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玫瑰》 第25章

「我是工程师,小柯只是副工程师,我比较厉害。」

我正要开口说话时,疏洪道突然开口,眼睛直视原杉子。

原杉子似乎有点惊讶,我倒是习以为常。

我从口袋中掏出钱,准备要付我的那份。

疏洪道又突然抓着我的手,说:「小柯,你那份薪水太微薄了,不像我的薪水那么丰厚。」

他掏出钱,脸朝着原杉子说:「更何况我一向义薄云天、仗义疏财、情深义重、急公好义,所以就让我慷慨解囊吧。」

「喔?你要请客吗?」我瞄了瞄他,有点疑惑:「那就多谢了。」

「不必客气。」他拍拍我肩膀后,又将脸朝向原杉子:「我除了在工作上脚踏实地、认真负责之外,在待人接物上,也深获大家爱戴,可谓有口皆碑、众望所归。」

「我们走了,下次再来。」

我装作没听到他的话,跟原杉子点个头后,便拉他走出店门。

「我还要说啊」

疏洪道被我拉出店门口后,嘴里还念念有词。

「你在干嘛?」我问疏洪道。

「小柯,她好漂亮。」他似乎没听到我的话。

「是啊,原杉子是很漂亮。那又如何?」

「原杉子?」他很惊讶:「你说她叫原杉子?」

「是啊,有问题吗?」

「难道这是上天注定的吗?」

「你到底在干嘛?」

「真是无法抗拒的邂逅啊。」他又没听到我的话,继续喃喃自语。

「喂!」

我叫了一声,疏洪道似乎醒了过来。

「小柯。」他转头看着我:「原杉子这名字,不能让你想起什么吗?」

我努力想了一下,不禁低声惊呼:「啊!这是」

然后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员山子分洪!」

没错,所谓的员山子分洪工程,主要是在基隆河上游员山子段,开挖一条分洪隧道,将部分洪水导入隧道,然后排至台湾东北角外海,以减轻基隆河中下游水患。

这条分洪隧道,长约两公里多,当然也算是疏洪道。

「她是原杉子,我是疏洪道。我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这只是谐音而已,没太大意义。」

「怎么会没意义?」疏洪道似乎很激动:「这么重大的工程,我们一定要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不可以在任何一个细节疏忽。所以我们要接受老天的安排!」

「你想太多了。」

「不,我很认真。为了确保工程顺利,我一定要跟原杉子在一起。」

疏洪道握紧双拳,大声说:「天啊,我责任重大啊!」

我又开始装死了。

下午上班时,我突然想到了谐音的问题。

叶梅桂与夜玫瑰,也是谐音。

我第一次听到叶梅桂说她也可以叫做「夜玫瑰」时,我虽然很惊讶,但我应该只是当成谐音而已。

可是现在,叶梅桂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哪怕只是一个眼神,我都是理所当然地认定,她是夜玫瑰。

如果叶梅桂不叫叶梅桂,而叫做叶有桂或是叶没鳖的话,我还会当她是夜玫瑰吗?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手机响起,是拦河堰打来的。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

「可以啊。不过,为什么突然想一起吃饭?」

「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

「什么样的朋友?」

「来了就知道。」

「好吧。」

然后他跟我说了餐厅的详细地址,我们约晚上八点。

挂上电话,我立刻拨给叶梅桂,告诉她这件事。

「好呀,你去吧。」她说。

「谢谢。」我说。

「干嘛道谢?」

「因为因为」我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为什么我要说谢谢?

「是不是因为我很漂亮?」

「没错。因为妳很漂亮,所以我要谢谢妳。」

「无聊。」她笑了笑:「你去吧,别太晚回家。」

「是。」

下班后,我坐出租车到那家餐厅,然后直接走进去。

拦河堰和他女朋友,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孩,已经坐着等我了。

他的女朋友我早已认识,我大四时,就是帮拦河堰写情书给她。

她叫高萍熙,跟台湾第二长的河流 高屏溪,是谐音。

高萍熙如果跟蓝和彦结合,就变成高屏溪拦河堰。

我曾说过,拦河堰可以抬高上游水位,以便将河水引入岸边的进水口。

一般的拦河堰是坚硬的混凝土制成,平时虽可抬高水位以利引水,但洪水来袭时,却也会因为抬高水位而不利于两岸堤防的安全性。

不过高屏溪拦河堰不同,它是橡皮所制成。

平时可充气胀起,便可像一般的拦河堰一样,抬高水位以利引水;而洪水时,则可泄气倒伏,使洪水顺利宣泄,确保堤防安全。

我突然想到,他们也是谐音啊。

难道因为谐音的关系,就可以有注定在一起的理由?

而我,会不会在一开始只因为叶梅桂的谐音是夜玫瑰的关系,就开始觉得她像夜玫瑰?

久而久之,便觉得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没有一样不像夜玫瑰?

就像《列子》说符篇「亡鈇意邻」中的文章所说:因为自己丢了斧头,怀疑是邻居的儿子所偷,于是看他走路的样子、脸上的神色、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像是偷了自己的斧头一样。

可是等自己找到斧头之后,便不再觉得邻居的儿子偷了斧头。

其实邻居的儿子根本没有任何改变,不管是说话、神色和举动。

只因为自己觉得是,于是他就像偷斧头的人;等到斧头找到后,他就不是偷斧头的人了。

会不会我也是这么看待叶梅桂?

只是因为谐音是夜玫瑰,于是我认为她是夜玫瑰。

如果有一天,真正的夜玫瑰(如果有的话)或是学姐出现,我会不会就不再觉得,叶梅桂是夜玫瑰了?

「喂!」拦河堰叫了我一声,我才猛然惊醒。

然后他指着那个女孩对面的空位,说:「快坐下吧。」

我打量了她一眼,看起来是20几岁,戴一副眼镜,五官还算清秀。

我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坐下。

「我帮你们介绍一下。」拦河堰指着我:「柯志宏,我大学同学。」

然后再指着她:「艾玉兰,我女朋友的同事。」

他介绍完后,我还没说话,艾玉兰就对我说:「我的名字虽然是玉兰花的玉兰,但请叫我爱尔兰。」

「爱尔兰?」我很疑惑。

「没错。爱尔兰,爱尔兰,爱你的」

她双手由下往上,各自画了一个圆弧,看起来很像是开花的动作。

「兰。」

我吓了一跳,手中的餐巾纸顺势滑落。

「很浪漫吧。因为爱尔兰的' 尔' 字,刚好是' 你' 的意思。」

「是啊。」我虽然应了一声,但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以后就请叫我爱尔兰吧。」

「爱爱」

「爱尔兰,爱尔兰,爱你的」她又做了一次开花动作:「兰。」

我又被吓了一次。

我使个眼色,把拦河堰叫到洗手间。

「喂,什么意思?」我问他。

「帮你介绍女孩子啊。」他回答。

「为什么?」

「如果不是你以前帮我写情书,我怎么会有现在的女朋友呢?

所以我要报答你啊。」

「你这不叫报答,这叫报复。」

「你别乱说,她人不错的。」

「可是,你为什么要介绍她给我呢?」我又问。

「因为我爷爷说」

「喂!」我赶紧摀住他的嘴:「可以了喔。」

「先听我说完嘛。」拦河堰把我的手拿开,接着说:「我爷爷说,你喜欢的人是一朵花,所以那个人会有花的名字。」

「啊?真的吗?」

「嗯。」他点点头:「我拜托我女朋友找了很久呢。」

「可是这个艾小姐,好像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艾小姐名字有花,动作也像花,简直是为你而生啊。」

「喂!别开玩笑了。」

我和拦河堰回到座位,没多久菜便端了上来。

我很专心吃饭,尽量把视线放低,专注于餐盘上。

「柯先生住哪里?」爱尔兰,不,是艾小姐又问我。

「艾小姐,我住」

「请别叫我艾小姐,叫我爱尔兰。」她放下刀叉,然后再说:「爱尔兰,爱尔兰,爱你的」她又开了一次花:「兰。」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嘴角的肌肉突然松弛,然后抽搐了几下。

少许的汤汁顺势从嘴角流出。

刚好经过我身旁的男服务生,右手立刻掏出上衣口袋的手巾,在空中挥舞了一下,然后说:「先生。请允许我用本餐厅特制的丝质手巾,拂去您尊贵的嘴角旁,若有似无的残红碎绿吧。」

我看了一眼他挥舞手巾的动作,我猜测这家餐厅的老板是土耳其人。

因为这是土耳其舞' 困扰的骆驼' 中,领舞者挥舞手巾的动作。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为什么我会碰到奇怪的人?

甚至连餐厅的服务生都很奇怪。

我只好很小心翼翼,避免又让爱尔兰做出开花动作。

言谈中尽量用' 妳' 来称呼她,避免直呼她的名讳,或叫她艾小姐。

可是拦河堰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故意,总会称她艾小姐。

「爱尔兰,爱尔兰,爱你的」于是她会一次又一次不断开花。

「兰。」

我的胃一定是抽筋了。

这顿饭其实并没有吃太久,但我却觉得时间过得好慢。

而且这家餐厅的附餐好多,一道又一道地端上来。

「没有了吧?」我总会问服务生。

「尊贵的先生啊,您看起来很困扰喔。」服务生是这么回答的。

我猜得没错,他一定会跳' 困扰的骆驼'。好不容易上完了附餐,大家也准备走了,我才松了一口气。

走出餐厅门口,我赶紧跟拦河堰和他女朋友,以及爱尔兰告别。

拦河堰凑近我耳边小声说:「有兰堪折直须折,辣手摧花不负责。」

我正想给他一拳时,爱尔兰叫了我一声,我只好转过头看着她。

「别忘了哦。」爱尔兰跟我说。

「忘了什么?」我很疑惑。

「爱尔兰,爱尔兰,爱你的」

她这次的花开得好大好大:「兰。」

「哈哈哈哈」我干笑了几声,声音还发抖。

然后眼神朝着拦河堰,用力瞪他一眼,再说:「我一定没齿难忘。」

我加速度逃离,拦住一辆出租车,扑上车。

回到楼下大门时,刚好碰到牵着小皮散步回来的叶梅桂。

「好久没见了。」我说。

「你有病呀,我们今早才见过面而已。」

「可是我却觉得过了好久好久。」

「无聊。」

她说完后,将拴住小皮的绳子交到我手上。

「我们一起回去吧。」她说。

「嗯。」我笑了笑。

其实我并没有开玩笑,我是真的觉得已经很久很久没看到她了。

就像一个人漂流在海上,最后终于看见陆地一样。

也许只漂流一天,但在漂流的过程中,你会觉得好像过了一个月。

总之,我就是有那种浩劫余生的感觉。

而且还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

同样是花的名字,眼前的叶梅桂却让我觉得很自在。

她的眼神像玫瑰、害羞时像玫瑰的颜色、生气时像亮出玫瑰的刺、要睡觉前伸展双手的动作更像正要绽放的玫瑰。

只有叶梅桂,才可以在任何小地方都像是夜玫瑰。

不管我是不是「亡鈇意邻」那篇文章中所说的,那个丢掉斧头的人,但叶梅桂就是夜玫瑰,谁来说情都没用。

别的女孩即使也像是一朵花,但很可惜,那并不是夜玫瑰。

兰花或许很名贵,我却只喜欢玫瑰。

「来猜拳。」在楼下大门前,叶梅桂突然说。

「好。」

结果我出石头、她出布,我输了。

「你开门吧。」

「喔。」我从口袋掏出钥匙,打开大门。

我们走到电梯口,久违的字条又出现了:如果我有一千万,我就能修好故障的电梯。

我有一千万吗?没有。

所以这仍然是故障的电梯。

如果有人来修电梯,你就不必爬楼梯。

有人来修电梯吗?没有。

所以你只好乖乖地爬楼梯。

如果把整个太平洋的水倒出,也浇不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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