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悟言几人不由暗下松口气。来人以包围的形势四立轩外,在发现屋顶上清一色黑衣劲服的七人时,皆为之一愣,显然他们低估了对手,然而任务在身,容不得临时退阵,于是领头的大手一挥,就有七人纵身飞上屋顶,剩余众人就近缓步朝轩内进发。
屋顶之上已经打斗一片,由于七对七,又皆是欺身肉搏,七煞平日所练的七人阵法此时毫无用武之地,只得一对一地单打独斗,霎时屋顶之下已是土屑横飞。
周昱昭,眯眼抬首,从腰封之下抽出一条极细极长的金丝软鞭,然后对准头顶一处正不断往下渗着沙土的位置,猛地一鞭抽上去,接着手腕往右一抖,再唰地往下一扯,顿时,一袭驼色长衫却通脸罩着面具的高大男子被勾住脚腕,穿透了泥瓦摔将下来。
这一鞭周昱昭足使了八成力,来人又毫无准备,故而落地时便已断了气。
悟言大师瞅一眼地上的躯体,往后退一步,单手做十,另一手掐捻佛珠,口中则念诵有词。
屋顶上的其余六人见同伴惨状,吃惊之余,连忙分神小心脚下,七对六,这样七煞应付起来便游刃有余。
地上诸人个个戴着相同的面具,无法看清各人面上的神情,只是这会子从他们犹疑的脚步,可知有些畏惧了。
经过这一来一回,轩内四人心内都有了大概,神情稍作缓和,只等外面的人先出手,然后他们再后发制人。
忽地,一团不明物从远处击射而来,强大的力道直接击碎了整扇格窗,破窗声轰响的同时,轩内轩外一直肆机而动的人齐齐出手,轩外人是因为来了后援,有了底气;轩内人是因为眼见又来一拨对手,急欲将眼前的速战速决。
周昱昭举起鞭子,甩向窗外,那鞭子似长了眼睛一般,将贴墙而立的又一面具男子,兜脖一缠,那面具男子双眼急睁,慌手扯住脖子上的鞭圈,并迅速腾出一手,用手中的匕首削向脖颈后的长鞭。周昱昭左边嘴角一勾,冷哼一声,心道:我的鞭子岂是一把匕首可以削断的!心念一动,手上一用力,鞭那头圈住的面具男子立时呜呼哀哉!
另一边的王锡兰也已以一对二地拼打起来,手中的玉箫此时已化作两倍长,管头四周嵌了一圈极为锋利的尖刃,见血封喉。两个驼衣面具男子,从前跳到后,从后跳至前,轮番刺打,然而王锡兰手持玉管,见招拆招,前后左右,皆被好防御地滴水不露,遮挡地严严实实,那二人打了半天,仍丝毫无空可钻,且还渐渐落至下风。
突然王锡兰瞅准一个空子,腾身一个后空翻,在翻至头正朝下方时,用力一个旋身,手中玉管顺势一圈扫过,“嗵嗵”两声,两具驼色应声倒地。
不多时,七煞也从屋顶相继跃下来,加入地面上的拼杀。
悟言大师一直不曾出手,却是无人能近得了他身,因周昱昭和石洵师徒二人从头至尾一左一右地看护在旁,近前一个杀一个,近前一双杀一双,仅剩的几个驼衣男子眼见同伴越来越少,不由越打越往后退……
这轩内窄仄,细长的鞭子并不好使,周昱昭见对手退至门口,忙欺身逼上,一鞭挥过去,门口紧挨着几人纷纷再退。周昱昭冷笑,一个腾空,趁势长鞭一甩,又打倒一个,将欲抽出第二鞭时,几道劲风袭面而来,周昱昭急忙收鞭撤出几步,抬头时,眼前已是驼压压的两排面具杀手。
不用亲身比试,光看这阵仗,便知方才那一拨人不过是群探路的角色。
周昱昭面如霜般冰冷,这一拨又一拨的,他根本没时间清理头绪,唯一的念头便是:这是不是意味着彻底的决裂?可又在心里不停地否定这个念头,因为眼前的人是这般得明目张胆……
不同于前一拨,这一群人一看便是刀山火海趟惯了的,眼神决然残酷,根本不作任何疑虑,一声令下,便纷涌而上。
周昱昭转头对七煞老大枭鹰作了个手势,枭鹰点头称是,瞬时领着其余六人侧立石洵和悟言二人身旁。
周昱昭蒲唇紧抿,跃至院中,长鞭挥洒,被灌了内力的长鞭,虎虎生风,且鞭鞭皆不虚发,只一眨眼功夫,已有三四人重伤倒地不起。
王锡兰也不落后,周昱昭在内,他则游移在外,声东击西,招招致命,众驼衣杀手欲联手拿下挥鞭器的,苦于近身不得,想跳开迎杀两老者,却又逃离不得。
周、王二人一个挥洒动八垠,一个灵动如蛟龙,配合的得心应手。天衣无缝,直杀对手狠狠地一个措手不及。
片刻间,驼衣杀手队伍已去了大半,损失惨重,况且七煞和石洵还只是在一旁看着,皆未曾动手。若不是亲自置身其中,只怕他们如何也不愿相信,眼前的这两个贵公子,便是主子口中所说的那两个不堪一击的绣花枕头!
就待周、王二人眼神交流,决定使出最后一搏,结束战斗的当口儿,突然地,前院钟楼里传来一阵急骤的钟声……
悟言大师闻声慌忙奔上前,望了一眼钟楼处,便提步朝前殿大步迈去。
周昱昭和王锡兰也同时住了手,周昱昭朝身后嘱上一句:“一个也不留,保护好师傅!”
王锡兰则是伸头朝冲轩内嚷了一声:“金川——阿——师兄!”
却不见猴影,然二人也顾不得这许多,飞身追上悟言,然后分三路,奔大殿的奔大殿,奔禅堂的奔禅堂,奔配殿的奔配殿。
高而阔大的禅堂内,回荡着寺僧们的唱经声以及木鱼的击打声,庄严的气氛浓烈而真实,无论是周夫人还是宝珠、明月,还是李眠儿、李氏姐妹,虽有人起始时心境纷乱,然这时,每个人俨然已经沉浸于这一片宁和的忘我的境界之中,没有杂声叨扰,没有繁绪着恼,仿佛时间静止,万籁成空。
于是接下来的一声凄惨高呼,显得尤外地惊天动地,一小沙弥,踉跄奔至堂内,哭嚎着慌手慌脚关上堂门,“净业师兄,快……快……不好了,出事了,快带女施主们避到内堂去,前头的天王殿、大雄宝殿都被……师兄师弟们都被……”,小沙弥边一把拉起团坐佛前正领大家唱经的净业师兄,边放声哭道。
堂内诸人皆先是一愣,然后便齐集地慌了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是灭顶之灾,或是山贼,或是盗寇,无论哪一路人,对于堂内的众女眷都会是毁清灭誉的大事。
李天灵已经控制不住地抽噎起来,宝珠、明月紧紧搂着自家的闺女,双腿不觉打起颤。李天天左盼右顾,寻找方氏的身影,左右不见,不由也开始惧怕。
李眠儿握着疏影的手,不管他人的反应,二人相偎着先行往堂后走去。净业见他二人稳步撤出大堂,一下回过神,调匀了呼吸,随同堂内的师兄弟,安抚几位女施主,并带她们依次跟在李眠儿主仆二人身后,一齐往堂后头避。
众人仓皇来到过道,前头就是一片空院,穿过空院,便可至寺里的藏经阁。纷立于过道之中,有人时不时地回头张望,生怕后头突然窜出几个乱寇。
然而一切似乎还好,身后并没有人破开堂门,追过这边来,一直安静了许久,众人不由暗暗庆幸起来……
忽地一声“啪”,再一声“啪”,又一声“啪”,只见过道中的人一个紧接着一个地面色唰地变成苍白,人人的眼睛皆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那是什么东西正一滴一滴地从上方滴落下来,滴在他们前方的空地上,渐渐地滴成了一片,通红的一片,鲜红鲜红的,空气中进而弥漫着血腥味。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屋檐,看向那通红一片的来源,一柄、两柄、三柄、四柄……入眼的是许多柄早已被鲜血浸得看不见白光的刀刃尖头,那刃上的血还在不住地往下滴,每一滴皆滴在了众人的心头,那一滴滴落地的声音仿佛是他们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李眠儿立在最前头,因而她距离刀尖最近,看得也最清,她甚至依稀可以听闻檐上之人的气息。看着看着,听着听着,起初的害怕慢慢地,再一次地,被那种叫无助的感觉所替代,怔怔地看着眼前锋利的刀尖,一种身如鱼肉的感觉充斥了她满腔满肺……
屋檐上的人终于耗尽了耐心,嗖嗖嗖,一一跳下,迎面众人而立,银面具,驼色衣,素昧平生,毫无渊源,可他们凭着手中的一把利刃,夺去这么多无辜的生命,在佛祖面前……
李眠儿冷笑一声,她轻轻地一声冷笑,却于这寂静诡谲的院子显得恁般突兀,为首的驼衣人,一早就发现身前的绝色女子,不同于其他人抖抖缩缩,不敢正视自己这边人,她倒是冷冷地迎视过来,只是神情有些怪异,眼神涣散,像似是在走神,她在这样的时刻,神游?
正文 第五十回 原来无处可思还
为首的驼衣人,同其他人装扮仅有的不同,便是腰间围着的是一条黑色腰封,而非驼色。整张脸只剩一双眼暴露在空气中,此刻却是嗜血地微微眯起,定定地看着过道中一群因恐惧而围成一团的僧人香客,确切地说,他的一对眼珠子正透过上下眼睑之间的缝隙饶有几分兴致地紧盯着面前这位亭亭玉立的美人。
李眠儿清楚地感觉到驼衣人的目光,于是她冷冷地回视过去,这一回,她的眼神不再涣散。驼衣人从她的眼里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蔑视,鄙夷,甚至同情,可怜,然就是没有畏惧,没有退缩……
驼衣人左手背负,提脚朝前迈了一步,同时右手平举手上的长刀,带血的刃尖直直地指向李眠儿的脖颈,过道里的李天天等人唬得皆往后一退,瑟缩地更加厉害。而一边的疏影则是吓得双眼大睁,连忙松开李眠儿的胳臂,就是往前一跨,挡在李眠儿的身前,只是她的身子还未曾站稳,就被另一个驼衣人出手拎了开去。
为首的驼衣人,眼神移也未移,只瞬也不瞬地定格在眼前这张玉面鲜眸上,见丫环被拎开,他垂眼看向自己所握之刀的刀尖处,以及那与之只有咫尺之遥、犹如脂玉般的一截粉颈。
驼衣人面具下的脸孔有一瞬间的扭曲,却是无人看得清那个扭曲究竟是个笑还是一个哭!突然,他将手中的尖刀朝那截粉颈递了一递,轻轻搭在李眠儿的衣领上,此时过道中一片抽气声,疏影更是嘶心裂肺地一声尖叫。
驼衣人微偏了脑袋,斜倪着至此境地仍旧面不改色的美人,颇有些懒洋洋地说道:“小娘子倒是好胆色!不如叫我这帮兄弟们一起看看,若是剥了你的衣裳,你待要作何表情?”面具后传出的声音,这一刻听来,不像是个杀手,倒像一个满腹败絮的纨绔子,然他手中的血刃,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该是个多么残忍无道的魔鬼阿!
李眠儿紧紧攥住被她提前束在掌心的针簪,她不会退缩,她要亲眼看着这个魔鬼是如何结束自己的生命的。他却要羞辱,那么……在他下手的那一霎,自己会先化作一具尸首。
于是,整个院子里的人,以一种十分无解地眼神看着这久久对峙却力量悬输毫无输赢悬念的二人,一个何其嗜血残暴,一个何其皓雪纤华。
驼衣人眼睛又一次危险地眯起,再不犹疑,右手腕往下一抖,而在他手腕抖动的同一时,李眠儿往后一退,奋力举起针簪,就往脖间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天而降的一根细长软鞭,突然将驼衣人握刀的手腕死死缠住,接着长鞭一甩,只见驼衣人连刀带人被重重甩出,而李眠儿手中的簪子也在同时被打落地上。
周昱昭收鞭于手腕,背身而立,过道里的人只道来了救星,皆眼巴巴地瞅着这个玉树临风的背影。
周昱昭原欲一鞭抽断那驼衣人的手来,又怕溅了她满身的血,遂才临时只将那人一鞭子抽远远地。这时,他只身一人立在一排驼衣人前,将他们同过道里的众人隔开,双手背负,面容阴冷。
那驼衣男子生生受了一鞭,在空中旋了两圈,翻身站起,起身的一瞬,他先是朝李眠儿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地上的针簪,然后摇晃着直起了身子,再抬首往后院的位置望了一望,显然他没有想到现身眼前的竟会是活着的周昱昭。
周昱昭见他神情,不由嗤声冷笑,腾身鞭起,直奔那驼衣人的面门,其余同样驼衣面具装扮的同伙见状,纷纷出手阻挡,奋力上前同周昱昭缠斗起来。
为首的驼衣人,怔怔地站在远处,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打斗。
周昱昭很是明显地感觉到,四周这几个正围着自己拼命的驼衣人,个个出招狠辣,完全依着一种鱼死网破的打法,他小心应付之余,不由偏头朝这伙人的领头人看过去,而那人也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周昱昭忽然觉得那人的气场似曾相识,只是这会却没有时间仔细去筛选回忆了。
李眠儿轻轻拍哄着偎在自己身上痛哭的疏影,眼睛却时刻关注院子中央的拼打,而胸腔内则是一片心潮澎湃。突如其来的一切,由不得她不觉心潮澎湃……
方才,她在第一时间便认出了身前的那道背影,只是没有想到,自己手中的簪子竟是被那驼衣人拨掉地上!纵有些不解疑惑,但周昱昭的强势挺身,还是令她万分惊喜,一时也就忘记琢磨那驼衣人的动机了。想即此,李眠儿禁不住地唇角微微上扬,绽开一朵花骨朵般的笑靥,然而她这轻易不绽放的笑靥,竟鬼使神差地恰落在正伫立于院子另一头的驼衣人眼中。
驼衣人在看到美人那不由自主的笑容时,双拳紧握,在又看到自己的手下正渐落下风时,恨地直是牙根痒。忽然,他斜眼瞥向过道里正面露庆幸之色的众人,愤然捞起地上的长刀,奋臂就朝着人群当中狠狠掷去,同时哑着嗓子对着属下低沉吼道:“快撤——”。
他这一举太过出人意料,彼时,周昱昭正对付一群亡命之徒根本无暇分身,而过道里的人,更是没人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他们也来不及躲闪,因为仅一眨眼间,那枘刀已近至眼前,再一眨眼间,已闻得一声哀叫惨呼,以及满眼四处飞溅的鲜血。
周昱昭情知晚矣,可还是放任几个驼衣人逃脱,转而奔至过道里,探看伤情。
李氏姐妹煞白着脸色,捂着脸不敢看向被长刀穿胸而过钉在墙上之人,然她们又不得不看,因为被钉之人正是她们的姨娘明月。李天灵最不肯相信,已是吓得双腿发软,奄奄跪倒在地上,宝珠亦是一时魂不附体,半晌才嚎啕大哭起来。
周昱昭肃着脸,将明月不曾瞑目的双眼合上,迅速起身,掉头回到院中,纵身跃上墙头,往将才那几个驼衣人飞逃的方向追望。
听闻动静,王锡兰领着众侍僧并方氏主仆一径赶至这处小院中,悟言大师也相继前来,悟言大师看到惨死的明月,沉痛地带领众僧为明月诵经超度。
方氏原也是惊魂未定,若不是王家公子及时出手相救,她主仆三人早亦在劫难逃了,然她在自己得救后又急着担心女儿的安危,听到这边的动静,直心急如焚。此时看见女儿安好,虽也为明月惋惜,然她自己母女二人得以安然无恙,不由暗下里悄悄送了一口气。但这样场合,如她作面上放松状,似觉实在不情,于是待悟言大师超度一完,便往地上一坐,呼天抢地地始将号哭。
双眼紧闭的李眠儿贴靠着疏影,只觉手脚冰冷,喘不过气来,她感到害怕,就连刚才刀尖抵着自己的脖颈时,都未曾有此刻这般害怕。
原来她一心所向往的大千世界竟是如此得丑陋不堪,她突然害怕起来,她怕这乱世纷争,她怕亲人生离死别,她怕,因为她深知自己再无路可回了……
正文 第五十一回 淡云障日故人现
李天天小意蹲在方氏的身旁,可饶她如何地劝,方氏兀自捶胸顿足,哭得没个停。方氏的伎俩,李天天一心的数,想她一时半会也是劝不下来的,索性任方氏一劲地作态,自己只是起身,转首朝院中望去,见周昱昭已经从墙头跃下,正面对着墙站立在院子的一边,王锡兰则是在他身旁,勾着脑袋嘀咕些什么。
李天天不动声色地一整衣饰、鬓发,又叫贴身丫环暮紫小心瞧一瞧自己脸上的妆容,暮紫见自家小姐的脸上残有一滴血渍还有几根杂絮,忙拿起帕子轻轻擦拭几下,完了之后,李天天方才提了裙裾,茵红着脸,缓步移至院中。
周昱昭、王锡兰二人听闻动静,侧转过身,看着正在朝他二人走近的李天天。
感觉到射过来的四道目光,李天天暗自窃喜,心跳如鼓,遂而脸上的羞色越加浓郁。远远地瞧着这秀色可餐的美人,王锡兰咂咂嘴,啧啧赞叹。
李天天走近,立定之后,却是没勇气抬头,只依旧含着面孔,对着周昱昭敛衽一礼,声音刻意往柔处往娇了处发道:“李天天谢秦公子救命之恩,此大恩没齿不敢忘!”
周昱昭也不急于否认身份,只是微微点点头,也不作势虚扶,也不作声回应,可李天天一直低着头,如何看得见他所点的头!一旁的王锡兰见此无奈一笑,于是朝前走了一步,将李天天虚扶了一把。
眼前伸来一只修长的手,李天天忙顺势直起了身子,抬头却见那手的主人并非秦公子,却是王家公子的。
王锡兰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握着那柄已恢复原形的玉箫,有一下没一下地击打自己的胸脯,脸上满脸戏谑,幽幽说道:“天天小姐,您还真是偏心哪,只想谢我家表弟,殊不知,我可是在不久的刚才,救下您母亲的!”
王锡兰这一下调侃,李天天顿时撇下“那手的主人”的事,郑重对着王锡兰又福了福身子,谢道:“王公子的救母之恩,天天亦是没齿难忘!”
王锡兰听了,面上已是喜不自禁,却是毫不客套地回应道:“那可不是,这救母之恩您可千万不能随便就忘了的!”
他这番话本就吊儿郎当,再加上他那颇带几分嘻皮笑脸的语调,因而在李天天的听来,倒似话中有话一般,直令她羞得连脖子都红透了。
周昱昭听着他二人一来一往,又见王锡兰在那自顾自地贫嘴,也不插话,只是抬头随意地瞥了一眼偎在过道边上的李青烟主仆。
这会儿,疏影倒是十分地淡定坦然,在她看来,只要自家小姐没事,别人的生死存亡她是管不来的,她可不似小姐整日的多愁善感,忧心忧情的。因而此刻,她很是自得地挺起脊背,揽住小姐的薄肩,任她偎依、取暖。
感觉到周昱昭的视线,疏影很是感激地冲他绽颜一笑,那笑很璀璨很真诚,笑里所含的意思,周昱昭大概是看懂的:不管他们之前有过如何的瓜葛和过结,自他救下她的小姐那刻起,两下便冰释前嫌了。
周昱昭心下一笑,表兄没看错,这小妮子倒还真是有趣。
感觉到疏影情绪的起伏,李眠儿不由抬起脸,然后顺着疏影的目光看向院子里,只是周昱昭已经收回目光,重又转向李天天、王锡兰二人的身上。
李眠儿转眸看了一眼李天天的背影,尔后,回眸,低眉,弯腰,拾起地上的针簪,插回自己的发髻中。
李天天致过谢,娉娉婷婷地转身,莲步轻移,往过道处回走,迎面李眠儿时,不由伸直了脖颈,扬唇一笑,丝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那份骄傲和自满。
同李眠儿擦肩而过,李天天连忙换了副神情,面露黯然凄伤,依至方氏的身边。
“金川呢?”王锡兰再次左顾右盼,仍是不见金川的猴影,便问起周昱昭来。
“我让他跟着那几个驼衣人去了!”
“哦……既是如此用得着人家,那你以后可得对他好些!更何况他还是我们的师兄!”
“哼,我的玉佩至今还不见一点踪影呢,他顶多也就是将功折罪罢了!”周昱昭撇撇嘴,又咬咬牙,拿这只猴子师兄,他也是既狠不心恨又放不心去爱。
开宝寺在众僧人的收拾清理下,总算不再狼藉,而方氏在众人的劝说下,也总算止了哭,周夫人则是从头至尾闭目诵经,冷眼旁观。
无论发生过什么,这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方氏领着众家眷的寺院中辞别悟言大师等,这就预备回国公府去了,回了府还有许多事要操办,她也能想出今日之事远远不是所见地那般简单,再者,如若宣扬出去,恐怕对几个丫头的声誉也大大不利,因此,她只能再三叮嘱下人,未经她点头,不得同任何人透露今日这一茬。
周昱昭等将诸事处理妥当过后,也准备离寺,大家都齐集开宝寺的后院,套马的套马,上车的上车……忽然,一团金黄的毛球从一间屋顶上窜下来,直直地跃到王锡兰的肩上,王锡兰面露欣喜,揉搓了几把猴脑袋,口中亲热地唤道:“金川,你总算回来啦,可是寻着他们的落脚处了?”
金川抓耳挠腮,凑和着随意给了个回应,然后伸出一只猴爪至周昱昭眼前,周昱昭见了,立时凑近,接过猴爪中托着的一只翡翠扳指,凝眸对着扳指看了半晌,却看不出任何头绪,只得将其先行收入袖中,示意王锡兰领了金川上车。
王锡兰将转身,腿才抬至半空,忽闻一声饱含惊喜的清脆女音:“阿仁!”又听她继续唤道:“阿仁!小姐你看,那可不是阿仁?”
听见声音后,金川比王锡兰反应快得多了,一个纵身,便越过一辆马车,直奔到李眠儿和疏影的车驾上。金川显然也是十分兴奋的,不停地对着这主仆二人是张牙舞爪又摇头晃脑。
见了金川,李眠儿亦是一扫先前的悲苦,握住金川的两只前爪,轻轻唤道:“阿仁?你是阿仁对吧!”
金川双脚着地,立起身子,原地转了个圈,逗得李眠儿主仆扑哧一笑,不要再问,眼前的这只金猴定是她们的老朋友阿仁了。
“金川,什么时候你改名阿仁了?貌似你对之还十分中意,听得不亦乐呼么!”王锡兰甚为觉得稀奇,这死猴子什么时候勾搭的这两个小美人,连昵称都叫上了!这不兴致盎然地走将过来,欲要一看端的。
“金川?”疏影看看王锡兰,又看看她们的阿仁,“难不成阿仁是你所养?”
王锡兰挠挠后脑,只觉小丫头说得这句话听得怎么这么别扭,如果师傅听到,定要啼笑皆非,大师兄岂是他能养来的!清清嗓子,王锡兰正色回道:“倒不是本人所亲养,却是家师所豢!他本名金川!”
疏影闻言,立刻撅起嘴,样子很是不情不愿地对着金川说道:“原来你叫金川啊,却是比阿仁更像个人名,看来你的主人也是很看重你的!去吧,回你的主人那去吧!”
李眠儿有些哭笑不得,难怪了,正因两家离得近,阿仁,哦不,金川才得以与自己慢慢熟络起来的。很是不舍地握握小猴爪,然后抽身转头便往车厢蹬去。
这下金川可不依了,紧紧攥住李眠儿的裙裾,就是不让她上车,无奈,李眠儿复又回过头,摸摸猴头,捋捋猴背,好生安抚了一会,待金川平静了,才掉过头重新蹬上马车。
然她一转身,那边金川又开始撒起泼来,就是不让李眠儿上车。李眠儿深感无奈,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李眠儿主仆只当金川不舍,而一旁的王锡兰却是知道金川的意思,是不想她们上这辆马车!王锡兰仔细瞅了瞅这辆从外面看风国公府其他几辆没什么两样,马也是相同的高硕健马,那金川为何要作此等反应呢?
“那就让金川一路跟着她们吧!”身后的周昱昭亦发现金川的反常,可一时也摸不透金川的意思。
刚好这时,已经坐在车里多时的方氏也催将起来了,于是李眠儿带了金川,一行三人上了马车……
正文 第五十二回 落花飞去尘烟起
国公府的五辆马车紧连着疾驰在狭仄的山道上,嘚嘚的马蹄声在山间不断回荡着,连同飞扬的尘土,似乎在联袂叫嚣着,此时马车中的主人心里是何等焦躁不安。
方氏将李天灵安排在自己的车厢内,而临时给明月所制的棺柩则单独放在原本为明月、李天灵娘俩二人共乘的马车内。
李天灵只一路抽抽噎噎,方氏听得有些不耐烦,于是冷声斥道:“你母亲还没死哪!”
李天灵一听,连忙收了泪,应了声“是”,便大气也不敢再出了。没有了亲生姨娘时常的左右护佑,以后当真唯有指望嫡母垂怜的份了,李天灵想及此,虽腹有万般苦楚,却也只能生生往肚里咽了。
暮紫服侍李天天重挪了个位置,改坐车厢靠窗的一边上。李天天心里像有只小鹿在四处乱撞,终忍不住,她伸手揭起车帘,抻着脖子朝马车后头望去,越过自家的三辆马车,果然看见一辆华丽车驾正不远不近地跟在最后头,便喜滋滋地回身端坐,抿嘴而笑。
暮紫一早便猜着自家小姐的心思了,那位秦公子真好风华,又武功高强,招小姐上心,也是难免的,只是那秦公子在京都名不见经传,而小姐可是才名享誉整个京都的国公府小姐,他俩门不当户不对的,怕是姻缘难成。然又想,这些都是大爷和大少夫人操心的事,何时轮到她个小丫环干涉了,她只要依着小姐的心意办事就足以了!
“金川,瞧,我手上这个可是我新近才绣的香囊,你要是不要?”疏影自一上车便兴奋得没个歇,不住逗弄着金川,只是金川却似有心思一般,只一径儿地盯着车厢前头,对疏影是爱搭理不爱搭理的,就连疏影忍痛割爱到把袖里珍藏着的一只菡萏香浮小绣囊拿出来引诱他,他也不为所动。
李眠儿瞧着金川一路心事重重的样子,暗里也觉着怪怪的,这会见金川两眼直盯着车厢前壁,不由起身,小心晃至金川旁边,然后伸手在厢壁上戳一戳又摸一摸,眉头不禁一皱,并没发现有何不妥之处啊!
金川以为李眠儿了悟他的意思,兴奋地龇牙咧嘴,两只爪子攥起李眠儿的一截衣袖就将她往车头拽,疏影一见可不乐意了,忙扯开他的猴爪,急道:“你这是想害死我们家小姐啊,这么一跳下去,岂不得断胳膊断腿哪!”
金川听了,干脆连疏影的衣袖一起,将她二人一并往车门处拖拽,这下可惹恼了小丫环,疏影气得恨恨一跺脚,双手拎住金川的两只耳朵:“喂,姓金的,怎么一年不见,就变得这么不听话呢,快,松开你的爪子,扯坏了,我可是要找你主子赔的!”
金川闻言,收回爪子,耷拉个脑袋,重又没精打采地回到原坐处,依旧紧盯着车厢前壁。
华饰车厢内,石洵盘膝而坐,双眼阖起,周昱昭亦是同样姿势,只是手中却一直把玩着将才金川递给他的那枚翡翠扳指,凝神细索。
王锡兰则是在一边一会仰头眉蹙,一会低头抿唇,脑海里总盘旋着金川那反常行为,而他冥冥之中觉着金川的反常自己是晓得原因的,纵使他前思后想了半天,就是没摸着头绪,可他明明是晓得的……
王锡兰暗自低咕:“马车!他不给她们上那辆马车!马车?……是马?是车?”蓦地,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回想起,当时,他刚刚清理完窝在配殿里的几个驼衣人凶徒,出了配殿一路撒奔,在马厩外又摞倒两个驼衣人,然后就见马厩内正瑟缩在马槽边上的方氏主仆三人,彼时,他隐约觉着哪里不对劲,却一时也来不及细思。此刻想来,那喂马一事何时劳需她一个当家主母亲自上阵了?
想及此,王锡兰猛地坐起身子,对着周昱昭低吼了一声:“马!是马!那马有问题!”
周昱昭睁开眼,转面盯过来,王锡兰忙解惑:“金川不让她们坐那马车,是因为那马有问题!”说完,就命驾车人加快速度,追上前面的车队。
然他话音没落地,一连几声尖锐的马嘶传来,周昱昭愣都没打,即刻启窗飞跃而出,脚尖在其中一头赤马的脑门上轻轻一点,借力腾空而起,远远望见前面一辆马车在山道间横冲直撞,那牵引的马匹显然已经疯乱,车前的驾夫也没了踪影,怕早被甩出。
更前面的几辆马车却是纷纷加快速度,欲离那疯马再远些。周昱昭脸色阴郁,心急如火燎,眼看离得越来越近,却突然一个陡弯出现,前头四辆车尽皆平稳转过,唯最后一辆仍旧胡乱地朝前猛冲,堪堪就要奔进山崖。
周昱昭抽出腰间长鞭,身子一横,侧身横走于山壁,飞奔助跑,然后全力一跳,将腕间长鞭奋臂甩出,勾住那几欲坠崖的车厢后驾上的一段木轴……
周昱昭暗松一口气,迅速落地扎稳下盘,然他一人之力,加之自己前冲的惯力,一时擎之不住,于是连人带鞭被马车朝前拖了半丈有余,脚底的地面因此硬生生被划出两道一指深一鞋宽的长沟。
然也就是这半余丈的距离,前面的马车窜出道路,已经一半冲出崖壁了,那匹疯马正半空悬挂,不住地长嘶哀鸣。
周昱昭见马车不在移动,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收鞭,双脚交替着往前挪移,近了些,又近了些……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忽地,他手中的长鞭鞭头所勾勒的木轴终于支撑不住这众多的力道,“咔嚓”一声,断裂了,长鞭嗖地弹回,周昱昭受势趄趔着倒退了几步,尔后,就看到马车整个地翻下悬崖,以及崖下传来的疯马最后的凄绝长嘶,如此,周昱昭仍不死心,飞也似地奔到崖边,兜手甩下长鞭……
他这么一折腾的功夫,王锡兰也已来到崖边了,二人呆呆地看着悬崖之下,崖壁崖底,到处皆横亘着灌木杂丛,疯马的尸首早已消失无影,车厢亦是分崩离析。
方氏等人的马车在不远处停止下来,一个一个都心惊胆寒地朝这边走来,方氏尤为惧怕,一路上的魂不守舍就因这等事。
原本只是想喂李眠儿的驾马一点药,指望回头的路上,出点小状况,好叫李眠儿受个惊吓或者小伤小患什么的,届时入不得明日的寿宴便好。
却不想在她施药途中,突然闯入两个持刀的蒙面劫匪,吓得手上一时不查,药参入得多了些,再后来又是担心女儿,又是哭丧明月的,就把这茬事给忘干净,直到临走上车时,最后催促李眠儿主仆的那一瞬才想起马的事,可究竟那药效具体怎么个烈法,她也不甚清楚,故而总怀着幻想,料想应该不会出何大事云云,也就听之任之了。
方氏手脚发抖,她这会,甚至残忍地、晕了头地,忘记李天娇、李天灵是李青梧的女儿这一茬事,而稀里胡涂地宁愿那坠崖的是李天娇、李天灵姐妹中任一个,也不想换作是李青烟,她的潜意识里,感觉自己的相公或许也是这么宁愿的。
虽贵为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可夫君是她的天啊,李青梧怎么看重李青烟,她自己比谁都清楚,也许嫡女天儿也不一定超过去。如今竟不意害了她的命,回头,再怎么着,李青梧定不会饶恕自己了。
周昱照缓缓地抽回自己的鞭子,额前细汗一滴滴渗出,再沿着面部优美弧度划至光洁的下巴处,殊然一落……
正文 第五十三回 东流怅望西流水
李眠儿仰面瞬也不瞬、眨也不眨地盯着崖上神美骨秀的毓华男子,眼见一颗汗珠幽幽地从他下巴上滚落,滴在自己身旁一株杂草的叶片上,依稀像是滴在了自己的心上,熠熠闪闪着,将自己的胸膛都照得透亮。
周昱昭专注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长鞭以及那条缠绕在自己鞭上的金黄尾巴,然后双手交替着,将之一截一截地往上轻拽,即便感受到李眠儿的目光,他也不敢回应,崖壁上峭石横生,一不小心就可能划伤皮肤,而她的皮肤又是那般得娇嫩。
疏影紧闭着双眼,死死拉住李眠儿的手,不敢往上也不敢往下乱瞧,只一径紧搂着看似瘦弱却能同时托住她主仆两人的金川。刚才那样的危急时刻,金川猴直竖,振臂,然后一爪一个,将她二人稳稳抓牢,跳出车厢,再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变成现在这个境况了。
“金川,瞧不出,你的尾巴还真够结实的!”王锡兰只顾勾着脑袋看热闹一般在一旁胡言乱语,“表弟,你还是悠着点,我瞧他那根细尾巴真够险的!”
周昱昭也不理会他,最后使把劲,终于将崖壁上的二人一猴拉近了,于是伸腿踢了一下王锡兰,王锡兰一个激灵,连忙弯下腰,伸长了手,待够着疏影的双肩时,轻轻着力一提,疏影便于一个荡漾间已落在了平地上。双脚一着地,第一时间,她就回过身看向崖下,紧张地等着小姐得救。
李眠儿眼见离他越来越近,?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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