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都海外版》 第 27 部分阅读

“今日真是怪事,说阿兰,阿灿就来了她怎么见了你就跑”庄之蝶说:“她说过不再见我,她真的不见我了。她定是去病院看了阿兰回来的,就住在附近,看见我又不让我知道她住哪儿,才又上了车的。”妇人说:“这阿灿肯定是爱过你的。女人就是这样,爱上谁了要么像扑灯蛾样没死没活扑上去,被火烧成灰烬也在所不惜;要么就狠了心远离,避而不见。你俩好过,是不是”庄之蝶没有正面回答,看着妇人却说:“宛儿,你真实地说说,我是个坏人吗”妇人没防着他这么说,倒时噎住,说:“你不是坏人。”庄之蝶说:“你骗我,你在骗我你以为这样说我就相信吗”他使劲地揪草,身周围的草全断了茎。又说:“我是傻了,我问你能问出个真话吗你不会把真话说给我的。”妇人倒憋得脸红起来,说:“你真的不是坏人,世上的坏人你还没有见过。你要是坏人了,我更是坏人。我背叛丈夫,遗弃孩子,跟了周敏私奔出来,现在又和你在起,你要是坏人,也是我让你坏了。”妇人突然激动起来,两眼泪水。庄之蝶则呆住了,他原是说说散去自己内心的苦楚的,妇人却这般说,越发觉得他是害了几个女人,便伸手去拉她,她缩了身子,两个人就都相对着跪在那里哭了。

终于返回唐宛儿家来,周敏没有在,桌子上空空放着那只埙,埙的黑陶罐口里插了支小野黄菊。庄之蝶瓷呆呆看了会,没有敢动。妇人热水让两人烫脚,叫嚷庄之蝶的脚趾甲太长了,说:“她也不给你剪剪”取了剪刀来修。庄之蝶不让,但还是修剪了,帮他穿好鞋,却将自己的双小脚放在庄之蝶怀里,说:“我倒让你给我揉揉,我为你穿了天的高跟鞋了,好酸疼的”庄之蝶就揉着,妇人嗤嗤地笑,乜了眼说:“我不行了。”庄之蝶说:“不敢的,到下班时间了。”妇人说:“他每天回来都是天黑。你今日心绪不好,要松弛只有我哩。你要怎么着你就怎么着,只要你能高兴。”说着把头上挽髻的卡子拔了,乌云般的长发就扑噜噜披散下来。院门外偏有了车子响,妇人立即把散发拢后扎了个马尾巴状,双脚抽下来去穿皮鞋,口里叫道:“谁呀,谁呀”跑去开院门。庄之蝶将床边的双丝袜忙收好挂在墙上的铁丝上,也走出来,周敏已经在问候他了:“庄老师来啦我准备吃了饭还要去你那儿。宛儿你做什么好饭了”妇人说:“我去买菜,十字路口碰着庄老师,叫了起刚进门。庄老师,你吃什么呀,摊鸡蛋饼熬黑米稀饭怎样”周敏放下车子,说:“你就去做吧。庄老师,听说你病了,身子好些了吧”庄之蝶说:“也没什么病,只是龚靖元死,心里不好过的,睡了几天。”周敏说:“这事大家都在议论,说你对龚靖元感情那么深的”庄之蝶说:“是这么说的”周敏说:“可不就这么说样都是名人,你是那样个形象,人人尊敬,龚靖元却是那样的。”庄之蝶说:“不说这个了。你说要去我那儿,是又得了什么风声这么长时间法院那边没有再开庭,又没个动静,处理个案子这般长久的,哪年哪月才是个头,是鬼都拖得不耐烦了。可白王珠却跑得勤,不时来找我办个这样,办个那样。”周敏说:“我何尝不是三天去见下司马恭的,大件的东西倒没送,去次也得二三十元的水礼今日下午我又去了。他总算佛口开了,说不需要再开庭了,事情已经搞明白了,咱们送去的那些作家教授的论证很及时也很重要,他们审判庭的意见要结案哩”庄之蝶忙问:“透没透如何个结法”周敏说:“他说了个大概意思,是文章有失误之处,但不属于侵害名誉权,又鉴于原单位已经给了作者处理,建议法庭召集双方经过最后调解,达成谅解消除误会,重归于好。这么说,这官司就是咱们胜了但司马恭说,景雪荫得知他们这个意思后,反覆寻院长,也寻到市政法委书记,院长就要求重写结案报告。司马恭还算哥儿们,也生了气,依旧上报原来的结论。院长说,那就上审议委员会吧。现在的问题是全院委员会六个人,有三个委员倾向咱,院长和另外两个委员倾向景雪荫。虽说半对半,可院长在那边,若院长首先表态,这边的委员话就不好说,或许变了态度。即使不变态度,有个人弃权不发言,那就是三比二了。”周敏说过了,见庄之蝶仰在沙发上双目闭着,就停下后,说:“庄老师你听清了吗”庄之蝶说:“你说你的。”周敏说:“情况就这些。”庄之蝶眼睛还是闭着,问:“那你的意见”周敏说:“这是到关键关键的时刻了。委员会是十天后召开,因为院长去北京开个会,十天后回来的。我想,在这十天里,你是不是找市长谈谈,让他给政法委书记和院长做些工作”庄之蝶说:“这话我怎么给市长说市长不是像你孟老师那样的朋友,啥话都可以直接来。以前倒是求他办过事,但都不是原则性的。他才去给有关部门暗示暗示。这事让市长怎么去说人家是领导,要考虑的是在不损害他的地位威信的情况下才能办事啊,周敏”周敏泄了气,说:“那”庄之蝶要说什么,却没有再说,两人就都不言语了。妇人听屋里没了声,进来看时,知道话不投机,忙先把煎好的三张软饼拿来让吃。庄之蝶吃了张,推说吃好了要走,周敏再留也没留下,就说:“那你慢走。”还直送到巷子头。

庄之蝶还没有到家,周敏就去巷口公用电话亭给牛月清拔了电话,说了他和庄老师的谈话,还是让师母多劝劝老师。庄之蝶进门,牛月清就问起官司的事,力主去找市长,说抹下脸皮也得去找的,官司打到这步,要赢的事却要输,这口气就更难咽了。庄之蝶发了脾气,骂周敏心太,已经把什么道理都给他了,自己还没到家。电话就来了。牛月清又正说反说,庄之蝶勉强同意去找,倒又骂自己无能,就这么被人裹着往前走哩

第二日去找市长,市长不在,回来脸的高兴。牛月清说:“人没找着,你倒高兴瞌睡总得从眼皮过”庄之蝶说:“你别这么逼我”牛月清说:“我知道求人难堪,但只有**天时间了,你再找不着人怎么办”庄之蝶说:“那我明日再去吧。我是作家我还是什么作家,我也不要这张脸了明日我就在他家死等可我把话说清,为了找市长,有的事我要怎么办,你却不要阻止的”二次去了,便没有去市长家,径直找了黄德复,只打问市长儿子的情况。市长的儿子叫大正,患过小儿麻痹症,条腿萎缩了,虽然勉强能走,但身子摇晃如醉汉,现三十岁了,在残疾人基金会工作,直未能婚娶。黄德复说:“病情倒没什么发展,只是婚姻之事仍让市长夫妇操心,找了几个女的,大正却看不中,他是想要个漂亮的,可漂亮的女孩子谁又肯嫁给他呢所以脾气越来越古怪,动不动在家里发火,市长奈他也不得。”庄之蝶说:“世上真是没十全十美的事。儿子的婚姻不解决,甭说市长,逢着谁也是过得不安。以先反对市长的人就背地里嘲笑过市长后人残废,若连个媳妇也找不下,不知又该怎样臊市长的体面了柳月倒直留心这事,终算物色到了个,年龄可以,高中毕业生,人也精明能干,尤其是模样好,大正不用问,绝对会看中的,只是不知市长和夫人意见如何呢”黄德复说:“是有这么好个姑娘吗只要大正看中,市长他们绝没不同意的。夫人已托我几次了,可我总碰不着合适的。你快说,这姑娘在哪儿叫什么名字在何处上班”庄之蝶说:“说出来,你恐怕也见过。我老婆说她次在街上碰见了你,那次和我老婆相厮的那个姑娘你还有印象吗”黄德复说:“是不是双眼皮儿,右边眉里有颗痣,长腿,穿双高跟白皮凉鞋,笑右边有颗小虎牙”庄之蝶听了,心里倒暗暗吃惊,便说:“她就是我家的保姆叫柳月的,柳月什么都好,只是现在还不是西京户口。”黄德复说:“哎呀,那是多标致的人才,打了灯笼也难寻的女人就是这样,天生了丽质就是最大的财富,农村户口算什么,解决城市户口,寻个工作,还不容易吗”当下就同庄之蝶块去科委办公楼上见了市长夫人。夫人听了,热情厚直握了庄之蝶的手说:“这我先谢你的操心了为了这孩子的事,我今年头发都白了许多。你给人家姑娘谈过了吗,我倒担心人家姑娘看不上大正的。以前就是这样,大正看上的,人家看不上;人家看上的,大正又看不上。你要对姑娘说时,定不要隐瞒,大正是什么就说什么。”庄之蝶听了,心里倒没底起来,却立即说:“我给她转弯抹角提说过,她只是脸红,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看样子问题倒不大的。柳月模样好,心也善良,但有头脑,又不是小鼻小眼角色,几时方便,让他们见见面得了。”夫人说:“还挑什么方便日子晚上你要没事,领了她就到这儿;或者你忙,就让她自个来。各自他们心里明白。见面大人也就不用直说,打开窗子说亮话,让他们说去。能成就好,不能也交个朋友嘛。但不管怎样,我却要谢你的”庄之蝶也便应承了晚上见面。

回到家里,牛月清和柳月正说话儿,问见到市长没庄之蝶说,“要坐牢我去坐牢,饭也不让你送的,你恐慌什么呀”就让柳月到他书房来。柳月笑着说:“大姐不给送饭,我去送饭。”进书房,庄之蝶竟把门关了。柳月忙摆手,悄悄说:“你好大胆,她在哩”庄之蝶说,“我要给你说个事的。你啥时见的赵京五你给我说实话”柳月的脸下子害羞得通红,心跳着说:“好多天没见的。赵京五给你说什么了”庄之蝶没回答,又问:“你和赵京五已经干那个了”柳月说:“你要问这个,我就出去呀”庄之蝶正经了脸面说道:“我的意思是你真对赵京五有感情了”柳月说:“你今日在外是喝了酒了赵京五是你做的媒,我对他有没有感情,你难道还要再给我做个媒的”庄之蝶说:“就是。”柳月倒愣了。庄之蝶说:“我考虑了,赵京五是不错,但在社会上走得多,见识广,人也机巧能变,尤其长得英俊的男人后边排的女孩子多,我只担心将来待你不好,这就把你害了。我虽不是你父母或者亲戚,但你在我家当保姆,我就得有份责任,我如今碰着个人,论长相是比赵京五差些,但社会地位经济条件绝对十个赵京五也比不得的,且立即就可以解决城市户口,寻下份工作。说白吧,就是市长的儿子”柳月眼睛立即亮了,说:“市长的儿子”但又摇了头,说,“你在哄我的。”庄之蝶说:“我怎么哄你,这么大的事哄你”柳月说:“你要不哄我,市长的儿子怎么能娶了我,今辈子能在你家当保姆,能和你那么场,我这已经是烧了高香了,好事情还能让我个都占了”庄之蝶说:“奇迹就在这里。你人聪明能干,丰满漂亮,这就是你最大的价值,我给你实说了,就是长相上差点,这你得考虑好。如果同意,赵京五那边你不要管,我会给他说的。”柳月说:“怎么个差法”庄之蝶说,“腿有些毛病,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但绝不是瘫子,也用不着拄拐杖儿,人脑子够数。心想嫁他的人特多,但市长夫人全没看中。她见过你的,十分喜欢你。”柳月说:“这就是了,原来是个残疾,你是来我这儿推销废品的”庄之蝶说:“你是聪明人,我也不多说,你坐在这儿拿主意,我可要百万\小说呀。会儿你回答我。”就去取了本书,坐在那里看起来。我长长地出口气,闭了眼睛靠在沙发上。庄之蝶斜目看去,那双睫毛扑撒下来的眼里溢出了两颗亮晶晶的泪水,他心里终有些发酸了,合上书站起来,说:“好了,柳月,权当我没说这些话,你去和你大姐说说别的去吧。”柳月却下子扑过来,坐在他的怀里,泪眼婆娑地说:“你说,这行吗”庄之蝶为她擦眼泪,说:“柳月,这要你拿主意的。”柳月又问句:“我要你说,你说。”庄之蝶抬起头来,看着书架,终于点了点头。柳月说:“那好吧。”从怀里溜下来,站在那儿说:“我相信我的命运会好的。我有这个感觉,真的,我到这个城里,我就有这种感觉。你就给人家说,我同意的。”庄之蝶开了门出去,牛月清说:“鬼鬼祟祟地说什么”庄之蝶说:“说什么,你知道吗出了大事啦”吓得牛月清问:“什么大事”庄之蝶低声说:“希特勒死了”自己先笑了。气得牛月清说:“贫嘴,这就是你几个月来对我第个笑脸吗”庄之蝶立即不笑了,说:“我有个事要给你谈谈。”我正走出来,听了,扭身却到她的卧室去,把门也插了。庄之蝶说:“我介绍我和市长的儿子订婚,你有什么看法”牛月清叫道:“你是倒卖人口的贩子你把她许给了赵京五,又要许市长的儿子”庄之蝶说:“我有言主先,为了找市长,我干什么你就别横加干涉”牛月清声软下来,说:“你现在心狠了,把我嫁给市长的儿子,官司或许能赢了;但你想没想,赵京五那边怎么交待洪江咱不敢信了,现在就凭这个赵京五的。”庄之蝶说:“没瞅下个出水处怎么就敢人水”说罢就钻到房里睡去了。

牛月清在客厅里坐了半晌,掂量来掂量去,觉得庄之蝶怎么就能想到这步,他原本优柔寡断之人,如今处事却干练了,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可这事是自己催督他去找市长时干出来的,也不能再说他什么,于是又尽量想好处:表面上好像是为了巴结市长,亏待了忠心耿耿的赵京五;但是亏待了人,却要保住更多人的利益的。牛月清就叫出柳月来问:“柳月,你是要嫁给那个大正”柳月说:“嫁就嫁吧。他是个残疾人,可我想这也是我的命,即使和赵京五结婚,也可能赵京五要出什么事故,不是缺腿就要少胳膊的。”牛月清听了,便觉得柳月比自己想得还开通,也高兴了,说:“瞧你把话说到哪儿去了大正我是见过的,也不是你想象得那么严重。可话说回来,大正就是没了胳膊和腿,比起有十条腿十个胳膊的人还强十倍的你将来到那边去了,住的也不是现在住的,吃的也不是现在吃的,千人眼热,万人羡慕的,但别也从此就忘了我们。”柳月说:“那可不的,我当然就认不得你了,我让公安局的人来抓了你们,或者赶出城去,因为我不能让你们总感到我曾是你家的小保姆”说完就哈哈大笑。牛月清见她笑,也笑了。

到了晚上,柳月对着镜子化妆,牛月清帮她抹腮红,庄之蝶在旁看着,总嫌眉骨那儿搽得红少,又反覆了几次。换衣服时,柳月鲜衣不多,牛月清的又都显得太素,庄之蝶就骑了“木兰”去找唐宛儿。唐宛儿和周敏听是把柳月要嫁与市长的儿子,各是各的喜欢。唐宛儿拿了几身衣服,坐了摩托车和庄之蝶过来,路上却说:“柳月命倒好哩,下子要做人上人了。今日穿柳月的衣服,赶明日人家不知穿什么绫罗绸缎,丢了垃圾筒里的咱去捡也争不到手的。看来,你到底离她心近,只想着她的出路,我是死是活,可怜见儿的有谁管呢”说着带了哭腔。庄之蝶说:“我让你嫁给那个残疾你去不去你不要看着别人的米汤碗里清张皮儿就嫉妒饭稠你是要样样都占住的人,要有情,要有钱,要能玩又要人长得好,更要人”妇人说:“更要人什么”庄之蝶说:“你知道。赶明日我要发现比我强的人了,我定让你们好,我口气儿也不叹的”妇人就拿双拳在他背上擂着说:“我谁也不要,我就要你,我只要你快些娶我”

柳月在浴室的镜前盘发髻,她只穿了裤权和胸罩,浴室门大开着。庄之蝶和唐宛儿进大门,柳月呀呀地乱叫忙把浴室门掩了。唐宛儿带了沓衣服进了浴室,说:“你让他看他也是不敢看的,他想要市长剜了他的双眼吗”两人就在里边嘻嘻哈哈。会儿出来,唐宛儿说:“师母你们快来瞧瞧,我这衣服怕不是给柳月做的,压根儿就是为柳月的,样的衣服她穿了就高贵了,那大公子见了,不知喜得怎么个手舞足蹈的”柳月脸上却不自然起来,牛月清忙拿眼瞪唐宛儿,唐宛儿背过身去窃笑。牛月清说:“赶明日嫁过去,柳月的照片要上杂志封面的。校有校花,院有院花,西京城里要选城花,除了柳月还有谁”柳月说:“要说城花,是人家宛儿姐,人家当年在潼关就是县花”唐宛儿说:“柳月呀,走个后门是兴许还可以。”庄之蝶连使眼儿,便对柳月交待怎么着去,去了如何观察对方。若是看中,过几日选个日子双方吃顿饭就算订婚。至于结婚的事儿,就由你和大正自个去定。当下和柳月要走,唐宛儿也要回去,相厮了就块出门。牛月清在门口了,仍给柳月叮咛要不卑不亢,大大方方,说:“权当我们是你的娘家,成与不成,不能让那大正小瞧了咱”庄之蝶说:“好了,好了,这些柳月倒比你强的”

出了大院,唐宛儿却定也要送柳月,三人到了市府门外,庄之蝶说两个小时后他仍在这里接她,柳月挥挥手就进去了,庄之蝶对唐宛儿说:“柳月去谈恋爱了,咱也谈去。你去过含元门外那片树林子那里边天黑尽是对对的。年轻时倒没享受过在野外恋爱的滋味,现在过了年龄了,却不妨去补补课。”唐宛儿说:“太好了没想到你还有这份心思,你比年轻人还年轻了,你知道这是谁给你的”

含元门外的树林子很大,果然里边尽是对对少男少女,他们相距都不远,但互不干涉,各行其乐,交头接耳,拥偎嘻闹。庄之蝶和妇人往里走,先总是不自在,寻不着个僻背处,凡经过那些男女面前,兀自先把头低了。妇人说:“你往哪儿走呀,咱年龄过了,真的这地方就没有咱的份儿了”双手就勾了庄之蝶的脖子,趁势拉坐在棵丁香树下的石头上。庄之蝶说:“这丁香好香的。”眼睛仍在左右逡视,妇人扳了他的头,要他看她,两人就搂抱起来。时坠入境界,庄之蝶倒把妇人端坐了怀里,将那双高跟皮鞋脱下挂在了丁香树枝上,摆弄得她如猫儿狗儿般。妇人说:“别人看哩”庄之蝶说:“我不管的。”妇人说:“这阵胆就大了”庄之蝶说:“我这才理解树林子里人最多,又都最放肆,原来林子这么好,夜色这么好,这么好的时光谈情说爱,人就成聋子瞎子了”妇人说:“你说,我这阵和那残疾干啥哩”庄之蝶说:“你说呢”妇人说:“怕是也那个了那残疾患的是小儿麻痹,那个地方是不是也麻痹那才好哩,让她嫁过去白日吃人参燕窝,晚上哭个泪蜡烛”庄之蝶说:“不敢咒人,柳月待你也不错哩。”妇人说:“说说你就心疼了我早说过她是白虎星。怎么着,赵京五来灾了吧市长的公子命里要娶柳月,所以早早就麻痹了。”庄之蝶还是不让她说这个,妇人就生气了,说:“你是处处护了她的,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瞧她长得好,自己不可能夫多妻的,又不想让别人占了她,偏要给个残疾人,给了人家了心里又难过是不是”庄之蝶被她抢白,心里毛乱,不让她说。越不让说,这妇人越是要说。庄之蝶丢,将她跌在了草地上。妇人说:“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却又说,“我那衣服我平日都舍不得穿的,今日倒让她穿了,你是等她走了,以后我穿了那衣服,你就要把我当了她了。”庄之蝶说:“你说这些,又是要我给你添置新衣服了她穿着合适你就送她,我给你重买就是了。”妇人说:“我才不给了她的,那件套裙还是你给我买的,我怎舍得送她昨日我去北大街商场,那里有件皮大衣,样子好帅的,冬天里你得给我买的。”庄之蝶说:“那不容易吗,只要你穿着好。赵京五去广州推销批字画去了,走时我已让他给你买条纯金项链的。我想他定也会给我买了时装,等回来我不与他好了,他买的衣服没了用场,我就买过来都给了你。周敏有什么发觉吗”妇人说:“他只觉得你对我好,但他没多说什么,他有什么证据我害怕时间长了他会看出来的,你不知道我夜夜梦里都是你,担心在梦里叫出你的名字来,你不能最后闪了我啊。”庄之蝶说:“我闪不了你的,但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无论如何,你要等着我的。”妇人说:“我怎么又说这话了,让你又生气了吗”庄之蝶摇了摇头,说:“在家里你得克制点自己的情绪,别让周敏看出破绽。”妇人说:“看出来也好,早看出来我早和他结束”庄之蝶说:“这可不敢”妇人说:“这有什么不敢的”庄之蝶说:“我心里很乱很苦的,宛儿,自认识了你,我就想着要与你结婚,但事情实在不是那么容易,我不是年轻人,不是般人。我之所以直劝你先不要和周敏分手,就是因为我不是时三刻就能离了婚的,你得给我时间,得让我战胜环境,也得战胜我自己,而你有周敏也可让他照看你的生活,可我心里又是多么难受,你我本来应该在块的,都不得不寄存在别人那里。”妇人说:“我更是这样呀,我是女人,他要和我干那事,十次是拒绝了九次,那次还总得服从他吧我像木头人,没有欲望,没有热情,只央求他快些。这苦楚你是体会不到的。咱们奋斗吧,奋斗到那天吧若不能生活在起,你我的心身就永没个安静的时候了。”庄之蝶紧抱了妇人,两人再没有说话,浑身颤抖着,使得那丁香树也哗哗哗地摇着响,惹得不远的对男女往这边看。两人分开了,说:“回去吧。”站起来往回走,时倒后悔今晚不该到这里来。妇人说:“咱快活些吧。”庄之蝶说:“快活些。”说完了,却还是寻不着快活的话题。走回到市府门口,已经是两个半小时了,我却并没有在那里等候。妇人说:“是不是她出来早,瞧着没见咱们,自己先回了”庄之蝶说:“再等会儿。”等了又个小时,我还是没有出现,两人都站困了,到马路对面的家商店门前台阶上坐了,眼眼盯着远处的市府大门。约模又过了半小时,大门口的灯光处,我往出走来。庄之蝶要喊,妇人说:“不要喊,让我瞧瞧她的走路样子,我就会看出谈成了还是没谈成的。”我走到门口却站住了,因为身后有辆小车开来;车也停下了,司机走下来绕过车的这边拉开了车门,我便钻了进去,车随之嘟地声开出来顺大街驶远了。妇人破口大骂:“她这才在谈着恋爱,她就真的拿了市长儿媳妇的派头了说好的你在这儿等着,她竟看也不看就坐小车走了”庄之蝶没有言传。两人那么站了会儿,庄之蝶说:“我送你回去。”送妇人到了家门口,独自再往文联大院走去。

庄之蝶把柳月坐车而回的事说知牛月清,牛月清很有些生气,但也未指责柳月。三日后,在阿房宫酒店里吃了订婚宴席,市长夫人按老规矩送给了柳月大堆礼品:条项链,盒进口化妆品,袭睡衣,双高跟红皮鞋,双高跟白皮鞋,双软底旅游鞋,个小电吹风机,领皮大衣,套秋裙,三件衬衣,身西装。柳月从没有过这么多好东西,要把那双高跟红皮鞋送牛月清,牛月清不要,也便买了双丝光袜子让做大姐的收下,自个每日浓妆艳抹,焕然新。动不动就钻进房间照镜子,冲着镜子作各种笑,人尽儿换了行头,思维感觉也变了,买菜大手大脚,买得多回来吃不了,坏就又倒了。家里来了人,也不管来人是什么身分什么地位,沏了茶,就穿了那黑色绣花睡袍坐在厅里,时不时也插话,边批点评说,边吃苹果,嘴翘翘着,刀子切块,扎了深送口里。牛月清就有些看不惯,说:“柳月,你嘴疼呀”柳月说:“柳月怕把口红吃没了。”牛月清长出口气,让她去厨房烧开水;她进去,牛月清就把厨房门拉闭了。柳月知道夫人不让她和客人说话,从厨房出来脸吊了老长,故意从客人面前嘟嘟嚷嚷地发牢马蚤着走去卧室。牛月清耐了性子,直到家里没有人了,就问说:“柳月,是你那日晚上独个坐了车回来,让你庄老师空坐在马路上等吗”柳月边用电吹风机吹理头发,边说:“市长有专车,大正让司机非送我不行,我就坐上了。我要是不坐,人家倒笑话我,也给你们丢人的。”牛月清说:“那你出了大门,也得给你庄老师打个招呼呀,他辛辛苦苦送了你去,你在那边吃水果呀,喝咖啡呀,你庄老师就直等在马路上,吃什么了喝什么了等你到半夜,你坐了小车屁股冒烟就走”柳月说:“这是庄老师给你诉的苦我出来哪里就见他了,他还这么给你翻是非那么长时间他能在马路上等我鬼知道他们干啥去了”牛月清说:“他们他总不会把你孟老师也叫了去马路上吃酒闲聊”柳月瞧她总是不信,就更气了,说:“还有谁唐宛儿她出了咱院门并没回去,厮跟了块去的,柳月进了市府大门,他们就在马路上,还需要什么吃喝吗”牛月清说:“柳月你说话不要图舌头快,你庄老师朋友多,男男女女的多了,你现在虽然气壮了,说这样的话,你庄老师听了会痛心的。再说宛儿待你不薄,那晚上不是拿了那么多衣服让你挑选了穿”柳月就笑道:“大姐是弥勒佛,大肚能容难容之事,你要不信就权当我没说。反正大姐对我有意见,我想我也在这里不会呆得多久了。”牛月清听了,心里就琢磨我的话来。回想以前夫妻虽三天两头吵闹次,吵闹过了也就没事了,白日还是个锅吃饭,夜里还是个枕上睡觉,房事也五天六天了来次的。自从认识了唐宛儿,这情况真是慢慢变了,吵闹好像比以前是少,近来甚至连吵闹也不吵闹了,月二十天的两人却不到块儿的。牛月清这么想着,又思谋会不会是我胡说的。庄之蝶在家懒得说话,爱往外跑,恐怕也是灾灾难难的事情多,惹得他没个心绪罢了就说:“柳月,我是不起事的人,你能到我家做保姆,也是前世缘分。我哪处没有把你当妹妹看待,我怎么就嫌弃你了,我盼不得你永远就呆在这里。可这是不可能的事,不久你就是市长家里的人,这也是我和你庄老师想方设法为你做的好事。我们不指望你来报答,但你人还没走,也要沉住得气,否则让人看着,我们不说,外人就会议论的。”柳月说:“大姐话说到这里,我也就说了,我这是哪里沉不住气了如果我不是保姆,是城里般家庭的姑娘,你是不是也这样着说话我现在只是穿得好了些,化了些妆,这与城里任何姑娘有什么不样的呢你眼里老觉得我是乡下来的,是个保姆,我和般城里姑娘平等了,就看不过眼去我当然感激你们,愿意辈子呆在你们家,我去跟那个残疾人,坐下了孙猴啃梨,睡下了两腿不齐,立起了金鸡独立,走路了老牛绊蹄,我是攀了高枝儿上了吗我只是要过的让人不要看我是乡下来的保姆的生活”柳月说罢,倒委屈起来,到她卧室里抹眼泪水儿。

原本是牛月清要教训柳月的,柳月却把牛月清数说了堆不是。她脸上阵红阵白的,还想辩白,却扑索扑索心口,不再说了什么。第二日吃饭,庄之蝶草草吃了两碗就又进书房去,牛月清想起柳月说他和唐宛儿在马路上的事,肚里立时觉得饱了,筷子在碗里拨过来搅过去,就是不想扒到嘴里去。她说:“吃完饭,你也不坐在块说说话的”庄之蝶说:“饭前饭后,我情绪是最躁的时候,你们最好不要打搅我。”牛月清说:“咱这个家也只是饭前饭后有个说话的空儿,你要不是我的男人,我当然不会求你说个字的”庄之蝶听她的口气带着气儿,就不走了,说:“这话是对,我的老婆让街上过路人缠着说话,我还骂他是臭流氓的那说吧,今日天气晴朗,风向偏西,最高温度三十四度,最低温度”甩手还是到书房去了。牛月清闭了嘴,鼻子里长长地出气,推碗筷偏跟进来,就坐在他的对面,突兀兀他说:“你实话实说,你和唐宛儿好”庄之蝶冷不防经她说,当下愣住,遂喷了口烟去,盯着夫人说:“好”牛月清本是心里疑疑惑惑庄之蝶与唐宛儿的事,又尽量往好处去想,希望她问了他,他就口否认,甚至发誓起咒,暴跳如雷,她也就全然消释那团疑雾了。可庄之蝶偏偏平静如水,正经八板他说了“好”牛月清就受不了脸顿时铁青,说道:“算你老实。你说你们好到什么份儿上那天送我去见大正,你能个人直坐在马路边上吗黑漆半夜地回来那么晚,还说我坐了车不叫你你和唐宛儿到底到哪儿去了干啥去了嗯”庄之蝶见她这般说,知道事情终于要发生了,他刚才平平静静说了“好”字,有心要看看她的态度,现在却后悔起来了就叫道:“柳月,柳月,你怎么给你大姐说的,你让她寻我的事”牛月清说:“你不要叫我,什么事我都知道,我只要你说”庄之蝶说:“干啥去了,唐宛儿和我把我送到市府门口,她就回去了。你说我们干啥去了”牛月清时倒没了话。庄之蝶说:“你要不知道,我给你说,我们去马路上当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睡觉了和她又去了她家,当着周敏的面睡觉了”牛月清说:“声说得那么高是吵架吗”庄之蝶声更高了,说:“你就是来吵架嘛你让我来说嘛”牛月清说:“你能行的,那我就相信你的话是了。可我得告诉你,为你的生活身体事业前途,我是啥苦啥累都能吃得受得,但我不能容忍你在外边胡搞你和景雪荫当年感情友好,我从没说过你吧,要不她这次翻脸不认了你,要低毁你,我也是不管的,因为以前的景雪荫毕竟还是正经人,你和她往来,对你的事业也有益处,我不是那种吃醋的人吧可现在社会风气坏了,到处都是贪图钱财地位权势和只管自己享乐的坏女人,我就不允许你让她们勾引了”说毕开门出去,又坐在客厅吃饭。

事情以为已经过去,没想牛月清去上班了,静坐在办公室里脑子里还是摆脱不了柳月说的那句话:“你是弥勒佛,大肚能容难容之事。”就品出这话里毕竟还有话。联想平日里唐宛儿来她家,莫不乔装打扮,双桃花眼水汪汪地万般多情,那是最能勾动男人心魂的。庄之蝶虽然老实胆怯,但写作之人生性敏感,内心细腻丰富,他不会不有许多想法。若唐宛儿不主动惹他,他或许只是有份贼心没份贼胆的,但唐宛儿却不是安分雌儿,能从潼关和周敏私奔出来,哪里又保得了不给庄之蝶马蚤情,若她有丁点表示,男人的贼心就生了贼胆,要做出见不得人的事体来牛月清于是搜寻着往日的记忆,想那日能当着柳月的面为庄之蝶掖被角,这不是般客人所能做到的,没有亲近的关系,那动作即使要做起来也没那么自然的。还有那次两人怎么就去了清虚庵旁边的楼上,被她撞见了,唐宛儿脸色那般难看,说是为找人寻临时工作的,怎么从未听说过她还要找事干,后来也再不提说心下狐疑了,便给杂志社拨了电话找周敏,周敏接了,牛月清问柳月去相见大正的那个晚上,唐宛儿回来没事吧周敏说那夜唐宛儿回来快十二点了,柳月还以为师母要留了她住在了你们家的。牛月清说:“是十二点吗”周敏说:“是十二点。师母你问这,有什么事吗”牛月清忙说:“没事的,我担心天黑了没人送她,这多日不见,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周敏放下电话,心里也觉得奇怪:牛月清就为这事打电话给他吗她这么强调唐宛儿那夜回来的时间,是唐宛儿没有送我可唐宛儿夜里回来说她和庄老师块去陪我的呀那么师母这么问又是什么意思忧心忡忡回来,见唐宛儿正趴在床上往份挂历上数什么。探身看了,那几张挂历下的日期,有的被红笔画了圆圈,有的被画了三角,有的旁边还批有叹号。说:“你在作什么记号”原来妇人每次与庄之蝶相会,回来都要在日历上有所记载,没事时就数着,边计算着次数,边作所有细节的回味。猛地被周敏问起,吓得个哆嗦,胳膊上也顿时生层鸡皮疙瘩来,将挂历在墙上挂好了,说:“做什么记号我计算咱家斤菜油吃了几天,哪天买了肉,月能买几次的。你这么不声不吭地溜进来,我还以为是坏人的”周敏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也没往心上去,就说:“真要是个坏人突然进来,你会怎么的”妇人说:“你说会怎么的,我就和他睡觉啊你今日怎么啦,阴阳怪气的,好像我在家养汉偷汉了”训得周敏倒理屈起来,忙笑笑,场事才了了。

而牛月清回去,这夜却和庄之蝶吵闹开来,说庄之蝶定是和唐宛儿相好了,好得不是熟人朋友了,要不为什么骗她说唐宛儿早早回去的,庄之蝶再三劝解,牛月清只是不行,立逼着要交待与唐宛儿怎么好起来的,好到了什么个程度,亲嘴了还是爱了在哪儿做的爱,怎样做的爱庄之蝶到了这步,只是闭口不吭。越是不吭气儿,牛月清越气,庄之蝶恼得从客厅坐到书房,她撵到书房;庄之蝶又从书房去卧室,她又跟到卧室。庄之蝶合着衣服蒙了毛巾被睡去,牛月清也睡下去,还是在追问。然后就喋喋不休地数说她在这个家里的辛苦;说结婚以来,庄之蝶太亏了她了,逢年过节,星期天假日没陪过她去上街,没陪过她看场电影,买煤买面没动手过,做饭洗衣没动手过,她照看了他的吃的穿的,还得照看应酬家里来往客人,她是把单位的工作不当了回事,是把自己的亲娘冷落在边,只说切来适应自己的男人了,可男人却心在别人身上她说:“你还是用不吭声来应付我吗你以为这么不吭声就过去了以前你这么待我,我饶过了你次又次,这次可不行了你得说出个二三来,你说呀你得给我说个明白”但庄之蝶却窝在毛巾被里睡着了,且轻轻地发出鼾声。牛月清下子扯了毛巾被,抓了庄之蝶的衣领使劲摇,骂道:“你瞌睡了你竟然瞌睡了你就这么不把我当人,我给你当的是什么老婆,是猫儿狗儿你也不会不理不睬就瞌睡了”庄之蝶忽地坐起来用力抖,摔开了牛月清,下了床又去了书房。牛月清就呜呜地哭起来了。我在那边屋里听了,知道事情全是为自己惹起,却也有心想看看河畔里涨水,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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