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浮萍随逝水》 第7部分阅读

再看看菱花镜中之人,骨柔肌腻、肤洁血荣却又神气静息、仪态婉娴,一时直是感慨万千。

女儿转眼已初见长成,从不曾想过女儿会出落得至此境地,虽然样貌她原是猜着几分,想女儿随了自己的样貌,应不会差到哪儿去,如今看着一张还没完全长开便早已胜过自己的面庞,穆蕊娘却不知该喜该悲。喜的是女儿尽管拥着一副好皮相,却天生眉目清远,守洁凛贞,断不会为了以色事人而奴颜婢膝,失却自己;悲的是女儿如此容貌,却如此出身,倒应许配给什么样的人家,才不致辱没了她。

穆蕊娘不由叹气出声,正低头百~万\小!说,任母亲给自己梳妆的李眠儿,听到娘亲的唉叹,抬首看向镜中。这么些年来,娘亲就没有怎么变化,从来简单的妆容,简单的衣饰,这一点自己怕是依承了她。母女俩之间,眠儿记得依稀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大概就是从那个下午起始,她们之间便再少有坦诚露底的沟通了。娘亲对那件事一直不能释怀,这个自己是晓得的,娘亲心里一直装着那个人,这个自己也是晓得的,而娘亲对爹爹一直怀有愧疚,这从母女俩多年来只穿素衣便可瞧出。对于自己,李眠儿更加清楚娘亲心中所存的忧虑。思念至此,李眠儿止不住在心下也作一叹,却堪堪紧抿了双唇,不让那口气从齿间溢出。

“娘!”娇声细细,软语喁喁,李眠儿的轻唤,让穆蕊娘瞬时回过神来,“嗯?”

“儿孙自有儿孙福,娘不必担忧女儿,便是在这园子里一辈子住下去,只要同娘亲、吴妈、翠姨、疏影一起,也是很好的!”李眠儿转身轻轻搂住了穆蕊娘的腰身,伏在娘亲的腹上,缓缓说道。

“傻丫头,你这么年轻,娘和吴妈她们早晚都要先你而去,到时难不成你一人住这园子里?”穆蕊娘捋着女儿额边轻软的碎发心疼地驳道。

“娘也是年轻的,怎么会轻易先我而去?再说不是还是疏影嘛,她可比我还小一岁,怎么也是陪着我的!”李眠儿许久没有如此和娘亲亲近过,这贴近就不想再挪开了。

“疏影人家又不是非要一辈子跟着你的,再过两年,还不一样要许个人家过日子!”

“做女子的就非要嫁人么?就不能守着自己的亲人过活?”

“你看了那么些书,就不知道这是为何?”

“皆不过镜花水月,过眼云烟;海市蜃楼,到头是幻罢了!何苦为了些虚虚无无生生困了自己去!”

“你……!”蕊娘一时语塞,却不愿女儿这般执迷下去,“娘要你多读书,多读书,倒让你读出个‘境益穷,志益悲’来?”

“那安贫乐贱的五柳先生照娘亲的说法,岂不也是此等‘境益穷,志益悲’之流了?若是整日过着俯仰由人的日子,倒不如退而求其次次次,学了五柳先生,躬耕自资,夫耕于前,妻锄于后,那样的生活该多闲适自在!”

穆蕊娘瞧着女儿清光奕奕的脸上满面憧憬,心道,只要你乐意选择这样的生活,娘便依着你的意,只要你不是不愿嫁人就好!再一想女儿之所以如此想法,还不是因跟着自己吃了恁么些苦,才生得这般心性?一时只觉舌间苦涩不已,放下木篦,双手搂住女儿削肩,弯腰轻轻枕首于女儿的发间,二人久久沉默。

疏影原是和她娘翠灵一同过来屋里,欲叫上二位主子过去吃早膳,刚要张口,便被她娘给捂住了嘴,待她仔细透过珠帘看清屋里的情形时,便静悄悄地收了手舞足蹈,也跟着默默而立。

直过了许久,翠灵觉着自己的腿都有些站麻时,才揭起帘子,拉了女儿一道走进,以往常一样的声调:“二位主子,吴妈刚把鲜菱、荸荠给置了,还蒸了鲥鱼,一道过去尝尝吧!闻着怪香的!”

穆蕊娘和李眠儿闻言,双双站起身子,也不言语,相互帮着稍稍理了理鬓发,同翠灵母女出了主屋,来到西厢房里。此时,吴妈已摆好一桌子早膳,见蕊娘一行进了屋,看到一袭新衣的眠儿宛若天仙般,将要夸上几句,可又想眠儿小姐早不止一次两次令自己惊艳了,遂也不再赞叹,只将手在围裙上来回擦了几遍,笑道:“今日小姐十四岁寿辰,早膳就做得丰盛些,我还做了寿面,待会一起尝尝吧!这个……一大早的,我先说两句吉利话?呵呵,这个……这个……就祝小姐身体永远万福康安吧!”

疏影一早蹦进屋里,站在桌前,看着一桌的佳肴,喜形于色,欢道:“要是每顿早膳都能这样就好咯!”忽又转身奔翠灵身前,撒娇:“娘,你叫爹爹常送些好东西过来吧!”

翠灵气极而笑:“你当这些东西是你爹的么,他说送就送得的?痴丫头,好生一边站着去!”

疏影郁郁不忿,往眠儿身旁一站,李眠儿见此,先扶了蕊娘坐下,自己就近坐了,然后拉了疏影往身旁凳子上一坐,再示意吴妈、翠灵一并坐了。待坐齐了以后,先夹了块鲥鱼放蕊娘碟里,又夹了块放疏影碟里,再接着吴妈、翠灵碟里,除了蕊娘,其他几人都有些受宠若惊,纷纷起身作谢。

完了,李眠儿也不说话,只顾低头细嚼慢咽起来,蕊娘温温地看着自己女儿,觉得心里某处暖暖的,当初李班首所说的果然没有错,她今生得此女儿,这辈子也就值了,算是没有白活!

其余人也各有各的心思,然脸上都是笑意溶溶,很多话无需说出来,大家已是心知肚明,小姐不说归不说,但她对众人的情意论谁心里也都有数。孤言少语不意味着薄情寡义,小姐生就一副清冷的性子,偏对下人特别看重,视吴妈、翠灵如长辈,对疏影若姐妹,几个人相依为命犹一家人,在这偏僻的园子里一住十几年,相互间从不曾拌过口角,也从不曾红过脸,虽粗茶淡饭,糙衣布裙,然却没有一人愿踏出这园子。

是的,没有人愿出这园子,即使满腹珠玑,博览群书的李眠儿,也不愿意,她只想守着这几个家人,这一方小天地,这一片小宁静,直到终老。

然而上天从来有他自己的打算,从来不会想到应该尝试着去听一听、随一随人愿,也就在这一顿早膳的之后,李眠儿一心所苦守的宁静终便将被打破……

正文 第二十三回 不料隔墙竟有耳

“你待会不准备去看一下祖父么?早膳吃了没?我这饿着肚子,肯定没法胜你了,我得先去填填肚子,一同去吧,还是我让人送过来?放心,我身边的人都是可靠的,连我母亲新赐的几个服伺丫环,都不是一般来历!”王锡兰连输三局,渐渐没了兴致,就越发惦记起早膳来。

“早上来之前用过了!出门时坐的轿子,现在这轿子正停在承德会馆门口,这会去见外祖父恐怕不妥,我过来这里,就你知道就行了!”周昱昭的视线继续落在棋枰上,接过王锡兰的棋,自己与自己对羿起来,“你的人我一早已经试探过了,自然信得过,只是还是尽量少些接触为好!你过去用膳吧,我这边自己来便好!”

王锡兰揉揉饿扁的小腹,转身离开,走了没几步,稍作一顿:“园子外要不要我安排一下?”

“不用,七煞自有主张,我们的计划,你还是找机会私下先同家里人知会一下,也就最近几日,过不了多久便无需如此了!

“这个自然,昨日祖父也说起来你身份的事,他老人家虽年岁大了,不过脑子还是和原来一样清楚!你先在这待一会,我去去就来!”说完一阵风飞也似地出了院子。

王锡兰一走,周昱昭只几个回合,便结束了棋局,只因开局被某些人走了几步烂棋,实在难以挽救。扔下棋,起身面着院墙而立,耳听周边动静,举目向远方看去,鼻间不时有花香传来。

周昱昭不由看看所身处的小院,几年不见,倒也有些变化,眼前的两株榕树长得更壮了,原先那些最低矮的枝杈,曾经都得要搭在墙头才能稳住身形的,如今也已蹿得高高的了!而石子甬道两边的盆景也各都换了,再看一身紫绫深衣的自己,只需踮起脚尖就可以看到墙外的风景。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似乎连踮个脚尖都开始变得异常艰难,只觉双脚被束缚得历害。

早从一进正月起,全国各地有头有脸的官宦之家就忙碌开了,以各种形式,准备给上头那位备份体面的寿礼,再过两个月,太宗皇帝就该大摆五十寿宴了。如此高龄,却从不将储君之位提上日程,而朝中大臣竟都约好似地相缄其口,这么一来,自己同父王的处境就变得更加微妙,所以不得不小心行事,多加谋划,做好诸方面的准备。

近日,自己便准备混迹京都纨绔圈,一探虚实!不管情势如何,只一招对付过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一阵清风拂面,鼻下又些缕幽香飘过,仔细一嗅,闻着应是从对面院子里传过来的,这却是何花之香?倒不曾闻过!估摸着是几种花草之香交杂而成的。周昱昭低靡的怀绪被这幽香一下冲淡了不少,不禁抽出几分心神,分辨起这几味香来。

用完早膳,疏影拿了针线筐陪同李眠儿步至花架下,单手先将线筐放在藤椅上,另一手将臂上的披风拿起,给李眠儿系上,轻声道:“小姐,这会子天还是有些凉的,披上这个,咱们不急着坐下,先站一站好消消食儿!”她这一句一出口,墙那边的周昱昭不由竖起了耳朵。

李眠儿点点头,莲步微移,三两步走到正自艳放地几株晚梅跟前,素妍淡雅的梅瓣同她那副明肌绰约的面容相互交映,说不清是梅花托得美人更美,还是美人衬得梅花越娇。

李眠儿挨近一株梅蕊最是繁盛的梅树,一双纤纤玉手从袖中探出,轻轻地抚上一朵梅瓣,怔怔地出神,一旁的疏影也不打扰,远远地看着这一梅一人,暗自陶醉道,好一幅美人赏梅图!小姐在那静静地赏梅,却不知,她自己却比梅要美得多,更值得一赏!

李眠儿痴痴地盯着手中无瑕莹润的花瓣,又闻花间清冷的香气缱绻低徊,神不由己地启齿幽幽吟道:

“芳—易—度,晓—风—柔,手拈梅蕊指上愁

回—眸—顾,成—今—古,风吹衫罗,人锁空楼。瘦!瘦!瘦!

香—函—嗅,花—径—羞,雨滴芭蕉泪欲流

清—院—处,满—阁—忧,不成孤酌,独揽春幽。又!又!又!”

她原本就晶盈软糯的声音配如此婉转凄美之词句,而愈显娇韵欲流,令人闻之不能忘怀。

周昱昭原是憋闷得难受,便想分分神,散却心头的杂绪。遂先是被几缕清香转移过一些心神,再又被隔墙疏影的那有些娇俏的语调吸引了几分注意力,一时愁云渐开。本想回到棋枰上,再与自己好好对上一局,忽闻墙那边传来一句柔声细语,再一听却是一佳句,想是方才那丫头口中的小姐所吟的诗,便凝神听下去……

这一听来,却越听越奇,越听越入迷,心下不住叫好,待最后三个字收音,周昱昭干脆一时忘情,腾空作势一跃,急欲一睹佳人之貌,倒不是为了一睹其颜色,实在是有心结交,可是将将跃离地面不足一尺,头还没有露过墙头,便一个后空翻,重新回到原先所立之处。一落地,周昱昭侧首向左手后一片虚无倪了一眼,一甩衣袖,再一次静静地负手而立。

方才自己是冲动了,若不是三煞一粒石子砸来,自己怕要跃墙而过了。暗自摇了摇头,回想刚刚所听得的诗句,悄然回味,这时,却闻隔墙那作诗之人细细微微地一声长叹,无奈中透着索然,索然中透着几分凄楚,又一想,此女莫不是十几年前的那位生不逢时的女娃?这一想,便生出一颗安慰之心来,于是往墙边迈近一步,稍稍地提了嗓子,却腹腔运气,不让自己的声音扩散,只往墙那边送去:

“长—宵—尽,露—尘—轻,青烟绕墙空照影

莫—肠—断,雁—会—还,夕阳色远,无限江山。看!看!看!

萧—叶—弃,雨—成—零,夜阑星疏犹未寝

休—魂—怨,自—凭—缘,静数银汉,遥远天涯。叹!叹!叹!”

他的诗这么一和,却叫李眠儿和毕疏影二人大吃一惊,且李眠儿这一惊还非同小可。先不说闺阁忧怨之词被一男儿家给听了去有多羞霎人,单说她这细如蚊音的自言自语都被听得这般细致了去,莫不是以往自己所吟之词全都让人给偷听了去?如若真是那样,倒要如何是好?

一时也顾不上品鉴附和之词的好坏,直仓皇地扯着疏影的袖子急急地往屋里走去。可是毕疏影哪能依了去了,她正气得跺脚呢,小脸憋得通红,双手直乱挥舞,见小姐欲拉她躲开了去,十二分不忿地抬手指着墙头那边,虽不敢大声,但口气很刁蛮:“是哪个小人在那听墙根儿呢?是谁……唔唔唔……”

才开口骂了一句,便被李眠儿捂了口鼻,拖着赶回屋子去了……

那边周昱昭被骂得一头雾水,但是听到对面慌乱地脚步声,俊脸却是头一回红了个透,直待脸色平复后,方才好意思转过身来,转身时脸上已换做另一副表情,冷冷地冲着四周冽声喝道:“不许笑!若是出了任何纰漏唯你们是问!”

于是,原本就很平静地院落,似乎真是变的更平静了……

正文 第二十四回 一心只待赴夜宴

待王锡兰回院子时,只见周昱昭还在兀自一人下棋,一厘也不曾挪过,不由抹额,这小子也真是坐得住!他是不知刚才发生的一段插曲。

走至周昱昭身前,也不坐下,劈面就道:“你的主意,祖父不赞成,说,再怎么着咱也不能把身份贬到那境地,还说,目前的情形还不至于那么糟糕,明打明儿的谁也不敢动你,我们只需暗下多加防范,在众人面前高调些倒也是无妨的,再者,你父王怕也是不答应你这么做的!”

周昱昭放下棋子,轻叹口气:“如若只涉及我个人,长到这么,我还真没有怕过什么来,只是怕父王母妃为难,他们不愿我抛头露面,可是我又想亲身趟一趟这浑水,迫不得已才这么着,再说不就一名头而已,我看得没那么重!祖父既这么说,倒也不好违逆了让他老人家的意!”

王锡兰又接道:“就不要绕那么弯子了,早晚你都是要见光的,干脆什么也不说,任人猜去,明天晚上你随我进温国公府便是!我刚才稍一打听,听说确是请不少青年才俊呢,据说李青梧这么做实为了一箭几雕!”

周昱昭抬起头,剑眉轻扬;“哦?哪几雕?”

“明面上肯定是为了李青榕铺些人脉,这个当然也应该是最主要的了,但我听母亲说,我两个妹妹也接了李大少夫人送来的帖子,看来李家还请了不少未出闺阁的妙龄女子,这个嘛,怕是……为着趁了这风头日盛的机会给李青榕相个好人家的女子。”王锡兰边说边往石凳上一坐。

周昱昭见他顿住,眉梢扬地更翘:“这才双雕,何来几之说?”

“我这不还没说完么!李青梧有一嫡两庶的闺女今年也到了该许人家的年纪了,此次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么?因而好一些官宦命妇闻此消息,也十分稀罕,还有的甚而主动为自家儿女托人讨了帖子去!都知道,这李家多少年来很少会如此大手笔地宴客,都想借机和这一连考出了几个位列科考三甲的温国公府攀上关系!”

“嗯,于你我而言,这次同样也是个千裁难逢的机会,只需一顿宴席的功夫,便能将京城里近来较为活跃的佳人才子大概摸个底!虽然都是一群||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和老狐狸们的深藏不露相比,他们的城府就要浅得多,若想弄清那些老家伙之间的关联牵扯,不若从这些年轻人的身上着手!”

“这倒是,难怪你非要参加这个晚宴!”

“嗯,倘真像你说的那般人众的话,到时我也不会那么显眼,不如就按你说的那样,咱们就和他们玩玩太极!”

“嘿,这个你放心吧,当初在云台山,玩这招我最在行,瞧金川被我整的?”

周昱昭闻言轻勾唇角:“那猴这会定想着法儿要下山来呢!只怕师傅不舍得放他下山来。”

“咦,难不成你想他来,若他跟来了,你我还能这般清静?这些年下来,比他后出生的小野猴都长得多壮实了,就他只长脑子不长个儿!”

“这个倒怨不得他,他本就是蜀川那边的一稀奇品种,长不了大个儿的!其实这样反而益处更多!你看师傅每年只派他下山打探消息便可知了!”

“长了一副专骗人心的脸,当然让人防不胜防了!”王锡兰正儿八经地在背后说金川的坏话,一点儿不自知自己正在和一只猴子计较来。

“李琛有几个儿女?”周昱昭忽然话题一转,王锡兰为之一愣。

想了一下回道:“九个!四儿五女,四个儿子皆有很深的文学造谐,科考一路极顺,这次金榜题名的便是老六,最小的儿子;五个女儿,两个已经嫁人了,还有两个这两年皆已经许了人家,正待嫁闺中,听说还有一个顶小的,几乎不曾露面,也就我们这样的彼此相邻才晓得这般清楚。嘶……”王锡兰说及此,歪了头看着周昱昭,抬了下巴问道:

“这顶小的姑娘,刚出生哇哇哇叫的时候,你不也在么,就这,就在这里,你当时不正和我下棋不是?当初你还说什么来着,说人家生不逢时,你还真是一语成谶了,看她这无人问津的样子,估摸着小丫头过得不甚如意!”

周昱昭抿紧了双唇,摇摇头:“再怎么着也是李琛的亲生女儿,国公府断不能如何轻慢了她去,又是李青梧掌家,自己的亲妹妹,她总得要照看一二的。今日看她吟诗作对的本实,想是书读得不少,若过得十分凄淡的话,又何来的书可以念?”说到后面几句时,声音已然弱得几不可闻了,可王锡兰何许人,自是一字不落地听个清清楚楚,然后便异常激动地挺直身子,奇道:

“你什么时候听过人家吟诗作对了?我怎么不晓得?莫非你已经潜过李府了?怎么,不留神摸人家闺阁去了?怎么样?瞧着长得如何?听说她母亲是宫里的舞伶,相貌没得说,想来做女儿的,怎么着也该遗得了几分才说得过去吧!”

周昱昭眯着眼一任王锡兰自顾自地在那儿臆想,也不点头也不否认。王锡兰一看他这神情,就知没戏,自己定是胡猜了,瞬间便歇了兴致。

周昱昭见王锡兰如霜打了笳子,就提议道:“随我去承德会馆吧!”

芭蕉园内,李眠儿的屋内,疏影的气显然还没消,鼓着腮苦思冥想:“小姐,你说,那人是就站在府墙外面吗?怎么听着声音不像隔了那么近啊?若是再隔得远些的话,该就是太傅府的宅子了,隔了两道墙,中间还间了路,您的声音又那么小,怎么被他听了去?”

李眠儿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只是她已经肯定那男子的声音是从太傅府里传出的不假了!

“小姐,会不会是我们自己会错意了,人家只是自己碰巧吟首诗而已!”

李眠儿摇摇头,不会,那人所赋的诗明显是和了自己这首的,若是没有听闻,断不会这般工整地恰到好处,而且他所和的诗根本就是鼓舞安慰的意味!定是自己所赋之词太过悲凉,惹人生怜!

想至此,李眠儿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委实懊恼极了。

正文 第二十五回 貌合神离话夜宴

李眠儿暗自羞愤不已,倘自己单单只是吟风颂月也就罢了,顶多不过招来几句对自己才情的评头论足而已。可是偏自己那会子也不知怎么着就是神情恍惚,一时不察,几句忧怨也不知怎么着就自作主张地脱口而出了,当时怎么就想起填那么首词了呢!

一向冷情的李眠儿此时双手绞着帕子,难得她能如此着紧起来。虽多年来她早已练就一副宠辱不惊的性子,对流言蜚语也早不甚在意,可是事关名节,不由她不去在意,况自己也只是一时走神之思,并非终日那般伤情啊……

什么“人锁空楼”,什么“独揽春幽”,哎,真是羞死人了!若是被那人有心传开了去,岂不是要惹多少耻笑来?自己原已经浑身是非了,可那些不过是上天既定的,横竖自己也管不着,只空余承受的份。可是这件事可不一样,却是真真切切出自自己之手,这般授人以柄,到头来遭受非议也无可奈何,所谓“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则不可活矣。”

李眠儿直恨不得咬折自己的舌头,叫她以后还敢“自作主张”不敢。

李眠儿正在那自责不已,一旁的疏影却是将她摘得干净:小姐,多平白无故啊!小姐,又没招谁惹谁!小姐,情是大有可原的!小姐,只是轻声吟了首词嘛……全是那个听墙根儿的,人家已经那么小声了,他还不自觉地偷听,偷听你也就偷偷听去得了,还堂而皇之地和了一首,私下和一首也就和一首罢,竟还好意思诵出来与人家听……额,这个,想想还是他这般做比较妥当,至少还有几分小君子的作风,如若一声不吭地偷听了去,更是可恶,他这样倒是提醒咱们以后得小心了!

想毕,悄悄转过脸,瞧了瞧自家小姐,轻叹一声,小姐怕是再也不会在院子里吟诗作对了,小姐一边赏花一边作诗填词,多么绝美的景致啊,真是可惜了……太傅府里怎么还有恁样耳尖的人,那院子里住着谁来,回头倒要拜托爹爹打探一下,好歹不能叫他坏了我们小姐的名声!

主仆二人一个在那懊悔不已,一个在那怜惜不休。

而此时,国公府北边的清露馆内,一袭锦衣绣裙的方氏领着众丫环婆子,沿着馆内一边的抄手游廊,直奔李青梧的书房走去。房内,这两日恰值休沐的李青梧,一身便装正埋首整理着一又叠名册,明日一午一晚两场宴席还真有不少需要他亲自过问的,忽而余光瞄见门帘外人影绰绰,只是也不抬首,继续手上的事务。

方氏和门童来安简单交待了两句,来安揭帘拱手禀报,李青梧点了点头,来安揭起帘子,方氏脸上喜意盈盈地走进,手里还提了个食盒,方氏也是个极会保养的人,这么些年过来,如今也快四十的妇人了,面容却还像三十出头的人,只是一双精明的眼里透出些风霜来。想也是,诺大的国公府,虽说只要她管内宅,但也是极费心神的,不多耍耍手腕,怕是要被反吞了去。

也正因此,李青梧尽管不喜她的个性,倒也敬着她些。见方氏越走越近,便直起上身将视线递过去,方氏因此心下更愉悦,六弟高中光耀了门楣,自己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更不提自家亲闺女了,近来频频有人家请媒人过来探口风,只是自己还想再挑挑,哪里能轻易许下的!

女儿天天,色艺双绝名声早已传遍京都,众人大多数却也只闻其名不曾睹其貌,而明天就要让大伙瞧瞧自己女儿的庐山真面目了,方氏着实有些得意。

她本就贤名在外,京城富贵圈内的妇人小姐们皆言她方氏治家有方,教导儿女又很有一套,私下都十分佩服,平日里常找各种机会同自己接近,以便从自己身上取取经。

为了达到名不虚传的效果,方氏这几天可是狠下了心思的,从自己到女儿,从丫环到婆子,人人都备下新衣新饰,嫡女李天天一人就将各色衣裳都置办全了,连同两个庶女各人也都准备了不下四套新服。方氏的心思从来都是多绕一个弯的,表面上看她,这般重视庶女,当真是贤慧开明,而她内心里却是这么想的:即使找人做陪衬,也得有个水准,方才更显得自家女儿的好来!

这会过来李青梧的书房,一来表表功,二来嘛,同自家相公商量件事。方氏原是右手抬了盒子,此时一边走近李青梧,一边将食盒换过左手来提着,而腾出的右手却抬起至鬓边,习惯性地顺了顺本来就很齐整的发理,又轻扶了下斜插入鬓的发簪。

李青梧见她做这些,不禁转了视线回到手上名册,方氏忙快走两步,嘴上说道:“我叫小膳房做了几样点心和汤羹,给您送过来,老爷近来事情多,可别累坏了身子,得注意着多补补!”说着就将食盒一层一层地打开,先端出一盏热气腾腾的奶房玉蕊羹,拿起汤匙一阵搅拌,热气渐薄,才递与李青梧。

李青梧接过,稍稍抿了几口,复又放下,对着方氏道:“这几日你也忙得不轻,得空就好生歇歇,明日更有的是操劳。这会怎么跑我这儿来,是有事?”

多年来,李青梧与方氏一直有着层谁也不捅破的隔膜,说二人不睦,二人从来相敬如宾;若说二人比翼,二人却从来都公事公办的样子,很少说笑。连方氏自己也说不出自己相公的不是来,说他待自己不好,可李青梧一直洁身自好,从不往家里带姬妾,只守着自己和两双儿女,另有两房姨娘还都是自己的陪房,是自己亲自安排的,无可非议的;说想相公待自己好吧,可李青梧从来不曾同自己窝心过,一切交流都浮于表面。因而表面风光下,她常常暗自困顿,可又改变不了,只得将更多的心思放在管理内宅,和教育嫡出儿女一并两个庶女上。

方氏听到李青梧关心的语气,十二的受用,语调也有些轻扬:“事也不多了,我把明日会过府赴宴的妇人小姐名册最后整理了一下,拿来与你过目。”

李青梧接过册子,大概浏览了一下,又闻方氏接着道:“老爷,我是有心在明日过来的众小姐中,给我们赐儿也暗中物色一下的,您看可好?我是想,虽说父亲曾立过家规,要李家儿郎及第后方可成家。但不妨碍我们先订亲啊?”方氏急急地将后面那句可称得理由的话一并说了。

李青梧听后,视线定在册中6御史夫人颜氏及孙女6湘、6萍几人名字上不再扫动,嘴里说道:“若是订了亲,怕是要分心思的,我们这两代不都这样过来的么,青桐这都二十了,亲事还没定下来,再说外人早就知道我们这个家训了,只会高看了去。待赐儿有了出息后,自不会少了人选的!”李青梧说完,继续顺着名字看下去。

方氏一听这话,原想青梧应该会同自己一样高兴着答应下来的,不曾想他这么沉得住气,膨胀的心潮有些回落,只得应道:“这倒也是,那我明日就和孙夫人一道,帮着六弟好好瞧瞧这些姑娘!”

李青梧点了点头,不再言语,方氏还有话没说完,也不顾李青梧喜不喜听:“天儿的亲事,你肚子里现有没有人选?明日要让天儿自己作主么?她毕竟年岁小,还是要听你的,不能宠坏了她!”

李青梧又点了点头,声音渐小:“这个,我自有分寸!”语毕,再次沉默。

方氏无奈,福了福身子,退出书房来……

正文 第二十六回 天之骄女欲惊宴

方氏退出书房,领着众仆抄了另一边游廊,赶往北院西角的拾翠轩,这处原本是叫金菊园,因园内辟了一大片菊畦,待李天天搬进园子,念了些诗文后便作主换了这园名,叫作“拾翠轩”,然这轩内却并不翠来,李天天心好牡丹,一寸寸地将这片菊畦改种了各色牡丹,还为此专门请了名师亲自教导如何将牡丹种出风格来。

此时,方氏一踏入园子,便闻见园子里牡丹花香四溢,虽还只是一大片花骨朵,但依稀可以预见那四月花开的盛景,御衣黄、寿星红、紫二乔、景玉等等,不一而足。想到这些都是出自女儿手笔,方氏不由心境大开,步履渐缓,身姿渐摆,而原有些紧绷脸上也渐渐绽开。

这一大群人的动静很快引来四个清秀丫头近前,对着方氏蹲身请礼,然后一并簇拥着迎至主屋门前,这时,李天天带着一早便过来一处做针线的两个庶妹一同走出来,李天天抢前一步,挽了方氏胳膊,撒娇道:“娘,您也不多歇歇,有事您叫个人过来传一声,让女儿过去您那就是了!”

方氏闻言喜笑颜开,看着已经与己齐肩的宝贝女儿,蓉粉轻涂,艳若桃李,备齐了骄娇二气,又琴棋书画俱精,当真天之娇女了。转眼再看一旁的李天娇和李天灵,虽样貌气质略有所逊,然也有如初出的芙蓉,十分清丽,这三个年纪相仿的姑娘站于一处,直似三个朵花样儿。方氏心里也像开了朵花,暗自盼着明日宴会早些到来,看她如何让旁人羡煞的!因而说起话来就不免带着几许叫人不易察觉的激动:

“娘也是顺便过来看看,正好你们都在。怎么样,给你们准备的衣裳首饰都合适吧?去,都去把明日要穿得衣服先穿来给我瞧瞧!”

三姐妹听后,各自裣衽作礼,接着各回自屋去梳妆打扮了。方氏自然是随着李天天一块儿,芳儿扶着李天天,李天天又搀了方氏,一齐进了东里屋。芳儿揭起一个绛色夹纱盘银线的帘子,李天天侧身先进了屋,再扶了方氏进得屋来。

方氏只觉脚下的鸭绿绒毯绵软软的,又见右手侧的秀气卧榻之上铺着古锦斑斓的铺垫,沉香色的罗纱帐繁复华贵,一头的榻几上正供着一个宝鼎,浓香芬馥。室内两边的墙上皆糊着白花绫,一边挂着女儿亲作的山水画,另一边是两个博古厨,上头尽放些楠木匣子,里面都是些古书,女儿自幼便聪颖好学,如今早已才名远扬。

李天天就坐于自己的梳妆台前,从镜中瞧见娘亲正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便复又起身扶方氏近前坐下。芳儿卸下李天天头上的发簪、步摇和一些小花饰,然后拿过篦子,刚抬起臂来,手上的篦子就被方氏接过去了,就听方氏说道:“芳儿,你先去泣壶茶来,我来给小姐编发!”

芳儿立等心里有了数,行礼退了出去。

方氏一下一下地给女儿梳理青丝,对着镜中的女儿轻语道:“天儿,想必近日你也听了些风声,没错,娘近日正筹着给你说亲的事儿!”

李天天不料母亲突然提起这个来,有些不知所措。方氏见了浅浅一笑,“这个你放心,娘一定给你选最好的夫婿!你这么出类拔萃,找遍京城世家也找不出几个你这样的来,所以娘对你的亲事是甚之又重。明日趁着给你六叔办庆宴的机会,你爹和娘遍请了京城内各家未婚适龄公子小姐,并于晚上另行设宴招待。”李天天含着首,只是竖了耳朵听。

方氏全无昔日管理内宅时的那副严凛,只一味温和地接着道:“到时宴上,男女席位都是两边分开的,且都是按序排座的。娘明日中午时候给你送来明晚上宴席位次的名册,届时你依对着名册私下里悄悄地观察一下,如有中意的,或者看着还不错的,就偷偷记下来,宴后告知娘一声,娘便同你爹爹相商,想法叫人家前来提亲!”

方氏的这段话,虽十二分贴和李天天的心意,可她却不好意思表露,扭捏着往方氏身上蹭了蹭,方氏欢笑:

“怎么这会晓得羞了,爹娘还不是都依着你的意来,让你自己挑亲事么!娘本来是不想让你这么做的,不过你爹倒是宠你,由着你的意,不过娘把话说前头,不能光依着你的眼光,爹娘这一关也是要过的!”

李天天听着母亲的话音,似有不信任自己眼光之嫌,这才稍抬了脸,嗔起来:“娘……您什么时候起,这么不相信自己闺女的眼光了?”

方氏闻言掩嘴一笑,回道:“就知道你是假害臊!怎么,你这话听着倒像你是很会相似的?你见过多大点世面,怎晓得自己选的人就没差错?你的夫婿,样样必须都得上成,才能配得过你!据我所知,目前在京城里,能合适的人选也就那么几个,不出五个指头。”

母亲这般抬举的话,李天天听了自然高兴,回嗔作喜,静待母亲下文。

“娘虽由着你挑,实则也就是于这几个里面挑!明晚,你多花些心思在这几人身上就行了,其他人,你纵是看上了,爹娘也是不一定允的!”方氏说到后来,脸色不知不觉地就转冷,换上了往日的那副神色。

李天天乍得这样的话,初时有些不忿,再一想,母亲定已是替自己打听过了的,家世、人品、才貌必是都过了她那关之后,方才得已入选的,想来应该都不会有所差。虽然在自己这儿,这几个条件的次序会有所颠倒,却是才貌、人品、家世这样的序才对,可如若有人三样兼具的话,这次序的先后也就不如何重要了。于是李天天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依照母亲的意思行事。

母女二人这才将心思放在梳妆上来,待一切停妥,李天娇携着李天灵也梳妆好,重又过来拾翠轩,一由方氏过目。方氏一一评点一番,又赏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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