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大家都认定此人是想借这个机会扬名天下,所谓吹箫纯属故弄玄虚。更何况,树干上刻着剑已枯的字样,这不摆明了冲六大剑派而来。
“这时,当时的华山派掌门岳风亭师伯第个忍不住,拔剑跳了上去,我记得他跳上台去时少林无难大师还说了句:此人箫声中并不带杀气,岳掌门手下留情。但是,岳师伯向来脾气急躁,哪里听得进去,他拔剑便朝那人刺去,嘴里道:小子,居然敢到正气台上撒野。只听得话音未落,此人将手中的箫横,岳师伯就已经飞了出去。这个变故实属突然,全场几乎没有人能反应过来。岳师伯的剑法当时已可独步武林,招之内就能让他摔出去,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是匪夷所思。这时,箫声已停,空气骤冷,大家只听得这个人不紧不慢地对岳师伯说:这个地方不许吹箫这是哪条王法规定的他问话的样子竟似还十分疑惑认真,点戏谑的味道也没有。当此时,其他五大掌门已经纷纷拔剑上台将他团团围住。
“你爷爷不愧是六剑盟主,只见他朝此人抱拳道:不知少侠所为何来若是前来观礼,那就是咱们六大剑派的贵客,若是来挑衅寻事,也请报上名来。只听得那个人答道:观礼你们是有喜事要办么我不是来观礼的。至于名字,我本已是孤魂野鬼,这名字不提也罢。说到最后,十分萧索意冷。但是听到耳中,又顿觉刺耳,六剑选盟主是无人不知的武林大事,他竟说不知道。六大掌门听他承认不是前来观礼,那定是挑衅无疑,当下纷纷对他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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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谜语江湖25
“二十招不到,墨儿,你能相信吗,二十招不到,只见六大掌门撤剑的撤剑,倒地的倒地,这些胡杨树已经是片叶不存,周遭更是冷气森森,剑气逼得台下许多人都站立不稳。若不是少林无难大师和武当简忧客道长及时出手,真不知后面会怎样。
“只见这个人收起手中的箫,点头含笑道:两位大师的武功让人好生佩服,多有打扰,告辞了。说完转身便要走。只听得无难大师上前道:阿弥陀佛,施主留步,老衲还有话说。这人对无难大师却也十分有礼,说:大师请讲。无难大师道:施主剑法高强,让人佩服。但据老衲看来,这剑法中含离散之悲,天地之怆,实属不祥。不知施主是否愿意移步少林,此中不祥之气或许以无上佛法方可解之。此人听竟是痴了般,半晌,脸上露出佩服之至的神情,道:早就听说天下武学莫过少林,今日见,果不其然。多谢大师指点,此剑法有个名字叫残荷听雨。半月之内,萧独活定上少林拜访。说完,扬长而去。众人看无难大师和简道长并无强留之意,自然也无人再追。
“大家当下查看了六大掌门的伤势,却都只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依简道长的说法,萧独活实已手下留情,他到底所为何来,倒真是着实让人费解。但是这场羞辱实在太大,不仅当年的盟主之选取消,半年之内,你爷爷和黄山的掌门师叔,终因羞愤过度而先后离世,其他衡山华山嵩山三位掌门将掌门之位传与他人后,终生闭关,不出门半步。六大剑派自此元气大伤。
“那萧独活后来果然如约上了少林,据说在少林听了整整七天的佛法,少林无难大师更是与他密谈五天五夜。个月后,六剑接到少林书简,称萧独活正气台所为实属无意,让六剑莫再追究,再生恩怨,而萧独活业已答应轻易不再使剑。两个月后,萧独活出现在江南的万荷山庄,成为万荷山庄的庄主。
“接下来的两年中,果然不见萧独活弄剑,只见他治病行医。万荷山庄的医术确是天下无双,江湖中无论正邪许多人都得到过他的医治。武林中人都是在刀尖上打滚的,谁会愿意得罪个神医呢,再加上萧独活为人豪阔,据说万荷山庄极其富有。因此,万荷山庄在江湖中的人缘极好。只有咱们六大剑派始终当他是大敌,但是顾着少林的面子,二是元气未复,直也没有向他寻仇。只是这萧独活到底从哪里来,为何挑衅我们六大剑派,少林始终缄默。这也成了二十年来江湖上最大的个谜团。
“但是渐渐有传言,残荷听雨剑谱中暗藏了个极大的秘密,得到它就能得到权力和财富,萧独活那剑的威力和万荷山庄的富有就是明证。因此,那两年,不断有不怕死的闯进万荷山庄意图偷得剑谱。但他们不是被困于庄内的奇门遁甲中,就是伤重而出,均无功而返。
“有夜,无恶不作的黑云十二煞纠结了黑道上的二十名高手闯入庄内,第二天,被人发现全都死于庄外。从这件事上看,萧独活对大多数闯庄者其实还是手下留情的。自此,闯庄者才慢慢少了。
“再后来,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两年后,朝廷发出江湖令,宣称万荷山庄谋逆,命武林正派协同官兵同清剿。当时,许多武林同道都不予响应,我清楚记得少林武当就没有参加。但是江湖中,好事者总是多,所以赶到万荷山庄的武林同道还是不少。至于我们六大剑派,本就从来没有忘雪正气台之耻,既是朝廷号令,自是首当其冲,倒是去了不下三十几人。我们赶到时,只见万荷山庄大门紧闭,数千名官兵将万荷山庄团团包围,带兵的竟然是当时的枢密使大将军。
“僵持了两个时辰后,突然庄门大开,萧独活身白衣手持长箫走了出来,大将军见了他,却也躬身行礼,十分恭敬。其实以萧独活的剑法,当时能否要得他性命我们确是没有把握。但却听得萧独活对大将军道:我知你身不由己,我也不难为你,更不想无端多送这许多人性命。我若走了之,天下今后也是难太平。箫声断后半个时辰,尔等自行进庄吧。然后他就转身进去了,庄门并未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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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谜语江湖26
“过了会儿,但听得庄内有箫声起,箫声好像非常悲伤,又好像非常欢喜,好像十分安详宁和,又好像有万千感慨。那时候正是春天,箫声中,只见庄外漫天花落。大约不到半个时辰,箫声突然戛然而止。又过了半个时辰,官兵和大家方才进去,发现萧独活已刎颈自尽,但那只箫却没有看见。他的脚边有东西烧焦的痕迹,大家都以为他是已将箫焚毁。整个庄子已空无人,想是仆佣们早已遣散。官兵上上下下将庄子搜了个遍,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武林中人也乘乱翻找,试图找到剑谱,但全都无所获。最后官兵把大火,将庄子烧得干干净净。大火三天三夜才熄。
“剑已枯,心已老。六剑与萧独活这场莫名的恩怨,最后终是以双方的两败俱伤而告终。二十年来我们各派弟子从此不履这羌城步,盟主之选也改到了黄山之巅。
“两年前,残荷听雨重现江湖,杀了程师兄和姚师弟,我们却找不到半点线索,这才决定,今年的盟主之选重回正气台。咱们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邪不压正,六剑并非那么容易被压垮。果然,万荷山庄的战书也就跟着来了。
“只是这万荷山庄为何又突然有了后人,为何单单又直奔我们六剑而来,这着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看来,这战,比之二十年前,却是凶险万分了。”
夕阳已经落下,暮色沉沉。
张泰然道:“墨儿,咱们练剑为何”
张远墨道:“行侠仗义,锄强扶弱。”
张泰然点点头。
张泰然又道:“你认为自己的武功比之萧莲苦如何”
张远墨道:“孩儿实不及他万。”
张泰然道:“那么,你是否觉得自己十几年的武功都已白练”
张远墨凛然道:“初次与那萧莲苦交手,孩儿确实有万念俱灰之感。但这几天下来,孩儿想,孩儿武功不如萧莲苦,并不代表泰山派的武功就不如万荷山庄。爹平日常教导孩儿,个人是否真英雄,不在于他的武功高下,而在于他是否侠义行事。孩儿谨记爹的教诲,不会再妄自菲薄。”
张泰然看着张远墨,似乎十分欣慰竟不能言语,良久,道:“好孩子,你能这样想爹就放心了。”
张远墨道:“爹,孩儿有事相求。”
张泰然道:“你说。”
张远墨道:“湛庐剑是本派镇派之宝,为历代掌门所有。去年爹将它传于孩儿,孩儿直惴惴不安,恳请爹收回。”
张泰然又道:“是不是你听见本派中有人说什么”
张远墨道:“不是,爹。现在大敌当前,湛庐剑应该有助于爹。”
张泰然道:“你无须多虑,爹自然有爹的道理。墨儿,你如何看待这个萧莲苦”
张远墨道:“孩儿总觉得他不像坏人,莫非杀害师叔他们的真的另有其人”
张泰然道:“爹也有同感,但人心难测,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他们转身离去。
我望着那些胡杨树,它们如怒如诉,指向空中。
总有什么让我越来越不安。我想起第次遇见张远墨,他说:狼还是不该救的,否则世上的恶人就没人管了。
月华如水
天上,已近满月。月将圆,人已亡。
张雪白信笺。
它像片树叶飘进院内,落在窗台。
它飘进来不带点破空的凌厉之势,很显然是飞书之人为了表示没有敌意,用了极柔和的劲道。信笺定是自远处而来,因为这个人若在近处,我必察觉。破空容易,但似这般绵绵婉转的云舒手笔,当世之中,有此功力只怕没有几个。
信笺华美,右下角绘朵露华浓重的牡丹。
“如此秋月,岂可空负。薄酒相待,琴音相酬。寒舍花径已扫,雅客履音何在”
花开
荒漠中两顶白色巨大帐篷。花开的寒舍。远远地,就看见烛火通明,听见侍女们的环佩叮当。
帐篷旁边,还搭着间歪歪斜斜的草棚。不用猜,定是花谢的陋室了。
琴声隐隐,但觉天高风清,秋月皎皎。无边的空阔畅怀,让人消尽胸中块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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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谜语江湖27
近得前来,余韵已止,却听得花开花谢在争论不休。
花谢道:“不通不通,你这是大大的不通。秋野荒凉,月色凄清,只会勾起无尽离合辛酸。你如此琴音,岂非牛头不对马嘴且待我奏上曲。”
花开急道:“慢着慢着今夜我月下酬宾,这般良辰美景可不能让你那把破二胡给糟蹋了。”
“哈哈哈,”有人大笑,却是无酒,“我说花老二,这我可是赞成花大少的。你那二胡拉,恐怕这百年汾酒老酒鬼就滴也喝不下去了。”
只听得“哼”的声,花谢从帐篷后哭丧着张脸走了出来,我叫了声“前辈”他亦似不见,径直朝草棚而去。
花开叫道:“萧公子,你由得他去吧。他日不给自己煞十次风景就活不了。萧公子说来就来,果然雅人。”
转过帐篷,空地上,华美地毯,几只彩缎绣墩,数坛美酒。
毯上几,摆着四只羊脂白玉杯和盛满各色新鲜瓜果精致小菜的水晶碟。
无酒端起玉杯,连饮三杯,方才叹道:“这杯太小,需得斗量,才能来得痛快。”
花开心疼道:“老酒鬼,我最看不得的就是你这牛马饮。须知汾酒倾玉杯,才能增其色。”
无酒极不以为然:“花大少,你这是和当年萧独活个论调。什么葡萄酒配夜光杯,梨花酒须翡翠杯,自以为深得酒品,却不知此乃无绳自缚,流于造作,偏偏失了酒之真意。倒不如那些拈着几文钱沽酒解馋的贩夫走卒了。”
花开道:“此言怎解,愿闻其详。”
无酒道:“酒,水为之,水之无形无拘乃天地万物之最。酿粮为酒,五谷朴素无华只关饥饱,又何尝有世人在乎其形。酒取水之灵粮之精,实已达不可言说的实相无相之境。
“观众生品载,维摩诘室,有天女,见诸天人在闻佛法,便以天花撒向菩萨和大弟子。花到诸菩萨身上,纷纷坠落。到大弟子的身上,便黏着不落。大弟子们运种种神通去花,却终不能去。天女问舍利弗为何去花,舍利弗说此花不如佛法。天女云:花本无所谓如法不如法,此乃仁者自生分别想也。而诸菩萨已断切分别想,进入不二法门,所以花落身上,不再黏着。舍利弗大悟。今以杯拘酒,那是饮者自生分别想,自生妄心而失了酒之本心。李白斗酒诗百篇,汉高祖大醉斩白蛇,那都是兴之所至无所羁束得尽酒之真义。若光顾着品这些个杯杯罐罐,只怕诗也没了,霸业也没了。试问醉累月轻王侯,又或者与尔同销万古愁,酒到如此气势,世间有哪只杯可斟之舀之”
说话间,已连饮不下十杯。
花开沉吟半晌,拍案叫绝:“妙啊老酒鬼。我虽欠海量,但平生颇以酒学自得。你这席话,简直闻所未闻让人茅塞顿开,我竟大大不如了。酒道之中,你实为第人也。萧公子,看你饮酒之态已知不凡,据说当年万荷山庄窖藏的好酒之多之珍,连皇帝老儿都羡慕三分,对老酒鬼的话你作何想”
我答:“莲苦自幼每日必饮,只知酒与三餐和水无异,为寻常所需而已。虽于天下美酒的来历气味略知二,但居于孤陋荒野,并不深谙,不敢妄言。只是方才听李老前辈所言,淋漓畅快,竟似是在说习剑之道了。”
只听得同时三声击掌,声来自花谢的草棚。花开道:“妙啊酒意如剑意,无剑即有剑。设若意气起,天地万物都可为剑。公子高人也,龙输死于你面前也算不枉了”
无酒道:“可知杀方正云和夏伯卿等人并不是你。”
我问:“前辈为何如此肯定”
无酒刚要回答,草棚里的花谢已抢先答道:“确实不是你。以公子的功力,杀这帮人根本不用多费时力,杀人前下毒实属多此举。我看过那些伤口,但凡伤人,招式或者可以掩饰,但伤口上所显示的力道却假不了。程正云和夏伯卿当时已中毒,但此人杀他们时仍用了全力,明显是对自己信心不足。也不可能是公子同伴所为。公子既然下书六大剑派,那已是公然挑战,又何必再背后伤人。若说是为了震慑人心,唉,残荷听雨出,武林早就乱成锅粥,公子又怎会多此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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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谜语江湖28
花谢说话,饱含不尽酸涩苦楚。这样段话被他说得像是谁在月下感叹国破家亡,让人恨不得多饮几杯。
我答道:“万荷山庄习练残荷听雨的唯莲苦人而已,只为此剑太过不祥。自小为莲苦讲解剑法的是女子,残荷听雨是至寒之剑,女属阴,若女子习练,半年之内必暴毙身亡。”
花开接着道:“有三件事着实让人费解。第,此人功力比之司马小儿还大有差池,司马去了哪里;第二,此人既然会残荷听雨,为何功力与萧公子比却不可同日而言。第三,此人杀人既用残荷听雨,那势必是要嫁祸萧公子了。但想必六大剑派自接到书简之日,就已视公子为大敌,嫁祸实属多余,又何必为这明摆着的多余之事去涉险不通啊。那么定是另有所图了,说不得还是出好看的大戏。有趣有趣”
无酒又不以为然:“花大少,几十条人命在你眼中不过是出好戏,江湖中多几个你们这样的人,那可真要暗无天日了。”
花开道:“老酒鬼,此言差矣,你不用和我来这套。何谓正,何谓邪当年你替朝廷千里追灾银,自以为做了件天大的好事。但三百万两银子,真正到得百姓的手里的又有多少,不过是肥了那些个贪官污吏。倒不如留在万马嘶的手中。想那万马嘶虽无恶不作,但他至为孝顺老母,为替他母亲积德,每做件恶事必做件善事。这三百万两他少说也得拿出半救济百姓,百姓的受益可比你追讨回去不知道多了多少了。”
无酒黯然道:“为人行事,但求不负我心。至于天地运道,人力不可违之事多了。”
花开道:“着哇,我花开这辈子所做之事,都只在不负我心这四个字上。想杀就杀,想歌就歌。今日月下酬知音,那也只为不负此秋月。即便到了明日,我与二位已是敌非友便又何妨做人的事又哪来那许多的瓶瓶罐罐。老酒鬼,酒道上我不如你,说到快意人生,你却不如我了。萧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我微微笑,不知该如何作答。
无酒凝目注视着花开道:“此事和金焰教可有关联”
花开道:“这我却不知。我们兄弟俩多年来隐居于花香谷中,逍遥自在,早已荒疏于教务,新任没几年的南宫教主我们也就见了面。若不是为残荷听雨技痒,也没什么事能惊动我们大老远跑来。萧公子,这架我们定是要打的。”
说话间,花谢已走了过来。手里拿只破瓷碗,端起酒坛就倒。花开看得皱眉,对无酒道:“老酒鬼,你虽言之有理,但估计这绳子我是解不了的。看他用这破烂瓷碗装我的美酒,我这心里简直是生不如死。”
无酒哈哈大笑。
曲高无涯
清晨。只是这个清晨却已没有人能睡得安稳。
因为天还没亮,花谢就在长街的条巷口摆起了他的卖唱摊子。许是昨夜琴意难抒的缘故。
呜咽凄凉的弦音,伤不见底。像是个人在讲述太长的件往事,怎么也道不完中间这无尽反复的恩怨离合。
王寡妇提着个菜篮子,哭哭啼啼地扔下文钱走了过去,谁家屋里的小媳妇在啜泣,甚至小虎子也边下门板边掉了两滴泪来。江湖习武之人大多粗豪,哪耐得起这样的琴音,有人焦躁起来,推窗就骂:“他奶奶的,大早谁在这鬼哭狼嚎”还没骂完,看是花谢,砰的声又急忙把窗给关上了。
我在他对面的小饭馆里要了份大饼油条,饶有兴趣地看。他似乎没有停的意思,个好端端的早晨眼看被他拉得天灰日暮。
饭馆里个泰山派的弟子对着碗馄饨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旁边有人问:“师兄,你怎么了”
只听得他回答道:“我想起了两年前被害的程掌门,他是南方人,最喜吃馄饨了。”
此言出,好几个泰山派的弟子相继落泪,边还怒视于我。
连饭馆小二过来抹桌子的时候都长吁短叹。名不虚传花谢的二胡。
突然,有笛声起。
仿佛从极高极远的云崖而来,清越悠扬到无可匹敌。间或几处伤怀,亦无关个人恩怨,只感慨于垂垂青史,慷慨直待万人评说。渐渐地,愈来愈圆润开阔,晨光明媚,直把花谢的胡琴逼了下去。当此时,远处亦有瑶琴声起,那定是花开了。琴声极为中正平和,托住花谢的弦音,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忽然,声玉碎帛裂之后,全部绝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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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谜语江湖29
街上顿时拥满了人:盟主,是司马盟主到了。
半晌,街那边,出现个青衣男子,年纪与张泰然颜怒不相上下。
他的手上,支通透碧绿的长笛。他看起来,如晨雾中的带露青竹,风骨索然。
众人欢呼:“盟主”
花谢朝他道:“司马小儿,十年不见,想不到你的笛声大有长进,佩服之至。唉,只是这世道艰难,老头子想讨两文钱都这般不易。”
司马空谷对着花谢轻叹声:“十年不见,前辈的弦音,却是越来越痴结于哀伤了。两位前辈出江湖,就欠下我六大剑派的两条人命,这笔账少不得空谷要记下了,还请前辈择日赐教。”
花谢亦叹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这世上原本仇怨多,欢情少。我们兄弟俩定当相候。”
说完,背起二胡夹起草垫,收起地上的碎银和铜钱,径自离去。
司马空谷停在小饭馆前。
他问:“萧莲苦”
我答:“是。”
有瞬间,我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有瞬间。
我想是我的错觉。
司马空谷点头道:“能在花谢的弦下若无其事地吃着油条大饼,且身上不带点与之相抗之气,只当他寻常如此,天下又哪里去找第二个这样的少年”
正在这时,张泰然等已带着六大剑派的人迎了上来。
张泰然道:“盟主”句下来,已然哽噎,不知是悲是喜还是愧。
岳泉石道:“盟主无恙,实为不幸中之大幸。”
司马空谷长叹道:“我接到飞鸽传书,即刻掉头赶来。是我大意了,铸成大错,空谷难脱其咎。”
这时,只听得无酒站在暖香楼前呵呵笑道:“我说司马武功了得,那凶手必不是对手,果然没有说错。”
司马空谷行礼道:“见过前辈前辈何来此言,空谷并未与那凶手谋面,更谈不上交手了。”
颜怒道:“盟主难道不与方师兄和夏师兄同行”
张泰然道:“盟主方才说掉头赶来是何意”
司马空谷显得益发疑惑:“八月十酉时时分,我接到你们的飞鸽传书,武当简忧客道长在凤凰镇相候,有要事相商,关乎残荷听雨的极大秘密,让我火速独自前往。我见书信,就拜别两位掌门,星夜赶往凤凰镇。半途中,又接到第二封传书,告知两位掌门师兄的噩耗。我怕大家再有不测,简道长应当不日也能到得羌城,故又连夜掉头赶来。”
张泰然大惊道:“我们并未写过这样的书信”岳泉石和颜怒也面面相觑。
线索
司马空谷自怀中掏出书信:“这路上我共接到三封传书,这就是第二封。从字迹上看,确是张师弟亲笔所书,传书的也确是本派信鸽。”
众人接过书信。张泰然细细看过后,断然道:“此信有诈,绝非泰然所书。虽然此人模仿泰然的字迹已到了惟妙惟肖的境地,却仍有疏漏。盟主请看,只因泰然老母的名字中有个月字,为了避讳,向来泰然写月字,都有个习惯,中间少了横。这三封书信落款中的月倒是都少了横,但是第封和第三封的盟主中,盟字中的月字少了横,独独这第二封信盟字中的月字是有两横的。”
众人细看,果真如此。
岳泉石道:“看来此人对张师弟竟是极为了解,连他日常避讳都熟知二。”
司马空谷沉思道:“此人不仅极为熟悉张师弟笔墨,而且他竟然还能动用本派信鸽,难道”
无酒道:“会不会是别处的信鸽”
颜怒道:“绝无可能。六剑的信鸽都是受过严训,分为三类。类能做两地间的习惯性飞行,类能辨别移动鸽舍和信号,最后类最难,必须能辨别六大掌门。此次带出的信鸽就属于这类,若非本派经过特殊训练的信鸽,怎么可能找到盟主而且信上的火漆印章并非伪造,只有我们六个掌门才有,这些印章我们都是刻不离身上。”
无酒道:“会不会你们中谁的火漆印章已经丢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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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谜语江湖30
只见四位掌门分别自怀中掏出各自的印章。岳泉石的手上更多出两个,岳泉石道:“这是被害两位掌门身上找到的,可见印章都在。”
张泰然道:“要说有人从我们三人中偷出再放回原处,也绝无可能。曹师弟遭遇不幸后,为了避免再给凶手可乘之机,我们三人几乎都是出则同行,晚上就寝的厢房也紧挨着。要想近得我们三人偷出印章又放回来,而不被我们察觉,那可是比登天还难。”
人群中有人道:“难不成写这封信的是六大掌门中的个”
有人道:“只剩四大掌门了,应该是四大掌门中的个。”
又有人道:“不对,司马盟主是收信的,应该是三大掌门中的个。”
更有人道:“也不对。此人伪造张掌门笔迹,应当是两大掌门中的个。”
颜怒刷的拔剑道:“是谁在此胡言乱语。”人群中登时没了声音。却见无酒司马空谷张泰然岳泉石等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无酒又沉思道:“前天晚上,方掌门和夏掌门被害的时候,不知三位掌门分别在何处”
颜怒怒道:“前辈难道也怀疑我们中有人是凶手”
无酒道:“此事事关重大,三位掌门莫怪。”
张泰然道:“前辈说得是。前天晚上,因为晚辈身上毒寒发作,岳师兄和颜师弟为解我身上痛楚,从亥时开始发功为我疗伤,直到寅时。这期间我们都是三人相对,纹丝未动。天快亮时才起身睡去。”
当这时,长街那边过来两匹快马。马上是两个布衣芒鞋佩着长剑的年轻道士。
马停在暖香楼前。
其中人对着人群朗声道:“敢问万荷山庄萧少庄主是否在此”
我答:“我便是。”
另个道士从怀里掏出封信,双手奉上:“武当陆云楼毕云飞奉掌门之命,有书信封呈上,敬请少庄主过目。”
端正楷体,笔力温和。
“二十年前会,疑为天外来剑,忧客实不如也。只是习武之人,若为锄强扶弱,纵才疏学浅亦为侠之大者。若只味较技之高下,于手中之剑,何异白云之对高山,空自相负。福祸取自人心,人心无止息,江湖无宁日,望少庄主三思。武当简忧客。”
陆云楼毕云飞向我抱拳,然后分别走到无酒和司马空谷面前,躬身行礼道:“掌门本来已在赶赴羌城的路上,但途中接到朝廷的八百里加急,掌门又折回兰城等待少林无难大师,特命晚辈先来送信。临行前,掌门让晚辈先代为问候无酒前辈和司马盟主。”
无酒皱眉道:“朝廷什么大事竟然连无难师弟都出关了”
司马空谷问:“简掌门果真还在兰城”
陆云楼道:“正是。”
众人闻得此言,更是面面相觑。
毕云飞又道:“我们还得赶往三门峡,那里黄河两霸董金宝蔡朝兴近日又对百姓连续犯下十几宗血案,掌门命我们送完书信后,即刻前往会同那里的王师兄诛杀此二魔。”
无酒道:“回去替我转告简老道声,就说这许多年武当替百姓做了不少好事,老酒鬼佩服得很呢。”
司马空谷亦道:“简掌门代宗师,与武当相比,六剑有愧啊。”
陆云楼毕云飞再次抱拳:“告辞”遂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目送着他们消失在长街,司马空谷又问道:“你们信中说,方师兄和夏师兄遇害的地方有个孩子还活着,他可有看见什么”
张泰然黯然道:“可惜这孩子竟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人群中亦有人道:“石生那傻瓜,除了他爹谁都不认得,不会说话也不会听,他就算看见什么那也和没看见样。”
司马空谷问:“孩子现在何处,可否带我见”
石生已经醒来。
他正坐在院落里抱着花痴玩耍。偶尔,风吹落叶,他的眼睛也会直盯着看,直到叶子落在地上。
他关注切会动会旋转的事物,除了人。这样大群人走进来,他却是不躲不避,不惊不惧。
只听得司马空谷问道:“你叫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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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谜语江湖31
没有回答。
司马空谷又问:“你还记得你爹吗他去哪里了那天晚上有人用剑刺他你可看见”
石生仍然兀自与花痴开心玩耍,似乎什么都没听见。颜怒十分焦躁,大声道:“喂,问你话呢”
司马空谷叹道:“不用问了,看来这孩子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花痴从石生怀里跳到地上,蹦跳地往院门外去,石生也抓起画箱跟着它。锦绣叫道:“花痴,石生病还没全好呢,等下。”花痴吱吱两声,转眼就蹿出了院落,锦绣急忙跟了出去。
张泰然道:“盟主,可要派人跟着他,万凶手要灭口”
司马空谷道:“不必。凶手绝不会担着暴露的风险去灭个这样孩子的口。这孩子幸亏是傻的,这倒是他的福气了。”
无酒亦点头道:“佛云,世间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如石生这般,这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的苦却是不用受了。比之我们这些所谓聪明人,确是有福多了,阿弥陀佛。”长叹间,又不知已痛饮了几口。
司马空谷恻然道:“求不得,是因为求不得才会杀人吧。只不知杀人者想要求得什么。”
他转向我:“萧公子下书六大剑派,自然也是心有所求。公子又是为了求得什么”
我答:“也为杀人。”
“杀人何求”
“公道,慰藉。”
“公子要杀何人”
“杀人之人。十八年前入万荷山庄偷取剑谱并杀人灭口,现在又冒万荷山庄之名用残荷听雨杀人的人。”
“公子下书六剑,难道公子以为杀人者是六剑中人”
“正是。”
周围突然弥漫着冲天的杀气。司马空谷静静地望着我,他的眼神,似千山暮雪,天苍野茫,岑寂无声。
静得连无酒酒囊中的酒也已仿佛凝固。
突然,听得司马空谷轻叹声,像丝极微的和风自远山吹来。
和风是没有力量的。
但你却无法否认,它能让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他说:“公子错了,死亡永远带不来慰藉。”
高山流水
人已散。
风吹动地上的张纸,好像谁还在叹息。
冰姨走进来。那张纸正好吹到她的脚边,她捡了起来。
张画。
石生的画。
桃花满天,落英遍地。烟色布衣的少年自花树下走过,背影岑寂。他的手按着腰间的长箫,并没有感觉到风中的花瓣已落满他的衣襟。他似乎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不自觉地看看自己。从小到大,我直穿烟灰色的衣衫。
冰姨默默看了许久,道:“二十年前的万荷山庄,每到三月,桃花盛开,千朵万朵,真是好看。只是不知为何,是因为太好看吗,看着看着心里总是有悲伤。锦绣说得对,其实石生心里什么都明白,比谁都明白。”
半晌,冰姨又道:“在你看来,司马空谷是个怎样的人”
我说:“他的武功不在无酒之下。他看起来落寞索然,全然不像个盟主。他的笛声倒是万里长空,但似乎眼前的万千气象他都不过是冷眼旁观。不知为何,我竟觉得他是我极为熟悉的人。”
冰姨道:“现在六个掌门只剩四个。我们对于凶手的判断似乎还没有错。”
我说:“我只是不明白,那个人练残荷听雨就是为了杀这许多自己人”
冰姨道:“世间事,明白几分已足以让人惊心,又何必处处明白。”
她的视线重新落到画上:“那天,也是这样的桃花,朵朵落在血中世人都视红色为吉祥,但在我看来,血是红的,火也是红的,所到之处,只带来死亡和幻灭。藕衫,也就是你雪姨,更是在那以后只穿红色的裙衫,分秒都不许自己忘记。
“莲苦,我知你心意,想证据确凿再除凶。但若盟主大会之时,还无十分把握,四个掌门你当并杀之。我们不应该再花太多时日对这件事多加纠缠。这是,你雪姨的意思。”
我问:“莫非雪姨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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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谜语江湖32
冰姨点头:“十八年来,她始终心中愧疚,现在除了想亲见凶手被杀,并不愿面对任何人。这也是为什么是由将离告诉你往事的原因。”
冰姨已经离去。
我个人站在院落里,想起十二岁的时候,我问离叔。
离叔,为何书中的朝代更迭恩怨纷争,必定都要用死亡来完成
因为死亡是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因为臣服人心远比让人消失困难得多。
人心为何不能各自相安而非要臣服
因为人们往往会想要同样东西,而这些东西无法分享。
残荷听雨也是用来杀人吗用残荷听雨杀人是不是会有不同
不,少爷,杀人就是杀人,并无不同。不管我们有何理由。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听到锦绣的声音。
我听到锦绣在暖香楼前对人柔声道:“我已说过不卖,你为何还跟着我们”
“姑娘错矣。古人为知音可三顾茅庐,可千山踏遍。今日我得遇知音,相送几步姑娘又何必阻拦。”
花开。
花开的软轿停在暖香楼前。
冰姨问:“锦绣,怎么回事”
锦绣道:“花痴闻到这位老伯帐内的花香,跑进去吃花瓣,石生也跟了进去。我去唤他们的时候,这位老伯在弹琴,石生坐在地上画画。我忙要带他们走,不想老伯看了石生的画,竟非说要买下不可。”
无酒皱眉道:“花大少,我只听说你的藏画非名家不收。你要买个傻孩子的画,这又弄的什么玄虚”
花开道:“老酒鬼,这你就不懂了。你道这孩童是傻子,实不知他是绘画奇才。他的画,既有米芾父子的云山墨戏之意,又大有梁楷人物画的减笔泼墨之趣,天机超逸,不事绳墨,无拘无碍。更奇的是,他画画时我正弹琴,琴意酣畅之时,想起十年前的春天看到树玉兰花开。没想到他竟将玉兰画出,让花某佩服得五体投地。当世之中,能听懂琴音至此,恐怕就连我们兄弟俩和司马掌门都难做到。”
司马空谷听了,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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