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之堂》 第37部分阅读

接下来的七天里,对于病房里躺着的梁渠来说是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七天,而对病房外面守着的人而言却无异于在地狱中度过的七天。这七天羽明也一直守在广州陪伴着李云霜闽乔和楚天,在广州,羽明比楚天要熟悉,不论是语言还是其他,所以出了不少力,帮了很大的忙。可七天之后羽明却没再露面,而只是打了一个电话,交代说自己有急事不能留在广州了,先回北京去了。也许因为父亲病重的噩耗让闽乔急坏了,素来细心的她竟也忽略了羽明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候丢下他们大家一个人匆忙回北京去了?这是她了解的羽明她信任和倚重的羽明会有的行为吗?就算真的有急事,以羽明素日的为人他会这样不告而别用电话草草交代一声就走人了吗?这些问题所有的这些疑点闽乔没有时间没有精神去想,此刻,她的心已经被对父亲梁渠的担忧全部占据了。

第八天的早上,终于传来了好消息,说梁渠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脱离了危险,坚持目前的治疗方案继续用药便有望可以康复了。听到这个消息后李云霜闽乔和楚天才稍稍放下心来。也是在那个晚上,他们也才睡了一个到广州之后的唯一的一个整觉。可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正当梁渠在渐渐康复的时候,羽明却因为也染上了相同的病而出现了类似的症状。他是在第七天的夜里开始发烧的,羽明心里很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他的心里竟然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只有坦然。那样平静的心情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在有意期待这样一个走向死亡的机会,为什么呢,他不想细细追究。他只想着自己不能再见闽乔他们,这个病可见真的是有传染性的,可也不能这样留在广州,春节已过了多半,机票也没那么紧张了,于是他便买了机票连夜赶回了北京。

到北京后他住进了医院并在医院里打电话通知了父亲林恒,说自己得了一点小病,住进了 3o2医院的传染病科,过几天就会好的,让父亲不用担心。他还在电话里关照父亲说自己得的是传染病,让他不要来医院看自己,还有暂时先瞒着母亲,不要让她知道。之后他在自己的病床上给闽乔打了一个电话,交代了回北京的事。让闽乔不要太担心,说教授一定会康复的。这一切,从广州到北京,羽明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平静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大雅之堂(142)

梁渠终于解除了隔离,医生亦允许家属到病房中探视了。

经历过这一场生死劫难,亲人之间再相见的时候,心里面种种的复杂感受已无法付诸语言表达,泪水却在此刻泛滥成灾。

李云霜一边流泪一边哽咽着对梁渠反反复复地说着一句话,“你挺过来了!终于挺过来了。” 听着母亲说的话,看着父亲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的样子,闽乔却无语凝噎,眼泪抑制不住地滚滚而出。

“傻孩子,不要哭,你看爸爸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梁渠冲着女儿笑了笑,心却一阵阵地泛酸。

“爸,谢谢,谢谢您没有抛下我和妈!” 千言万语如哽在喉,最终也只说出了这一句。不想这一句话一出口,闽乔便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这些日子以来,她实在是太过紧张和压抑了。现如今虽说得知父亲平安无恙了,心里却反而更加后怕起来,后怕的同时又觉得庆幸和欣喜,庆幸和欣喜的同时又为父亲这些日子以来在病榻上所受的折磨而痛心,太多复杂的情绪和感受一时无从宣泄,顷刻之间都化作了眼泪,滔滔而下。

看见妻儿伤心的样子,梁渠也忍不住哭了。楚天向来刚强,本以男子汉的心性强忍着,可是最终竟也忍不住了,当时那场面那气氛那情境实在令他情不自禁,也悄然落下泪来。这一家三口人之间的感情是在怎样的甘苦岁月中建立起来的,他完全了解,不仅了解,而且点点滴滴也无不渗透进了自己的心头。眼前这个哭成了泪人的女孩子,这个把养父母当做比亲生父母还要亲的亲人爱戴和孝敬的人,她如何珍视她心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份感情,他最清楚,甚至包括她如何珍视着对羽明的那份情,如今他的心里也很明白。虽然这难免让他心痛妒忌,但是却能理解包容。因为曾经失去的,而太过珍惜现在拥有的。因为被别人背叛遗弃过,所以再不忍那样遗弃背叛别人。别人对她的好她从不忍心忘记,对她的不好她却懂得如何谅解。不用恨对待人生中所有的不公正,只用爱去回报世间最珍贵的情感。时时刻刻不忘珍惜身边的人,分分妙妙都怀着感恩的心。最难得是如此重感情的人却不感情用事,总能够理智,冷静,沉稳地应对世事。重感情的她不但不愚不昧不钝不惑,反是个冰雪聪明有主见有能力也有魄力的女子。这一切不能不让他将她奉为珍宝,也只有她能把如此心性,智力和品行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她就是这样的,自己爱得也恰恰是这样的她。自己是得了宝贝的那个人,如果连得了宝贝的人也要心痛抱怨,那别人又当如何?

“这一次真是多亏了羽明那孩子了,要不是他,我也许早就……”

“爸,求您, 求您不要说那个字!”闽乔满脸是泪,用乞求的目光望着梁渠,在父亲的病榻前她对死亡这个词深刻地忌讳并恐惧。

“好,不说,我不说!”梁渠见女儿的样子便知道这些日子她是担忧过度了,从中也可见这孩子对自己的心了。这让梁渠又忍不住一阵阵地心酸起来,想起第一次看见小小的可怜巴巴脏兮兮的她扯着自己的衣襟给自己跪下时也是用这样的目光望着自己的,那目光让他心痛怜惜。那个时候她求自己给她和爷爷一个住的地方,而如今她求自己不要说“死”字,这中间隔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里却让他们彼此之间建立了比血亲还要深刻的感情,真是不能不让人心生感慨。这孩子如今长大了,都要成亲了,他真希望她的人生从此不会再有任何风雨,能够和她选定的人生伴侣相依相伴幸福终老。想到这些梁渠看了看站在闽乔身后的楚天,说道,“楚天,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叔叔,您说这话就生分了。”楚天沉声应道。

“你和闽乔都已经登记了,要不是因为我的关系现在都已经成亲入洞房了,你就不要再叫我叔叔了,现在就改口叫爸爸吧!”梁渠冲着楚天笑了笑,眼角却还挂着泪。

“是,爸爸!”楚天强忍着眼泪叫了一声爸爸之后,几乎失声。

“羽明呢?羽明在哪里?”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梁渠问道,“这一次生病可是辛苦他了,我总要当面说声谢谢才能安心!”

“他说有急事,先回北京去了。”闽乔答道。

“是啊,我该想到的。他的工作忙,为我耽搁了回北京的行程,我这心里真是很过意不去。”

“医生说你再修养几天就能出院了。等你出了院,回到北京咱们再好好答谢羽明。”李云霜接着丈夫的话说道,“他可真是个好孩子,却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女孩子来配他,说起这件事我的心里很难受。咱们闽乔和楚天在一起了,那孩子却还是孤身一人,我真希望他能再找到一个他真心喜爱的人,能够幸福。”

听了母亲的话,闽乔的心里一阵阵的难过。楚天的心里也很不好受,一直以来,羽明的种种作为让他佩服又感动,如果说他还是自己的敌人,他却找不到和他对立的方式与立场,因为他时时处处都和自己和闽乔站在一边,自己如何与他对立?与他对立就是和自己对立和闽乔对立,和爱和友谊对立,虽然楚天是在与人对立中长大的,可是像这样的对立他却做不到了。虽然有时候比如说现在此刻他会觉得自己在他的光影里有些黯然失色,会妒嫉他身上的魅力与光芒,因为这样的他会让闽乔的心更多地被他占据。可是他还是无法和他对立,他想如果在爱情中他仍然是自己的敌人,自己又找不到立场和他对立,那就只能和他赛跑。不要针锋相对你死我活,而只和他并肩赛跑。

当楚天终于从对羽明混乱不清的感情中找到了一种理想的方式对待他的时候,他又怎么能想到他心目中的情敌和朋友如今正在生死线上徘徊着,别说赛跑,就是走路羽明都已经不能够了。

这几日闽乔也正为羽明疑虑,父亲的病情稳定了,她才定下心来。这才开始觉得羽明的不告而别有些蹊跷,而且更蹊跷的是自从羽明通知自己他有急事回了北京就再没了消息。这不符合他一贯的为人处事的风范,即使真的公事繁忙,他也一定会抽时间打电话过来询问父亲的病情顺致问候的,而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去就无声无息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又开始不安起来,于是主动拨了好几个电话给羽明,却始终关机。又打到律师楼去,律师楼的人却说林律师年前就请假了,一直没回来上班。再打电话给远皓,远皓也说不知道,这下闽乔就更不放心了,就又打电话给徐影,请她和远皓一起想办法无论如何联系上羽明,不行的话就去他家里找找看,找到以后务必请他给自己回个电话,只要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就好。

徐影接到闽乔的电话后,就和远皓一起到处找羽明,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于是只好去了他家里。在去林家之前,远皓特别关照徐影见到李静的时候千万别提闽乔和楚天的名字。徐影问为什么,远皓便说自从羽清自杀以后,在林家,闽乔和楚天这两个名字是绝对避讳的,李静若是听了这两个名字,情绪就会变得相当激动,甚至歇斯底里起来。徐影知道里面的利害关系,所以见到李静之后没说自己的真实身份,更没提闽乔和楚天的名字,只说自己是林律师和远皓的朋友,因为联系不到林律师,所以才冒昧地找到家里来的。

不想素未谋面的李静却对徐影很热情,只说羽明一直在广州,春节也没回来过,远皓不死心,想李静不知道羽明的下落林恒也许会知道,于是又问李静说林伯伯怎么不在家?是不是上班去了,李静却说林恒春节期间出国了,不在北京,不过每天都会给自己打个电话回来。倒是羽明,今年不知怎么了,过年都没打个电话给自己拜年,看来儿子怎么说都不如女儿贴心,只可惜女儿不在了,说完这话便开始掉眼泪。然后便拉住徐影的手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直说徐影像自己去世的女儿,清清秀秀的,都是水样的女孩子,又问徐影和羽明认识多久了,是怎样的朋友,让徐影有些不知所措。从林家出来还有些恍恍惚惚的。

“羽明也许是跟着林伯伯一起出国去了,你想他离开了广州,说是回北京了,可是既没回律师楼上班,也没回家,他还能去哪儿?”

“是啊,我也想不出他还能去哪儿?如果他人在北京,怎么会找不到他,除非…… ”徐影说道这里打住了。

“除非什么?”远皓追问。

“除非他有意不让我们找到!”徐影担忧地说道,“我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我真的有很不好的预感。如果他能打电话他不会不打的,不给我们打也一定会给闽乔打。他对闽乔的心我们有目共睹,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他一定是怕闽乔知道了会为他担心,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一定很严重!”

听徐影这么说,远皓的心里也没了底,“那会出什么事呢,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害怕了!”

“我也不知道,”徐影低下头,感到心在隐隐作痛,有生以来第一次她为一个男人而心痛而怜惜,对一个男人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深刻的思念和眷恋,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可是还是不能停止对他的关爱和担忧。她用隐隐作痛的心为他暗自祈祷,祈祷苍天让他平平安安。她甚至在心里许愿,如果老天保佑他平安,自己为那个案子许的愿可以不用实现,她甚至愿意用这个来做交换。

三天以后,康复中的梁渠被送回北京继续休养。而与此同时,羽明在连续高烧九天后病情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渐趋恶化。医院紧急召集专家进行会诊,确定新的治疗方案的时候,已在医院守了几天几夜的林恒几近精神崩溃。女儿羽清自杀的阴影还未散去,唯一的他视为命根子的儿子又患上了这种怪病。去广州之前还是健健康康的小伙子,个把月的功夫却成了生命垂危的病患,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所有的不幸和灾难都要降临在林家?他想,如果自己再失去羽明的话,他便再也无心无力活下去了。这个儿子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硕果和希望,他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荣光。他还那么年轻,那么有朝气,他的未来是那么值得期待,有太多的幸福和爱他还没来得及品尝,他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绝对不可以再在林家上演。

那天下午,专家会诊之后,疲惫的林恒找到儿子主治医生,询问儿子的病情和治疗方案。主治医生是位德高望重的老主任医师,他耐心地解答了林恒的疑问。回答完所有的问题之后老医生突然间问了一句: “你们家族中有人自杀过吗?”

林恒听了忍不住打了冷战,颤声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雅之堂(143)

“你先回答我,有还是没有?!”医生表情凝重地问道。

“是,我的女儿他的亲妹妹在几个月前自杀了!”林恒忍着万箭穿心的痛说道,“她是因为患了严重的抑郁症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所以………” 林恒实在无法再说一遍自杀两个字,把这两个字说出口实在就像是把两柄利剑生戳进自己的心窝子里,直教人活活疼死。

“抑郁症?”

“是抑郁症!可这和我儿子的病又有什么关系?”

“表面上看起来是没什么关系,但是有时候患者本人的精神状态,心理素质,以及求生意愿会直接影响到治疗。再好的治疗方案,再怎么有效的药物,如果患者自己不配合,也难发挥其应有的效用。”

“您的意思是说我儿子他不配合医生的治疗吗?他拒绝用药?还是怎样?”

“不是这样的,我说他不配合不是指这些。您看看,他是自己主动要求入院的,在入院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患的是呼吸道传染病,也知道这病很危险,会危及生命。明知道自己患了危症,却表现得非常平静,平静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他是真的很平静,如果是假的,伪装的,这些日子我不可能看不出破绽来。勇敢坚强的患者这些年我也不是没见过,但是不论多勇敢和坚强的人,一但得知了自己有生命危险,或是患上了不治之症,多少都会表现出一些不同程度的恐惧,紧张或者是不安的情绪,有时候患者会刻意隐藏这种情绪,但是却逃不过医护人员的眼睛。而且这些患者在恐惧紧张的同时也都会表现出极强的求生欲望。不瞒您说,像您儿子这样的患者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治疗的起初,我以为他能如此平静地对待自己的病情是因为这个年轻人心里素质好,又勇敢够坚强的缘故。可是您也看到了,这些日子以来,我们用尽了各种方法治疗,不仅没有好转的迹象,病情反而在恶化。而无论我们用什么药怎么治疗他表面上很配合其实却很不在乎,对自己的病情更是漠不关心,连问都不问一下。要是换了别的患者,只要还能说话,总要不断地向医生护士问一些关于治疗和病情的问题,可是自您的儿子入院以来,只有我们问他,他从来不问我们什么。甚至把他从普通病房转入加护病房,再转入重症病房他也不问。这让我开始怀疑,他这么年轻,身体也很好,我反复询问过病史,他说从小到大他连感冒都很少得过。而且他在刚开始出现发烧症状的时候就来及时就医了,病情也未被延迟和耽搁。虽说目前对这个病我们还没掌握最有效的治疗方法,但也不应该是这个结果。所以我的感觉是他自己根本就没有求生的意愿!本心就不想和疾病做抗争!这就很可怕了!”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求生的意愿?他的职业是律师,心里和精神一直都很健康。得了抑郁症的是我的女儿,不是他……”林恒听了医生的话,有些急了,情绪也开始激动起来。

“您先别急,听我慢慢说!我是医生,询问患者的家族病史也是必要的程序。要想治好病,就要考虑到给患者造成影响的一切因素,不遗漏任何细节,这对患者的治疗有百利而无一害。虽然家族病史会增加抑郁症的易感性,但也不是说妹妹得了抑郁症,哥哥也会得这个病,据我观察,您的儿子他没有抑郁症,他很健谈,而且性格也开朗,我们这里的护士都夸他人好。我只是想妹妹的死对哥哥不会没有影响。还有他的病历表上婚史一栏里填的是离异,我想婚姻或者爱情的不如意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如果我的判断没错的话,这个孩子的人生缺少幸福感,换句话说他对自己的人生已经不寄什么希望也没什么乐趣,活着对他来说大概仅仅成了一种义务和责任,比如说要对父母尽孝等等。如果没得这个病,他决不会去主动选择自杀这样极端的行为,但是一旦得了这样的病,却也很难激起他的生存欲望,不但不会有和疾病抗争的意识,反而会采取一种放任自流的态度。以我的经验来看,您的儿子的确有这种倾向!不过或许只是存在于他的潜意识里,连他自己都还没有觉察到。我想这个时候,最好您或者是他的知心朋友能和他谈谈,能够唤醒他的求生意识,再配合我们的治疗,这样治愈的希望和把握会大很多。”

听了这些话,林恒痴痴地半晌无语。到底是老医生,说的这些话句句在理所作的分析亦丝丝入扣,让他不得不相信事实的确如此。作为父亲,更作为儿子的知己,他知道完全知道他心里的寂寞和孤独,苦苦暗恋的人不能成为人生的伴侣,他内心忍受着什么样的煎熬又有多少无奈和悲伤,他都知道。林恒还知道因为妹妹的死羽明心中所承受的自责与负疚,他曾经亲口对自己说过,妹妹的死他应该负完全的责任,是自己娶了不该娶的女人,是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哥哥细心看护的责任,才害得妹妹命丧黄泉。他的心里装满了这些感受,又去哪里寻找幸福感?幸福是种子,需要土壤才能生根开花结果,他的心里却没有这样的土壤,又如何让幸福在他的心里生根。想到这里,林恒的心都要碎了。

林恒为儿子心碎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北京的闽乔正在为寻找羽明而心急如焚。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到处都找不到他,也得不到来自他的丝毫的讯息。从广州到北京,他就像从这个世界上突然消失了一样,没了影踪,没了声息。

就在闽乔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接到了林恒打来的电话,林恒在电话里说无论如何要和闽乔见上一面,闽乔没有立即答应见面,而是反复问林恒是否知道羽明去了哪里,却不想这样一问之下,却听见电话里传来林恒的哽咽啜泣之声,只说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还是见面再说吧。闽乔突然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问清了见面的地点后说自己马上就到,而后即刻挂断了电话,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便匆忙出门了。

见面的地方是一家饭庄,就在3o2医院的附近。闽乔赶到的时候,林恒已经等在那里了。乍一见到林恒,闽乔被吓了一跳,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神采奕奕,举手投足无不流露着一个外交官所特有的风采和气度。这才多久?他不仅老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胡子也好象很久没刮了,面色土灰,眼神黯淡,精神恍惚,型容消瘦。不知想什么入了神,闽乔走到他的面前他都没有发现。看见他的样子,闽乔的心里竟然涌来一阵酸楚,一句话没说,拉开椅子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也许是椅子发出的声音惊动了林恒,他这才发现闽乔已经到了。

“你来啦!”看见闽乔的一刹那,林恒的精神突然振作起来。

“路上没什么车,所以很快!”闽乔答。

“事情很急,我就长话短说吧!”林恒长吁了一口气,“羽明病了,病得很重,现在正在3o2医院住院。说是呼吸道传染病,持续高烧不退,医生说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听了林恒的话,闽乔的心上轰然一声,只感到天旋地转,脑子里嗡嗡作响一团混乱,眼泪跟着扑簌簌地落下来。林恒说了很多话,可她的耳边却只响着一句:“羽明病了,病得很重!”

“他现在在哪里,我要去看他,林伯伯,求求您,让我见见他,我一定要见到他。”眼泪瞬间打湿了衣襟,闽乔只感到要天崩地裂了。

“你听我把话说完,医院正在全力治疗,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他自己全然不努力!医生为此十分担忧,我也跟他谈过,可似乎并没有起到作用!”

“您这话我听不懂,什么叫他自己全然不努力,他不想接受治疗吗?”闽乔一边流泪一边痛心地问道。

“他的处境你是了解的,他的心情他的苦你也知道。医生是这么跟我说的,这孩子的人生缺乏幸福感,他不寄什么希望也没什么乐趣,如果没得这个病,他不会去主动选择自杀这样极端的行为,但是一旦得了这样的病,却也很难激起他的生存欲望,不但不会有和疾病抗争的意识,反而会采取一种放任自流的态度。他自己没有求生的意愿,这才是真正糟糕的事情!”林恒说到这里亦忍不住老泪纵横了,“今天他的病情又加重了,院方说这样下去明后天恐怕就要上呼吸机维持了。羽明他特别嘱咐过我,不要让你还有远皓他们知道他生病的事,可是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现在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闽乔,求你救救我的儿子,我知道,他最听你的话。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要是再失去他,我真不知道……”林恒再也说不下去,失声哭了出来。

“林伯伯!”听了这话,闽乔早已哭成了泪人,“告诉我他在哪个病房,您现在就带我去,”闽乔说着已经急切地站起身来了,“我什么本事都没有,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救他,我现在只想守着他。他不能有事,他不能离开,不然我还怎么活?!”

看见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听她说这样的话,林恒才看清了她的心,发现她原来是爱羽明的,是真的爱。如此并不是自己的儿子一厢情愿,自做多情。虽然还只是第二次见她,他却突然觉得和她是如此亲近,或者是因为此刻他们心系情系着同一个人的安危,“你跟我来吧!”林恒说着站起身来,到前面带路,闽乔紧跟在他的身后出了饭庄。

大雅之堂(144)

昏昏沉沉中,羽明听见门响,朝着门口看过去,视线却很模糊。只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跟在护士身后进了病房。他的心骤然间狂跳起来,他以为是自己烧糊涂了,出现了幻觉。于是抬手揉了揉眼睛,那个身影却渐渐清晰起来,是她,真的是她。她身上穿着隔离服,他看见护士堵在门口示意她把手里的口罩也带上,她却摇头。然后他听见护士对她说这也是为了患者好,为防感染。她这才把口罩带起来。再然后他看见护士转身出去了,她却向这边一步步走过来,他看见她望着自己,眼泪从又黑又亮的眼睛里不断地涌流出来,就好像是汩汩流淌的泉水。羽明本就不顺畅的呼吸变得更加不顺畅,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了。

害怕她知道自己生病的消息会担心忧虑会伤心难过,所以不让她知道。可是躺在病床上的日子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此刻,出现在自己病房里的她就像炙烈的阳光,照亮了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照亮了他的眼睛他的心同时也灼烧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尤其是看见她流泪的样子,他更是心如刀绞。她和楚天在一起时的表情和神态和此刻她垂泪的样子交替着在眼前出现,为什么自己总是让她流泪?为什么她和自己在一起时眼神里都是伤痛?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惹她哭害她痛的人,可是楚天却是那个能为她擦干泪痕能让她笑的人。既然如此,自己的心底为什么还总是存一份隐隐的不甘和朦胧的渴求?她走向病床,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羽明!”他听见她在轻声地唤自己,他望住她的眼睛,努力冲她笑了笑,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你不要哭,我很好,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不用担心!教授的病好些了吗?”

不想听了他的话她却哭得更凶了,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被眼泪湿透了, “他好了,托你的福,完全好了,你也一样会好起来的!”

尽管不愿意让她伤心,可是看见她这样为自己流泪,就觉得即便就死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她带着口罩,他只看得见她的眼睛和她的眼泪,可却似乎看到了整个世界,“闽乔,想让我好好养病,你就回去,不要在这里,这个病会传染。”他没有什么气力,费了好大的劲儿发出的声音却仍然很轻。

“你只管躲起来,一个人悄悄地生病,还找这样的借口要把我支开。你若知道我的心,就不会这样!”闽乔一边流着泪一边走近他的床边。

“闽乔,站在那里就可以了,听我的话,不要再靠近了。”羽明忍着满心的痛楚,想要她止步。

“如果你不想让我靠近,当年你为何要在北海拉我的手,教我滑冰?又为何在我手指断了不能再弹钢琴的时候说那些要照顾我的话?在雍和宫重逢时你又何必要叫出我的名字,让我看到你?重逢之后又为何要默默承受那样的痛苦?你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就把种子种进我的心里,到了今天长成参天大树了却来告诉我不让我靠近?你明知道我的心里对你充满了愧疚,你还要让我更愧疚。甚至在你生病的时候连想跟你说说这些年压在心底里的话的机会也不给我?!”闽乔流着泪说完这些话,继续固执地走近羽明,在他的床榻边坐了下来。

“闽乔,不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说这样的话,你知道我现在没有精神更没有体力分辩什么!……”羽明没有办法一口气把话讲完,说几句就要停下喘息,“我在发烧,头脑也不清醒,心也乱得很,你回去,等我好了出院了我再慢慢跟你解释。”羽明几乎抑制不住就要流出的眼泪,他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了,身上像点着了的炭火一样滚烫滚烫,脑子更是一片混沌,呼吸也很困难,心情就更加急迫。他不希望她继续留在病房里,他似乎看得见空气里飘散着的病毒正将她团团围住。他急切地想要把她赶出去,赶到安全的地方去。可是干着急,却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病这个玩意儿还真是很能欺负人的,他不禁感叹!生病住院以来他第一次这么渴望着自己能强壮起来,可是他实在是病得很重。除了这样有气无力地要求她,再不能做什么。

望着躺在病床上消瘦憔悴的羽明,闽乔只觉得五内俱焚,眼泪流成河了!想想这些年确是自己太刻薄他了,太冷淡他了,太远离他了。拿现实做借口,拿不背叛不遗弃做挡箭牌,看他孤独任他寂寞,甚至不曾给过他一次真情的告白。望着眼前这个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就对她伸出了温暖的手给与了她温暖的笑容的男人,她再也无法压抑长久以来积淀在心里的情感,哽咽着说道,“你不用跟我解释,原谅我这个时候还要这样苛责你,我…我…”闽乔几乎要失声痛哭,说不下去,不得不停顿了一会儿,“是我不好,因为不想走坎坷艰难的路,因为害怕陷入困境就拒绝跟你携手同行,甚至拒绝向你敞开我的心,因为怕辜负楚天就委屈你,贪婪的我想要过安逸的生活就假装对你所承受的一切视而不见置之不理。我亏欠你太多,我不敢要求你为我康复起来,不敢要求你为我和疾病抗争,不敢要求你再为我做任何事,现在我只想让你看清我的真心。你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我们是一体的。你的痛从来都是我的痛,你的苦也始终都是我的苦,你为我受的也正是我为你忍的,你要放弃我必绝望。不要报复我,至少不要现在报复我,你好起来,站起来,再来跟我算帐,我决不赖帐。”

听到这里羽明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眼角滚滚而下,第一次听她说这样的话,第一次她如此明白坦诚地表达她的心,他心中那一份隐隐的不甘突然间消失了,他这才发现这些年来自己苦苦期待盼望的竟然就是这样的几句话而已,而并不是一定要得到她占有她。能够听她亲口说了这些话,就像看见她的肺腑一样,对他,这就是幸福和满足了!

她颤抖着伸出手,轻擦他眼角的泪,“你若不好好地走出这个病房,我决不原谅你,永远都不原谅!”

心剧烈地痛,又被幸福淹没,再痛,再淹没!他轻轻闭了闭眼睛,泪再次涌流出来。他再不能说出口一句话,只疯狂地在心里暗暗发誓,要活着,为她活,为她的这些话活。

从他的病房里出来的时候,她难过极了,心伤极了。尤其是向医生详细询问过他的病情之后,她更加内疚了,他是因为在广州照顾自己的父亲才染上这个病的,可是对此他却只字不提。妹妹自杀死了,婚姻也破裂了,而他视为红颜知己的人又一味地忽略他,据说他的母亲始终无法从失去女儿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如今变得脆弱敏感而又神经质,家人只好把她当孩子一样地哄着。他自己如今又在病中,生死未卜,这样下去他的父亲又能撑多久?

她知道,作为楚天的未婚妻,在已经领了结婚证书就要举办婚礼的时候,却对另外一个男人做如此深情的表达,是自己对楚天的不忠诚。在这一刻,无论是在道德上还是在感情上她都背叛了自己的未婚夫,她既为病中的羽明忧心如焚,也为对楚天的背叛而承受着内心剧烈的煎熬。这些年来和楚天之间的感情已不能简单地用男女之情来概括和表达,对她而言,楚天不仅是恋人,情人,还是朋友,是兄长,是平安符是保护伞,甚而在她心里已经视他为丈夫,为亲人和家人,她对他的感情已综合了这所有种种而与他们一起走过的岁月等同深厚。背叛了一个对自己而言如此重要的人她的内心又怎么可能不忍受剧烈的煎熬?只是她却不得不这么做,她不能再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羽明冒着生命的危险一个人在痛苦中挣扎却仍然不向他伸出手去,仍然对他隐瞒自己的真心,她做不到了,再也做不到了!

她本想一直留守在医院里,即使不能时刻守护在他的病榻边,她还是不愿意离开医院。可是楚天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给她,问她在哪里,她想无论如何,总还是要先给楚天一个解释一个交待,至于将来怎样,她也只有听从命运的安排。

她从3o2医院出来,在医院门口徘徊了好一阵子,才打了一辆车去雍和宫了。到了雍和宫后她给楚天回了电话,说自己在雍和宫等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他谈。楚天在电话里就听出她情绪不对,追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只说电话里说不清楚。楚天尽管对她为什么不选择温暖舒适的酒吧和自己约会,却把地点定在雍和宫有些疑惑,但是却没有继续追问,只说自己很快会赶到那里,并在电话里叮嘱闽乔千万不要在外面的冷风里站着等,一定要找一个暖和的地方。闽乔答应得很好,可他却不知道,此刻的闽乔哪里还有心情去找什么温暖的地方?

她在门外请了佛香,进了雍和宫,与三三两两的游客擦肩而过,径自来在大殿前的油灯旁点燃了三柱香,而后缓步走进大殿。闽乔曾经是导游,雍和宫是她常来的地方。究竟来过多少次,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带领过多少游客,在这里给多少人做过解说那就更是数不过来了。她熟知雍和宫,熟知到了每一个细节。大殿内供三世佛和十八罗汉。三世佛的排列是竖三世,中间为现世佛释迦牟尼,西侧为过去世燃灯佛,东侧为未来世弥勒。三佛虽然面目相同,但手印不同,释迦佛祖右手指尖朝下,作触地印(又称降魔印),而燃灯佛为转法轮印(佛首次说法称初转法轮),弥勒佛作说法印。

无数次踏进雍和宫,看过无数的人在这里拜佛进香祈福,她却从未在这里上过一柱香,没拜过一次佛,更没有屈膝下跪为自己祈福过。每次来这里,她都是带着笑容进来,带着快乐离开。而今天此刻她却是满心的无助和忧伤。从来不求佛的她第一次请了香,许了愿,第一次跪拜在佛前,泪如雨下。

大雅之堂(145)

一场隔世的雨 送我到佛前 与佛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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