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对言若水而言,搭乘大众捷运系统,是他三十二岁的人生里,最微不足道的个决定。
换言之,如果不是他那辆奥迪房车送厂保养他落拓不羁的大哥接连两天泡在女友家过夜未归以及他那日理万机的父亲大早便让司机送往机场赶赴上海,他的行程里是不会出现「搭捷运」这件事的。
三个同时发生的「偶然」,让他生平第次与这个城市里多数的上班族及学生通勤族样,为了避免塞车,选择最直线最便捷的交通工具,在初冬明亮的晨光中,搭上捷运新店线,揭开他变化有限的上班序幕。
他住在新店郊外半山腰的别墅社区「漱石山庄」中,离碧潭很近,下了社区巴士后,他径自在总站上车,开始不短的上班路程。
他看看表,八点十分,估计九点前可以到达办公室,便从容不迫的从公文包中拿出工作参考用书翻阅起来。
总站的人并不多,宽敞明亮的车内空间使他心情十分舒畅,由于没有受到太大的干扰,所以头也不抬,耳边只稍加留意所播报的中英文停留站名。
约五六站后,上车人潮渐增,他略微瞄,车厢座位几乎已满,理所当然的,他身边的空位是被拣择的对象之。
空间变狭窄,手脚也开始局促起来,他目不斜视,精神仍勉力集中在字里行间,向嗅觉敏锐的他,鼻端渐被身旁隐约传来的女性发香所引逗,是种介于青草与甘橘之间,颇令人愉悦的味道。
他保持着阅读的姿态,忽然有些心猿意马,因为片波浪状的黑发,栖息在他的手臂上,让他右手背酥痒微刺。他眼角余光瞄,身畔的女性刚好侧倾四十五度上半身,捡拾掉落在地上的东西。
他耐心地等她直起身,不由自主的扫视那截黑波浪,当她重新直起背,将长发甩开,那特殊的发香再度扑鼻而来,直窜心脾,让他心绪有些浮晃。合上书本,先探窗口外不断穿梭而过的大幅广告招牌,再直视前方,两位穿着制服的高中女生大胆的盯着他瞧,没有半分羞涩,习惯被异性注目的他也不禁掉开视线,朝右手边随意瞥。
然后,他的视线被定住了,不太容易被引发好奇心的他睁大了眼,仔细辨视着身边女人手上正在阅读的书本封面字眼。
女人手指纤长,有三只横过中间两个关键宇眼,其余头尾分别是「完全」「手册」。他不太能确定方才自己是否时眼花,因为大刺刺的在公众场合阅读这本书有些不可思议,于是,他的视线停驻在她的手上有好会儿,久到他眼眶都酸麻,好不容易她在翻动纸页时,手指移动了点--他见到了那两个字,颇为怵目惊心的在她手指间闪烁。
他别过脸,两个高中女生的小头颅凑在起,不时的在窃窃私语着。他应该早已习惯异性的注目,然而如此不掩饰的被打量,令他不由得皱起那两道像经过修剪的羽眉,眉心因主人惯性的拢起,有两道浅浅的褶线,让那张过于光滑的脸上添加了些岁月的痕迹。
公馆站车门开启,上下车的人潮便拥挤混乱了起来。群年轻人急着要下车,在经过他这排座位时,身后背的沉重的登山包擦撞过身边的女人,害她身体不得已往他倾靠,。连手上的书也被打落,直掉进他大腿间。
女人很快地恢复原先的坐姿,却犹疑着不敢探手直取书本,他拿起那本薄巧的书,递过去,再确定次那本书的书名正如所见--「完全**」。
女人偏过头,说了声谢谢,语调平板无生气,略微低缓沙哑。
他眼皮抬,迅速扫过那张直被波浪发丝遮住的面容,心底暗自惊--那张脸,白得不象话紧绷的皮肤使瘦削的颧骨稍高,鼻梁细直,鼻头却似小孩般娇圆,下面配了张在巴掌脸上略嫌丰厚的唇,眼睛大而无神,横过的两道细黑的眉并没有振奋精神的作用,浑身散发着慵懒颓废的气息,老实说,他还觉得更似吸毒后虚幻恍惚的面容。
女人穿着单薄,上衣是件薄薄的雪白软毛衣,下着膝盖破洞的淡蓝色牛仔裤。如果不是她身上散发着清新的味道,他简直就要认定她才刚从整夜狂欢的摇头派对中归来,还看着本对人生充满绝望的书。
对了,绝望那对无神的大眼,闪过的疲 惫神情中还包含了对周遭的淡漠和绝望。
女人似乎累了,收起书本放在膝上的软布背包里,闭目养神起来,他收回注意力,不再打量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列车通过台北车站时,他的肩头有些沉重起来,而且颈侧刺痒无比,他不再观看窗外的景致,回头往旁瞧,女人竟然睡着了她半边脸贴着他的右上臂,合上的两排睫毛直而长,没有施脂粉的五官在宁谧状态下显得幼稚许多,头顶上的细发搔着他的颈子,他不自在的扭动肩背,想拂去皮肤上的不适。女人浑然不觉,似乎在他肩头找到了能让她彻底休憩的好所在。
他没有试图推开她,刚才那眼他清楚的感受到她的疲累,这样的举「臂」之劳他并不介意,他们是很快就要错身而过的路人甲和路人乙。
车行经圆山站时,她背包里响起了悦耳的手机铃声,是首流行歌曲,响了数声,她仍沉睡梦中,没有反应。
他按耐不住,终于伸手轻拍她的肩。「小姐,小姐,妳的电话」
她蹙了蹙细眉,眨动下眼皮,倏地直起背脊,慌忙地从背包里拿出手机,按了开关,急促地喊着:。「我就快到了,这里是--」她向窗外张望着,似乎时认不出地标来。
「剑潭站。」他在旁接口道。
「对,剑潭我快到了,你等我下,别走--」她眼睛瞬间亮起,懒劲扫而空。
「你说什么」不到两秒钟,光明乍逝,她垂下两肩。「你根本还没出门为什么」热切的语气明显的冷却。
「你再说遍我没听清楚。」女人握着手机的手在颤抖。
「你连点机会都不给我,而且还选在这个时候,你还是人吗我再问你遍,你到底来不来」轻而冷的嗓声带点哭音。
停了两秒,她用令人不寒而栗的语调字句清清楚楚的对着手机道:「我会让你后悔的,你永远也不会有回头的机会了,你等着瞧吧」她决绝的合上手机。
紧抓住背包的十指指节泛白,他顺着她的手指往上看--她眼珠覆上层薄雾,淡唇紧抿,胸口急促的起伏着,白皙的脸蛋有些泛青。
双连站到了,她蓦然起身,飞快地窜出车厢:他惊,两脚像长了脑子样,竟有自己意识地追了出去。
他发现自己早已过站了,却管不住脑袋不断催促的警铃声--快再慢就来不及了
她没有离开车站,而是直奔反方向的月台。她左右快速张望着来车,离轨道很近,两足尖已快超越黄线,她视而不见,紧盯着来车方向。
他站在她身后步远,看见她仓皇地眨着大眼,侧脸颊上还有不停 滚落的泪水。月台边线的红灯颗颗亮起,列车进站
他屏住呼吸,没有移动。
闪着红眼的车头快靠近他们时,她突然闭起眼睛,越过黄线,上半身前倾,两手像双翅样向后抬高,宛若腾空而飞。
电光石火间,他伸出长臂,把掣住她的手肘,往后用劲扯,两人同时仰跌在地,他成了她上半身的肉垫。
候车的乘客们不明所以的看着跌成堆的两人,但注意力很快就被顺利进站的列车所吸引,随即鱼贯而入车厢,没有人察觉这班列车险些变成杀人凶手。
惊魂甫定,他抚按了胸口下,呼出口气,才发觉身上柔软的女体动也不动,他扶直她的背,她的头直接歪倒在他肩上,两眼闭合。
他伸出手指按住她侧颈脉搏,微弱地在跳动着。
她居然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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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医师,言医师,病人醒过来了」护士李帆推开他诊疗室的门,他从病历表中抬起头来,绽开温和的笑。
「知道了,谢谢。」他微微颔首。
李帆心漏跳了拍,她总是迷惑于那个微笑,纵使它没什么特殊含意。
「病人点滴打完了,是否还要继续留下她似乎有些困惑。」李帆靠近他的桌面,将他清俊尔雅的五官看得更清楚了。
「我过去看看。」他起身收拾好摊开的档案,推开扶手椅。
「对不起,言医师,请问--」她两颊泛红,停顿了下,「她是您的朋友,还是--我没别的意思,是怕怠慢了」她摇摇手。
「朋友或是路人现在都是病人,没什么差别。」他笑拍她的肩,「去忙吧」随即走出诊疗室。
值班时间已过,他早该回去,今天晚上还有个约会,但是他特意留下,等着她醒过来。
走到三零二病房前,他轻轻敲了门,推门入内。
她抱着膝,面向窗外,听到动静,才转过来看向他。
她看来气色好多了,也许因为躺了几个钟头打了营养针进去,面色不若早上苍白,只是眼神依旧淡漠无力。
「主治医生刚刚来过了,我没事,只是太累了,他说我要问过你才能走,我现在可以走了吗」她推开棉被,作势要下床。
「等等」他按住她的肩,拉了张椅子坐在床沿。「沈彤是吧很抱歉,我们不知道妳的姓名,只好看了妳钱包里的证件,妳确定妳现在走出去不会再出事」他端详着她的表情。
「出事不会吧我这几天太累了,吃的少又熬夜百万\小说,注意下就行了,不会再这么倒霉了。」声音依旧低而缓,没精神。
他瞅着她,羽眉边挑起,探索着她的神情,她则不解的望着他。
「如果妳继续看不开,下次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她转动着眼珠,像是听不明白他的暗示,只好耸耸肩。
「沈小姐,再怎么对人性失望,都不该用伤害自已的方法来报复他人。妳真以为妳若自杀成功,他会内疚生」他挑明了说,不想再浪费时问打哑谜。
现在的年轻人,泰半都以为地球是为了自己而运转,旦稍有失意,便全然承受不了被拒绝的打击。有机会应该让他们来医院见识见识生老病死,这样他们才会知道拥有完整而能随意驱使的身体是多么珍贵的事。
她歪着头思索着,随即有种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记起来了,你是早上坐在我旁边的那个男人原来是你救了我,多谢了。不过我没有要自杀,我只不过是贫血,加上太激动才晕倒的,你多虑了。」
他摇摇头。「沈小姐,妳欺骗我没有用,生命只有次,妳没有后悔的余地,而妳男朋友却可以很容易就让时间冲淡了此事,我劝妳想开点,别伤了家人的心啊」
她脸啼笑皆非。「我没必要骗你,难不成要我发誓」
「妳不必对我发誓,妳只要对得起自己就行了。再说,大庭广众下表演这段是个错误的示范,妳有没有考虑到会影响多少人」
他语重心长的说着。等了半天不见她悔悟的表情,反而浮现了恼羞成怒的情绪。她二话不说跳下病床,俯视他道:「你这人真是说不通耶就说我不是自杀了,你还非要我承认不可,告诉你,我还得养孩子呢能死到那里去」
他当场楞住,眼眸顿生问号,狐疑地看了她的小腹眼,平扁的瞧不出端倪来。而且,他看过她的各项检验报告,她并没有怀孕,钱包里的学生证也证明她还是个大四学生,那要如何生养孩子八成又是随口胡诲的脱罪之词。
「是吗那么妳背包里的那本书又是怎么回事」他指指她肩背上的背包。
「哪本书」她半瞇着眼看他,忽然张嘴道:「喔,那个啊,那是为了吓他用的」
「对不起,我没听清楚,请再说遍」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那是为了吓他让他后悔用的」她状极自然的谈论此事,没有半分忸怩,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我记得他根本没来赴约不是吗」
她瞪大了眼。「你这人真八卦,偷听我讲电话。没错,他是不肯来,这是我的失算,行了吧」
「所以妳时激动,就想跳轨自残了事」他抬眼睨着她。
她无奈地摊摊手翻翻白眼道:「就跟你说了我没要自杀,怎么你老要这样编派我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晕了过去嘛」她甩开颊边长发,径自往门边走去。「算了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免得我家小鬼的随车老师没见到我,又把他送回幼儿园去。」
门推了半,她突然停住动作,回头朝他走去,在他跟前弯下腰,定睛看了他白袍上的名字。
「呃--」她略微尴尬地抿抿嘴,「言医师,你就好人做到底,借我医药费吧。反正你有我的数据,我跑不掉的,而且我的学生证可以押在你这里。」她从背包里翻出钱包,认真的将学生证件抽出递给他。
他看着这张颓废气息已消去些的年轻女孩,然后站起身来,从白袍口袋里拿出张印刷精美的宣传卡片,手接过她的证件,手将卡片放在她手上。
「十二月二十四日那晚,教会有许多不错的活动,如果那天妳过来参加,我就把证件还妳。」
她瞄了眼卡片的内容,再疑惑的看了他眼。
「这招不错你比街上那群摩门教徒还厉害,不过你怎么看也不像是传教士,单靠你这张脸平常业绩就很不错吧」
他闻言愣,继而深吸口气,抑制住抽动的脸皮。
「我平常遇见需要教化的人并不多。沈彤,十二月二十四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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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沈彤而言,圣诞节属于狂欢节日的代名词已成过去。
百货公司美仑美奂的应景装饰随处可闻的圣乐飘飘同学们争相邀约的疯狂派对,每样都比十二月的冬季更令她感到椎心刺骨。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在家和小鬼蒙头大睡,而不是走在大街上看无数擦身而过的情侣成双成对,因为那只会突显出她的形单影只。
她再次瞥了眼手上卡片打印的地址,确认不远处有着璀灿灯饰和巨大耶诞树的教堂就是目的地。
这是座有了年龄的老教堂了,从前坐公车经过时,根本没想过有天会踏入此地。不过从两个月前开始,当连串的事措手不及的对她迎面痛击,她就再也不会对自己说--「这是绝对不可能会发生的」
就像现在,跟着母亲拿香拜了二十年菩萨的她,还不是走进教堂虽然那不意味着自己就要受洗成教徒,但毕竟不是先前能预想到的。
她推开教堂大门,令她肃然起敬的诗歌诵读声顿时包拢 过来,所有的教友们整齐的排坐成两列,虔心地歌颂在十字架上为众人牺牲的我主伟哉。
她眼尖,很快地找了个最靠近大门的空位,弯腰驼背地前进钻到座位上坐好,旁边的教友友善的朝她咧嘴笑,塞给她本圣歌歌本。
她勉为其难的接过,有口无心的跟着唱,黑眼珠东瞟西瞄的寻找言若水的踪影。
他不在这里她很努力的巡视了三遍,没有相似的身影,或许她漏看了也不定,他应该不会忘记约了她这件事吧
唱诗歌很快就结束,接下来是戏剧表演,就是耶苏诞生在伯利恒之类的故事,台上的人忘情的演出,台下的人目下转睛,虔诚地观看着每年同样的戏码。
教堂内温柔的晕黄灯光肃穆圣洁的背景音乐温暖的空气让她的心出现了久违的沉淀,四肢百骸有种难言的舒坦,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眼皮有些沉重起来,阵恍惚--
不她不能睡着她用指甲猛掐自己的大腿搓搓面颊揉揉太阳岤,再度寻找言若水的踪迹。
这家伙她可是依约前来了,却不知他人在何方,难不成真要她观完全程才能闪人
她可没那么多空闲时间,家里的小鬼会把邻居王太太给整死,但是她现在也不能潇洒走人,她的东西还在他那里。
她只好半昏沈半清醒的撑在那里,手臂上的指甲印不消半个钟头已布满,她正想闭起眼睛放弃与睡神挣扎之际,伟大的牧师更宣布节目表演完毕,接下来是众教友交换礼物彼此交流的时间。
她跳起来,聚精会神的穿梭在满溢喜气的信徒间,想捕捉言若水的身影。她像无头苍蝇似绕了大堂几圈,甚至站到讲台上向下采寻,但众人之中就是没有那张出色的脸
她颓然的垮下两肩,慢慢地走到门口--只好找个时间到医院找他了。
她打开大门,也没看清,头便撞在个胸怀里。
「沈彤这么快要走了」是他
她揉了下发痛的鼻梁,看不出来斯文的他肌肉还颇硬实的。
「点也不快我找你很久了,过来」她抓起他的衣袖,直接走到教堂外的人行道上站定。
他今天很不样,全身穿着时尚休闲服,看得出来绝对不会是刚从家里出来,比他身白袍时更引人瞩目。
但是她没心情也没多余的时间欣赏眼前的美男子,她绷着小脸道:「你这个教徒倒是虔诚,我这个非教徒等了你大半天了,你是故意的吧」
「我不是故意的。我今晚另外有约,但我算准时间到这儿的。」他心情看来颇佳,迷人的笑容没停 过。
「你算准时间你本来就没打算要从头到尾参加这个活动那你叫我来干嘛」把火从心底燃起。
「妳不喜欢这样的宗教气氛吗这里的教友都很不错,妳待久点就可以交到不错的朋友,他们可以给妳正向的力量,妳才不会老钻牛角尖。」
「你就算要替别人找救赎,自己也该投入点吧你这个教徒都不参加,凭什么叫我来」她盘起双臂,仰视身材顽长的他。
「我没跟妳说我是教徒啊」他也学她交抱双臂。「我的母亲曾是这里的老教友,这样算是有连带关系吗」
她大眼睁,所有的慵懒都消失无踪,而那张在现代来说称得上有型的丰唇微张,瞪了他老半天讲不出半句话来。半晌,终于低下头去打开背包,拿出蓝色大钞塞进他大衣口袋里。
「算你行钱还你,证件可以给我了吧」
他将钱从口袋拿出,拉过她的手,放在她掌心。
「妳既然没有食言,真的来了,钱就不必还了。」他还是那个温柔的笑,但看在她眼里却极为刺眼。
「不要是吧那我就不客气了,这可以让我和小鬼吃上两个礼拜呢。那就在此别过,不必说再见了。」她转头就走。
「妳的证件」他扬扬手上的学生证。
她回过头,也不看他,随手抄就放进背包里。
「妳真的不再进去了」他指指教堂。
她歪着头看他。「这医师,下次替别人拉业绩时要先瞧瞧她信什么教,我是拜妈祖的,你就别这么瞎热心了吧」
「我只是想和妳多聊聊,妳信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打起精神别再伤害自己,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快乐点」他诚心地说。
「你今天晚上去了哪里和谁」她没头没脑地突然冒出句。
他有些错愕,顿了两秒,还是坦言,「和我女朋友到晶华酒店吃饭。」
「站在你的位置上,说任何话都是容易的。如果我像你样,吃穿不用愁;闲来无事到大饭店陪女友烛光晚餐;平时受人仰慕,偶尔救到不知死活的家伙,还可以像个救世主样说些乐观向上的心灵鸡汤小语--言医师,我也想要开开心心地什么都不管,但是我家里还有个小鬼等着我回去弄他上床睡觉;睡前我还得算算下个月的伙食费够不够下学期我能不能顺利毕业我该去哪里找个薪水多点的兼差来养家活口我有时间在这里听你说教,还不如早点回去把小鬼接回家省点保母费」她喘了口气,抿着唇不再看他。
他静默着,注意到她睫毛上闪着点泪光。
「对不起,我无意冒犯,让妳在外面待久了些,我送妳回去吧。」他柔声道。
「不用了,捷运很方便。」发了顿牢马蚤的她声音有些低弱。
「看在我救过妳的份上,这个要求不过份吧」
她看了下手表,八点半,也好,起码下车不必再走段路。
她点点头,跟着他步行过天桥到对面停车场取车。
隔着段距离,他按下了遥控锁,她看见了那辆白色奥迪车闪着车后灯。
上了车,她看了眼车内配备--她同学的父亲也有部同款的车,这辆车的价值足以让她舒舒服服的等着毕业。
「妳家里真的有个孩子」他转动方向盘,状似不经意的问。
「我也希望是假的,不过上天不想看我快活,塞了个小鬼给我,我又不能抗议,只能照单全收。」她叹了口气。
他不可思议的看了她眼,她的表情不像在撒谎。
「他父亲呢」他小心翼翼的问。
「三个月前升天了。」她偏过脸面向窗外。
她那天果真不是想自杀,她到底经历过什么事看她的身材实在不像有过孩子,而且还在念书的她有何能耐扶养个孩子
「妳父母不能帮忙吗」
「就是因为他们连自己都帮不了,我才会过得这么累。」
她才二十岁,当未婚妈妈嫌早了些吧他想起那天在捷运列车上看到的她,不是颓唐,而是因生活的折磨所显出的疲累。
「妳现在在哪里兼差」
她从钱包里拿出张名片,放在他扶手下的置物格里。
「我在这家咖啡厅工作,下午四点到晚上十点,不用来捧场了,大老远来喝杯咖啡没什么意义,反正我也可能不做了。」
「为什么」
「钱太少了,小鬼晚上的保母费都快不够了。」
车子驶进巷口,她指着其中的栋楼房,「就是那栋,我住六楼。」
他发现这里的住宅环境品质并不差,算中上阶层,走到捷运站大概要十几分钟路程。
「谢谢你,我上去了。」她向他挥挥手。
「我们算是朋友吧」他将头探出车窗外,「有我帮得上忙的尽管说,别客气」他拿了张名片,背后书写了手机号码,然后递给她。
她犹豫了下,还是接过来,看了会儿。
「很少有人会喜欢和麻烦作朋友的再见,言医师。」她头也不回的奔上楼。
他僵坐着不动,忽然觉得晚上那顿耶诞晚餐的愉悦逐渐淡去。
第二章
这家咖啡馆座落在静巷里,并不十分好找,加上外观又不显眼,言若水只好将车停在大马路边,走进巷子步行十几分钟才找到。
他其实不应该来的,昨天才和女友陈馨有了不愉快,按照往例,他只要在两天内出现在她的办公室,献上束她钟爱的紫玫瑰,娇娆的陈馨定会立即露出甜笑,释尽前嫌;但接连几天医院的工作忙碌,加上他前天主刀的病人因并发症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他丝毫提不起劲做这些事。
离开医院,沿着捷运的路线开着车,在处红灯前停住,他右手摸索着扶手下方置物格里的零钱,准备买瓶矿泉水解渴,结果连带地将那张沈彤留下的名片夹带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思索,车子已开下高架桥,弯进最靠近那家咖啡馆的主要道路。
这里离她就读的大学很近,也许因为地缘因素她才选择在这里工作。
推开那扇棕色木门,暸亮的女声迎面而来。
「欢迎光临」
他微讶,那不是他预期的声音,但站在吧台内正低头忙着的的确就是沈彤,原来她也可以有这么清朗的音色。
她今天将那头波浪长发扎成两束发辫垂在胸前,穿了件绿色紧身毛衣,他头次注意到那张瘦削的小脸之下,有个曲线分明的躯体。
「妳看起来气色好多了」他站在吧台前。
她抬起头来,显然很惊讶。
「是啊,期末考还没到,暂时不必熬夜。」她友善的笑着。「想喝点什么吗」她将推到他面前。
他发现,前两次见面少有笑意的她,笑起来,弯起的丰润的唇有种媚态,但搭配着无邪的大眼和圆巧的鼻头,却形成种特别的风情。
「拿铁。」他在她前方的高脚椅上坐下。
她低垂着头调制着他要的咖啡,半天没听到他说话,抬起眼,才发现他在垂视她,温和的眼眸中带着凝思。
她不以为忤,好奇地问:「你今天看起来比较累,病人比较多吗」
他轻笑着摇头,但她的慧心带给他阵暖意,陈馨是不管这些的。
她突然转身从壁柜中拿了盒食材下来,背对着他在处理东西,不会儿,她回过头,端了壶热茶和茶杯放在他面前,笑道:「咖啡别喝了,这是养生茶,比较不伤身,我请你。」
没有等他反应,她拿了绕过吧台,走到新进来的客人桌旁,向客人解说着餐点的特色。
她下半身是件黑色长窄裙黑色短靴,身形虽不若陈馨丰腴突出,但纤巧有致,有种不张扬的美感。
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作比较,他中止了思绪,调回视线,啜了口茶。
回到吧台内,她将交给厨房,自己则开始做色拉部份的前菜。
「家里还好吗」
「嗯。」她点点头,似乎不欲展开话题。
「生活--有困难吗」
「暂时没有。」她微蹙眉头,抬头看了他眼。「谢谢。」
「谢什么妳根本没向我开口,我什么忙也没帮上。」他笑。
「有的人连问都不问的。」她耸耸肩,那似乎是她的习惯动作,种对生活无耐的承受姿态。「哪天我向你开口,你别跑就行了。」
他发出串朗笑。「如果是钱,那不是问题;如果是感情,妳就得自已帮自己了。」他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
她倾着头,咬着下唇。「我想开了,男生都是差不多的吧交往了两年,就为了个莫名其妙的理由,竟在我最倒霉的时候提分手;可笑的是,搞了半天,原来他早就和我们系上的系花来往半年了,理由还是--」她突然噤口,低下头继续忙手上的东西。
「是为了妳家的小鬼」他忍不住揣测。
「当然不是」她险些失笑。
「那么,对个这么特别的女生,他还有什么要求」他不该再追问,那逾越了作为个普通朋友的本份,然而内心股驱力让他比平日唐突。
「谢谢你的安慰」她白了他眼。「告诉你也无妨,他认为交往了那么长段时间,我们都还不能进展到那个阶段,可见我不够爱他,他既然找到了能配合他的女生,就没必要再和我牵扯下去了。」
「妳指的那个阶段是」他想确定下她的意思是否是指亲密关系,却见她不客气的瞪着他,遂识相的转移话题。「他应该尊重妳的坚持。」
「不他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不够爱他。只是他在我家团乱的当口提出来,我时承受不了,当时为了留住他,什么手段都想使出来,我甚至已经决定好了,如果他肯赴约,他想要,我都可以给他--」她神情瞬间黯然。「没来也好,想到自己曾经这么愚蠢,就有点受不了」
她突地绽放个雨过天晴的微笑,彷佛已事过境迁,但他却看到了那双清澄大眼底的落漠。
也许无法交浅言深,他还不是那么了解她,对她的背景也多数是拼凑得来的概念,但从她字面上的表意而言,她并不随便和异性深入到现代男女已逐渐不在乎的性关系上,那又为何轻易地生下孩子,将自已陷入困境里
还是孩子的父亲给了她不堪回首的记忆,让她从此如履薄冰的走在情路上
但是她的坚强是无庸置疑的,她甚至还坚持完成学业。
「妳还会再遇见更好的男生。」他由衷地祝福着。
「再说吧。眼前有更重要的事让我不再想他,生活还是得继续下去。」她端起厨房交给她完成的热食,走出吧台,放到客人面前。
喝完手中那杯茶,他站起身,等她回到吧台。
「我得走了,下次见。」他确定她安好,今天抑郁的心情好多了。
「等下」她收起他那壶热茶,在吧台内不知忙些什么,接着递给他杯纸制外带杯及根吸管。「路上喝吧,别浪费了。」
她不再看他,两手继续忙碌着。
他拿起装在纸杯里的热茶,注视着认真在做事的她,不禁开口道:「我说的话永远有效,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我知道,我会找你的。」她扬起眉,给了他会心的笑。
走出咖啡馆,他忽然觉得今天不再那么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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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指轻巧的按压病人肩胛骨旁隆起如鸽蛋大的肿瘤,问道:「这样疼吗」
病人摇摇头,忧心忡忡。「不疼,只是感觉它愈来愈大,不太对劲。」
「先别急,等会儿照张片子看看。」
他转头对李帆示意。「安排他照张光片,还有病人吗」
「最后个了。」李帆书写完单据,正要带着病人出去,诊疗室的门「砰」声被撞开,李帆急忙护着病人闪到边去。
陈馨如旋风般进来,将手机往他桌上摔。「言若水你是什么意思这五天连个电话都不打来,你存心的你就是想让我难受对不对」
他看了盛气凌人的陈馨眼,对李帆颔首,李帆赶紧将目瞪口呆的病人带走,关上门。
他面无表情的继续翻阅病历,微掀唇道:「妳不该在这时候来质问我,我在工作,妳没看到吗」
陈馨「刷」地将他笔下的病历抽出,怒火中烧的大吼道:「我不在这时候来,难道要等你亲自到我家等你心情好时我头发早白了」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她手上的档案强行取回,放回桌面,凝重的看着她。
「我这星期都有重要的刀要开,妳就算不清楚也应该要体谅,我不可能随时想着要如何让妳大小姐愉快,我的工作攸关人的生死,不是儿戏」
她呆住了,眼眶内泪光闪动。「我可以叫爸爸少排点手术给你,你就不用--」
「馨馨」他出现少有的严厉。
让他这喝,她眼泪顺势滚落,掩面失声。「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嘛你这也不要那也不想,可是我会想你嘛你连通电话也不打,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难道要我个女孩子家扯下脸跟你道歉」
她哭得梨花带泪,脸精致的妆早已糊了,和在客户面前的精明稳重判若两人。
他叹了口气,将她揽进怀里,语气缓和了些。「我是该打个电话给妳,但这几天我比较累,有时躺上床就睡着了,没有机会处理我们的事,并不是在气妳,妳想太多了。」
她抬起头,抹干泪,搂住他的脖子。「那今晚到我那儿去。」
他看着她,眼里闪过丝犹疑。
「不许说借口,我问过爸爸了,他说明天你都没事,除非--你点都不想我。」她嘟起抹了层橘色蜜彩的唇。
他闭了闭有些酸涩的眼,点点头,将脖子上的两只手臂拉下。「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处理,晚上去之前我会打电话给妳。」
她伸长脖子吻了他下,拿起桌上的手机。「别忘了喔」笑靥重新浮现,她的情绪来得急,去得也快。
他再次点头,挂了个保证的笑。
她轻快地走出诊疗室,而他的疲 惫感却比之前更甚。
他坐下来,用手抹了把脸,却抹不去心头沉甸甸的感受。
外科主治医师的繁重工作对病人及家属的承诺以及无法置身事外的人事倾轧,都逐渐消磨了他当年违背了父亲的意愿,选择医科为生职志的热忱。
认真及谨慎负责的态度使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主治医师;而俊秀的外型让他在护理人员及病人间颇吃得开。他从不流露对医院行政职务的野心,所以比起其它医生,他的升迁及工作中的挫折少了许多。
但近日在各部室流传的耳语却使他烦不胜烦,外科部主任因病逝而突然空出职缺,使得干有心人士的竞争日益白热化,连从下出言谈论此事的他也被谣传是热门人选之。原因不在他的资历或工作表现,他在医学杂志上发表研究专刊及论文也都不曾受到如此多的关注,而是他交往两年的女友是此间大型医院院长的掌上明珠。
他不是不明白,可因此波及他与陈馨的感情未免太过,但陈馨日益不掩饰的娇惯习气却使他皱眉,过往吸引他的直率特质成了自我中心随时随地要求的热情浪漫成了种负担;偶尔病人的生命敌不过命运,在手术台上从他手中流逝,他当下要的只是个简单的拥抱及抚慰,而陈馨记住的却是她的生日礼物是否别致有意义。
谈恋爱对个医生而言是奢侈的,陈馨带给他快乐过,或许是他太苛求了些,他是不是该排个假好好地整顿下自已的情绪,而不是任由感情这样消磨殆尽
他喝了口咖啡,惯有的浓重口味忽然变得苦涩,他放下杯子,另外倒了杯水来冲淡口中的不适。他突然想起了养生茶的滋味,温润不腻的甘甜滑过喉咙,没有畅快后的负担感,他有种想再喝口的冲动。
然后,他连带想起了那双眼睛,那双黑白分明却无比淡漠的眼睛,静静嵌在张有着颓废气质的小脸上。
他喝完最后口白开水,淡淡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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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
「铃」
他摸索着床头柜上响了五六声的手机,摸了半天摸不到,他移开跨在腰间的修长大腿,斜倚起上半身扭亮台灯。
「言若水,不许接」陈馨翻个身坐在他身上,抢先伸手拿起手机藏在身后,噘着红润的唇赤裸丰润的上半身在昏黄的灯光下媚惑十足。
「馨馨,别闹了,可能是病人」他将手绕到她腰后去,她却将手臂抬高,让他构不着。
他出其不意地将她压制在身下,攫住她的手腕,抢过手机。
来往间,铃声停止了。
「不响了,不许回电」陈馨得意地笑了。
他离开她软馥的躯体,半瞇着眼看着来电显示--不是熟悉的号码,他又重新将手机放回床头。
「今晚就是我爸爸找你,你都不许走」陈馨攀上他的胸膛,密密亲吻他坚实的胸迹
「妳忘了我们的约定了」他无奈地的揽住她的细腰。
「可是我们很久没在起过夜了嘛」她边说边抚摸着他的臂迹她不单喜欢他的人,也迷恋他的身体,他那在外科手术上精巧娴熟的修长十指,运用在她身上可是令她痴醉留恋。
「妳认识我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形了。」他看看数字钟,十二点了。
「铃」
铃声再度响起,这次他很快的抓起手机接听。
「喂,我言若水。」
「言医师--」熟悉又陌生的女声欲言又止。
「我是,请问哪位」
「对不起,这么晚还打扰你,我是沈彤,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惶急的声音抖颤着,他几乎可以想象她不知所措且苍白的脸。
「别急慢慢说。」
陈馨察觉到异样,凑近他耳边倾听,他正色地看了她眼,换了另边耳朵听。
「是我家的小鬼,他从昨天开始就怪怪的,直说肚子痛,我下以为意,以为他只是吃坏肚子而已。结果今天晚上下班前,保母急着叫我回家,说他肚子疼得厉害,我回到家,喂他吃肠胃药,个钟头后,他他--」她开始啜泣起来,接不下话。
「妳别慌他现在怎么样」
「他在地上打滚,嘴唇都青了我好怕,这么晚了我我该怎么做」她几乎泣不成声。
他推开陈馨,迅速翻身落地站好,沉稳地对沈彤道:「别哭,我马上过去,妳先让他躺在床上,冷静点」
合上手机,他抓起椅子上的衣服,件件的迅速穿上。
「言若水,你又来了」陈馨气呼呼地坐在床上。「有急诊室的值班医生,你急什么」
「不是医院的病人,是朋友的孩子。」他扣好衬衫钮扣,披上外套。
「那更奇了,你朋友不会将孩子送医院啊,干嘛要劳动你去看诊」她跳下床拦住他。
「别闹了她有困难。」他拉过被单,罩住她未着寸缕的身体。「穿上衣服,别冻着了,我明天打电话给妳。」
「什么朋友让你三更半夜非得亲自去看看不可」她不放弃的追问,脸色已变。
「馨馨,妳若不相信我,我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拿起车钥匙,冲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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