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开始楚天哥便向这样时时处处表明着他的心迹。自从和他相识以来,他就像一个大哥哥时刻呵护着小妹妹那样关心并爱护着自己。在她的心里,楚天就像是一把伞,虽然在今天之前,在与他相识之后,一直没有经历过所谓的风雨,但是她就是相信这把伞会在风雨来临的时候及时又精确地在自己的头上张开。她能感受到来自他的强有力的保护,不仅是自己,他一直在保护着很多人,他总是同情弱者,勇于向强硬的势力挑战。她想如果他活在过去,生在乱世,他也许有机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侠客,扶世济贫,除暴安良。这样的楚天让她感到踏实,感到安全。有楚天在的地方就好像是可以放心栖息的家园可以安然停泊的港湾。她喜欢和楚天在一起时的那种舒适和坦然,楚天真的是一个像哥哥一样好的男孩子,这么好的楚天,自己又怎么忍心辜负他的一片心让他伤心难过?
从楚天她又想到了羽明,想起那天在东来顺吃火锅的时候羽明哥说的自己好像不愿意接近他至少不像愿意接近楚天那么愿意接近他的话,还有今天下午他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知道他的心,还有要留在她身边照顾她的话。她明白他的心意,她都明白,完全明白。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做到的,那么毅然决然地拒绝了羽明哥。因为自己的拒绝他一定会伤心吧,她的心里只觉得难受。从十二岁的那一年她摔倒在冰场上他把她扶起来让她牵住他的手的时候,从她第一次融化在他那太阳般温暖的目光里的时候她就没想过以后要对他说一个不字。今天虽然她没有直接说出这个不字,可是又有什么区别,反正是拒绝他走近自己。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盼望的吗,如果是为什么会因为拒绝他而心痛?可是不拒绝又能怎样,一想到羽清想到李静她就感受不到自己和羽明哥之间有任何一线希望,反而只有绝望。明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的路程,为什么一定要开始这样一段路程?如今,自己的手又受了伤,再不能弹钢琴了,下一步该怎么办还不知道,前途一片渺茫,而羽明哥是政法大学的高材生,又考上了那所大学的研究生,他是外交官的儿子,他是那么的优秀,自己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和他相提并论,他需要一个真正完美的女孩来配的,不是吗?想到这里闽乔再也躺不住了,她下了床,穿着睡衣出了房门来到院子里。
夜里的风很凉,虽然四面都是高墙,可还是挡不住夜风一阵阵的袭来,她打了个冷战,抬头往琴房的方向看过去,她站在那儿,颤抖着,犹豫着,挣扎着,忍耐着。最后还是抑制不住走向那扇门,她轻轻拉开琴房的门。月光洒进了房间,她踏着月光走进去,用一只手缓缓地掀开钢琴上的蒙布,她本想只掀开一角,可是那块白色的厚厚的蒙布却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从钢琴上滑落下去。月光下,钢琴好像是贵妇人一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端庄而又优雅。闽乔轻轻掀开琴盖,她看见琴键在月色里发着柔和的光,她颤抖着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琴键,体会着它们温暖的细腻的质感。她忍不住想起了自己8岁的时候第一次触摸这些琴键的时候的那种激动的心情。十年过去了,第一次弹钢琴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可是,今天自己却不得不和它们告别了,眼泪成串地滑落下来,溅落在琴键上,在她的心上发出轰然撞击的声响。悲痛被这月光被这琴被这泪水无限地放大着,她再也忍不住迅速地合拢琴盖趴在钢琴上痛哭起来,肩膀在月光的抚摸下抽搐颤动着,她知道她是在和她的钢琴作最后的诀别。这无疑是一个葬礼,只是那无形的棺椁里躺着的不是尸体,而是一个喜爱过钢琴的灵魂。她想,这个晚上以后,她要真正地彻底地忘记钢琴了,因为她必须开始和钢琴无关的崭新的生活,不论这有多么痛心多么难以承受,她想她都必须做到。父亲慈爱温暖的目光,母亲那一番贴心贴肺的话,还有一路陪着自己走到今天渐渐年迈的爷爷那忧伤的神情,无一不在提醒着她要振作起来。
楚天是在第二天早上才得知闽乔受伤的消息的,当时他和赵元正在赶去建材市场,准备去选购装修材料的,刚到建材市场还没下出租车楚天的手机就响了,赵元付车钱,楚天则先下了车接电话。
“喂,是楚天哥吗?我是玲玲!”电话的另一端传来玲玲急切的声音。
“玲玲啊,有事儿?”
“可不是有事吗,昨天晚上给你打了一个晚上的电话都打不通,你们跑到哪去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人?你们家还有赵元哥家我都打了,说你们没回家住。可你们也没回什刹海这边,到底去了哪里了?”
“昨天晚上我和赵元在一个搞装修的朋友那儿了,一起喝了点儿酒,不知怎么就喝高了,就在那儿睡着了,这不一睁开眼睛就到早上了。这段时间装修把我们折腾的,太累了。得,我和赵元的行踪汇报完毕,该你了,玲玲,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闽乔出事了。”玲玲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她的手受伤了,以后……以后再也不能弹钢琴了。楚天哥,闽乔她不能上音乐学院了,以后都不能了。不过你还是会对她好的,是不是?”
“玲玲,不许跟哥开这种的玩笑,以后再开这种玩笑就罚你给我们打工,不给工钱。”楚天以为玲玲在开玩笑试探自己对闽乔的心,因为自从那次逛了庙会回来,她和赵元便经常一唱一和地开自己和闽乔的玩笑,他已经习惯了。
“楚天哥,我怎么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是真事儿,是林羽清干的,她故意把琴房的门关起来掩着了闽乔的手指。有三根手指骨折了,一个正好在关节的地方,医生说以后那根手指只能弯着,再也不能伸直了。所以,所以再也不能弹钢琴了。”
“你说的是真的?!”楚天听了只觉得自己的头嗡的一声,“闽乔现在在哪里?”
“在家呢,吃过早饭的时候我刚去了一趟。她说她今天要和我一起复习功课。因为梁伯伯和梁伯母和她说了,不管能不能上音乐学院,闽乔都要照样参加今年的高考。她现在的心情一定遭透了,她那么伤心怎么能看得下书去?别说她了,连我都看不下去。提起该死的高考我这心里就犯堵,明知道要被砍头,还是要上刑场,日子本来就不好过,闽乔现在又这样。最近也不知道是犯了那门子邪冲撞了哪路神仙,你说怎么就这么倒霉呢?看来要和闽乔一起去雍和宫烧……”玲玲就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就很难关上。
“玲玲,你去跟闽乔说我这就过来,让她等着我,哪里都别去,一定要等着我。玲玲,千万帮我守住闽乔,我马上就到。”楚天实在等不及听完玲玲的话便打断了她,挂上了电话,匆忙跑去路边伸手又截了一辆出租车。
“哥,咱们刚下车,建材市场都到了,你这是去哪儿啊?”赵元结完了帐才看着司机把车开走了,这一转身就见楚天又拦了辆出租车忍不住犯了迷糊。
“元子,快上车。闽乔受伤了,得过去看看。”楚天顾不上详细解释一把抓过赵元把他塞进了出租车,自己紧跟着也上了车,急切地冲司机说道,“师傅,什刹海,龙口胡同,越快越好。”
大雅之堂(88)
尽管楚天一再催促,可是出租车开得还是像牛车一样慢,这座城市天天在修路,可交通还是这么拥挤,道路还是不能畅通。也不知道是道路扩充得太慢还是汽车增加得太快,望着车窗外拥挤的人流和车流,楚天只觉得心急如焚。
闽乔的伤实在让他牵挂的很,他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在乎并如此牵挂她的,是从去香山的那个早晨第一眼看见晨光中温柔娴静的她开始的吗?是从那个早晨自己受到羽清的冷遇她却主动伸出她的小手握住自己的手开始的吗?还是自己为了救羽清擦伤了手背时羽清不闻不问而她却给自己细心包扎的时候开始的?再或者根本就是从没见到她的时候听玲玲讲起她的凄楚身世和她身上那种种的好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楚天实在无法确定,他只清楚一件事,就是从来不曾有哪一个女孩子像闽乔一样让他心动。
然而闽乔毕竟还只是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女孩子,一直以来自己对她的这种心动还只是一种本能的自发的情感,还只是在潜意识里埋伏着,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去直面和正视这份心动。可是就在自己得知闽乔受伤的消息之后,围绕着闽乔而发生的种种复杂的感受顷刻间便一起迸发出来,在他的胸中澎湃激荡,仿佛山崩海啸一般。
“楚天哥,我怎么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是林羽清干的,她故意把琴房的门关起来掩着了闽乔的手指,有三根手指骨折了,一个正好在关节的地方,医生说以后那根手指只能弯着,再也不能伸直了。所以,所以再也不能弹钢琴了。”玲玲的话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回旋不去。不知道为什么几年之前被自己一刀捅在屁股上的那个教务处主任的侄子那张嚣张的得意洋洋的胖脸和羽清那张冷傲孤僻的脸交替地在眼前出现。在心底沉寂了很久的不平与怨愤再次涌上心头。他不记得自己曾经花了多少时间去平息这种不平与怨愤,他只记得那个过程是多么的痛苦和艰难。
打从自己记事起家里的生活就一直拮据清苦,只有初中文化工人出身的爸爸妈妈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初没有机会好好读书,没能上高中上大学,一辈子只能当个工人。他亲眼目睹着爸爸妈妈是怎样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攻自己和姐姐读书的。他们只盼着自己孩子能有出息有作为,不要像他们那样庸庸碌碌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
姐姐高中毕业后没能考上大学,父母便把他们人生的全部希望和梦想寄托在了他的身上。他永远都忘不了自己考上大学的那一年,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爸爸把它捧在手里老泪纵横的情景。自从自己被赶出了大学校门,每每想起这些,他便会痛彻肺腑,心像被刀割一样能滴出血来。此时此刻,他觉得没有人会比自己更了解闽乔的心情,也不会有人比自己更懂得该如何引领她脱离苦海。
出租车随着车流缓缓地向前移动着,在想要立刻见到闽乔的迫切的心情中,历历往事一幕幕地在脑海里在眼前浮现。闽乔的不幸让他不断地联想起自己过去的种种遭遇。
记得自己刚刚被大学开除的时候,正赶上父母双双下岗,姐姐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不得不在没经过选择的情况下便远嫁异乡,而自己则为了全家的生计被迫跻身小商小贩的行列,混迹秀水。他消沉过,自暴自弃过,他不想承受那种身在低处走心在高处游的折磨,便一心想把自己变成真正的流氓,因为那样的话就算命运再怎么不公也不会在心里愤愤不平了。那段时间自己整天过着颓废的日子,经常和一帮小混混在一起喝得酩酊大醉,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女孩子鬼混。然而令他沮丧的是不管怎么喝酒怎么混女人,最终他还是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流氓。用他的那些所谓的“同伴们”的话来说,他实在是不具备成为流氓的素质。坑骗无辜,欺凌弱小,出卖良心诸如此类他一样都做不到,自己做不到也就罢了,他还看不得同伴去做。一心想成为流氓的他悲哀而又无奈地发现自己不幸而又大不幸地生就了一副侠骨柔肠,于是不但高高飞扬的大学梦破灭了,就连甘愿沉沦的流氓梦也成了空。命运何其弄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有梦,他不知道自己该为什么活着。他的心变得空荡荡,灵魂也变得空荡荡。
尽管对父母的孝心和对朋友的义气让他不得不尽心尽力地和赵元一起去经营秀水的生意,尽管他的为人处事为他在诸多方面争得了信誉,他和赵元的生意越来越红火,钱也越赚越多,可是他的心里依然空荡荡的,灵魂也依旧空荡荡。
直到他认识了闽乔,他才开始渐渐地感受到了一种全新的情感,一种从没遭遇到过的美好,他的心重新有了冲动,灵魂重新胀满了激|情,他对未来重新燃起了希望。他知道这份冲动,这种激|情和这份希望都是闽乔给他的。
每次看着闽乔,总是会被她的笑容打动,有时候会不自觉地迷失在那笑容里面,像是走进了她的时光隧道,而那个隧道的起始处是她凄惨无助孤苦的童年时光。在他没有见到她之前,只是听玲玲说起她的身世和遭遇的时候,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在走过那样一段黑暗的隧道之后她还会有那么灿烂的笑容。而在与她相识之后他惊诧于她的那份淡定的甜美,更迷醉于她那份质朴的真诚,也打心眼儿里怜惜她的善解人意。在羽清为难她的时候,攻击她的时候,她做出的忍让让他感到心疼,甚至压不住怒火想为她打抱不平。但是他打心底里明白她为什么不去反击,他懂她的顾虑,他知道她不是怕羽清什么,而是怕让羽清身边的其他人做难,她是不想因为两个人而破坏了一群人的友谊,她怕……她怕是因为每一份亲情每一份友情对她而言都是那么地来之不易,她才会倍感珍惜。就好像是把一件珍贵的瓷器捧在手里,不管那瓷器里盛火盛冰,她都坚持捧在手里,哪怕烫手哪怕冰心,也还是忍痛捧着,舍不得摔碎了。他懂,他懂是因为他也如此这般珍惜着自己的亲情和友情。
车流移动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干脆停滞不前了。楚天放下车窗,向前放眼望去,只见除了汽车还是汽车,铺天盖地的汽车把马路堵得水泄不通。
“早报,早报,谁看早报,早报啦!”一个卖报纸的年轻男子趁着堵车的功夫一头扎进车队,在汽车之间空隙中往来穿梭,吆喝着卖报。
“大哥,买份儿报纸吧!”卖报的见楚天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三步两步串了过去,拿了一份儿报纸递向楚天。
“不要,哪有心情看报?”正看着一望无际的车队急得发疯的楚天没有好气地说道,“你躲开行不行,你在这儿挡着我看不见路。”
“大哥,我不挡着你也看不见路,都被车压着呢。”卖报纸的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看不见我也要看,赶紧给我躲开,听见没?!”楚天忍不住要发火了。
“大哥,买一份儿报纸吧。闲着也是闲着,且堵着呢!”卖报纸的仍旧锲而不舍。
楚天无奈,只好把手伸进裤袋里胡乱摸出一张钞票来看也没看就递了给卖报的人。
“大哥,十块钱,俺找不开呢!”
“那就别找了,赶紧走吧!”
“那怎么行呢,报纸才五毛钱,你再找找,看有没有零的!”
“我说不用找就不用找了,我花钱买个清静行吧。你要再不走小心我揍你!”楚天终于忍无可忍。
“大哥,我不是——”
“你跟我较劲是吧!”楚天气得要开车门下车,坐在后排座上的赵元见状赶紧打开后车门先跳了下去,在自个儿口袋里翻了半天翻出了五毛钱递给卖报纸的,“这回总行了吧,你快走吧,再不走他真要揍你了,你还别不信,他现在心情不好,正想找人出气呢。怎么着,你想当出气筒?”
“给,报纸还有钱。”卖报的听了没好气儿地把一份报纸还有楚天给他的十块钱往赵元的怀里一塞,这才转身走掉了。赵元随手把钱塞进口袋,又抓起报纸扫了一眼,一行醒目的大字映入眼帘:“北京的交通,何去何从?”不看这行字还好,一看这行字气得赵元三把两把把报纸揉成了一团。
“元子,上车了,走了,快点儿。”
“哎,来了!”赵元听见楚天在车上叫自己,一边应着一边看了看手里皱成一团的报纸,撇了撇嘴,摇了摇头,然后打开车门跳上了已经启动了的出租车。
车队总算是又动了起来,望着缓缓向前的车流,楚天极力压制着找到羽清狠狠地教训她一顿的念头,虽然愤怒的情绪和当年是一样的,而正义的心也没有变,可毕竟自己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莽撞冲动的少年了。他想,如果大学是自己错失的人生的第一个美好,那么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再错失人生的第二个美好,而这第二个美好就是闽乔。在这之前,他不曾用语言向她表达过任何一点心意,因为他从不习惯用语言去表达缠绵的情感,他更倚重行动。对于人情世事,他总是认为多说无用,事上见就对了。关于男女之情,他更是如此,他始终认为爱是做出来的,而不是说出来的。可是就在他得知闽乔被羽清毁了手,再也不能弹钢琴了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好像有一肚子的话要对她说了。
大雅之堂(89)
“让我看看你的手!”当楚天终于站在闽乔面前的时候,千言万语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缱绻之情不知该怎样表达,脱口而出的竟是这样的一句。
“你们怎么才来呢?”闽乔没有说话玲玲先开了口。
“路上堵车,他急得什么似的,差点儿跟卖报纸的打起来。”赵元在一边解释着。
“酒吧装修的事够你们忙的了,别为我分心费神了。我不要紧的,一点儿小伤。”闽乔说着抬起受伤的手伸到楚天的面前,“你看,包扎固定得牢牢的,也不感觉疼了,过一阵子骨折的地方长好了就没事了。你们真的不用担心。”
楚天低下头看着闽乔缠着绷带的手,听她故作轻松地说这些话,便知道她是在刻意掩藏她的痛苦和哀伤。她看上去似乎很平静,让人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来,他不知道才刚刚十八岁的她是如何做到的。她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一个人躲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跌跌撞撞,他却不能任凭她这样。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地握住闽乔的手腕,“闽乔,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他一边说一边朝着屋子里看了看,这间书库收拾得整齐干净,是个百~万\小!说的好地方,只有闽乔和玲玲在的时候也还舒适。可是现在又多了两个人站在房间里,加上那些耸立的书架上厚重的书籍,便感觉有些拥挤压抑透不过气来了,“我们出去找个地方谈谈好不好?这里太闷了。”楚天望住闽乔说道。
“去哪儿?”闽乔看了看楚天,又看了看玲玲和赵元。
“我倒是有个地方。”赵元赶紧凑上来说道,“一个朋友新开的卡拉ok厅,过几天才营业呢,都给我打好几个电话了,要我过去看看。这一阵子忙都没倒出空来,不如今儿咱们一起去瞭瞭?二三十间包房,还怕没有地方好好说话?放心,我和玲玲不打搅你们,你们尽管聊你们的。我们俩单独找一间,唱歌去!”
“闽乔,就去那里,行吗?”楚天用期盼的眼神看着闽乔。
“可是早上爸爸妈妈出门的时候我答应了他们好好呆在家里复习功课的。”闽乔迟疑着说道。
“闽乔,我哥这会儿可是憋了一肚子的话,你要是不给他机会说出来,我可要有罪受了。刚才是看卖报纸的心烦,呆会儿说不定看着卖茶叶蛋的不顺眼,所以拜托拜托,我哥让你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听他把肚子里的话全都说出来,我们就都踏实了。好妹子,行行好,成不?”赵元知道楚天在这样的时候不好强迫闽乔,于是赶紧跳出来替楚天说话。
“那好吧,你们等等我,我去跟爷爷说一声!”闽乔听赵元这么一说便答应了。
“好好,你去你去,我也要跟朋友先打个电话招呼一声。”赵元连忙说道。
虽然楚天和赵元一直都是好哥们,彼此之间不管怎样打闹玩笑,都能做到心意相通。然而日子久了,他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友谊,并不去认真体会这中间的微妙。可是今天,楚天对这种友谊的微妙之处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体会,身边有一个赵元这样了解自己心意的朋友,你要涉水,他便为你驾桥,你想爬坡,他便为你悬梯,其言行和你配合得天衣无缝,已臻化境,这种感觉真的是太好了。一生当中能拥有这样的友谊,夫复何求?
卡拉ok厅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包房里的装修也和其他的ktv包房大同小异。这样的地方,楚天去过太多了,只是今天在这样一间安静的包房里在自己的对面安静地坐着的闽乔,让他感觉气氛很不一样。
“手上的伤真的不疼了?”楚天先开了口。
“不疼了,真的不疼了。”闽乔答道,不知为什么她不敢抬头看楚天的脸,心中有些惶惶然。她不知道楚天要和自己说什么,若是也像羽明哥一样向自己表白心意那该怎么办?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她的心和感情都很混乱。她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候若是楚天给自己抛出这样的难题自己该何去何从。已经伤了羽明哥的心,是不是也要伤楚天哥的心?想到这些,她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听了楚天哥的话跟他来这里。
“不能弹钢琴了,是不是很难过?”楚天小心翼翼地问道,“难过就哭出来,在我面前你不要忍着。钢琴……”
“楚天哥,关于钢琴的事我不想再说了,以后也不要再提了。”听见钢琴两个字闽乔感觉心痛难当,于是立刻打断了楚天的话。
“我知道,你的心情你的感受我全都知道。如果不提钢琴就能够帮助你忘掉这一切,我可以做到一辈子都不再提这两个字。不再提起钢琴不等于你就能忘了它,就像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大学一样。有些痛苦注定是一生都无法忘记的。”
“楚天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真的不想再提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还能怎么办?”
“如果不能忘记,唯一的出路就是学会去习惯它,而不是逃避它。逃避只能适得其反让痛苦加倍,习惯却能让痛苦减半。而要想习惯它首先就要学会去面对它正视它。我知道,在这样的时候说这样的话对你来说实在是很残忍,可是如果开始的时候你没有正确地选择面对不幸的方式,你很可能会走错路,一旦走错了,你知道你要花多少时间要多辛苦才能重新回来吗?我知道!”
“楚天哥,求求你,真的别再说了。”听了楚天的话,闽乔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悲痛的心情,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楚天随手从面前台子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了闽乔,看着闽乔拿着纸巾擦眼泪的情景,他简直就要失控了,很想冲过去把她抱进怀里。他甚至有要去吻她的冲动,可是他知道他不该,也不能,因为他明白她现在的状况,他不想在这样的时候趁虚而入。他压抑着心中澎湃的激|情和强烈的冲动,用尽量平静的语气接着说道:“是,我明白。从此不提钢琴,也不提林羽清,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假装自己不在乎不难过,什么都不说,就把所有的痛苦都压在自己的心里,对不对?”
“楚天哥!”闽乔用一双泪眼惊讶地望着楚天。
“你不用惊讶,这个过程我实实在在地经历过,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每一分每一秒的都漫长难捱,像是被困在一间黑暗的房子里,那个房子里装满了所有不好的情绪——愤怒,痛苦,悲哀,绝望望……,整个人沉浸在那些个情绪里不能自拔,在那间房子里看不见光亮也找不到出口……”楚天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拿出一支来点上。再一抬头时见闽乔疑惑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香烟,便说道,“我很少抽烟的,随身带着是为了和人打交道方便。这会儿心里比较乱,只抽一根,好不好?”
闽乔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
“我和赵元的事儿玲玲已经给你讲了不少,这我知道,不过有些事你一定没有听说过,今天我很想讲讲这些连玲玲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有兴趣听听吗?”
闽乔没有说话,而是又点了点头。
“刚刚被大学开除的时候,我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现在说起来你可能不会相信,那段日子我就像一个流氓一样的活着,真的,整天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喝醉了就唱歌。还有更糟的……”楚天低下头,不敢看闽乔,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沉吟了半晌,还是咬了咬牙说了出来,“跟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不只和一个女人发生过……,比我大的比我小的都有……这些事我也不想瞒你。”
“楚天哥,你说的都是真的?”突然听到楚天提及男女之事,闽乔立刻羞红了脸,觉得有些难为情,又未免感到震惊。她万万也没有想到楚天哥竟然有过这样的经历。
“是,是真的!”楚天用力吸了一口烟,“那个时候,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不平和怨愤,认为命运不公,觉得什么正义公理统统都是他妈地扯淡,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正义和公理,怎么会让那种仗势欺人的流氓横行霸道?既然世界上不存在正义和公理,那我还坚持什么?一个被大学踢出校门的人,还能干什么?除了把自己变成真正的流氓还能有什么正经出路?”
“那后来呢?”
“我刚被学校开除的时候正赶上我爸我妈都下岗了,而我的姐姐在万般无奈之下远嫁他乡。她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北京城,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顺义。从来没有离开过家的姐姐却要和一个根本不爱的男人结婚,还要跟他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不敢想她的心里会有多悲伤,真的,根本就不敢想。你知道当时最让我难受的是什么吗?就是破灭了的不仅仅是我自己的梦想,还有我的家人对我的希望。这让我感觉灰心极了,也消沉透了。我开始玩世不恭,自暴自弃,自甘堕落。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办法从那个泥潭里跳出来。不仅如此,我还逃避谈论和大学有关的一切话题,甚至连走路都避免去路过任何一所大学的校门,过去的同学和室友约我我也置之不理。可是我渐渐发现,我可以不谈论大学,不路过大学,不和大学的同学朋友见面,但是我却做不到忘记大学,忘记自己被永远踢出天之骄子队伍的事实。每当夜深人静无法入睡的时候,每一次宿醉醒来的时候,每一次和自己不爱的女人上床之后,痛苦都会成倍的增长。”楚天说着说着眼睛渐渐湿了,眼泪开始在眼圈里打转,他拼命地忍着,这个时候他可不想在闽乔的跟前掉眼泪,那可太不像个男子汉了。
“楚天哥,我懂,我明白你的心情。你不要难过了,过去了,都过去了。”看见楚天吸烟的样子,隔着朦胧的烟雾,听他讲这些沉痛的往事,闽乔感觉有如身临其境。自己现在经历着的不正是他当初经历过的,所有的感觉所有的心情都是这么的相似,一向坚强勇敢像保护神一样的楚天哥竟然也曾经如此孤独和落寞过,这让她忍不住产生了想要体贴和照顾他的欲望,或者这就是所谓的同病相怜?
“是,现在都过去了,可是当时我做不到忘记,更放不下心里的怨恨。我想过,疯狂地想过要去报复那个教务处主任和他的侄子。可是又怕自己万一出了事进了监狱没有人照顾我爸我妈,他们没有收入,姐姐又嫁去了外地,我虽然不争气让他们失望,可是毕竟还算是个依靠。我和赵元一起在秀水做生意,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值得炫耀的职业,可是至少可以养家,照顾父母。我只好逼着自己忘记报复的意图,但是却无时无刻不在潜意识里盼望着亲眼有朝一日能看到那个害我的人得到报应,因为我相信那大概是让自己的心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唯一的方式。”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呢?”
“直到两年多以后,有一天,赵元兴冲冲地跑来告诉我,说那个教务处主任的侄子喝醉了酒开摩托车,出了车祸被撞死了。我乍一听说只觉得喜出望外,就拉着赵元出去庆祝。我们找了一家饭店,就我们两个人,点了一桌子的酒菜。我们两个一边喝酒一边大笑一边相互说恭喜。可是几杯酒喝下去以后,我们俩个都开始沉默,谁都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喝酒。其实我们俩个心里都清楚,我们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高兴,我们只是不忍心扫对方的兴才故意做出高兴的样子。一直盼着自己的仇人被天诛地灭,可是真的发生了,反而觉得心里很空。我当时一直想不通那是为什么,但是后来我渐渐明白些了,等到再后来,遇到了玲玲又认识了你,我就完全懂了。”
“那究竟是为什么?楚天哥,他是一个恶棍流氓,你不是一直都恨那个人的吗?”
“是,我是恨他没错,我恨他是因为我以为他毁了我的梦想,我的前程,我的一切。我恨他是因为他让我的人生和命运在一夜之间发生了错位。我只是太看重太留恋自己原来所在的位置,太执着于原来的梦想和价值观,太迷恋那种在高处的荣耀感。可是,一年,两年,三年……,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我对新的位置新的生活的渐渐融入和适应,我发现,我开始喜爱上了我现在的生活,虽然想到大学还是会心痛还是会有遗憾,但是和当初的感受已经大不相同了。因为在现在的生活中我找到了新的快乐,也有了新的目标,还认识了新的更值得我去珍惜的朋友。我想大概这就是原因吧,本来以为自己被那个混蛋一脚踢进了地狱万劫不复了,可是慢慢地却发现不是什么地狱,根本还在人间。当我再回过头去看过去,常常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就是如果这一切都不曾发生,我实现了我的大学梦,那又怎么样呢。读完大学的我就能活在天堂里?当我渐渐喜爱上了现在的生活,心里的恨其实早就慢慢淡了。一直耿耿于怀放不下的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恨了,而仅仅是自己给自己欠着的一个交代,没能读完大学,让父母家人伤心失望,总该有个该负责该受惩罚的人。而当那个该负责人该受惩罚的人死了时候,我才发现其实心里的那些恨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你恨的人死了受了惩罚又怎样,时光不能回头,生活也无法返回到当初我们设想好的轨道上。”
“楚天哥,你有没有为自己做的事后悔过?”
“什么样的心情都有过,就是没有后悔过。如果生活可以重新来一遍,我还是会那么做,还是不会放过那个狗仗人势为非作歹的流氓。还是不会为保住学籍免受被学校开除的处分去像条狗一样的摇尾乞怜。”
“就是说,你想通了,是真的想通了,是吗?”
“是真的想通了,想通了就不觉得痛苦了。世事难料,就算是我没有遭遇这件事,也不见得不会遇到别的不幸。不遇到这个流氓,或者可能碰到另一个地痞。这个世界上总有对人好喜欢行善的人,也总有对人坏作恶多端的人。要知道做好事的人不需要理由,做坏事的人也一样不需要。但是无论好人还是坏人总有一天都会收获他们应得的。”
楚天哥的这些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闽乔的心坎里,那些话就好像是锋利的尖刀,把自己心里的心结一个个挑开来,虽然心在流血在痛,可是却不像先前那样压抑郁闷了,只觉得心胸开阔了不少。
“楚天哥,你要对我说的就是这些话?”闽乔因为一直担心楚天哥会说些别的,说些让自己为难的话,可是听他这一路说下来,觉得自己担心似乎有些多余,忍不住随口问道。
“当然不只这些,还有别的。”楚天深情地望着闽乔,心中涌动着情感有如万马奔腾。
“还有别的?”听了楚天的话闽乔的心忽悠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是,还有别的。不过等你再长大些吧。等到有一天你准备好了,我也准备好了的时候,到那个时候再说也不晚!只要你能记住,我还有话没有说完,将来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把它讲完就好。”楚天轻轻地说道。
“楚天哥,谢谢你!”闽乔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出了声音,她实在为他所做的这一切而感动,他说的那些话,他做的这些事无一不是处处为她着想。他能如此了解自己的心,不为难和强迫自己在这样的时候做情感的选择,除了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真想谢我就笑一个给我看看吧,别哭了,是不是我前面的话说得太重了?”
“不是,那些话说得很好,真的。尤其好人坏人的那些话,让我想起了自己和爷爷从福建来北京的路上发生过的一些事。”
大雅之堂(9o)
“是什么事呢,能跟我说说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能,为什么不能呢。你对我说了那么多的心里话,我又有什么不能跟你说的?”闽乔抬起头看了看楚天,此刻面对着的这个像哥哥一样的人,她就是觉得对他可以无话不说。这些年除了玲玲,不曾再有任何一个人让她这样觉得,尤其是一个异性?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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