丝……
很奇特的设计,偏把人衬得高挑漂亮。
穿着蓝色衬衫的先生!
穿着蓝色裙子的女士!
尚未来得及在头脑里精确加工这一画面的含义,已看到他迈步,上前,轻轻把胳膊搭上媛媛的肩,低头看着媛媛,轻轻地,然而十分温柔地说:“这里人太多,我们还是边走边聊吧!”
他袖口上亦有浅黄色的绣纹,同媛媛裙子上的一般花色!
媛媛亲热地摇着我的手说:“西西,去我家里好不好?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好的,当然好,十分好!
我原本说过要做媛媛一辈子的好友!
红杉集团总部在伦敦,想必媛媛家里一定景致非凡。
只是,请原谅我刚刚参观了一个十分具有冲击性的景点,所以此时此刻,大脑忽然出了故障,有些当机。
他们衣服上的绣纹十分精细,花纹图案不大,但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出其中繁复的图案——不,
其实表面上看起来一样,仔细看看,还是有区别的。媛媛衣服上绣着的是飞凤的图案;而他袖口上绣着的,是蟠龙。
该花多少心血才能绣出这样小巧精细又繁复非常的图案啊……不过真漂亮,做功真好!
我吸口气,盯着媛媛腰间漂亮的蓝色蕾丝,想伸手过去整理整理,发现指尖有种难解的僵硬,居然无法动弹——看来下次,还是不能到这样过于刺激的景点参观。人生嘛,要多点温暖才好,就算参观,也应该是多参观那些金碧辉煌灿烂明亮的地方才好……我下午、下午一定要找个温暖的地方逛一逛,逛一逛!
“西西,你怎么了,西西?”媛媛拉着我的手,亲热的摇晃。
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语无伦次地说:“没什么,什么事情都没有,媛媛,一切都很好!”想了想,方又接着说:“只是看了血腥塔,有点受到刺激……”
“呃……”媛媛仔细地看着我,上上下下看了许多遍,终于又伸手,再度重重地拥抱我,说:“我真想你,西西!我真想、真想你……”
其实,我也很想念媛媛,真的,很想、很想!
我吸气,再吸气,终于伸手,十分真诚地拥抱媛媛,真诚地说:“我也想你……”
媛媛的怀抱很温暖,意味着这一年,她的身体恢复得不错。
多么欣慰的事情啊,她点滴的进步都见证着我的治疗成果!
真的,这一切的一切都十分令人欣慰,十分令人欣喜!
究竟是哪些根神经管着笑容来着?
究竟应该按照什么样的顺序才能正确输入笑容神经的指令密码?
笑容系统有些失控,幸好语言系统还在正常运转,我看着媛媛,尽量用正常平缓的语气问:“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英国……?”
媛媛尚来不及回答,她身后的先生已经开口了,十分礼貌又十分淡然地说:“欢迎鲁小姐,媛媛一直期待你的到来!”
果然是这样么?!
我终于又重新变成了鲁小姐?
不是,其实并不是重新变成,而是根本从头到尾,我都是鲁小姐,从来都没有变过!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笑容终于又在这一瞬间重新爬上脸庞,抬头,再度看向媛媛,一字一句说:“不错,蓝色的裙子很好看!”
媛媛微笑,点头,说:“你喜欢就好!”跟着十分亲热地拉着我的手,一叠声地说:“我给你也买了好多衣服的,西西!我们马上就回家好不好?我好想看看你穿那些衣服的模样……”
“你什么时候离开的旧金山?”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句话,但就是这样自自然然地问了出来。
“他受伤了,非洲治疗条件实在不好,所以到这边养伤!”媛媛看了他一眼,无奈地笑:“伤的好严重……好不容易才恢复!”
“伤到哪里了?”忽然发现一切的计较都是多余,不想继续伪装,抬头看他,轻轻地询问。
“伤到……”
“已经恢复了!”他淡淡扫了我一眼,转头又看向媛媛,温柔地说:“日头有点强,需不需要打伞?”
媛媛回头看他,嫣然一笑,果然从手提袋里取出一把极为精致的伞,撑开了,撑我头上,说:“西西你打!”
媛媛对我这样好!
我吸气,努力看定媛媛,仔细看着她的眉眼,发现她丰腴不少,比去年更见明媚了。我用力握着她的手,用力地撕开人群,牵着她朝外走去——过去的四年中,我们俩一起参观过无数地方,每次都是我当先在前面开路,为她破开阻力。
只是这一次,在我用力的同时,忽然发现媛媛也在用力,努力为我分担压力。
这样的媛媛令我有些陌生,然而,没有错,这是我的成绩!
周围的人潮熙来攘往,推得我不由自主地有些东摇西晃。
忽然发现身边少了压力,抬头,就看到那位穿着蓝色衬衫的先生走到前面来了,伸手,牵住了那位穿着蓝色裙子的女士,轻轻为她分开人群,向前走去。
周围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忽然觉得脚步有些无力。不知不觉就在人群中停下,遥遥地,遥遥地看着前方,那一双赏心悦目的穿着蓝色衣服的男女。
天这样蓝,天底下,穿着蓝色衣服的人,这样地和谐幸福!
遥遥地,遥遥地看到媛媛回头,在人群中,焦急地用视线搜索我的身影。
不知为何,忽然有种隐遁的强烈愿望,略一迟疑,却终于又抬脚,扬头,笑着迎了上去!
我说过,要做媛媛的好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
媛媛很可怜,从小就没有朋友,所以一定,不能让她失望;不能在她面前突然消失;不能让她……感到忧伤!
……
何家的宅邸位于primrose hill,虽然比邻热闹的卡姆登区和汉普司特德区,却难得地保持着独有浓郁的城市乡村风味,周围环境十分清幽。
我觉得确实只能把这里称为宅邸,因为显然,这并非一座别墅,而是一个典型传统的中式院落,高门大宅,朱红院墙,门扣是雄狮状的铜环,屋檐有曲展的彩绘斗拱。
不同的是,在旧金山时,何家的“家仆”会主动围着主人转,平日也喜欢八卦,感觉随意一些,而在这里,甫一下车,便看到左首一排“家仆”,右首一排“丫鬟”依次排列,恭敬行礼,表情沉肃,鸦雀无声,扑面而来的是一种十分庄重的沉肃之气。
走过去,有灵巧漂亮的丫鬟递上温热的毛巾擦手,然后有仆人呈上温热的散着香气的柠檬水滤唇。见到梁湛,皆是极度恭敬,反倒是对媛媛,还少些在意。
一个家仆匆匆跑进去禀报了一声,不过片刻,便看到又是一大排的家仆依序排列,鱼贯而出,紧接着,便看到何太太跟在一个男子身后出来,看到我,老远便含笑点头示意,却并不开口说话。
媛媛几乎是习惯性地握住了我的手,手心里有从前那种常见的紧张。我正准备捏住她的掌心,却又察觉到她瞬间放开了,走上前去,极致恭敬地行礼,叫:“父亲!”
我和媛媛在美国结伴同住四年,替她治了四年病,从未见过这位何先生,今日倒是难得,抬头打量,见他约莫五十岁左右的年龄,穿着十分规矩的旧式西服,蓄着极整齐的胡须,表情沉肃,不笑而威,站在堂屋入口处,不动声色地、遥遥地用一种十分冷峻犀利的眼神打量着我。
活了那么久,还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气场如此强大的人。心底不由自主有些紧张,旋即平复,我走上前去,行礼,叫:“伯父!”
何先生默不作声地打量着我,许久,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露出一个赞许的神情,一字一句说:“鲁小姐于我们何家有大恩,今日有缘见面,幸甚!”
我微笑,鞠躬,说:“伯父过奖了,不敢当!”
如此一路跟着进去,经过一重又一重院落,屋舍一律中式建筑,庭院中间皆为青草碧树,不见繁花点缀,沿途皆有仆人经过,远远见到何先生便立即低眉顺眼,侧立一旁,恭敬鞠躬。
终于走到第三进院落,进入中堂,分别落座,何先生和何太太坐了主位,梁湛在左下方陪着,倒是媛媛陪我坐了客座。
何先生开口,客气地问:“不知鲁小姐平日喜欢喝什么样的茶水?”
我微笑,恭敬地答:“红茶绿茶皆可!”
他点头,轻轻挥手,便有一个丫鬟端着茶盘上来,呈上茶水,低声说:“狮峰龙井,小姐慢用”!
我点头,接过茶盏,但见瓷质纯净,青花装点,盏中不见茶叶,水质清透,缕缕幽香淡散。
何先生遥遥地冲我举杯,我不敢怠慢,赶紧也端起茶杯。遥遥一个目光交汇,何先生说:“敬鲁小姐!”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滤过水面,轻抿一口。
我微笑,也举起茶杯,轻抿一口。
放下茶盏,何先生又问:“鲁小姐对点心可有偏好?”
我微笑,轻轻摇头,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
何先生点头,旁边便又有数个丫鬟走上来,分别呈上各种器皿,各类精致的点心,包括式传统中式的千层酥、薄荷酥、各类精美的乾果、蜜饯、勃勃。
我礼貌地伸手从中拾取一块,轻咬一口,旁边便又有人呈上一个三层点心磁盘,按照“咸下甜上”的顺序,从下往上,一层是几品造型精致的三明治、牛角面包;二层是scone松饼和培根卷;三层则放着几款色泽明丽的蛋糕及水果塔。
每样略用几口,何先生便露出抱歉的笑容道:“本来不是点心时间,不过今日有重要的商事安排,只能略表心意,晚间才设宴款待鲁小姐,怠慢之处,但请谅解!”
我赶紧笑着答:“伯父实在太客气了,其实……”
一句话来不及说完,又看到他起身招呼梁湛,说:“今日有政要过来,湛儿陪我过去应酬片刻!”转头看我,说:“请鲁小姐务必不要见外!”
梁湛点头,并不看我,一言不发,站起身来,立在何先生下首。旁边有仆人替何先生取来了帽子,手杖;有丫鬟替梁湛取来西服,帮他穿上,打好领带。何太太起身,走到何先生身边;媛媛亦起身,走到梁湛身边站好,待何先生起步了,母女俩便一起恭敬地鞠躬。无数的仆人丫鬟亦是远远站定,一路鞠躬。
待何先生和梁湛俱已走远,何太太方直起身来,含笑看着我,说:“鲁小姐不是外人,千万不要客气。我去看看他们的宴会筹备得如何了。今日真是巧,梁大小姐也在这边,晚上正好一起聊聊!”
待何太太也离开了,媛媛方才松了一口气,抓住我的手,亲热地说:“走,西西,我带你去看看衣服!”
我下意识地抬头问她:“梁大小姐……?!”
“嗯,梁家目前的掌门大小姐!”媛媛无奈地笑,说:“梁家重门第,重血统,规矩特别多,礼仪特别严,大少爷出了问题之后,最受重视的便是这位硕果仅存的嫡出掌门大小姐了。”顿了顿,又悄悄地,小声地说:“梁家的小姐们都特别挑剔,只要身份门楣礼仪什么的稍微露出一丁点儿破绽,便会被她们无限鄙薄。订婚之前,我曾去过一次梁家……梁湛不在家,梁家的几位小姐陪我,一餐饭吃了三个小时,我不过不小心卡到了一根鱼刺,来不及取纸巾,咳嗽了两声,便被她们一直笑话到现在。真的,我每次看见她们都觉得害怕……”
原来在何家如此拘谨的气氛下培养长大的如此拘谨到近乎卑微的媛媛,尚能被另外一家的小姐如此挑礼嘲笑……
我握住媛媛的手,说:“不怕,媛媛!一个人的强大,首先是因为内心,而不是肤浅的表面……”
媛媛摇头,无奈地笑,说:“我觉得很难受,西西,从小到大都很难受……在家里也好,去外面也好,我几乎不敢随便说话,不敢走,不敢笑。所以,我多想你啊,西西……”
媛媛果然给我买了许多许多的衣服,各种花色,各种造型,各种款式……多到简直比我一辈子买过的所有衣服加起来还要可观。我心中感动,方开口说“谢谢”,便见媛媛摇头,诚挚地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晚上参加家宴,她精心替我挑选了一件橙色漂亮的晚礼服,亲手帮我换上,又找出丝带,帮我绾好头发,说:“从前都是你帮我的,西西,我一直都好希望能够照顾你……”
终于还是忍不住抬头,状似无意地又一次问她:“梁湛他……究竟为何受伤?伤情如何?”
媛媛想了想,终究还是微笑摇头,说:“都过去了!”
确实只是一次寻常的家宴,但梁大小姐带了无数的跟班过来,同何家无数的家仆汇合在一起,声势却也十分可观。
梁大小姐的长像同梁湛差距甚大,眉眼不若他那般精致,看人时,眼神却十分犀利,即便不笑,唇角也会微微上挑,带着几分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难得一见的高傲艳丽的神采。甫一进门便听到她和梁湛高声说话,似乎谈论高门大阀的逸闻趣事,一路咯咯娇笑不止,见到我时,笑声嘎然而止,遥遥停下,含笑打量着我,眼神十分奇特。
我想起媛媛的话,打定了主意不让某些人顺利找到居高临下的大小姐优越感,当即稳坐不动,避开了她的目光,只拿起盘子里的水果,仔细剥皮,递给媛媛。
媛媛想要上前见礼,我捏住了她的手腕,微笑看着她,轻轻摇头。
片刻不动,听到梁大小姐惊奇地问:“这位就是鲁西小姐?”听梁湛应了一声,她便走上前来,低头打量我。
我抬头,微笑看她,想看看她耍的什么样大小姐做派,岂知她看了我几眼,忽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说:“好好让我看看,心理学的高材生到底长的什么模样……”就此在我旁边的红木椅子上坐下,竟是谦和得看不到半点架子。
我一愣,凝目看她,见她眉目间全是深藏的笑意,不得不含笑叫了一声:“梁小姐!”
媛媛终于还是架不住,起身,恭敬地行礼,叫她:“大姐!”
她含笑看媛媛一眼,微微颔首,依旧把目光调回我的身上,仔细看着我,片刻笑开,说:“这么一副娇怯怯的模样,拍电视剧还差不多,怎么看都不像是当科学家的料嘛……呵呵,呵呵……” 此后,此女子便仿佛打从娘胎里就认识我一般,一直拉着我问东问西,亲热无比。
实在是觉得意外,然而她的见识实在广博,刻意拉着我说话,倒也不需要费心找话题,气氛颇融洽。
媛媛削好了水果,递给我。我微微侧脸,便看到梁湛坐在她的身边,打开了电脑,一只手扶着鼠标,不停滚动着屏幕,似乎还在坚持工作着;另一只手却十分随意地搭在媛媛腰间。
一时有点发愣,然后转瞬便被梁大小姐的话题亲热地扯了回去。我定了定神,用心倾听并含笑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禁止自己的视线再四处移动。
片刻后,见到一大堆的仆人簇拥着何先生和何太太进来,大家急忙地都起身见礼,如此热热闹闹地折腾完毕,何太太请大家入席吃饭,却见梁大小姐摇头,含笑说:“我自作主张地多请了一位客人,伯母见谅!”
片刻后,有家仆通报说梁大小姐邀请的客人抵达,我抬头,看到明兰……
……
第 50 章
大学时代的明兰,是我的好友,不露半点背景身份,每天同我一起吃食堂,穿着跟我类似的t恤和牛仔裤,同我一起开开心心地往嘴里扔爆米花,看某种带颜色的片子,有了高兴的事情会找我分享,遇到伤心的事情也会不顾一切地把眼泪洒我肩上。
工作之后的明兰,同我之间关系微妙,彼此少了交流,但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一身清爽干练的装束,俨然现代办公室里典雅的女性白领形象。
这一刻的明兰,却是穿着黑色的晚礼服,画着精致适宜的淡妆,携着十分淑女的手提袋款款前来,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有种罕见的妩媚,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
何家上下一直视明兰为大敌,显然此次也没有事先同梁大小姐通过气,见到明兰时,同我一般惊讶,然而毕竟是累积数世的大家族,便是曾经目睹过她殴打媛媛的几个贴身家仆,见到她时,纷纷挪动脚步,悄无声息地朝着媛媛靠近,显然防着她再次伤害媛媛,脸容上却也始终保持着波澜不惊的镇定模样。
梁大小姐娇笑着迎上去,说:“明小姐果然给面子!”
明兰淡笑,说:“别的人也就罢了,既是梁大小姐亲自约我,岂能不来!”跟着转头,看我一眼,说:“西西你怎么也在这里?”显然也并不期待我的回答,说完话,便那样气定神闲地站着,抬头,挑衅地看着梁大小姐,始终不看粱湛和媛媛,也不看何先生夫妇,竟是彻底地无视了这几个人的存在。
粱湛抬头,看了明兰一眼,微微皱眉,视线扫过来,从我面上淡淡掠过,不带丝毫温度,随即淡淡开口,说:“今晚公司那边有要事……”
梁大小姐截断了他的话头,笑吟吟地说:“我做主替明小姐请假了,今晚,就算是皇帝下圣旨,也休想把我的客人抢走……”跟着转头,娇笑着对何先生夫妇说:“除非是伯父伯母厌弃我擅自请客,下逐客令赶我……”
何先生原本一直是一副事不关己、波澜不惊的模样,此时听到梁大小姐的问话,方如同局外人一般,打个哈哈,笑着说:“我们两家还用得着分彼此吗?梁丫头替我们请客,欢迎还来不及呢!”
何太太亦笑着说:“难得梁丫头开口。我原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你瞧得在眼里,十分在意的呢……”
明兰十分大方,根本不同何先生夫妇打招呼,见梁小姐伸手邀她,便径自落座。
我看着这架势,心中发紧,伸手牵媛媛,发现她掌心里满满的全是汗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挽着她,徐徐入席。
以为梁大小姐要在席间发难,不料她一路谈笑风声,引着大家说逸闻趣事,搞得整个宴席笑声不断,却不涉及正题。
宴毕,回到客厅,梁大小姐给了何先生一个眼色,何先生便笑着对粱湛说:“我这里有事情,湛儿过来帮忙……”
粱湛抬头看向梁大小姐,梁大小姐抬头看天花板。
粱湛脸上显出无奈的表情,又看了我一眼,神色依然淡淡,终于转身,跟着何先生去往书房。何
太太亦笑着说要找牌友搓牌,徐徐离开,如此,客厅里终于只剩下了丫鬟仆人并我们几人。
分别落座,添上各种茶水甜点,梁大小姐便挥退了客厅里候着的一大堆丫鬟仆人,十分亲热地对我说:“西西,麻烦你削水果……”
我心中一直忐忑,听到她吩咐,别无选择,安静点头,取出水果,认真削皮。
梁大小姐随手惦着蜜饯放嘴里尝着,这才徐徐开口,说:“西西,我看过你当年给我们公司做的翻译,一个本科生,又不是本专业,居然能有那样的水平,真是了不起!”
呃……
怎么夸奖起我来了?
不过……总比谈论其他事情要好!
我低头,微笑着说:“任何东西,不都是这么练出来的么?我那时候面临饿肚子的风险,不敢不尽心尽力,也算是无心插柳吧……”
梁大小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又一字一句问:“怎么你大学都没交个男朋友什么的吗?女人嘛,要想开些,自己赚不到钱,找个有钱的男朋友还是好的……”
忽然觉得汗流浃背,总感到她话里有话,我费力地思考着应对之词,尚未想好,便听到明兰十分自然地说:“西西大学的时候,曾经同金光谈过恋爱的,可惜……”看着我,目光中的含义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可惜我不知检点,勾引大歪,抢了你的男朋友是吧?!
我抬头,对上她难以捉摸的眼光,从心底涌起深深的无奈,嘴上却只能淡淡应着,说:“金光对我极关心,在我心里,就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大哥!”眼见明兰干脆撕下一切的伪装,如此不遮不避,毫无顾忌地说话,升起某种不好的预感。
梁大小姐转瞬又转了话风,说:“当然了,如果交到有钱的男朋友,还能坚持自食其力,便是极为难得的品质了!不像某些人……”笑笑地盯着明兰。
明兰笑起来,说:“堂堂梁家的掌门小姐,什么时候说话也如此藏头露尾了?”
梁大小姐从我手里抓过一个削好的苹果,咬了一口,说:“说起来,现在的男人可也真是要不得,随便开个什么破公司都请女秘书,其实都是些变相的情妇。可话又说回来,一个巴掌拍不响,这种事情,大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若不是有那么多女人做春秋大梦,以为当女秘书是康庄大道,也不至于就把男人的心思撺掇成那样……”
明兰淡笑道:“我倒觉得有些人真心真意真实在。最恶心的,莫过于那种所谓的富贵人家,利用自己的财富地位造些没有爱情的婚姻,生生就是把人埋到坟墓里去,尸骨无存。”
我皱眉,抬头看媛媛,媛媛的表情却十分奇异,片刻后,竟然点头,附和地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仿佛忽然回过神来,立即涨红了脸,低头,轻声说:“我是说,无论女秘书还是那个什么……都是不对的!”
明兰呵呵笑起来,说:“难得何小姐还懂得这个……”
梁大小姐淡淡一笑,说:“我们这些个嫁不出去的,才是老小姐。你该称呼媛媛为梁太太!”
明兰抬头看着媛媛,神色暗深,片刻,笑起来,说:“是啊!真想不到,梁太太竟然恢复得这样好,想当年那个趴在阳台上……呵呵,啃砖头的味道应该很不错吧……”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开口叫:“明兰……”几乎同时,听到梁大小姐笑笑地说:“全是鲁小姐的功劳!”
明兰盯着媛媛,神色间带着明显的鄙夷,听到我叫她,看了我一眼,眼神渐渐黯淡,说:“西西你好强!我咨询过无数人,没有人相信她能恢复成这样……”
我见她如此说话,浑不考虑媛媛的感受,俨然将媛媛当做商品般品头论足,渐渐动怒,看着她,徐徐地,一字一句说:“我以为,人的爱和人的心,才是改变这个世界最终,也最重要的力量!”
是的,没有任何教学经验的安·沙利文(anne sullivan)可以将年仅19个月大便失明失聪的海伦凯特培养成作家兼教育家,不是靠了任何一种先进的教育理念,而只是因为无私的爱和长达五十年,不计回报的默默奉献。
我伸手,握住媛媛的手,示意她,我会坚定地站在她的身后。
明兰看着我,再看着媛媛,脸上忽地露出一抹讥刺,说:“听起来像是很伟大,很有道理哦!可惜啊,某个人明知道是别人的男朋友,还千方百计地织围巾寄过去;明知道是别人的男朋友,还硬凑过去,跟人同进一个房,同睡一张床……”抬头看着我和媛媛,忽地冷笑着说:“对了,我都差点儿忘了,你当时可不就是在她家?你们那份所谓伟大的爱,就是在她家床上,跟我男朋友培养起来的吧……”
“啪……”的一声脆响,有人被搁了耳光。
第一反应是护着媛媛,然而我抬头,只是无限惊讶地发现,那个巴掌居然是搁在明兰脸上的,而出手打人的人,居然是媛媛。
媛媛站起来,涨红了脸,愤怒地盯着明兰,愤怒地说:“请你出去……”
明兰捂脸,呵呵笑起来,说:“都学会打人了呀,真值得恭喜!”跟着起身,盯着梁大小姐,盯着我,恶狠狠地,一字一句说:“收起你们那副假模假样的嘴脸吧……一群贱货,披着件白衣服,便以为自己是观音下凡了么?脱掉衣服自己好好照照吧,看清楚自己的恶心模样……”拉开手提袋,取出一个信封,“啪”地一下拍在桌子上,看着媛媛,一字一句说:“转告你先生,我辞职了!”跟着脸上显出一抹哀凉,一字一句说:“我风里雨里追随他将近五年,敌不过你请丫鬟仆人照顾他两个月。我敌不过你天生好命,但还是不得不说……你真的配不上他!”转身,昂首阔步地,大步地朝外走去。
书房里的人终于被惊动了,匆匆出来。
梁大小姐抬头看了梁湛一眼,忽地伸手,轻轻推我的胳膊。
手中的水果刀一划,刀锋割破了手背。
不过是割开了一个浅浅的口子,但事出突然,出其不意,我仍然忍不住轻轻地惊呼一声,看到那位刚刚从书房里出来的先生迅速变了脸色,几步抢到我的身边,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准备伸手抓我,却终于在即将触上我手背的片刻,顿住了脚步,将手臂硬生生地在空中转了个方向,抓住桌上,明兰拍上去的辞职信,多少有些不自然地说:“她、她辞职了么……”
梁大小姐笑着说:“是的呀!又叫又闹地,毫无涵养,一看就是粗鄙不堪之人,不知哪里养出来的脾气,居然跑到这里撒野。辞职了正好,落个耳根清净……”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书房门口,何先生盯着梁大小姐,目光中露出含义隽永的不尽感谢之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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