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 上中下》 第贰纲 骑兵耳 第贰目

第贰纲 骑兵耳 第贰目

巴凌都能点头打证,青格里确实有言在先。早在牛儿年到来之前,的的确确他说过,牛儿年对狼师不好,牛儿年对狼团不好。

当其时,凌延骁踢青格里之前,和踢他之后的三五秒内,青格里一直快活得像大耗子。

当其时,庞军长正讲到“脚踏鼠儿年尾,手触牛儿年鼻,处于这样一个前所未有后所难逢的伟大历史时刻,我特——”,就停住。

突然停了军长的洪钟大嗓子门儿,如同退大潮,大家顷刻裸露出来。接着齐刷刷上紧了注意力。就见庞军长停下入城问题,嘴巴箍了怒弧。

停在“特”字,大家就认为庞军长又在怀旧,被勾得也都怀旧。先前的头衔多威多壮,纵队司令。而改了军长,好像降了等。大家也不喜欢特种兵军的名称,特种兵军没有先前特纵特纵那样的带劲叫法。特纵再而上,东野,东北野战军,虽不多么动听,可四野比,终究排行上不吃亏。忆不久前之当年,一股霸悍的豪情与诗意充斥白山黑水,更觉立地拔天。

接着庞军长眉疙瘩越拧越凶,导致劈劈啪啪眼睛打电火花,大家就不好认定是怀旧了。庞军长耸眉暴睛,攻击的短光,似一链链弹火。

弹火向他俩。

巴根应声中弹。亏得鼠手术已毕,秃了尾巴止了滴血的活鼠已经包好,巴根攥在大巴掌里,不叫军长瞧见。吃了弹火,当即巴郭从表情到身板,喀嚓,给军长响了立正。而一边的青格里,仍只顾快活。聋了,看不见还听不见么,巴根喀嚓起了立,喀嚓立了正。这么重要的会议,再咋地偷闲,你倒是醒一根耳筋。青格里丝毫没,一如前面快活得像大耗子。

找死吧。

庞军长开场白即宣布:

我跟你们说,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怎么个很法?就是说,不是普通通的重要,不是一般般的重要,不是马马虎虎的重要,不是稀汤寡水的重要,不是虎头蛇尾的重要,不是开会重要下去不重要的重要,不是上级重要下级不重要的重要,不是今儿个重要到明个儿后个儿到虎儿年兔儿年到下个牛儿年下下个牛儿年再十个牛儿年就不重要的重要。

那当然,青格里知道重要,所以他才拣音响顶差的角落坐。那当然,巴根知道重要,越重要越不能抓耳挠腮,别的师长都坐前排,所以巴根宁可西北角挨青格里。那当然,凌延骁更知道重要,他思想与表现一致知道,他才认真听会,他才没被巴和青干扰,他才没被军长打眼弹,他才能够在军长打眼弹时捅青格里踢青格里。

庞军长前面说,军师团三级的京西板凳沟会议,重点部署入城前各师旅团由昌平进驻门头沟西山地域的相关事宜。庞军长强调,虽和平协议已签署,下一步的主要工作,一是操演入城式的同时,继续抓紧攻城训练,立足复杂情况,有备无患;二是狼师先行一步,开展城防交接、城区勤务、城市政策、文物保护和说话和气教育;末一项对狼师尤其尤其重要,一声令下,你狼师不能狼相,你给我憋细大嗓子门儿,你给我变成笑菩萨。同时细嗓子门儿笑菩萨亦非常非常艰巨,不单是要你们笑,笑只是和气,和气了还要说话,可是要充分认识到,京城话对你们的艰晦,不亚于对牛弹琴。

似乎喻得还算贴切而比得有失恰当,可这个会实在应当叫牛儿会。虽然鼠儿年剩余的几天,每一天都不可忽视,庞军长的心情,急不可耐已经跨过了阴历年。

庞军长问:“上个牛儿年的大事件?”

大家说:“七七。”

庞军长说:“七七什么,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大家说:“芦沟桥。”

庞军长说:“再上个?”

大家说:“那能什么?”

大家私下嘀咕,牛儿年果然是庞军长的本命年,他十五岁参加红军,怎么也赶不上再上个,而今又一轮,在他这一级不老也不年轻,周岁三十六刚刚中不溜儿。再上个庞军长也没交代个所以然,就说:“在座许多人的个人理想,曾经是三亩地一条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我们的先进阶级领导的农民革命,当不当有这想法且不说,而今果然收场在牛儿年,当然是老天开牛眼。”

青格里说:“他没说牛儿年马子咋个办?”

巴根说:“你不说,马子配牛,生犄角马。”

似乎庞军长感应到了犄角,又说牛儿年以牛犄角开局,两面兼顾,由北向南,夺取军事战线的全面胜利。

巴根说:“你总咒牛儿年,当真牛儿年不给你仗打了,咋你办?”

青格里说:“总不能没猎打。”

庞军长说牛腿子随后,铸剑为犁,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

巴根说:“没了刀枪咋你办?”

青格里说:“箭呀。”

巴根说:“箭也铸了。”

青格里说:“我石镞,我木镞。”

庞军长说下半年可能更是牛皮熏天,我们要大兴文化学习,为建设中华民族历史上未有之新国家而提高自己。

巴根说:“要你进学校咋办?”

青格里说:“鬼个臭逃回我草原。”

蹲角落,庞军长也没放过巴根。庞军长特别指名道姓说:“攻城想着你,先遣进城还想着你,话说前面,你就那么特殊,我就那么高看你,不要别的师进城,单要你骑兵师笑菩萨进城,巴老根?”

巴根起立说:“骑大马好看哟。”

庞军长说:“好看不能当饼吃,别人还有汽车大炮。别的不说,单一条,全都听好,狼师三年没出耙子,大家谁敢吹老子全师三年没出耙子,狼师的先遣换给你。牛皮不灵吧。我就要你这个无耙子师,牛皮哄哄进京城。”

一个老资格旅长说:“鸡儿年你给我一个旅牌子,别的都不管,我十一个人,一仗接一仗,滚成今儿个足斤足两的大旅,前后死八千残三千输出五千全没算,全旅现编制员额七千大几,俘虏兵占九成七,营连干部一个老底子也没有,下面是解放兵带解放兵,我等于给咱们拿成建制的国民党去打国民党,没出逃兵,没闹乱子,硬干成呱呱叫的主力部队,才三几个人小二头不老实,又没出人命案,我大堂喊冤。”

庞军长说:“姥姥个扯临江我还欠你一个枪子,你啥时候要?”哑了该旅长。

就说:“巴老根你给我听好,人家不服你的气,我放你的心也没放到百分百,就怕牛皮大了头发昏,总不出事是坏事,千千万万你给我管住你狼师五千六百七十二个小二头(巴根插话:卫生队六十七个母的。)那就五千六百零……姥姥个扯有多少你给我管住多少,说话就进牛儿年,姥姥个扯千千万万你可别给我出个牛金星。”

坐下来巴根悄悄对青格里说:“我打保票有用也没用,得你管好你那些匪气弟兄,不出姓牛的也不出乌力吉,才是要紧。”青格里说:“我早说了不是。”巴根说:“你早说了啥子不是。”青格里说:“我早说了牛儿年对咱们不好。”巴根指凌延骁说:“他克天下牛,天下牛怕他,你不也八遍十遍说,既然克住了,这又来牛儿年?”青格里说:“他克牛,不克年。”巴根说:“狗你屎屁,牛儿年牛他的,我骑马马我的,封大建,迷大信,你一人呆鼠儿年里别过年。”青格里一跺脚:“大耗子。”

巴根以为他咒啥子呢,看下面,果然一名大鼠,在啃咬自己的靴底子,怪不得觉靴子震动,已经亏损了一溜儿边缘,被青格里跺脚跺跑了。

巴根目送大鼠入洞,鼠身入了洞去,鼠尾一部分停在洞口,作蛇样引逗。巴根要青格里别动,伸腿去踏。鼠尾尖一缩,要巴根踏了空。巴根来了精神,下腰身,唧唧嘴里起了鼠声,张手作八字势,卡住洞口。青格里早领教过,知道师长哨鼠顶能。可青格里不以为然。片刻师长哨到一名小鼠。他不要小鼠,暂且拘下,再发小鼠声哨大鼠。猎民哨鹿哨虎哨其它动物,从不以哨小家伙为尿性,不知这雕虫小技师长大男人为何乐此不疲。再哨到大鼠,鼠嘴边有靴渣,恰是才将作案的那一名。巴根说鼠:“你尿性。”查看眼睛,右眼青光眼,左眼近视,不中意,验明母的,也暂且拘留,再向洞口哨。巴根哨出鼠妈妈与鼠宝宝嬉耍的场面,聒噪洞里的鼠爸爸,果然鼠爸爸听巴根话。新得手的这名大公鼠,巴根查看眼睛,特别仔细地看瞳孔,非常满意。青格里在旁边,却查看不出是非。其它的巴根放了,单要这名,拉出寸许马刀,就着刃齐根截下尾巴,三弄五弄抽出一丛尾丝,再三弄五弄抽出一根主丝。

主丝略粗些,极为明亮。青格里在助捏鼠嘴,和给鼠屁股止血。既然师长说有用。青格里见过师长哨鼠,没见过师长用鼠,不免留意。巴根问他敢不敢拉鼠丝。青格里说这话说的。巴根问他能不能够拉断鼠丝。青格里抻长了鼠身,使小肚皮透明,并再向更长拉,使之蹿出尿线。巴根要过去鼠,说:“你断得了鼠,偏你断不了丝。”

鼠丝就给他断。青格里断了许久,非但断不了,生生把手指头给锯了几道血壕。

巴根说:“牙。”青格里就采取牙攻,左右翻咬,浪费了不少口水,仍然也奈何不得鼠丝。青格里说:“你尿性,断给我瞧。”巴根并不去断,用鼠丝缠绕鞭梢儿。梢儿是马鞭的要害,巴根绕起来,青格里心下窃喜,想,这可是八仙过海,耳王有绝招才成其为耳王,巴根总瞄他的青格里之刀,他还瞄巴根如何成就了巴根之鞭呢。

旁边青格里凑了瞧,巴根就要停。青格里说:“我已经全瞧走了。”巴根就再绕。每一圈儿都不放松,勒得紧紧的。师长马鞭材料为白狼尾,白狼尾力量大,竭力向外抵抗鼠丝,鼠丝则念了紧箍咒般向里紧,两下对顶为异常强韧的一体。青格里前后瞧了仔细,说:“都说白狼尾镇得住顶咆哮的儿马,可没谁说拿啥子镇住白狼尾。”巴根说:“一般东西它不认,白狼尾暴性呢,号称鞭中虎。”青格里说:“怪不得你能降,我降不下,以为有啥子咒。”又说:“赶明我也弄一根。”巴根说:“别告别人。”青格里说:“他呢?”巴根说:“你一人就行了。”青格里左手巴根,右手凌延骁。凌延骁在认真听会,不单根本没理会他们的小捅咕,一名冬苍蝇在凌耳朵上走跑跳,他也仅擞擞脑壳,不肯闲出手。

巴根就瞄上了冬苍蝇,眼鞭子跟了它,走跑跳这里那里。冬苍蝇体重较轻,而行动不若肥硕饱满的夏苍蝇灵巧,可冬苍蝇善于自我保护,专拣大家皮肉的细腻处着陆,不给巴根下手机会。巴根骂:“狗你屎屁,跟张腮儿一样。”

青格里就知道师长绑好了,想试鞭。青格里用血壕的腥气诱捕了冬苍蝇,摘去翅膀,冬苍蝇如善奔的大眼睛兽,到手上就起跑。青格里就手心手背翻转了万水千山,使冬苍蝇的奔逐永无尽头。

巴根失去打击目标,难免迁怒迁怨青格里,就硬生生问:“你敢生吃大耗子么?”

青格里说:“我吃的东西,不分生熟,只单瞧敢不敢。”

巴根说:“大耗子可是好东西。”

青格里掰鼠牙,瞧定了说:“四岁正肥呢。”明明三岁,他故意说错,麻痹师长,意欲赚取用鼠的秘密。

巴根正为泄露了鼠丝与白狼尾马鞭小有失悔,不再上他钩,向青格里要彩色稠条捆了鼠腿脚,再用宽的稠条包了鼠身,单留鼻孔喘气。

然后二人对笑。巴根先笑青格里。青格里不知他笑啥子,忙找冬苍蝇,冬苍蝇不知了去向。

军长住下口。

当时巴和青,你冲我,我冲你,各自咧开嘴巴笑。别人也有交头接耳的,相互挤眼的。但都控制在会场秩序之内。庞军长对会场的轻微的疲劳状态,似有感觉。眼睛亮针似的,一下扎到穴位。众位师团领导的眼光,也齐拢过去。大面积杂音退了潮,巴和青二人就小岛般凸起了。

巴改得快,只丢下青。尤其青不像话。师长已经呈现一张来不及深刻但很诚恳的检讨脸。同样的形势,青还不灵醒。

巴不是不救青,当下自顾不暇出不了援手。军长个人气性就不说了。另外方面,雷霆来自庞军长的奴隶出身,来自庞军长的行伍起家,来自庞军长的一手绢包的勋章奖章,还来自庞军长身体里的至少半斤金属。据此,对北方小区域天气的判断,庞军长比敌我双方的预报准二十五倍。但庞军长不是菩萨。残酷缝儿和胜利凯歌一路过来,庞军长抗上有名。再一个出名,枪毙人。

凌延骁不捅不行了。宁可自己招忌。再不觉悟,踢。

军长单盯着青。

青,终于,终于,觉悟了。军长的不语,俨然大战之前的窒息。青五官演出了一通猫入鼠群的忙乱戏。那大嘴没经过改型,直接由婚礼进了葬礼。军长仍盯着青不放。片刻之后,军长的表情,谁也想不到。军长居然一笑。

转眼形势化解了。

闪电一笑后,庞军长说:“想当李闯王?”

不管军长嬉笑调侃,巴和青都挨骂那样。军长不发话稍息,不发话让他们坐,他们夹紧蛋子就一直打立正。军长笑的一秒钟之前,没人敢设想青能过去这一劫。但今儿个青命大,千真万确。

庞:“别不讲不笑了。”

军长踱到巴和青跟前。他俩身体再向上一挣。

庞:“讲呀,笑呀,你们够够了,我再讲。”

大家多少松了口气。军长的静气与和气,实在都到了家。莫非天大的好事,摊上了军长。

庞说:“前面我都讲什么了?”

青刚醒透,不知该咋样应付。好在有巴的榜样,一动不如一静,说不好,不说。

庞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俩。这样不了了之,似乎有些出大家意料。可他俩的表现,至少没火上浇油。周围担心的为之欣慰。中立的为之庆幸。幸灾乐祸的为之遗憾。比较一致的是,一旦他俩没了事,大家的神经反绷了紧。你想想,值此时际,值此时刻,上上下下正当庄严纲纪,以担当伟大的历史任务。越是军长好似网开一面,大家越是横生警惕。怕就怕明面上杀鸡儆猴,却抖个花枪,丢了鸡直接拿你个猴。军长龙骧虎步踱回他的坐位,猛折身,果不然,眼中满是峻光。

“嗯?”庞。

大家想,军长的雷霆震怒,果不然,真窝着呢,这一“嗯”可有千钧之力。巴心里骂,狗屎屁你青老土匪青大儿马。巴没骂错。军长这一下只“嗯”青一人。凌心里骂,我的愣爷。可不嘛,一屋子脑壳,只青一个,没事大爷,一屁股已经坐了下去。糟不糟,军长的话还没回呢。就是不回,也得军长发话你再坐。这回让巴还咋救你,咋你不学巴的榜样了。瞧,巴直通通黑瞎子打立正,冷不丁军长回来峻眼,巴接个正着。接个正着,就是服罪。军长肯杀回马枪,暗含着宽你一马。不宽你一马,前面早就叮咣五四了。但你也得给军长铺台阶。肯这样未必等于事情能够了结,但军长大有可能不再“嗯”你。

“咋不说?”巴。

“回呀。”凌。

“回啥子?”青。

“糊涂虫。”巴。

“军长讲的。”凌。

巴凌高嗓子门儿呵斥,双双与青划清界限。表面声色俱厉之态,却在竭尽相助之情分。他俩吼成这样了,就自尊而言,军长不好比他二人更高声。

“前面讲了那些。”凌提醒。

“多嘴。”庞。

凌起立。想带动青起立。青不起。

凌只叹青不吃提醒。在特种兵纵队内,那些十轮卡,山炮,榴弹炮,那些轮式装甲车,履带坦克车,没他能瞧上眼的,天底下就骑兵好,也都罢了。巴与凌哪个不偏爱自家骑兵,可你别说出去,说了得罪人,你偏说,给骑兵招了不少闲话,也都罢了。最末一道防线,对兵种你别对人,对人你别神气。恰恰平日你耀马扬威,不知留有余地。现在你知道有人嗤你鼻子,看你笑话,你当众献丑,难咽下这口气。但你直接面对军长,而他们在军长身影背后。越想找回你丢的越多。你颠儿呀颠儿,不觉得全是挑衅军长?

“讲了四条。”凌着急提醒,竟要替青了。

“他死了?”庞。

凌再三开口。再三冒犯。紧要时刻,凌顾不得自己了。他想命令青,简直他想央求青,放句软话吧。凌情绪略显激动,内里却定力充分,不使案情扩展。

“就你是活人?”庞。

军长连番嘿喽儿,凌好没面子。怦然他觉得,情况没那么严重。其实军长只是佯怒。提示来自军长本人。难得军长不想大发作。直觉告诉凌,阚政委在场是个微妙因素。直觉还告诉凌,他基本没做错,军长并不反感他的缓冲与润滑。但是你得让青开口。

“他死活没关系,我团保证完成任务。”凌。

凌挺身而出,如果单为青,那只是义气。为任务,要保证到手的任务丢不了,才是一团之长应尽的团队责任感。救任务,是救狼团。狼团没啥子天灾地难的,可丢任务就是丢荣誉。狼团啥子都可丢,就是荣誉丢不得。而救荣誉,救任务,当须救青。

“嗯。”庞。

“我师保证完成任务。”巴。

“嗯。”庞。

被开除出任务,那要了青命。家伙一屁股弹起。那声势和吼声,只听,不瞧,绝对母兽拼命。

青:“鬼个臭。”

巴:“咋你?”

青:“冤枉。”

大家怀疑眼耳有误,几秒前还颠儿呢。

庞径直到地图前,操起杆。

对,不理他。跳起来的悲壮,抵消了前面青的全部豪迈。你颠儿呀,接着颠儿呀,你青大胆大呀。如此狼狈失态,庞顶严厉的惩罚就是晾着他。

巴:“你还敢冤,你比军长还冤?”

这话很不得体,可巴救青心切,急不择言意思总是有了。他自己也刚上岸,身体还没晾干,竟有资格挽救青。大家发笑。想看好戏的不笑,恨巴。巴截住了军长,提示青悔过。不截军长,议题一转入别的,会上就不好再提青的问题了。本次不当众解决,这么个把子,要留到几时?巴成了大耗子躲军长要躲到几时?

青:“不冤。”

巴:“报告军长,他不冤了。”

庞:“他冤,我不冤。”

巴:“报告军长,他说你对。”

庞:“岂敢,我是催命鬼。”

巴:“你说军长催命鬼?”

青:“军长说笑菩萨进城。”

巴:“报告军长,他说你是菩萨爷。”

场面又一阵笑。大家笑,引得军长——不能笑,也没必要再使劲绷着。气氛缓解了些。阚政委提议放烟。只待庞宣布了。这缝隙当中,青赶紧说:“报告军长,你说——笑菩萨进城。我听了。”

庞:“你多大面子,大家休息不了,都陪着你。是我讲的不重要,还是你想证明,耳朵不认真听,一个字不记录,也能不走样落实上级指示?”

青:“军长指示,笑菩萨进城,我可竖了耳朵听。”

庞:“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青:“你说——笑菩萨进城。”

庞:“耳朵,我说什么?”

青:“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庞:“出去。”

青:“你说——”边苦忆边说:“耳朵进城?”

庞:“咋?”

青:“耳朵进城,把嗓子留在外面。”

庞:“再蒙。”竟有这一句。

青挣红了脸,吃力地,挖脑子样,挖一块,抛一块,说:“你说——关于说话和气教育,关键是解决苟音不正。你说——过去我们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现在城市都是我们的了,我们就要在乎了。你说——上面讲,苟音正不正,到了中心大城市,其重要性不亚于战场喊话,不亚于作战问题,不亚于打土豪分田地。你说——每个建制团,要选一些得力骨干,最好是跛方人,苟音要合格一些,莫要像我们蓝方人,苟音苟音不分,按野司的统一部署和统一教材,以师为单位组织培训。而后再全面铺开。你说——这是为啥子?上面讲,这是大政策。你说——上面讲,这是龙王爷刮胡子,阎王爷换嘴脸,马王爷捧哈达,土地爷点高香,灶王爷嘴巴甜,咱们笑菩萨进城。”

庞:“别挤我牙膏。”

青虚了眼睛,缓慢,轻声,怕一使劲惊断了细丝儿:“你说——别看你们恭恭敬敬,你们肠子里说你这是屁话。不错,屁话。屁话崩谁?都崩。特别你们一伙,你们狼师,那是要重点崩。你说——你们说,老步就不大嗓子门儿?你说——我说,步兵是步兵,骑兵是骑兵。你们说,骑兵能嚷,也能打仗。我说,现在说城市政策,不是说打仗。你们说,我们啥时候嚷坏了事?我说,进了城你跟谁嚷嚷?嚷大天,嚷大地,嚷敌人?嚷小鬼子?嚷豺狼虎豹?你们说,反正我们听不出我们嗓子门儿大。我说,我说的是不是?就知道教育还没来,重点就要自己蹦出来。”

庞:“全乎说。”

青:“你说——你们只是想,没有说,所以才是思想问题,所以才要我替你们说,所以我才要狠敲你们。骑兵这重点,是老百姓封的,不是我封的。我没这水平。但我说,封得好。你们住过的村子,知道老百姓怎么说我们?说步兵三十米苟音,炮兵八十米苟音,骑兵是二百米苟音。怎么二百米苟音?要不服气,现身说法,你们说一句,给我们大家听听。怎么,没声音。还是虚了心好。你说——你们俩这重点的重点,不是老百姓封的,也不是我封的。那么谁封的?你们自己。就你巴老根适才的现身说法,我们斜对面没**米,我心平气和问你话,你也心平气和回我话,你跟我说话的苟音,有多大?就跟中间一个大沟谷,天空地阔,我三百米这边,你三百米那边。大嗓子门儿一炸,一炸,我高兴你,你高兴我,我们习惯了不闹心,还当是悄悄话就这样呢。人家不知道的可受不了你。你说——你说你苟音是说话,人家说你苟音是嚷架。你说你苟音是青衣,人家说你苟音是花脸。你说你苟音是燕青,人家说你苟音是李逵。你说你苟音是小狸猫,人家说你苟音是山大王。你说你苟音是菩萨兵,人家说你苟音是巨灵神。不是咱们批评谁大嗓子门儿,翻谁的老账本。此一时,彼一时。过去有过去的实际,现在有现在的需要。过去不大嗓子门儿不好办,现在不小下来也不好办。阚政委插话——过去跟老百姓也不该嚆嚆嚷嚷,说话和气买卖公平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是红军时期制定的,我们就靠这发家,打天下靠枪杆子,也靠嗓子眼儿。再早以前,我们的老祖宗,说和,和,和,一直讲和为贵。你说——”

庞:???

说全乎了惊着了不是?以为青笨蛋瓜不是?想把青挤到犄角旮旯不是?青不。青尿性呢。青还冤枉呢。青笑,巴笑,你打了眼弹,没有罚。再一回脸,单是青了,青颠儿颠儿,你就“嗯?”青是在颠儿颠儿,青心里美颠儿颠儿。青美颠儿颠儿不是对军长不敬,青美颠儿颠儿是己个儿向己个儿庆贺秘密。才将意外地拿到了巴根之鞭的秘密,百年不遇,令青狂喜不已。不能吼,不能抡,美颠儿颠儿就够委屈青的了。笨蛋瓜是耳王教的,犄角旮旯是耳王教的,耳王咬金咬得尿性呢。这些都是凌延骁预见到咬金教育,即军长说的说话和气教育,凌延骁要耳王给大家提早咬了金。而至于耳王的秘密,那就不能蒲公英那样满处撒了。耳王的秘密,以往窥到了一丁丁,也足够青终身受用。巴根之鞭,可镇天下马。凌延骁之——之啥子,人眼对牛眼,秘密的名称尚且属秘密——可镇天下牛。狼师中青倾慕的三大秘技,而今,准确说,而眼下,有了一点一。巴根之鞭为一,全全的一。耳王之聪,为点一。反之,他的切玉断金的青格里之刀,他的削发抹须的青格里之刀,他的每临凶险自行嘤鸣的青格里之刀,对别人也是天机地秘呢。草原人胸怀坦荡。草原人千能万技。草原人藏龙卧虎。一个草原人,就是一个独立世界。青敢奢望。但青不能贪心。别说全草原秘密都归一人,断无可能。就是全给了你,肉身凡骨你也没法承受。以忠诚相待,以性命相许,大家相互多是这样。尽忠与舍命天经地义,你再没啥子东西,去赚取人家的私家秘传和艰难新创。一些外来人不知深浅,以为行装简朴、吃用简陋的草原人,只是单纯,只是憨实,只是快活,只是剽悍。其实大不然。草原人对人疏于防范,不施小计于日常,自然不假。若逼得羊心狼力的他们起仇恨,动心机,耍阴毒,斗残忍,那么,今生今世你休得安宁。倘命运恩赐,人家的一二秘密,灵转到你身上,那你可就不是普通人了,你就尿性得不行了。恰是那一丁丁的耳王的秘密,助青一字一句,连段成篇,令军长???

青渐渐上来自信,上来音量,段落接段落,连篇累牍。

庞:“巴老根。”

巴就没坐下。

庞:“巴老根你咋地提他醒?”

巴:“我大嗓子门儿一炸一炸,都能听见。”

庞:“凌延骁。”

凌延骁也一直在陪立。

庞:“你本?”

凌:“字认识他,他不认识字。”

庞:“我问你本。”

凌拍右胯衣兜,笔记本在里面山响,表示青根本看不到。

庞:“那你咋地闹妖?”

凌:“我咋地也闹不了。”

青越发不用人催,何苦被怀疑偷看旁人记录,干脆就闭了眼睛复述。

庞:“摘了你的刀。”

青格里之刀嘤鸣,引起军长的疑心。好像青格里之刀有留声机的妙用。青就去了青格里之刀,继续完整地再现庞军长讲话阚政委插话的文本。

庞再没的可挑剔,说:“那些不说了,末一句。”

青:“你说——这不是小题大做,而是进城没小事。你嚷的是老百姓,嚷的是人心,把我们的江山嚷裂了缝儿。话说回来,不想别人,想想我们自己,也该克服克服嗓子门儿。不然,将来稳定下来,不东西南北跑来跑去了,大家要成家,要谈对象。可早先嗓子门儿问题没解决,姑娘挺好,你也乐意,就是不能说话,一说就糟,来一个吓跑一个,别说组织上不早关心你。大姑娘小媳妇耳朵嫩,胆子小,万一万一不小心你李逵你巨灵神嚷出人命,那时候别说组织上不救你。”

庞:“不要末一段,单末一句。”

青:“末一句你说——早知那时候,不如先弄好眼巴前儿。脚踏鼠儿年尾,手触牛儿年鼻,处于这样一个前所未有后所难遇的伟大历史时刻,我特——你就不说了。”

返回

上一页

点击功能呼出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城门 上中下 倒序 正序

《城门 上中下》本章换源阅读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