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头插在沙子里,两个壮汉下到井底拔了半天才把他的头从井底的泥沙中拔出来,满鼻,满嘴,满眼都泥土,真是吃土何水花想到这,突然想到知青们盛传,孙茂大言说过,吃土也革命,这回真是吃土也革命,革命到底了。
第五十四章 投奔
何水花感到阵凄凉,好像孙茂不是普通的知青,倒像是自己的弟弟了,如果不是以弟弟看之,这悲痛凄凉之感又是从何而来呢
何水花愣愣地坐在炕前,好不目的的看着窗外,坐久了,便到院里取晾在绳上的汗衫,薄薄的白布汗衫洗的洁净,年了,无数次洗刷,布几乎透亮了,何水花从绳上摘下,为了弄平,抽住衣服两边,使劲抻抻抖抖。
没料想,“吱”的声,汗衫被扯出两个大口子,何水仙大惊,忙又用手轻扯其它地方,其它地方也应声裂开。呦衣服糟了,再找件吧,她记得箱子里还有件,可是找来找去,却没有找到。她这才想起那件衣服给电死的房东闺女时穿了。现在自己没衣服穿了,怎么办向其他知青要,怎么可能开口呢再说,开口了人家不给怎么办,那不是自找侮辱吗翻翻衣袋找找箱子,找出了三元五角钱,对,明天到定襄县城买件衣服吧,顺道逛逛县城还没去过定襄县城呢
“小师傅,请把那件白布衫拿给我看。”何水花指指那件挂在柜台的白布衬衫,对年轻的售货员说。
售货员是位年轻的姑娘,她把衬衫拿下,何水花接到手里比了比,差不多,便问:“多少钱”
“两块钱。”何水花交了钱,刚要迈步,那售货员低声说:“大姐,你是北京知青吧”
“是啊怎么了”
“你们北京知青也穿这衣服”
“这衣服怎么了”
“这衣服土吹。”那售货员姑娘低声说。
“土有甚不好,我们来山西插队还怕土何况,我们家又是北京第穷。”何水花自嘲地说。
“甚北京第穷甚么意思”
“就是北京最穷的人了。”
“笑话,笑话。”那位年轻的女售货员笑了笑说。
何水花家文化革命前,家在北京不算最穷的,更不是北京第穷。家里有三姐妹,她是老大,母亲没二作,父亲解放前是个解放军连长,解放后转业,在北京所中学当总务主任,每月十元钱,在北京生活算是中下层。
转变就在文化大革命,学生造反打校长,父亲挺身保护,并说:“老子打过日本人,打过蒋介石,还怕你们这些狼崽子”红卫兵说他诬蔑红卫兵,说红卫兵是狼崽子,红卫兵的总指挥便成什么了,上纲上线,他变成诬蔑伟大领袖了。他不服,红卫兵便用皮带抽他,他夺下皮带和他们对抽,把个红卫兵头头眼睛抽瞎了只,那个红卫兵便组织人,深夜把他抓走,头套上麻袋乱棍打死了,尸体扔在街上,还给他戴上对抗文化大革命,反党,反革命现刑分子。
这下,何水花家的天倒下来了,父亲死了,工资没了,家里没有经济来源,家人只靠以前攒下的点钱度日,上个春节回北京,何水花母亲告诉他,家里只剩三十块钱了,找父亲单位没人理,找街道,街道不管,说好人还没饭吃呢,反革命家居,没吃的,就自生自灭吧
何水花妈妈说:“这是让咱们娘几个自杀啊,咱们偏不死,我就不信太阳落下第二天就不升起来,咱们要饭。”娘几个要反,又让工人民兵和街道小脚侦缉队抓起来了。说要反丢北京的脸,不让要饭,又不给活路,喝水话的母亲只得带着何水花的两个妹妹晚上上菜站或食堂捡点剩饭剩菜回来填肚子,何水花插队,别的知青都说苦,何水花觉得,比起母亲河妹妹在北京挨饿捡垃圾,她插队就算好的了,最起码有口吃的。
母亲已经半年没来信了,何水花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
“何水花,你妈来了”中午,何水花正在屋中休息,董秀芬领着以为四十岁上下的妇女进了院子。
何水花忙从炕上爬起,来到院中,见,果然是妈妈来了,何水花忙问:“妈,你怎么来了”
何水花的母亲面露凄然的笑,疲惫地说:“我来看闺女,不行么”
“行,行”何水花忙把母亲让进屋。何水花见母亲只拿个头巾包着的小包,不像别的知青父母来探望子女时,大包小包的拿着,便问:“您来这儿,没带东西”
“带什么东西呀,在北京穷的西北风都喝不上了。”何水花的母亲苦笑着说。
董秀芬见状,知趣地说:“阿姨,您呆着吧,我就不陪您了,水花,你妈找你,找到我那儿,我就给你领来了。”
董秀芬走后,何水花的母亲坐在炕上,望望屋里,又望望何水花,“唉”长长地叹口气。“水花呀,妈找你不为别的,妈和你俩妹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前些日子,妈和你俩妹无法生活,就到你爸的老家,保定那的农村去了,可是人家也只管几顿饭,说地少,不接收。
住了半个月,娘仨只得又回北京,这么忍饥挨饿的,我和你俩妹向来投奔你,又怕人家不接收,所以,我就先来探探路,瞧你们大队能接受我们不”
望着母亲,苦涩的目光,何水花心里十分难受,她也是个二十岁的姑娘了,谁不想说家里好,在人前有面子,谁愿意让人说家穷,家里吃不上饭,从北京讨饭都要到山西了,这是个太丢颜面的事,可是事逼到面前,躲是躲不过的,她不能看着母亲河妹妹饿死啊,她犹豫了下,咬牙说:“我去找大队问问去。”
何水花的母亲在屋里等了个来小时,何水花便回来了。何水花母亲见回来的挺快,心里便觉得事情可能没办成,问道:“怎么样”
“唉”何水花叹了口气:“大队革委会主任和书记听这事挺惊讶,问为甚要来这儿落户我答:想跟我在块儿。
俩人商量了下说:村里不会再让外人进来了,知青插队时县里给的任务,不接受不行,况且也给村里盖房钱,还给知青粮食,大队也知道,知青在村里,不会永远呆下去,终有天会走的,你母亲她们来,可能来了就不会走了,所以,我们不能接收。
我就央求说:求求您,接受她们吧
不会的这事不行。革委会主任李目和大队支书李建文异口同声地否定。我见求了几遍都不行,便忿忿回来了。
妈,您能不能在想别的办法啊”
“想别的办法,能有啥办法,我们是女人啊”
“我们是女人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了”
“哎,办法倒是有啊,就是对不起你死去的爹了。”
“为甚”
“除非你娘带着你俩妹妹改嫁。
“您嫁人”
“对。”母亲的目光躲开何水花的目光。
何水花沉默了。何水花的母亲对着窗台的口小镜子理了理头发,何水花发现,母亲虽然已经快四十岁,但是身材修长,皮肤白净,瘦脸亮睛,头发乌黑,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宛然是个半老美人,不禁说道:“妈啊,您还挺漂亮的”
母亲回头看了看何水花,说:“我当年也是八大胡同里的个头牌,要不是我长的漂亮,你爹是个解放军,能不顾政治影响,把我娶回去”
“什么八大胡同”何水花不解地问。
何水花的母亲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本来我不想说,怕给你爹丢人,可现在,咱娘几个混成这样了,还怕什么你姥爷是个商人,在北平做买卖赔了钱,欠了高利贷,人家看我漂亮,就拿我抵债,卖到了八大胡同,八大胡同,就是妓院,你娘我长的漂亮,十六岁就做了头牌,那时,有钱人见我都难,隔着玻璃和我亲个嘴,还得十块大洋,吃香的喝辣的,日子不错,解放那年,妓院取消了,让我们从良,你爹是工作队的解放军,见我漂亮,就让我当改造队的队长,后来就收留了我和我结婚了。”
“你们哪年结婚的”
“五零年啊,你没结婚就生我了”何水花终于问出了压在心里十几年的问题。
“这,你不是你爹生的。”
“那我爹是谁”
“谁知道,那么多人,我能记住谁”何水花母亲的声音低了下来。
何水花惊奇地张大了嘴,怎么自己不是父亲生的,可是父亲待自己却十分好,比两妹妹都好,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不光自己不知道,这世界恐怕谁都不知道。“哎呀我的妈呀”何水花大声说:“我是不是你生的呀”
何水花的母亲瞅瞅何水花:“你当然是我生的了,瞧你那样,和我差不多,哪像你那俩妹妹,点都不俊。”
坐了几个钟头的火车,何水花母女到了大同,何水花想劝母亲回北京,可是母亲说:“回北京,咱家那点底子人家打听就知道了。难嫁个好人啊,嫁个穷人,再过穷日子,顶什么用,不如嫁远点,山西煤多,煤矿多,煤矿工挣钱多,个月十元呢,听说大同有煤矿到大同煤矿”
出了火车站,她们向人打听去大同煤矿咋走,路人告诉她们,到煤矿,还有几十里路呢,要坐车,并告诉她们车站的位置。
她们正往汽车站赶,便见两辆高帮解放牌大卡车停在路中,个站在车下,用喇叭喊:“去煤矿的快上车,去煤矿的快上车”母女以为这就是去煤矿的公共汽车,心里还疑问,怎么公共汽车是大敞篷。
陆陆续续,两辆车上站满了人,男女都有,车下拿喇叭的人喊:“都上车了吗”
车上人答:“都上车了。”
拿喇叭的人看看手表说:“好,集合时间过了,开车吧”跳上车头的座位,两辆车便陆续开动了。
何水花随着车的摇晃,慢慢听明白了,原来她们坐的这车,不是公共汽车,二十张家口市组织张家口市的职工,到大同煤矿来学习,忆苦思甜来了,去大同煤矿看日本人杀害中国人的案例,煤矿里的万人坑。何水花正要悄声向母亲说明,母亲忙向她摆摆手,又指指嘴,何水花知道母亲示意她别说话,于是,便把冲到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
到了大同煤矿,汽车来到煤矿前,在礼堂里开了个会,会就是不忘阶级苦,民族恨,忆苦思甜的,会结束时,没人发了个五六寸大的玉米和白面搀起来的二面饼了,圆圆的饼子中央,印着个大大的红色的忠字,发饼子的人说这是忠字饼,吃了饼子就更加忠于,忠于文革小组,忠于党中央了。
随后,大家站在礼堂前,举手齐声宣誓:“不忘阶级苦,民族恨,忠于,忠于党中央,忠于中央文革小组”宣完誓后,人们便在领队的带领下,下到礼堂便的坑道理。
何水花和母亲紧紧相跟着下了煤矿,进煤矿便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只见坑道的侧边,横七竖八散乱地人的尸骨,有穿着麻袋缝制的衣服,有穿着千针百纳破布缝制的烂衣,有戴破的柳枝编的安全帽的,有戴蓝草帽和赤头的,还有赤着上身,下身只围个破旧水泥袋的,他们拿着镐,拖着钯,背着筐,半跪的,趴下的,残肢断臂。
虽然有的尸骨已剩白骨,或头上些许黑发,但从那疼苦的样子,仍不难看出,他们生前定受了极大折磨,在劳累和痛苦中劳动,在劳累和痛苦中伤病,在劳累和痛苦中死亡
讲解员激愤地说:“这就是日寇掠夺中国的煤,占领大同煤矿,在煤矿中榨干中国劳工的血汗,然后打死或活埋在这里的见证”走了很远,到处散散落落都是这样的尸骨。又走了会儿,看到坑道的侧用玻璃框子框起,里面的尸骨更是密集,人搂着人,人抱着人,人压着人,几十米远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的遗骸。
这些人都拿着工具,好似正在挖煤,个个脸上惊恐,张大嘴巴,似在喊,在叫在挣扎,而他们并不是尸骨,而是风干的人。他们的皮还在,肉已干,眼珠虽然萎缩了,但还在眼眶里,显露着黑色,手在空中抓,也有的在抓自己的胸膛,而他们的肋,条条半透明的,瘦得包着骨,褐黄色的。
讲解员沉痛地说:“这个坑道瓦斯爆炸,日寇为保住这个矿,不让下面的矿工出来,更不抢救,而是立即把坑口用装沙的麻袋堵住,使下面挖煤的几百矿工,活生生被熏死,被憋死,日本鬼子真是狼心狗肺,丧尽天良”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日本鬼子”参观的人群发出愤怒口号声。
“妈呀,人的辈子就这样,真惨”刚从坑口出来,何水花悄悄地对母亲说。她看到,母亲正在用衣袖擦拭自己的眼睛。
母女俩离开了人群,何水花或:“妈啊,煤矿工这么惨,吃阳间的饭,干阴间的活,您找这地方嫁人呀”
母亲迟疑了下说:“不嫁他们嫁谁啊,我倒想嫁个大干部,大科学家呢,人家要我么走,咱们问问矿工宿舍在哪儿”
她们经人指点,找到了矿工宿舍,矿工宿舍就是十几排平房。这平房没有院墙,只是兀突地立在片还算平坦的山凹里。
他们走向矿工宿舍。在离宿舍百米的路口上,有两个女人在那里站着,个三十来岁,个四十来岁,虽然穿着普通,但头发抹得精光黑亮,脸洗的白白净净,个蹲在地上拿小棍在地上划着什么,个站着嗑瓜子,眼望天,好像在寻觅天上的飞鸟。
“这有零卖的了”何水花的娘自顾自地说了句。
“什么叫零卖的”何水花问。
“就是。”何水花的母亲答。
这时,她们看到有三四个矿工从外面回来,可能刚下工,只见他们穿着沾满煤灰的劳动布工作服,穿着高筒雨鞋,戴着安全帽,脸上漆黑分不清鼻子脸,只有张嘴能看到嘴里还算白的牙齿。
那二位妇女见矿工走来,便忙迎了上去,低声地搭讪,何水花听到矿工低低的声音说:“五块,屋两人分前后夜,咋样”
个女声说:“太少了,再给三斤粮票吧。”
“管你顿晚饭”只见那个望天的妇女跟着个矿工向宿舍走去。
另个女人正在和另位矿工交涉:“今天是十五号,你们刚发工资,号那天发工资,你说没钱,只给了我两块,今天又发工资,你怎么也得给五块”
“走。”那个矿工又和刚才蹲地上划道的女人香宿舍走去了。
这时,还剩下的那位矿工看见了何水花母女,便走上前说道:“你们什么价呀”
何水花虽然刚才看到别人的交易情况,但见到那位矿工问她,脸立刻红了起来,不知说甚么好,忙吭哧道:“我们不是干那个的,我们是”
“开支的日子来这,不是干那个的,莫非你们找人”那位矿工不相信地摇摇头。
“真的,我们就是找人。”何水花的母亲平静地说。
“这荒郊野地的找谁呀”那矿工来了兴趣。
“找我们个亲戚。”
“使我们七矿的吗”
何水花听说这里是七矿,忙说:“对对,就是七矿的。”
“叫什么”
叫什么好呢,何水花心里琢磨,心里突然冒出了三个字:王铁柱。忙说:“叫王铁柱。”
“王铁柱,多大岁数”
“三十来岁吧。”何水花又胡编了句。
那位矿工想了下说:“我们矿的革委会主任好像叫王铁柱,我带你们”那位矿工态度立刻亲热起来,把她们带进了矿工宿舍。
“你们找我”个米八几,身材粗壮,长着双牛眼般大眼的壮汉问。
“是,我们是找您。”何水花的母亲说。
“听说你们和我是亲戚”
“是啊,只不过十几年没见了。”
“那你们哪人啊,你住哪儿啊”
“我是忻县那的。”
“我倒也是忻县的。”那个壮汉说。
“就是呀,你是我表哥,小时你还带我到滹沱河玩呢。”何水花胡编了句。
“到滹沱河玩,我们村离那四十来里地呢。”那叫王铁柱的大汉笑笑。
“你们也是来矿卖的吧”屋里的个二十来岁的小个子年轻人说。
“卖什么,卖你阿”何水花的母亲嬉笑着说道。
“别扯毬了,你去食堂给我买两份饭去。”那叫王铁柱的大汉对小个子年轻人说。
小个子年轻人拿着饭盒走了。屋里只剩下何水花母女和王铁柱三个人。王铁柱推开门向院里见没人,便关上门问:“说实话吧,你们到底是哪的,来干什么来”
“我们就是忻县的,来找王铁柱这个亲戚。”何水花母亲笑着说。
“我就叫王铁柱,这个煤矿,只有我个王铁柱,可我并不认识你们。”
“不认识,是多年不见了,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的头上是两个旋。”何水花的母亲笑嘻嘻地继续说。
“你抱过我,你才多大呀,比我大不了几岁。”
“大几岁也是你姨,我是你老姨,姨到北京去了,你有印象不”
王铁柱思索了会儿,拍了拍脑门说:“小时,我村里的个远房姨倒是嫁到北京去了,那时我才十岁,记不清了,是您”
“对,是啊,是啊。”何水花的母亲忙点头。何水花见母亲和男人说话嬉眉弄眼的,心里老大不快,可又想,母亲这样也是为了要和妹妹起活下去啊,人命都快没了,还顾什么脸面呢,于是也搭讪着说:“是,我们在忻县是有个哥,叫王铁柱的去了煤矿。”
“那你们咋知道我在这儿”
“打听的呗”
“放你娘的狗臭屁”那个大个子王铁柱突然拍桌子,吼道:“你们会说是忻县的,会又说嫁到北京了,我是革委会主任,天天整顿你们这些憋孙儿,你们是干什么的,我眼就能看穿,只不过我看这姑娘还算干净,干这事也是头回吧,所以我不揭穿你们,你们瞧咋办”
昨天有事出家天,晚上才回来,今天发上6000字对读者同志们说声抱歉。
第五十五章 嫁人
“哎呦,我们干什么了,我们不就是找你吗你不能冤枉我们呀”何水花的母亲似呼似喊似怨地叫了起来。
“演,演,我看你演到哪时”王铁柱坐到椅上点着了支烟。
何水花又羞又怒,憋的脸都涨红了,摆头说:“你不认我们这个亲戚可以,但不能羞辱我们,妈,咱们走”说着,拉住母亲,就要去推门。
王铁柱忙从椅上站起,快步走到门前,用大手栏说:“走,那么容易,来这儿革委会主任的办公室,就别想走了。”
“我们犯法了”何水花问。
“谁知道,看调查下就知道了。”
正这时,打饭那个小个子年轻人端着两个盛着满满的菜和饭的饭盒回来了,那个王铁柱脸上立时露出笑容,弯着腰说:“你们先吃饭,吃完饭咱们慢慢说。”
自打吃完饭后,王铁柱便不和她们多说话了,自己拿着张报纸坐在椅子上看,让母女俩四目相对地干坐着。
个钟头过去了,王铁柱看完张报纸,又从桌上拿起另张报纸继续看,只是偶尔拿眼扫下干坐在椅子上的母女俩。
“你们把实话告诉我,我也许可以放了你们。”
晚上八点多钟,煤矿宿舍已然片寂静,四周黑茫茫的,只有几盏亮着的灯,显示着这里是人聚集的地方,而不是荒野。
“我都告诉你了。”何水花的母亲打着哈欠说。
“我要听真话。”
何水花见天色已晚,再拖延下去,夜里都不知在哪住宿,于是胸挺,站了起来说:“我是插队知青,是忻县插队的,我母亲从北京来看我。”
“那你们为甚来煤矿”王铁柱并不感到奇怪地问。
“我母亲和妹妹在北京都吃不上饭了”何水花股脑地便把红卫兵把父亲打死,并把父亲定成现行反革命,母亲没工作,妹妹们又小,因为是五类分子,回农村老家农村都不要,找到何水花插队的村里想落户,队里也不要,思来想去,想到煤矿找个人嫁了,好救家人的性命。
王铁柱边听边站了起来,在地上背着手走了两圈,待何水花把话说完,这才说:“这可是真话,如果是假话,那都要把你们抓起来的,你们没撒谎吧,我可是革委会主任。”
“没,是真话。”何水花和母亲齐点头。
“你们嫁人,是老的嫁呢还是小的嫁”
“是老的嫁。”何水花母亲忙说。
“小的不嫁”
“小的”何水花的母亲望望何水花。
何水花的心突然呯呯狂跳,浑身也燥热起来,只听她坚定地说:“小的有合适的,也嫁”
“什么叫合适的”
“二三十岁,能给我妈几百块钱,先解决年难处的,也嫁。”
“真的”
“是”何水花对着王铁柱注视的目光,眼睛都没眨下。
“妈,咱们睡里屋炕上,他睡外屋沙发,里外屋又没门,只有个布帘,这安全吗”黑暗中,何水花悄声地问母亲。
“什么安全不安命了,咱们来这儿,是羊送虎口,咱们自个把自己送这儿来了。”母亲轻声说。“他要迎来,我先迎他,你先靠后”
何水花知道母亲在说什么,在暗中默默地咬了咬嘴唇。
何水花真不敢睡,真怕睡着时被那个叫王铁柱的大汉收拾了,他那个个头,那个浑身的肌肉,使何水花想起了阿拉伯那个神灯故事,那个神灯里出的大力士,支胳膊夹个小人,那个大力士魔鬼就是王铁柱,他胳膊夹的小人就是母亲和自己,挺可怕的。
越不敢睡,眼睛越沉,可能是白天路赶的太多了,渐渐地,何水花竟然睡着了。睡的正香,朦胧中,何水花突然听到外屋有响动,是人起床的声音,她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她立时醒来,心也跟着脚步声呯呯地跳,只听脚步声响了几下,又响起了开门声,会儿,脚步声又回来,又响起关门声。
“这家伙干什么呢”何水花到身旁母亲悄声说。
“尿尿吧。”何水花答,因为来山西插队快年了,她知道男人半夜尿尿春夏天,都到院里尿。
“噢,这小子倒也老实。”母亲说道。
吃过早饭后,王铁柱把何水花母女从食堂又带回他的宿舍。
“你为甚又给我们带回来了”何水花问。
“你不回来你们去哪呀,你们不是想嫁人吗我给你们找人啊。”
“好好,麻烦你了。”何水花母亲忙感谢道,低声说:“谁知怎么回事,我看他眼光有点问题,说话,他不看你脸,光看你胸脯和。”
“我看他不像什么好人”
“可是管吃管喝管住,同住屋,也没动咱们,他可是三十岁的大汉啊。”
“那又怎么了,反正我觉得他是老和尚骑草驴,没安好心。”
“瞧,瞧,别把好人想坏了,他是这的革委会主任,这就是他的天地,他想收拾咱们娘俩还不是抬手的事,我觉得,他人不赖。”
“可是他那牛眼,那么老大。”
“眼大有神啊,男人瞧身材,瞧心地,瞧什么脸啊,何况,他长的也不难看,挺男子气的。”
“您怎么夸上他了,您想嫁他呀”何水花挖苦了母亲句。
“她要我,我肯定嫁他”母亲笑着说。
连呆了四五天,白天,何水花和母亲跟王铁柱块去食堂吃饭,晚上,何水花和母亲住里屋炕上,王铁柱睡外屋两个桌子搭起的床上,几天,王铁柱也没越雷池步。
可是对象找怎么样了,何水花和母亲问了他几次,他都支吾着说:“没找到合适的,慢慢找。”
“这小子憋什么屁呢”何水花的母亲自语道。
“来来来,吃肉”这天晚上,王铁柱没带她们去食堂,而是自己去食堂打了几个菜和几份饭,又买了些切好的猪头肉,把他睡觉的桌子腾干净了,把饭菜和肉放到桌上,又拿了瓶山西高粱白酒,拿了三个酒杯,每杯倒上酒,然后请何水花母女坐下说:“今天这饭,就在家里吃吧,在食堂也没法喝酒,现在喝点,怎么样”
何水花母女都没说话,只互相瞅了眼,何水花知道,好戏要开始了。
喝了杯,何水花便觉心慌慌的,喝了两杯,何水花看到母亲的脸红红的,何水花不敢再喝了,怕喝醉了,把持不住自己,把什么荤话都说出来,有伤大雅,便趁着没醉问道:“王铁柱,我可以叫你铁柱哥吗”
“可以,当然可以”王铁柱见状,牛眼立刻放出光来:“你们娘俩来煤矿,不是就来找铁柱哥的吗,现在早呢么叫不出口了”
何水花时语塞,心里道:这个鳖孙子,见杆就爬,这么多天老耷拉着脸,副阶级斗争的样,刚喝两杯猫尿,就涎皮涎脸了,原形毕露,这酒要喝多了,不知还要干什么事呢,唉,羊入虎口,管他娘个毬呢想到这儿,心横,说:“铁柱哥,我们也把我们来这的意思说了,也把我家的困难说了,你说去给我们找要嫁的人,怎么,好几天了,还找不到,难道我们长的太难看了,连个煤黑子都不愿娶我们。”
“不是,不是你们长的难看,是你们长的太好看了,美若天仙,超凡脱俗,我心琢磨着,鲜花插牛粪上是不是把鲜花糟蹋了,别瞧我是老粗,又在煤矿,我可是怜香惜玉的。”王铁柱几杯酒下肚,说话完全不是革委会主任的样子了,倒有点像旧时城里的花花公子的语气,只是这腔调,这话和他那身材南无样不太协调。
“你瞧别人和我们配不上,那你给我们找俩配的上的。”何水花母亲说。
“对,对,你给我们找俩配的上的。”何水花也应声附和。
“什么人能配的你们呢”王铁柱举起酒杯往嘴里又倒了杯酒:“个子得高大,和我这个头差不多,年纪三十左右,和我年岁差不多,挣钱呢,得七十来块以上个月,和我收入差不多,模样呢”
何水花见王铁柱说的人都和他差不多,于是赶嘴道:“模样也和你差不多,长两牛眼。”
何水花母亲见何水花出言不逊,刚想用话解释,没想到王铁柱听到这话,丝毫不生气,笑着咧开大嘴,“模样当然也要和我差不多,眼睛绝对不能比我小的”
“妈呀,比你这双牛眼大的,哪找去呀”何水花失声叫道。
“哪找去啊”王铁柱拍大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你想娶我们”何水花母亲惊异道,倒不是嫌王铁柱这个人,而是觉得他是个革委会主任,是个正在走红的官,娶落魄的走投无路的母女,压根就没想到这块,于是又问道:“你想娶我们哪个啊”
第五十六章 巧事
王铁柱说:“当然是娶小的了,有鲜花,谁还看蔫花,有鲜馍,谁还吃隔夜饭,说得何水花的母亲脸上阵白阵青的
“你想哪天娶”何水花的母亲看看何水花。
“最好这几天。”
“这么快”
“当然越快越好,结完婚,还得办招工手续呢。”
“什么招工手续”何水花下听糊涂了。当听到王铁柱说要娶她时,何水花的心下似乎胀开了,意识好像下进入失意状态,脑子力片空白,过了会儿回过神来,个声音在心里问:“就要出嫁了,就要嫁人了,嫁这个虎头虎脑,膀大腰粗的挖煤汉子。”
她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恐惧,可又想,嫁谁不是嫁啊,这个挖煤的也不赖,这几天又对自己和母亲都很关照的,辈子能碰上个好心眼的也不错,何况,没准就能救救家里的急。
王铁柱从扔到椅子上衣服兜里掏出张纸,何水花看,是张煤矿招正式工的表格,忙问:“招正式工,招什么样人儿”
“这是我们矿区前两月为了照顾矿里的干部,特别给的十个人的指标,矿里干部家属,没工作,三十五岁以下,可以招为正式工,只有十个人,二百多人争,这个矿我争了个,怕以后哪个干部家属想来矿当工人了,好给他,两三次别的干部求我,我都没舍得把这个指标给下去。
可娘了个毬,我又没老婆,别人给介绍了几个,不是别人看不上我,就是我没看上人家,我还寻思过几天把这个指标给了人算了,谁想,你们来了。
我看你们娘俩就不是般人,对外人呢,我说是我姨和我表妹,远房的,她们这次来,是来看我的,王八看绿豆,以下对上眼,咋地,你先把这表填上,明回村开个证明,过两天咱们把证领了,办个婚礼,安个家,我在食堂活洗衣房给你找个活,来个牛郎织女大相会,年养个娃,两年养三娃,咋地”
切来的那么突然,让何水花没有思考的时间,何水花还没应允,何水花的母亲立马便答应下来。
何水花收拾着屋子,这屋子便是她们刚来煤矿时被领到的王铁柱的宿舍。
这屋子前两天被当作新房,屋子被刷了刷白,添了新的炕单,和两床新被,两个新枕头,家具几乎也没换什么新的,只是里屋炕角堆了几十个被面,那都是矿里的干部和工人送的,这地方实行结婚送被面,绸子的,缎子的,线替的,人造棉的,花花绿绿,堆了好高垛,另外还有十几个暖瓶,七八个脸盆也都是职工们送来的彩礼,堆在外屋的地上。
何水花觉得这几天就好像做梦样,忽悠下就来了,来的那个快,简直叫自己措手不及,前几天还在插队的村里劳动,为件衣衫徒步到定襄县城去买,突然自己的母亲来了,哭死哭活的说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管她向大队要求落户,大队没答应,母女求天不应,求地不答时,走了步险棋,去煤矿嫁自己。
真是抹黑走黑路,到黑的煤矿,没想到死结到这给解开了,遇到个好人王铁柱,不但娶了自己,把自己招工到煤矿当了正式工,还给了母亲六百元钱,让母亲回了北京,解了母亲和妹妹们这两年生活的困难,什么叫天无绝人之路啊,这真的就叫天无绝人之路。
何水花收拾完屋子,坐到椅子上休息,突然想到回村开结婚证明时,徐风霞曾央求自己,说:“能不能再找个招工指标,让许加添也到煤矿工作,不然的话,许加添继续呆在村里,村里都快不发他口粮了。”
徐风霞前些日子和队里闹矛盾,就是工分问题,她认为:背窑装窑是件十分累的差事,又脏,又累,又有高温,要在工厂肯定是重体力劳动,并且享受吸尘和高温保健费,干活,应该按活给工分,而不是按人给订工分。
这个活,只要是累活苦活,就应该给十分,另个活如果是轻活,就应该给七分,应该不分男女,女的可以七分,男的也可以七分,男的可以十分,女的也可以十分,不分男女,同工同酬。
她向窑头永昌反映了,永昌笑笑说:“这是大队订的,改不了的,男人挣十分,女人挣七分,从五几年人民公社成立就是这样,连妇女队长,妇联主任,村里都是这样,二十年直都没变,你怎么来就想改了。”
“扣坯工,推土工为甚按劳取酬”徐风霞想到扣坯工是按数计工的,问道。
“扣坯工,推土工时特殊工种,有技术,有力气,般人是干不了的,所以按数计工分。”
“我也扣坯去”徐风霞大声说。
“行啊你只要扣四百坯,我就给你记个工,但是要规整的。”徐风霞赌气便在王大力扣坯的场子扣了两天坯,泥是王大力给和的,徐风霞只管扣坯,看似简单的活,却弄得她狼狈不堪。
看着别人耍弄顺手的泥,自己扣起坯来却是处处沾手,左手想把右手的泥弄掉,左手反而沾了更多的泥,右手再去弄左手的泥,倒把左胳膊也沾上泥了。脸上汗流下来,痒痒的,用手背去擦,本以为手背干净些,结果手背侧面的泥把白净红润的脸弄的缕缕泥,成了半花脸。
最讨厌的是胸脯,汗顺着脖子流到胸脯,擦又不能擦,蹭也没地蹭,又痒又燥,难受的要命,忍不住用手挠下,弄的胸脯上也是泥,把汗衫也给粘住了,白汗衫外面还溢出晃晃的水的印渍,着实不雅。
扣了天。光弯腰不知弯了几千次,腰开始疼起来,第二天又坚持扣了天,这次她不光腰疼,肚子也开始疼起来,好像有人用手拧她的肠子,疼得她头冒冷汗,想在地上打滚。
下工回家,躺在炕上,便发起烧来,吃了几片止疼片,又喝了两暖壶水,肚子才不太疼了,烧也退了些,她有些后悔自己扣坯的事了,难道真是妇女不顶事,母马上不了阵,她心里琢磨。
“你还扣不扣坯啊”第三天到砖窑,窑头永昌便半笑半正经地问。
“我不想扣了。”徐风霞说。
“就是嘛,女人是挣七分的料,男人是挣十分的,不承认不行啊”永昌背着手走开。
“挣七分就受那么大的累我又不是骡子不是马,别的妇女有教书的,有赤脚医生,有在二三亩稻田里拔拔草的,有的到广播站喊两嗓子的都是天挣七分,人家活多轻松,难道我傻啊,既然挣不了十分,放着轻活不干,我为甚非要干这儿累死人的骡马活呢”
徐风霞把这些话向起背窑的赵卫红说。赵卫红想了下说:“咱这话时累点,可是离村近,不像地里活那么挨晒,也不用走那么多路,不怕刮风,下雨打雷,有点情况,咱们就能往屋里钻,还有点儿,背窑的活比在地里干活自由,基本上时自干自的,都挺自觉的,没人说。”
赵卫红左劝右劝,也没劝住徐风霞,徐风霞打定主意不给加工分,就不背窑了,大队干部商量了下,换了另个村里的妇女去砖窑背窑,徐风霞回小队。
先不用跟大拨妇女起去地里干活,而是和个老汉赶着辆小驴车,到小队的地里,摘些黄瓜茄子西红柿串村去卖,那个叫李天通的五十来岁的老汉负责赶毛驴车卖菜过秤,徐风霞负责收钱。
卖菜的活就是比背窑的活轻松,大早,他和李天通到地里摘了点茄子,西红柿豆角黄瓜等几样样菜蔬,装到几个筐里,拿上秤,装到车里,徐风霞戴上大草帽,坐到车上,李天通老汉扬起不长的鞭子,在空中虚晃下,嘴里发出悠悠悠悠几声后,那老牛便驾着小车启动了。这车不大,是农村里二叉子车,比驴车大,比马车小。牛也不大,是深黄的普通的头老黄牛,好在菜不多,二百来斤。
人也不多,俩人,而这俩人又很少坐在车上,徐风霞坐在车上时候多,李天通老汉出村卖菜时,般都是自己走在车旁,只有菜卖完回来时,偶尔在车的前侧车帮边坐上下,扣个烟。
他们卖的律诗二分斤。不管茄子西红柿黄瓜,还是豆角,天下来,即使全卖完了,也就是四块来钱,他们卖菜也不跑远处,只是到附近几个村,他们卖菜也不喊,把菜拉到村里,把秤往菜筐上搁,村里的人便慢慢围过来,斤二斤三斤四斤的来买。
有时到上李村公社所在地,公社食堂常常都能次给包销了,李天通老汉给秤给的足,徐风霞收钱收的又不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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